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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 《冰河洗剑录》伟青第10-11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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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0 11: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星云之伤 于 2017-8-11 13:10 编辑

以下由左穆团队根据伟青书店初版手打《冰河洗剑录》。感谢左穆。
本连载不定时。手打同时已经校对过,但大家如发现错误,请及时回复。






第卅三回
  练得神功除大敌

   喜闻义士护孤儿

 

  就在这一瞬间,江海天只觉一股清凉的内息从长强、天阙、华盖、玉堂、中庭、鸠尾、关元、地藏各处穴道一路顺行下来,霎忽之间,任督二脉已是全部打通,真气纳入了丹田,全身舒畅。

  原来他因为服食了天心石之后,真气突然充塞体内,若以本身原有的功力收束,依照那少年的指点,最少也还得半个时辰,却不料正当紧要的关头,文廷璧与欧阳仲和各自打了他一掌,他真气充塞体内,这两掌非但对他毫无伤害,反而令他真气加快收束,等于助了他一臂之力,不到半个时辰,便即功行圆满。

  欧阳二娘那一剑刺出的时候,也正是江海天功行圆满的时候,只见他衣袂飘飘,好像里面充满了气体,衣裳鼓起,欧阳二娘一剑刺下,忽地感到一股无形的劲力阻住剑尖,心头正自一颤,忽听得“卜”的一声,俨如一个大气囊爆裂,欧阳二娘受不了那股无形罡气的冲击,跌了个四脚朝天,宝剑也脱手落地。

  江海天一跃而起,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还你一掌!”这一掌朝着文廷璧打去,文廷璧早已练成“三象归元”的邪派神功,这时刚刚消除了刚才所受的反震之力,想试试江海天的功力究竟增长到何种程度,遂硬着头皮,再与他对了一掌。

  双掌碰击,声如雷鸣,震耳欲聋,文廷璧“三象归元”的神功,竟敌不过江海天这一掌之力。文廷璧大叫一声,整个身子给抛了起来,去势如箭,直飞出门外。

  江海天道:“欧阳老伯,小侄也还你一掌。”欧阳仲和大惊,连忙叫道:“我女儿之事,我从此不再追究了,这一掌你也不必还啦!”扶起了欧阳二娘,两夫妻急急忙忙逃走。那柄裁云宝剑当然是不敢再要了。

  江海天哈哈大笑,解了谷中莲的穴道,随即以一掌贴着那少年的后心,那少年刚才与文廷璧对了四掌,元气颇受损伤,此时仍是萎顿不堪,江海天贴着他的后心,内力源源输送进去,不过片刻,那少年已恢复原状,说了一声“谢谢”。江海天道:“今日全靠兄台舍命相助,你才是我要多谢的救命恩人。”谷中莲笑道:“你们两人都不必客气了,咱们赶快离开此地,有话慢说。”

  话犹未了,只听得外面人声脚步声纷至沓来,原来国王在这小岛上本来埋伏有许多武士,是防备谷中莲逃走的,平时未奉命令,却不许踏进屋内。叶冲霄逃出去时,这才颁下命令,要这些武士入屋拿人。

  江海天笑道:“来得好,我正想活动活动手脚!”不待他们进来,先迎了出去。

  这时已是午夜时份,好在还有两天就是中秋,月光明亮,江海天打开大门,大摇大摆的出来,只见影绰绰的约有十多个人,散在屋外。

  那些人发一声喊,围拢上来,有人叫道:“是个小贼。”有个手持金斧的武士似是头领,大声说道:“殿下有命,除了那个女的不许伤她性命之外,还有两个男的,格杀无妨。”

  说时迟,那时快,当前一个武士,挥动一根铁棍,照头就打下来,江海天振臂一格,只听得一声裂人心魄的惨叫,那武士已是四脚朝天,口中狂喷鲜血,那根铁棍尚自牢牢的抓在他的手中,可是却已弯成了半月形了。

  江海天也想不到自己的内力竟是如此之强,不禁呆了一呆,颇为后悔,心里想道:“早知如此,应该只用三成功力。”

  那些人大吃一惊,刀枪剑戟纷纷戳下,江海天双掌一抬,只以三成功力使出了劈空掌的功夫,“乒乓”两声,最前面的那两个武士已是给他的劈空掌力抛了起来,刚好将后面的两个武士撞倒,四个人都变成了滚地葫芦。

  江海天不愿多所杀戮,信手夺了一根长鞭,一招“八方风雨”,长鞭挥了一个圆圈,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刀枪剑戟,满空飞舞,少说也有七八件兵器,被他一鞭就卷脱了手。那班武士几曾见过这等厉害的功夫,不由得斗志全消,登时四散。

  那使金斧的武士大怒,唤道:“好小子,我与你拼啦!”江海天长鞭一挥,卷着了斧柄,喝声“倒”!那武士兀立如山,竟未应声而倒,江海天心道:“这人本领不弱。”正待再加三成功力,忽见那武士一对眼珠突了出来,头上青筋暴露,片刻之间,嘴角、鼻孔、耳朵都流出血来,江海天吃了一惊,连忙松手,只见那武士头颅慢慢下垂,金斧“当啷”坠地,竟是死了。原来这武士乃御前侍卫统领的身份,这柄金斧乃是国王所赐,他生性倔强,不肯让江海天夺走他的金斧,故此拼命支撑,他的武功虽然高出侪辈,却怎挡得住江海天内力的冲击,终于心脏爆裂,七窍流血而亡。

  江海天敬他是个好汉,将金斧拾起,放在他的脚旁,心中颇有歉意。那少年与谷中莲走了出来,谷中莲道:“咦,你大获全胜,怎的反而皱了眉头?”江海天道:“我内力突增,尚未能运用自如,误杀二人,实是不安。”谷中莲道:“双方交手,伤亡难免,你不杀他们,他们就杀你了。别再发呆啦,走吧。”江海天默默无言跟着她走。

