评说下《霸王别姬》和《梅兰芳》（旧文）

李寒水

李碧华的文风妖异，不落俗套，使人迷醉，勾出《霸王别姬》一身出奇孤标的骨骼，另一部改编成电影的《青蛇》我也十分的钟爱。而戏中的人物又是如此细致个性，使得《霸王别姬》宛若盛装美女，在历史的昏黄色里，愈发活色生香起来。整个影片的基调是在一种辉煌的又仿佛蒙尘的红黄色里开始的，古装的两个人，虞姬和霸王，张国荣和张丰毅，古代和现代交叠着，在摇晃的镜头里慢慢地，扶持着走来，一切是清晰的，但又如恍然一梦。他们两站定了，背后是剧院的入口，张大了嘴，一口口的喷着天光，在模糊的吱吱呀呀的尘埃里讲起四人帮，唱戏的事情隔了一二十年了，一数起年数，非常的残酷，但是，两个人的对话又是平常的，淡得像是喝水吃饭。然后，一束泛青的强光射来，仿佛灵魂出窍，又仿佛好戏开场般，在舞台的中央，两个人影被拉得老长的，回忆被扯了出来，半个世纪的故事就开讲了。。。

故事的一开始，是冷的淡的冬天，浅灰的热闹的模糊的大街，人来人往地推搡，蒋雯丽（当时非常的漂亮）饰演的妓女抱着儿子在人群里顾盼寻觅。一切的场景都仿佛是黑白的，只能看得看出红色。锣鼓梆子的声音冷硬刺耳。冻干了的北京的天。到了暗处，导演重新变换色调，才能看见她穿的是绿阴阴的袍子，偏系着桃红的手帕子，往地上直挺挺地一跪，白得像鬼一样的脸上，敛着眉，一张红唇撇着，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却又是做戏般的木然，远处调担子的人悠悠喊着，“磨剪子嘞，镪菜刀”，然后，他被他母亲拖着按着，一刀剁下，多出的一根小指头就分家了。耳朵边上还响着“磨剪子嘞，镪菜刀。”一切都是妖异，荒唐的。程蝶衣的苦难和辉煌就这样开始了，连同他不归的爱情。他爱着他的师哥段小楼。段小楼是老实平凡的人，老实并不代表他不会逛窑子。所以，戏台上也只是个平凡的霸王，被袁四爷评定为黄天霸。他对程蝶衣再好，是兄弟之爱。他对妓女菊仙，也未必就是什么伟大的爱情。同是下九流，妓女和戏子，本来就是相配的。程蝶衣对段小楼的爱，是英雄美人式的爱。所以，在台上，他们是虞姬和霸王，在台下，他还是虞姬，段小楼却只是段小楼。结局，注定的。

陈凯歌将故事的背景拉得很长。人说戏梦人生，但凡俗的人生是不值得一唱的。戏台上悠长的唱腔和团团的旋舞，是留给传奇的。历史的动乱给他们打下烙印，但是他们不懂历史，所以迷惑，然后痛苦。满清的太监，日本人，财阀，国民党，以至于到文革，程蝶衣的肉体精神，就这样被这些历史横圆竖扁地揉搓着，蹂躏着，被打下一个个圆的，方的图章，他倦了，却依然要唱。在历史的车轮下，即使不想挡车，凡俗众生也只是昆虫的命，没有谁比谁更加好一些。程蝶衣和段小楼以及菊仙，代表了三种不同的人。程蝶衣有着理想主义脆弱纤细，如同养在水晶盆里的水仙，菊仙是强悍泼辣而现实的。段小楼夹在他们中间，比较微弱游离。剧中有一场，审判袁四夜，他困惑的说：“怎么这样一个人就这样毙了？”历史本来就是一个反复无常的戏子，戏如人生，这戏子被芸芸众生的哀苦欢喜滋养着，所以活色生香起来。这三人在历史的滚滚洪流里挣扎，一下上一下下，慢慢的，都被勒紧了，溺毙了。。