  谷中莲当前引路,走到湖边,那少年拨开芦苇,芦苇中藏着一只小船。

  这只小船正好容纳得下他们三个人,谷中莲坐在中间,那少年与江海天各坐一边划浆,他们腕力强劲,又都熟悉水性,比最老练、最强壮的水手还高明得多,轻舟如箭,不消一会,就把那小岛远远抛在后面。

  江海天松了口气,向那少年重新施礼,问道:“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那少年道:“我有两个姓名,一个是汉名,我义父叶君山给我起的。……”江海天又惊又喜,叫道:“你义父是叶君山,啊,那么,你,你是——”谷中莲道:“不错,他正是我的哥哥。”那少年说道:“我义父给我起的汉名叫叶冲霄,这名字已有奸徒冒用,我今后是不想再用它了。还有一个是我的本名。妹妹,咱们的名字是父王同时起的,你可知道了么!”谷中莲道:“羊皮书上写有我的名字,但我不懂得念,也不懂是什么意思,我怕泄漏身份,一向不敢问人。”那少年道:“咱们的姓氏叫做‘唐努’,父王将‘珠穆朗玛’四字拆开作咱们的名字,我的姓名是唐努珠穆,你是唐努朗玛。珠穆朗玛的意思是‘至高无上’,世界最高峰便叫做‘珠穆朗玛’峰,这本是藏语,父王借用来作咱们的名字。”谷中莲道:“你将来是要做国王的,我却不想做公主了。我师父对我恩深义重,以后我对人还是用我原来的名字——谷中莲,咱们兄妹之间才用家族的本名,你看可好?”唐努珠穆看了她和江海天一眼,笑道:“其实我也不想做国王,不过家国之仇却是必须报的。”谷中莲插口道:“这个当然,我不用本名,并非是忘了父母大仇。”唐努珠穆道:“我知道。我即算将来做了国王,也不会强迫你留在这山国里做公主的。你这一生总是要和汉人在一起,用汉人的名字,自是方便得多。”他话中有话,谷中莲听出了他的意思,不禁面红过耳。

  江海天道:“恭喜你们兄妹团圆。”那少年微微一笑,说道:“还有一桩可喜的事情,咱们师兄弟今日初次相逢。”江海天怔了一怔,叫道:“你说什么?”那少年笑道:“咱们虽是同年生的,但你入门在前,我理该尊你一声师兄,还望你以后多多教诲。”江海天大喜如狂,说道:”原来咱们是同一个师父?师父他老人家现在那儿?”谷中莲此刻才知道哥哥的师门来历,忙不迭的也问:“我的师父见到了金大侠么?我被囚的消息是不是她告诉你们的?”

  唐努珠穆道:“正是谷女侠与我们的师父会面之后,我才奉了师父之命,到这里来的。他们都已经到了京城,准备参加后日的金鹰宫之会了。”

  谷中莲道:“你已经见过我的师父,我的遭遇,你是知道的了?”唐努珠穆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把我的遭遇,讲给你听。”

  原来就在丘岩向翼仲牟托孤,翼仲牟将谷中莲携上氓山的那年,唐努珠穆的义父叶君山也遭逢了不幸。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突然有一群蒙面汉子破门而入,杀死了叶君山,劫去了唐努珠穆。

  唐努珠穆说道:“后来我才知道,这班凶徒乃是奸王派出来的。他派出两批人,一批来暗杀叶君山,一批来暗杀丘岩,目的就是要将咱们兄妹捉拿回去。也许因为我是可以继承王位的男孩,奸王对我更为重视,派去暗杀我义父的人,武功个个精强,我义父当场就给他们打死了。丘岩则没有当场身死,而且还保护了你,不令凶徒得逞,将你携走,但他也受了很重的内伤,所以才有后来向翼帮主托孤之事。”

  谷中莲垂泪道:“这两位老人家对咱们兄妹的大恩大德,是没法子报答的了。就是为了他们两位老人家的无辜送命,咱们也该替他们报仇。”

  唐努珠穆道:“为咱们无辜送命的共有三位老人家。”谷中莲道:“还有一位是谁?”唐努珠穆道:“是隐居在喜马拉雅山的方老前辈,方今明。”江海天问道:“是不是四十年前号称神拳无敌的那位方大侠?”唐努珠穆道:“不错,就是他了。”谷中莲诧道:“你也是和我们一般年纪,怎么知道此人?”江海天道:“我听师父说过,这位方老前辈是和天山掌门唐晓澜同一辈份的人,和我的师父也是忘年之交。我这次出来寻访师父,本来就拟好了计划,先上天山去拜见唐晓澜,倘若没有师父的消息,就再上喜马拉雅山向方老前辈打听。现在师父已经来到此地,我也可以少走许多路了。”

  唐努珠穆叹息道:“你料得不错,咱们的师父果然是到了喜马拉雅山探访方老前辈,可惜他来的那天,也正是方老前辈弥留的时候。”

  谷中莲问道:“这位方老前辈既是一位隐侠,何以又会与咱们兄妹之事发生干连?”

  唐努珠穆道:“说起来这位方老前辈的高风厚义,就更值得人敬佩了。父王生前最喜结交武学高明之士,丘岩和叶君山就是他从中原聘来的客卿,临到危难之时,满朝文武逃避一空,靠了这位客卿之力,才保全了咱们兄妹。

  “方老前辈不是父王的客卿,但他的大名,父王早就仰慕了的,因此也曾派遣使者,携带礼物,千辛万苦的找到了他隐居之处,请他出山。”

  唐努珠穆继续说道:“方老前辈对那使者说他避世已久,不愿再履尘俗,礼物也没有收下,那使者只好失望而归。”

  谷中莲道:“他既没有应父王之聘,然则后来又怎会卷入漩涡?”

  唐努珠穆道:“现在再回过头来说我的遭遇,说下去你就知道了。

  “我被那些凶徒劫走,一路西行,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有一天到了一座高山脚下,这座山很特别,双峰挟峙,山腰有个部份好像是被巨斧劈开似的,可以通过行人,有条河流从这山脚流过。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地方名叫‘铁门关’,穿过‘铁门关,就踏入本国的国境了。

  “那些凶徒走了好几天沙漠,都是疲累不堪,如今已到国门,附近又有水草,便在河边歇下来,放马喝水。他们大约是因心情愉快,便兴高采烈的谈论起来,所说的当然是怎样向奸王报告领赏的事情啦。

  “他们正在说得高兴,忽地有个老人从山腰裂开的那道窄门走出来,说道:‘把这孩子给我留下!’那些凶徒大怒,问他是什么人,他说:‘你别管我是什么人,你们的谈话我都已听见了,你们的主人已然害死了这孩子的父母,这孩子我是不能让你们再害他了!’

  “凶徒当然不会依从,当下一拥而上,与那老人展开了一场恶战。那老人赤手空拳,把十二个带着兵器的凶徒一个不留,全部打死。我看得心惊胆战,哇的哭了出来。

  “那老人将我抱起,说道:‘好孩子,别害怕,这些都是坏人。打死了他们,就没有人害你了。’我当时年纪很小,但也知道那些人乃是坏人,就收了眼泪,并向那老人道谢,那老人说我乖巧,更是喜欢。

  “从此那老人就带着我走,一路之上,对我照料得无微不至,我问:‘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那老人道:‘因为我要报答你的爹爹。’我问他道:‘原来你认得我的爹爹,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那老人道:‘不是你姓叶的那位爹爹,你另有一位爹爹。’这可把我弄糊涂了,我睁大了眼睛望他。那老人道:‘姓叶的是你的义父,你生身的爹爹是个国王,他早已被坏人害死了。我也未曾见过你的爹爹,但他对我很好,所以我要报答他。我今晚就带你去祭你爹爹的坟。’这一晚他果然带我到一座坟前,叫我磕头。我虽然不懂事,但我相信这老人的说话,我知道躺在坟墓中的是我的爹爹,我就大哭了一场。

  “那老人却没有哭,他带了一个葫芦的酒,把酒都洒在坟前。洒完了酒,忽地仰天大笑三声。

  “只听得他朗声说道:‘士为知己者死,我虽然没有接受你的聘礼,但你当年派遣使者,跋涉万水千山来顾我的草庐,这份情意,我是永世不忘,如今我可以报答你了,你放心吧,我一定把你的儿子抚养成人,扶助他恢复王位。’

  “这老人你们想必可以猜到,他就是方老前辈方今明了。说来也真是奇遇,他已有二十年未下过山,这次是去探访他的女婿龙灵矫,在回程上顺路到马萨儿国,想打听打听前王是怎样被害的,想不到恰巧就撞上这批凶徒,而那批凶徒又以为附近无人,肆无忌惮的谈论,让他听到了全部的秘密。”

  谷中莲道:“哥哥,你的运气真好。刚才我听到你被那些凶徒劫持西行的时候,我真为你担心。”

  唐努珠穆叹口气道:“我的运气好,方老前辈的运气可不好了。我把灾星带了给他。想必是奸王发现了他所派出的那一批人死在铁门关,他接连派出了几批人来搜索我们,方老前辈在路上遭遇了三次袭击,前两次他都大获全胜,把那些追兵打得跑的跑、死的死、伤的伤。第三次可不幸了,他打死了敌人,自己却也受了伤。

  “这次来的只有两个天竺和尚,后来知道就是那奸王的‘国师’——宝象法师最得力的两个弟子,这两个和尚用青竹枝,善点对方奇经八脉的隐穴,方老前辈稍不小心,给他们点中了‘带脉’的一处隐穴,方老前辈一怒之下,大施刚勇,用神拳击毙了他们。

  “方老前辈功力深湛,可是‘隐穴’被点,也给他带来了疾病,他一路强自支持,又受到不少风霜之苦,待回到他隐居之处,病况更为恶化,终于得了个半身不遂之症。但他为了照料我,自己做了一辆独轮车,每隔几天还要出去猎兽、拾柴草,做饭我吃。他不能走动,只等待野兽经过,就用劈空掌力将野兽击毙,他除了猎兽之外,每天还传授我的武功。这样过了三四年,我已有了八九岁了,才渐渐能够给他分劳。

  “到我十一岁那年,方老前辈病入膏肓,完全不能动弹,有一日我正在床前服侍他,忽然来了个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我后来的师傅。方老前辈见了他,欢喜得很,把我的来历告诉了他,托他照料我,金大侠(当时我们还是这样称呼他。)说:‘我正是为了打听他的消息来访问你的。没说的,要是你不嫌弃我教得不好,你把这徒弟让给我吧。’方老前辈马上叫我向金大侠磕头,他亲眼看我行了拜师之礼,哈哈哈又大笑了三声,说:‘如今我是真的可以放心了。’他就在笑声中咽了气。”

  谷中莲不禁神色黯然,欷歔嗟叹道:“这位方老前辈真是有古义士之风,令人感动。哥哥,这里的事情完了之后,你带我去祭扫他老人家的坟墓。”江海天想起一事,问道:“方老前辈的女婿是龙灵矫吧?”唐努珠穆道:“不错。他那次就是去探望女儿女婿的。”江海天道:“那几年龙灵矫夫妇有没有回去探望过他?”唐努珠穆道:“没有。他老人家死了这许多年,女儿女婿也没有来祭过坟,可能还不知道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你问起他们可有什么事情?”江海天道:“我听得唐经天伯伯说,他在中印交界的大吉岭,曾碰见过龙灵矫夫妇,那时龙氏夫妇刚从印度的那烂陀寺归来,在那烂陀寺曾拜谒过宝象的师父龙叶上人,龙叶上人托他们查访宝象的劣迹。可惜他们在行前没有去探望过方老前辈,以至对宝象之事毫无所知。”唐努珠穆道:“我听师父说过龙灵矫是个武学奇才,功夫只怕还在他岳父之上。他若知道岳父之死,是由于受了宝象法师弟子所伤,一定不肯放过那厮。”江海天道:“金鹰宫之会在江湖上已闹得沸沸扬扬,龙灵矫夫妇很可能闻风而来,他们又是受了龙叶上人之托,要为龙叶上人清理门户的。哈,他们倘若赴会,那可更有好戏看了。”