北京的春天，好高好远的意境，铺天盖地的风筝涌入了枯燥的门里。带来了天地间的嘹亮，也带来了小癞子的死亡。他急忙的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冰糖葫芦，直到发出一声悠长的饱嗝，然后心满意足的吊死在练功房里。所以后来每次程蝶衣听到冰糖葫芦的叫卖，都会出一会神。菊仙是在文革时死的，又是一个疯狂的时代，自己是妓女的老底，被程蝶衣歇斯底里地揭发出来，他发出疯狂的末路的尖叫，要致他的师哥，致他的爱於死地。然而在那个时候，其实菊仙和程蝶衣，已经相互不恨了。本来可以相安无事的两个人。。。菊仙死前，在蝶衣面前放下了那把包含了几十年回忆的剑，一声太息，欲言又止。她不恨蝶衣，不恨了。但是再看见她时，是一身红衫，吊死在自家的房梁上。一日为妓，终生是妓。残酷的是善良的人们，悲哀的是卖笑的戏子。

蝶衣死时，他和段小楼终于唱完了这出《霸王别姬》。文革结束了，那样艰难的日子都挨下来了，历史终于言归于好，他们终于可以唱完《霸王别姬》了。为什么他偏要于此时，突然想起似地中断生命呢？比现在更加年轻的少年时代，我对这个问题百思不解。虞姬是不能老的，也不能没有楚霸王的爱。也许，到了那时他已经没有理由再活下去了，这样的日子就不必过下去了。。。

这部电影比梅兰芳要强的地方是，刻画了好多有血有肉的人物，小到蒋雯丽饰演的妓女母亲，变态好色的张公公，葛优饰演的倾慕蝶衣的袁四爷，以及白眼狼四儿等等。对于主角的把握尤为精准。张国荣的程蝶衣，眉宇含情，忧郁妩媚痴狂，张丰毅的俊朗憨直，以及巩俐的俗艳精明，都很有看头。故事的线索繁多，但一一梳理清楚，很是了得。这部陈凯歌的成名作还好是年轻的时候拍的。只有年轻人才能拍出这样锋利的电影，敢于对历史进行此之深刻的思辨，对人的无力感能如此残忍地进行解析。当然，这更加归功于李碧华。而《梅兰芳》的温婉雅致却也只有到天命之年才能驾轻就熟吧。


有评论说《梅兰芳》虎头蛇尾，看完该片后，感觉还行。至少个人觉得比《非诚勿扰》要真诚。至少，我不觉得满眼的软性广告和葛优满嘴的调侃有多真诚，多文艺。中国这几年的电影市场充斥怪模怪样的武侠魔幻大片和春色撩人的所谓情色片，这些片子噱头十足，内容却实在是乏善可陈。难道人类的原罪是值得歌颂的，还是演员们的赤身露体假模假样情欲澎湃是值得欣赏的？恐怕制片们膜拜的也不过是澎湃的金钱狂潮吧。可惜演员的衣服是脱掉了，观众的眼球也转过来了，但是看完之后，内心一点波澜也没有，只觉得怎么无缘无故花两小时生吞活剥了只苍蝇啊！也许尊重价值规律的时候该到了吧。

《梅兰芳》是一部类似于歌功颂德的人物传记片。梅兰芳不是程蝶衣，于肮脏中绽出的莲花，妖异，鬼魅。梅兰芳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也是凡俗的一生，早已经盖棺定论了。所以真拍起来，难免束手束脚。程蝶衣为救师哥，可以给日本人唱堂会，《游园》《惊梦》里巧笑盼兮，他忘记了自己是男是女，只要自己的师哥平安。那是程蝶衣的真，张国荣式的。但梅兰芳遇到这种情况，蓄胡子，打伤寒针，这是年少时历史课本里都写了的，“在台下我是男人”，那是黎明式的淡然硬朗。就算是梅兰芳和冬皇的爱情，都是淡的。陈凯歌如同摸石头过河，小心翼翼。是的，没有鸦片，太监，岐恋，妓女，悠远的叫卖，什么都没有，只有如常的人生。如梦的明朗的天空，远处如缕自行车的铃声，大贤大德的妻子，忠诚的朋友，对他影响深远的异姓兄弟，自负天下第一的师父，艳慧的红颜知己，若干爱他至深的热心观众，以及那个动荡年代的一些沉渣底色。这样的片子能拍成这样，也不负陈凯歌的心血了。

剧中精彩的人物不多，甚至章子怡也不算出彩。她演的，是一个活泼的，伶牙俐齿的孟小冬。但我想，这不是故事的全部，也不是真相的全部。她努力想演出一份孟和梅之间的惺惺相惜，可惜，失败了.或者，爱情，根本就不是谈出来的。

邱如白是电影中最被人津津乐道的角色，难得孙红雷的功力。他陪伴于梅的左右，爱梅兰芳的戏，还是爱他的人，其实连邱如白也搞不清了。他一方面嫉妒着梅生边的女人，一方面又促成着梅兰芳的艺术成就。我认为他说过的一句经典的话是：“真正的好戏是教人怎麽打破规矩。”当时他眉眼含笑，面有得色，真是风头无量。果然，他协助梅一次次打破了自己艺术上的规矩。但是在一方面，他也促成了梅一生的规矩。还有一幕里，他和梅兰芳结义兄弟。窗外松涛竹声，他拿起油灯，细细观摩着一幅画。是伯夷和叔齐的故事（鲁迅写成过《采薇》），他说：“我们就是这对兄弟。”笑得很真，很快乐。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将自己比做伯夷叔齐还很快乐的人。邱如白，雅得可爱。但是这部电影的一个败笔，恰恰就在邱如白身上。他每每出场，就是上纲上线，大谈艺术，反而使得这部片子官腔十足。。

十三燕也很好。这个不说了，觉得说起来有点悲凉。英雄末路，看时，我哭了。

这里讲下陈凯歌的夫人陈红。老实说，她很漂亮。再老实说，她的演技不怎么样。每次看陈红演片子都很吃力。好像她攒着牙，憋着劲，一点也不痛快，于她于我简直都是一种折磨。她的笑和哭甚至发怒都别扭。那种要断气的感觉，东北话说，费了老劲儿了。

有人说演少年梅兰芳的余少群要比黎明演的好。的确。一来，余实在年轻单纯，而黎天王于声色场中消磨多年，红颜已老。而且余本来学的戏剧，一招一式很有功底。如果那些戏都让黎明来演，真是可想而知的可怕。黎明演的中年梅兰芳只演过两场戏。一场是和冬皇的《游龙戏凤》，一场是征战美国。中规中矩，反正我们外行人看着还行。梅的那些花团锦簇都在余少群身上。特别是他演的黛玉，我见尤怜。

我们当然不会相信电影中的故事就现实的全部。梅妻是个神秘暧昧的人物，出身偏房的她，在电影中扶了正。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梅葆玖说五十年内不再重拍这部戏。这部片子是在导演步步为营的控制下进行下去的。可以说是完美的，但是也正因为这样，这部片子少了试验品那种粗糙的打动人心的地方，更加像是一个工艺成熟的产品，完美得没有任何感情。


最后，说一下本剧中那封贯穿始终的信。《霸王别姬》中贯穿的就是那出《霸王别姬》，而《梅兰芳》贯穿的，就是梅兰芳大伯的信。信的最后，希望梅能做一个凡人。其实他本来就是凡人。凡俗的人生是不值得歌舞的。即使是梅兰芳，因为电影中的他毕竟只是凡人，片头的歌舞升平，掩藏不住主流价值的走马上任，所以《梅兰芳》这部电影才被认为是虎头蛇尾吧。

李寒水

答应了素素，但是最近好像都没有看什么电影，先把旧文搬上来。。。

羡清

《霸王别姬》是不疯魔不成活，是一出戏
而《梅兰芳》说的更多的是生活
两部电影加起来就是陈凯歌

风继续吹

《霸王别姬》中，我一直觉得程蝶衣爱的不是他师哥，爱的是戏，爱戏要胜过爱一切。
正如段小楼说的：“你是不疯魔不成活。”程蝶衣没有能把戏和人生分开，一如张国荣。
那个时候的导演都还是很有锐气的，差不多同年出现的表现那个时代的三部不同风格的电影：陈凯歌的《霸王别姬》、张艺谋的《活着》、田壮壮的《蓝风筝》，三部同样的优秀电影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结果，三个同样伟大的导演，十多年后也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不同于《霸王别姬》的虚拟的人物，《梅兰芳》拍的是现实的人，而且梅的后代徒子徒孙们还有好多人，陈凯歌必然不会如《霸王别姬》那样放得开，《梅兰芳》里面说唱戏的戴着纸枷锁，其实陈凯歌拍此片时又何常不是戴着纸枷锁。