  一说起金鹰宫之会,大家都兴奋起来,谷中莲抬头一望,东方天际已微露曙光,笑道:“现在已是八月十四清晨,明天的金鹰宫之会,正好赶得上。”

  唐努珠穆把他抢回的那四颗天心石掏出,笑道:“妹妹,我正好和你每人分食两颗,明日之会,高手如云,咱们服了天心石,才可以有恃无恐呢。”

  谷中莲道:“我的内功根基太薄,怎能服天心石?”唐努珠穆笑道:“无妨,我有解天心石之毒的寒星石,而且我还可以担保,在我们三人之中,只有你服食了天心石,可以毫无痛苦。”谷中莲诧道:“哥哥,你不是说笑吧?海哥那样深厚的内功,服了之后,还要发烧得死去活来呢,后来服了解药,也还要经过半个时辰的煎熬。我怎么可以毫无痛苦。”

  唐努珠穆正色说道:“不是说笑。你有所不知,江兄是因为他最早练的是邪派内功,故而受苦最大。我的内功入门是跟方老前辈练的,方老前辈功力深厚,但却还不是最纯正的上乘内功,后来我才跟师父练正邪合一的内功。三人之中,只有你是自始至终都练习正宗内功。故而我可以担保,服食了天心石,只有你可以毫无痛苦。”

  谷中莲喜道:“好,这一个月来我受尽了闷气,待我功力大增之后,我定要痛痛快快干几桩吐气扬眉的事情。你们猜,我第一件想做的是什么?”她望了江海天一眼,江海天还没有猜,她已禁不住自己先说出来道:“我要先揍那叶冲霄一顿。这厮太可恶了,竟敢冒充我的哥哥,还一本正经的端起哥哥的身份,劝我这样,劝我那样,说的都是我最讨厌的说话。偏偏还有人真的相信他是我的哥哥,你说气不气人?”江海天苦笑道:“他和你哥哥的相貌也真长得相像,说不定我今后碰见了他,也还会误认呢。”

  唐努珠穆笑道:“我这次随师父回国,其中的一个原因,也是想看看这个冒充我的人呢。真不知奸王是从那里找来这个人的,和我这么相似?”谷中莲道:“哥哥,听你的口气,你早已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冒充你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努珠穆道:“这可得又从师父身上说起了。”江海天正想多知道一些关于师父的消息,说道:“对,你刚才正说到师父将你收入门下,话题就给我打断了。你接续说下去吧。”

  唐努珠穆接下去说道:“方老前辈去世之后,师父和我就在他那间屋子住下来,白天教我武功,晚上教我念书,如是者过了五年,我十六岁了,武艺虽没练成,但亦已可以手搏猛兽,箭射兀鹰。师父就和我说:‘你的家国大仇,应该由你自己去报。但要报仇,就必须知己知彼,我给你到马萨儿国去探听一趟,看看你的敌人的虚实动静。’我本来想跟师父同去的,但师父不许。他说:‘以你现在的功夫,我可以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儿,但我还不放心让你回国。反正我这次只是去探听敌人的动静,最多两个月就回来。’

  “师父果然不到两个月就回来了,他给我带来了许多消息,我知道奸王野心勃勃,聘请了许多武士,想统一西域,进窥华夏。但这许多消息之中,我最感兴趣的却是:奸王收了一个‘干殿下’,面貌竟然与我甚为相似。

  “我师父曾三次进过王宫,暗中窥探那冒称‘叶冲霄’的小子,那小子虽有几分本领,和咱们的师父可差得太远,当然不会知道。有一次他在御花园练武,师父暗中偷看,也颇感诧异,……”谷中莲插口道:“为什么,他这点功夫,难道还会放在金大侠的心上?”唐努珠穆道:“师父不是诧异他的功夫了得,而是诧异他的功夫家数。你可知道那小子最厉害是那样功夫吗?”

  谷中莲道:“我师父只教我本门的纯正功夫,其他旁门杂派,我就一概不懂。”江海天道:“是不是大乘般若掌?”唐努珠穆道:“不错,这小子最厉害的功夫,正是大乘般若掌!”

  他歇了一歇,接续说道:“江师兄,你当然知道的了,这大乘般若掌乃是乔北溟秘笈中的功夫,威力仅逊于修罗阴煞功的一种邪派掌力。乔北溟秘笈自厉胜男死后就落到咱们师父手中,咱们师父早已将它毁了。据师父所知,天魔教主姐妹,曾获得秘笈中的一鳞半爪,但大乘般若掌是秘笈中最深奥的功夫之一,天魔教主决计不会。所以师父他老人家那晚暗中偷看,见这小子练的竟是这门功夫,心中自是不免有点诧异。”

  谷中莲插口道:“金大侠为何不将他当场拿下,问个水落石出?”唐努珠穆笑道:“这就有失师父的身份了,他的武功已被武林公认是举世无双,这是何等身份,岂能落个以大压小之名?还有一层,师父也不愿泄漏行藏,惊动敌人。”

  唐努珠穆续道:“师父因为大乘般若掌专伤奇经八脉,太过歹毒,本来是不想教给我的,但回来之后,却改了主意,用一年功夫,要我专练大乘般若掌,务必要胜过冒充我的那小子。”谷中莲笑道:“妙得很,这正是以毒攻毒,以邪制邪!”

  唐努珠穆道:“我练成之后,已是今年春初。不久,宝象法师要在中秋开金鹰宫之会,广邀天下英雄的消息亦已传来,师父认为时机已至,就带我回国了。我们是十天之前已到了,一直隐藏着踪迹,不让敌人知道。我按照羊皮书上的名单,曾拜访过几位父王认为最可靠的忠臣。你被囚禁在这岛上,就是一个假意效忠奸王的内侍卫大臣给我探听的。”

  说到这里,天已亮了,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烟波浩渺,远远望去,就似从湖中跃出一般,染得湖水如金,耀眼生缬。谷中莲笑道:“还有一日,明日就是会期了。”唐努珠穆将小舟划到一座临湖的山峰脚下,谷中莲道:“怎么?在这里上岸吗?这可是个峭壁呀。”唐努珠穆笑道:“峭壁上别有洞天,你随我来。”将小舟藏好,三人施展上乘轻功,攀揉而上。

  只见山上野花杂开,流泉处处,谷中莲道:“果然好风景。”唐努珠穆笑道:“不只风景好呢,你瞧这里。”他推开了两块大石,露出一个洞口,说道:“这是父王宝窟之一,埋在洞内,咱们现在还不需用,且不理它。但这个地方,却正好供咱们作练功的静室之用,决不会给人骚扰。”

  谷中莲道:“不错,等会咱们服食了天心石,是需要一间静室练功。”走入洞窟,只见里面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角落堆有冻鸡、腊肉、面条等食品,还有几瓶酒和一口铁锅。唐努珠穆道:“我在羊皮书上知道这个所在,前几天我和师父就住在这儿。”江海天道:“师父还会不会回到这儿?”唐努珠穆道:“这两天各地都陆续有人前来赴会,其中不少是师父相识的,所以师父前天就搬出去了,他和武当掌门雷震子、青城名宿萧青峰,还有莲妹的师父氓山掌门谷女侠等一班人,住在崆峒派一个长老的家里,布置明日赴会之事,大约是不会回到这儿了。他曾嘱咐我,叫我救出莲妹之后,明日迳自赴会。”

  唐努珠穆打开了一瓶酒,接着说道:“师父这两年来很喜欢喝酒,这是他自酿的青稞酒,酒性很烈。我是不喝酒的,但服食天心石,却需用酒冲服,药力才能迅速运行,也只好破例喝一点了。”

  当下他取出那四颗天心石,与谷中莲分而服之,两人盘膝坐地上,不过片刻,只见唐努珠穆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谷中莲则如喝了过量的酒一般,醉颜酡红,但头顶却没有白气。

  两人再吞服了解天心石热毒的寒星石,又过了大约一支香的时刻,唐努珠穆头顶的白气还未完全消散,谷中莲已是一跃而起,狂喜叫道:“我已气纳丹田,八脉畅通,只觉浑身是劲,无处发泄!”抓着江海天的手乱摇,江海天未曾防备,给她一抓,脚步跄踉,险险跌倒,但随即江海天的护体神功生出反应,也就站稳了。江海天笑道:“不错,你的功力已是比从前最少增了两倍有多。”原来谷中莲因为练的是最纯正的内功,所以得益也最大。

  江海天伸出一掌贴着唐努珠穆的背心,助他导气归元,过了一会,唐努珠穆头顶的白气渐渐消散,遍体清凉,大功亦已告成。他站了起来,揩干了汗水,笑道:“江师兄,咱们玩个游戏。”谷中莲笑道:“哥哥,原来你也犹有童心,咱们玩个什么游戏?”唐努珠穆道:“你们随我来。”

  三人走出洞窟,唐努珠穆拣了一棵粗可合抱的松树,以掌作刀,在树身上划了一圈,喝声“倒!”轻轻一推,这棵松树果然应声倒下。谷中莲道:“待我试试能不能办到。”依样划葫芦,也推倒了一棵松树,笑道:“哥哥,你是要玩拔树的比赛吗?”唐努珠穆道:“不是拔树,咱们来玩拔河的游戏。试测一下本身武力,顺便散功。”

  谷中莲道:“用这棵树来玩拔河游戏?”唐努珠穆道:“不错,拔河本来是用绳子的,现在找不到绳子,就用这棵树来代替绳子。”江海天点点头道:“这倒不是游戏,莲妹,你现在不是感到浑身是劲么?正宜借此散功。”原来他们服食了天心石之后,真力突飞猛进,虽说业已导气归元,但身体在一时之间,也还未能完全适应,唐努珠穆知道自己与江海天可以无妨,却怕对妹妹有害,故而提议用游戏来“散功”。
 
  唐努珠穆道:“师兄,我与你先玩。妹妹,等下你再来抑强扶弱。”他与江海天各在一头,将那棵树抬了起来,各自运力将对方拉过自己这边。过了一会,江海天使出了七成力气,猛的一拉,唐努珠穆“登、登、登”的往前移动了三步,笑道:“妹妹,你来帮我。”两兄妹合力一拉,江海天渐渐感到支持不住,用足了十成力道,相持了一支香的时刻,结果还是身不由己的向前移动了几步。原来他原有的功力大约是与唐努珠穆半斤八两,但他服了三颗天心石,唐努珠穆兄妹则是服了两颗,故而较量起来,江海天自是要胜过唐努珠穆,但却又不及他们兄妹联手之力。

  江海天笑道:“我输啦。好了,咱们也可以歇息了。”双方改向前推,将掌力送出,只听得“轰”的一声,宛如雷鸣,那棵树干裂成了十几段,木屑散了一地。

  谷中莲搓搓手,喜极而道:“想不到我的力气突然大了这么多了,哈,我在想——”江海天笑道:“想打那叶冲霄一顿?”这说话本来是谷中莲说过的,所以江海天才这么说的。那知谷中莲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江海天诧道:“你不恨他了?”

  行中莲正色说道:“不是不恨他。我是在想这厮虽然可恨,但咱们最大的仇人究竟是那个奸王。”转过头对唐努珠穆说道:“哥哥,金鹰宫之会是明日举行,今晚没有事,咱们先去取那奸王的狗命!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咱们的本领已经大胜从前,我是一刻也不能等待了。”

  唐努珠穆报仇心切,决不在他妹妹之下,但他比较谨慎,想了一会方始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明日便是会期,宝象法师和他的一千党羽必定是在金鹰宫中布置一切,皇宫内的防范就要较疏了。这正是一个机会,咱们也不必马上就要那奸王性命,将他活捉更佳,明日便带他到金鹰宫赴会,他所聘来的那些高手,势必要树倒猢狲散了,对,这样做虽然冒险,却可以免去一场干戈,却也值得!”