李寒水

风兄说得很有道理，这文章是我一年前写的，很多地方很不成熟。。。也只是勉强贴出来，希望大家能讨论讨论

雪舞流苏

我还是喜欢霸王别姬多些。。。里面的插曲也相当动人的说

（PS寒水的头像很妖孽啊。。。）

风继续吹

《霸王别姬》里让我印象特别深的一场戏就是差不多结局处，在批斗大会上，在熊熊烈火前，面对段小楼对他的无情的揭发，程蝶衣似乎疯了，表现出了绝望和疯狂，那一句：“我揭发，我揭发，我揭发姹紫嫣红，我揭发残垣断壁。”彻底把我震撼了。
张国荣在此片中的表演堪称完美，多少年后，陈凯歌似乎技穷，又拍京剧，又重复自己，可惜世上已无张国荣。

幻绛纱影

一直喜欢《霸王别姬》，喜欢“不疯魔不成活”的程蝶衣....
或许是对黎天王不感冒吧，《梅兰芳》还没看过....

幻绛纱影

引用第6楼风继续吹于2010-03-06 18:36发表的  :
《霸王别姬》里让我印象特别深的一场戏就是差不多结局处，在批斗大会上，在熊熊烈火前，面对段小楼对他的无情的揭发，程蝶衣似乎疯了，表现出了绝望和疯狂，那一句：“我揭发，我揭发，我揭发姹紫嫣红，我揭发残垣断壁。”彻底把我震撼了。

那批斗会上段小楼很猥琐....

纳兰容若

当爱已成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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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清

引用第8楼幻绛纱影于2010-03-06 18:43发表的  :

那批斗会上段小楼很猥琐....

段小楼一直很WS...他是假霸王，蝶衣是真虞姬

幻绛纱影

引用第10楼羡清于2010-03-06 19:07发表的  :


段小楼一直很WS...他是假霸王，蝶衣是真虞姬

蝶衣一直都是活在梦里的人...

李寒水

我觉得，主要还是导演的心情的变化。前部剧里，对文革的反思似乎更深。印象中，蝶衣和小楼在每个历史时期给不同的兵唱过戏。得到的反馈似乎都是无所适从。陈凯歌当时还是很尖锐的。
到了梅兰芳，一方面他已经到了天命之年，而且功成名就，最主要是为了打翻身仗，整个《梅兰芳》是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当然，也许在镜头的运用，意境的把握上还是那个陈凯歌，只是心态不用的，故事也就不同了。

春水煎茶

都不如原本的京剧《霸王别姬》

不过电影里的插曲我是很喜欢很喜欢的。

羽灵

那一回首的妩媚…当真的风华绝代…不同与一脸俏皮和周润法踏着戏步…去海偷…却…呼呼不说了…溜…

春水煎茶

小灵灵说的是纵横四海？我也很喜欢那片子。

羽灵

引用第15楼春水煎茶于2010-03-07 10:08发表的  :
小灵灵说的是纵横四海？我也很喜欢那片子。

对哦对哦…还有乘着敞蓬车街头兜风…好…唔居然只能说阳光灿烂啊…

风继续吹

“我是通天大盗，明天看报纸吧！”——帅的一掉渣。

春水煎茶

引用第16楼羽灵于2010-03-07 11:53发表的  :

对哦对哦…还有乘着敞蓬车街头兜风…好…唔居然只能说阳光灿烂啊…

是啊是啊，三个人很出彩。
躲红外线那段已经是经典桥段了～～

齐勒铭

霸王别姬是俺家唯一一部四口人一起看的电影

小时候只觉得戏好 楞没看出来蝶衣喜欢小楼。。。。

楼上说的三个片子 么看过蓝风筝 啥时候找出来看看 其他两部都很喜欢~~~

梅兰芳就是挺普通一电影。。。。么感觉。。。哪怕是大家很推崇的打对台。。也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