  谷中莲喜道:“那么哥哥是赞同今晚去了?”唐努珠穆笑道:“去是可以去的,但你可得花点时间做做准备功夫。”谷中莲道:“什么准备功夫?”唐努珠穆道:“这座皇宫是倚山修建的,层楼耸翠,大大小小的建筑物何止数十百间,咱们要进宫去搜索奸王,最少得对周围的地形和皇宫的构造知道清楚。”谷中莲道:“这可难了,急切之间,怎能知道?”

  唐努珠穆笑道:“幸而我早已有了准备,皇宫所在的地形和构造早已在我脑子之中。”谷中莲诧道:“你怎么这样清楚?”唐努珠穆道:“我虽然没有去过,但师父却是去过几次的了,他对宫中一切,了如指掌,曾画出图形,详详细细的对我解说,可惜我因为图形已深印我脑海之中,所以没有带出来。不过,我可以照样画出,丝毫无误。”谷中莲大喜道:“好,那你就画出来给我看吧。”

  唐努珠穆以指代笔,使出金刚指力,便在地上将皇宫的图形画出来,谷中莲聪明绝顶,凝神默记,不消多久,图形亦已是深印脑中,再过一会,江海天也可以丝毫无误的照画出来了。笑道:“我今晚随你们去,你们报仇,我给你们掩护。”谷中莲笑道:“好得很,有你这位保镖,莫说奸王的王宫,就是虎穴龙潭咱们也尽可以闯得过去。”唐努珠穆正色说道:“妹妹,对敌应该胆大,但也要心细,虽然宝象法师今晚多半会留在他自己的金鹰宫,但王宫中的好手也还不少,不可太过轻敌。”谷中莲道:“我知道,到了其时,我听你指挥便是。”

  唐努珠穆抬头一看,日头已经过午,笑道:“咱们回去弄点东西吃吧。昨晚闹了一晚,大家都未曾睡过,也应该歇歇了。”

  饱餐之后,各人各自打坐休息,都养足了精神,已是黄昏时份,唐努珠穆道:“可以去了,皇宫建在孟积加比山上,就在这座山的北边,翻过山去,从上面走下来,不过三十多里山路。”

  三人都是一身上乘的轻功,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孟积加比山的主峰,从上面望下来,只见金碧辉煌的屋宇重重叠叠,唐努珠穆行前引路,越过几重岗峦,从一座巉岩爬下来,皇宫周围五里之内,虽有许多站岗的武士,却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人从峻峭的山上下来,何况唐努珠穆等人又都是身轻似燕,无声无息,他们那能发现?

  唐努珠穆带头,飞过一重围墙,围墙内正是御花园。唐努珠穆忽然停下脚步,摸出了三支碧绿色的短箭。

  谷中莲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唐努珠穆小声说道:“这是蛇焰箭,射上空中,会发出一溜蓝色的火焰和刺耳的啸声。妹妹,我和你分头去搜索奸王,江师兄,你藏在园中这座小蓬莱山上接应我们。在这座山上,可以望见王宫各处。咱们之中,倘若有谁遇到强敌围攻,难以应付的话,就立即发出蛇焰箭报警。”

  唐努珠穆将蛇焰箭分给每人一枝,随后问道:“妹妹,这宫中的地形和结构,你都记熟了吗?”谷中莲笑道:“我一闭上眼睛,整幅王宫图形就会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不用担心,决错不了。”唐努珠穆道:“好,我从东面搜索,你从西面搜索,你那条路线,特别要注意延庆宫、西乐苑、清华阁、逍遥殿这几处地方。不论是否擒获奸王,一打五更,就回到小蓬莱山集合。”谷中莲道:“我知道了。”当下三人分头行事。

  先说谷中莲这一路,西乐苑最近,她于是先到西乐苑侦查。御花园中有个不大不小的人工湖,西乐苑是湖边的一幢建筑,谷中莲一到湖边,便听得苑中传出笙鼓之声,原来这是宫中教练歌舞的地方,国王经常会到这儿寻乐的。

  谷中莲最擅长轻功,服食了天心石之后,真气运用自如,轻功更加超妙,当下轻轻一跃,跃上琉璃瓦面,当真有如一叶飘坠,毫无声息。她从屋顶上望下去,只见一队宫女,正在翩翩起舞,忽如蝴蝶穿花,忽如飞燕掠水,队形瞬息百变,端的是赏心悦目,好看煞人。谷中莲心道:“这奸王倒会享乐。”只听得一个似是教头模样的人说道:“好,还未十分纯熟,你们再练一遍,皇上说好今晚来的。”谷中莲心头大喜,“真想不到这么容易,活该那奸王丧在我的手上。”

  那群宫女莺声呖呖的纷纷答应,正要再练,忽见宫门开处,有个少年走了进来,正是那叶冲霄。

  那教头模样的人连忙过来敬礼,说道:“殿下先来了,皇上启驾了没有?”叶冲霄道:“皇上今晚有事,不会来了。你们辛苦了,可以歇息去吧。”有个容貌很美的宫女,似是和叶冲霄颇为稔熟,拉着他的袖子道:“皇上不来,殿下来了也是一样。我们练给你看吧。”叶冲霄道:“你不要缠我,我也有事。”那宫女噘起小嘴儿嗔道:“谁缠你了?这小蛮舞还是你指定要我们练的,好呀,我们练熟了,你倒摆起架子来了。不看便罢,谁稀罕你看?”

  这宫女和叶冲霄是打情骂俏惯了的,满以为叶冲霄会向她赔罪,最少也看她一场歌舞,谁知叶冲霄却似有满怀心事,神色不欢,甩开了袖子,勉强笑道:“好姐姐,我真的有事。明天晚上,我早点来看你。”那宫女赌气说道:“好,你是贵人事忙,我不敢留你。去吧,去吧。”叶冲霄茶也不喝一杯就走了,端的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谷中莲好生失望,猛地想道:“这小子是奸王派他来的,他一定知道奸王在什么地方。”本想立刻跃下去将叶冲霄抓住,但随即想道:“我的武功虽然增强了两倍,相信可以胜得过这奸贼了。但要在十招八招之内,将他生擒,却也未必能够。一闹起来,这可就要打草惊蛇了。”于是改变了主意,心想自己的轻功现在已是远在叶冲霄之上,不如暗暗跟踪,从他的身上,追出奸王的下落。
 

  那知她只是踌躇片刻,待到追出西乐苑外,已是不见了叶冲霄的踪迹。附近没有房屋,以叶冲霄的轻功,决不能在片刻之间,就在她眼皮底下消失,想来是另有秘道。谷中莲颇为懊恼,悔恨自己犹疑不决,错失良机。只好依照哥哥所规定的路线,继续向前搜索。

  走了一会,忽见两个宫女,打着灯笼走来,谷中莲闪到一块屏风般的假山石后,只听得一个宫女说道:“你杀过人没有?”谷中莲颇觉奇怪,竖起了耳朵,第二个宫女说道:“我连一只鸡也没杀过,我的心可跳得慌了。”先头那宫女道:“我也是呢,早知有今晚之事,我也不练什么武功了。我实在不想杀人,但皇上的命令,却又怎能违背?”她的同伴道:“好在皇上只是要她自杀。”先头那宫女道:“可是她倘若不肯自杀,就得咱们动手了。”第二个宫女道:“唉,我但愿她一口气就服了毒药,这样最快;要不然拿起刀来一抹脖子也干净俐落,千万不要上吊,我最怕看吊死鬼的模样。”先头那宫女道:“但倘若要我动手,我就宁愿看吊死鬼了。”

  第二个宫女叹了口气,说道:“真是倒霉,被派上这样的差事。喂,你可知道那女人是谁?”这正是谷中莲心中的疑问,只听得先头那宫女说道,“我也是一点也不知道。听说关在冷宫之中已有十多年了,关在冷宫之中,大约总是失宠的妃子之类吧?”她的同伴道:“既然关了十多年,那是决不能触怒皇上的了。即算皇上不喜欢她,关了她十多年,也应该什么气都消了。为什么皇上却又突然下令将她处死?”

  先头那宫女道:“我怎么知道?是真德皇额娘将皇上的命令转交给我的。她只是说,要我和你去迫这个女人自尽,这件事情千万不可泄漏,否则你我性命不保。你想想她这样凶,我还敢多问半句吗?”她的同伴道:“这位皇额娘也是奇怪,她……”这两个宫女越行越远,说到这里,声音已是细不可辨。

  谷中莲心道:“听她们所说,看来她们也是不知道奸王所在的了。要不要救那可怜的女人呢?”本来她今晚的目的只是要刺杀国王,倘若不能在宫女身上,追查出国王所在,就不该管这闲事,以免打草惊蛇;但这件事关系一个人的性命,不知道也还罢了,如今已然知道,撒手不管,又似乎于心不忍。

  谷中莲正想从假山石后跃出,忽见有个黑衣人的背影正在山石之前,似乎听到一点声息,突然回过头来,问道:“谁在这儿?”谷中莲骈指一点,那人吞胸吸腹,平空挪后半尺,谷中莲心中一凛,知道是个劲敌,正要变招擒拿,忽听得那人喉头咕咕作响,“卜通”一声,已是倒在地上。

  谷中莲怔了一怔,只是还不明白这人何以会忽然倒下,后来心中一动,试把手指向石上一戳,只见石屑纷飞,火星迸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功力大进之后,已是练成了无形罡气,连她自己也未知道。无形罡气练成,倘能运用自如,可以在数丈之外,点人穴道,谷中莲现在还未到这境界,但刚才她的手指亦已触及那人的衣裳,虽没沾着皮肉,但罡气直透指尖,也就等于重手法点穴了。

  谷中莲大喜,心中想道:“此人武功甚高,想来不是一般卫士,难得他送上门来,且待我审他一审。”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将他拖到假山石后,一掌贴着他的后心,然后解开了他的穴道,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倘敢叫嚷,一掌取你的狗命,你明白了么?”那人情知谷中莲武功胜他十倍,惊惶之极,点了点头。

  谷中莲道:“国王在那儿?”那人摇了摇头,表示不知。谷中莲道:“好呀,你敢对我隐瞒,我都知道了。”掌心微微吐劲,那人腹如刀绞,慌忙说道:“不敢相瞒,我虽然接了国王的命令,但却实在不知皇上在那儿,命令是内侍卫长转交给我的。”谷中莲其实一点也不知道这人的事情,姑且吓他一吓,一吓就吓出他的实话,倒是个意外收获。谷中莲立即问道:“皇上给了你什么命令,快说出来。”那人道:“皇上要我去取一个人的首级。”正是:

  禁苑中宵窥隐秘,骇人闻听取人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卅四回
  惆怅冷宫窥隐秘

   凄凉禁苑话前因

 

  谷中莲“哼”了一声道:“如此残暴无道,又要杀人!他要你杀什么人?快说!”那人嗫嗫嚅嚅说道:“不是要我杀人,只是要我取回一个人的首级。”谷中莲心中一动,问道:“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关在冷宫中的那个女人?他已经派出两个宫女去迫她自尽了,想是还不放心,所以再加派你吧?要是那个女子不肯自杀,那就要劳烦你的贵手了,是吗?”那人睁大了眼睛,诧异之极,说道:“你什么都知道了,那我也不必瞒你,正是这样。皇上怕那两个宫女心软,不敢杀人,所以要我也去。”谷中莲道:“那女人究竟是什么人?”那人道:“这个我可就委实不知道了。”

  谷中莲疑云大起,心中想道:“奸王接连派出了两拨人要取那女人的性命,想来那女人的来历定不寻常,或者可以从她的身上探听出一些消息。”当下问道:“冷宫在那儿?”那人道:“在红莲小筑之西,就是原来水月庵的地方,从这里再向西走……”正想详细说明路线,谷中莲已切断他的话道:“我知道啦,好,你在这里躺一会儿,过了两个时辰,穴道自解。”皇宫的图形已深印她的脑中,只是她不知道冷宫就是水月庵而已,那人已然说出了水月庵这个地方,谷中莲当然是不必他再详加解说了。当下一伸手就点了那人的昏睡穴。

  谷中莲施展出“八步赶蝉”的功夫,不消一会,正好在水月庵前,追上了那两个宫女,水月庵前是一丛竹林!谷中莲以上乘轻功,飞身而起,从竹梢上面踏过,那两个宫女一点也没发觉,谷中莲比她们先进了冷宫。

  从屋顶上望下,只见在一个小院落里,有两个武士相对而立,一看就知道是奉命在这里把守的。这冷宫有好几间房子,但其他的房子都没人把守,谷中莲虽然缺乏经验,亦可以想得这间房子定是关着重要人犯,十九就是国王所要杀的那个女人。

  谷中莲悄无声息的绕到了那间房子的后窗,用了一个倒卷珠帘的姿势,双足勾着帘角,身躯倒挂,用口水轻轻弄损了一点窗纸,探头内望。

  忽听得屋内的女人幽幽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珠穆、朗玛,珠穆、朗玛,唉,我这两个可怜的孩子,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我日盼夜盼,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谷中莲心头大震,“难道这个女人竟是我的亲娘?”定了定神,睁大了眼睛看个真切,只见那女人约摸四十多岁年纪,想是因为长处冷宫,不见阳光,脸色非常苍白,但从她那憔悴枯槁的颜容,还隐约可以看得出自己的影子。

  谷中莲从那女人的身上隐约看到自己的影子,那女人则从梳妆台上的明镜中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影子。她照了一下镜子,拔下了两条白发,又长长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都不认得我自己了,那两个孩子更不会认得我了。唉,但愿真神保祐,这两个孩子,无灾无难,长大成人!”她苍白的面上现出一丝笑容,数数手指,又自言自语的道:“他们今年应该是十八岁了,已经是成年人啦。”谷中莲听到这里,心头更为震动,这女人所说的两个孩子,同是十八岁年龄,名字又正好一个叫做“珠穆”,一个叫做“朗玛”,那还不是我们兄妹是谁?

  屋外面谷中莲热泪盈眶,屋子里那女人也是泪如雨下,只听得她咽泪含悲,又在自言自语道:“珠穆朗玛这两个孩子当年有人带走,我还有一线指望,章峰这孩子更可怜,不知他是死是活。唉,只怕多半是死了!”

  谷中莲正自心想:“章峰又是谁人?难道我还有一个兄弟?”就在这个时候,那两个宫女已经走了进来。她们把国王的命令给把守的那两个武士看了,那两个武士点点头道:“不错,这屋子里是关有这样的一个女人。”随即取出锁匙,打开了外面的铁锁,放这两个宫女进去。

  那女人拭了拭眼泪,问道:“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我关在这里十五年了,从没有人来看过我!”那两个宫女双双跪下,说道:“皇上叫我们送三件东西来给娘娘。”她们一点也不知道这个女人的来历,但见这女人虽在缧絏之中,却自有一种高贵的气度,不敢轻慢,因而将她唤作“娘娘”。

  那女人淡淡说道:“我不是你们的娘娘。那贼子给我什么东西?你给我原物奉还,说我什么也不要他的,别假仁假义啦!”

  这两个宫女大为惊恐,她们初时以为这女人大约是个失宠的妃子,但这声“贼子”一叫,她们立即知道猜想错了,一个失宠的妃子,无论怎样心怀怨愤,也是决计不敢将国王斥作“贼子”的,看来这个女人的来历只怕比她们所料想的更不寻常。

  跪在前面的那个宫女道:“启禀娘娘,这三样东西是不能退回去的。皇上有令,娘娘一定要选一样。”

  那女人道:“不能退回的,什么东西?”那宫女抖抖索索的拿出三样东西,只见是一条绳子,一把刀子,还有一个纸包。那宫女道:“那纸包里是毒药,绳子、刀子、毒药,这三样东西,请娘娘随便选择一样!”

  这即是说要那女人在服毒、上吊、自刎这三样死法中选择一种,那女人呆了一呆,冷笑说道:“我早已料到会有今天,他容我多活了十五年,我已经觉得奇怪了!只是他为什么早不要我死,迟不要我死,却偏偏要拣选今天来要我死,你们可知道其中原故么?”那两个宫女道:“我们只是奉旨而行,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女人来回的踱步,自言自语道:“想必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的变化,对他不利的事情,他才想起要杀我灭口,我死不打紧,只是我儿女还未回来,我死不瞑目!”那两个宫女禀道:“皇上等着覆命,请娘娘原谅。”

  那女人道:“好,你给我倒一杯茶。把那包毒药放进去。”两个宫女一个倒茶,一个放毒,她们见那女人愿意自尽,如释重负,两人都吁了口气。

  那女人擎着毒杯,切齿骂道:“好个狠心的贼子,你杀了我的丈夫,夺了王位,害得我母子分离,还不心满意足,还要害我!我死为厉鬼,誓报此仇!”

  毒杯已沾到她的唇边,忽听得“呛啷”一声,谷中莲穿窗而入,拔下头上的玉簪,飞掷过去,将毒杯打得粉碎,大声叫道:“妈,你不能死,你女儿回来了!”她听了那女人临死之言,更确切知道是她的母亲无疑了。

  那两个宫女大惊,慌慌张张的忙跳起来,谷中莲道:“看在你们的心肠还不太坏,饶你们不死,躺一会儿吧。”随手指了两指,那两个宫女刚刚跳起,腿弯一麻,登时又双双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那两个在外面把守的武士也冲了进来,惊怒交加,大声喝道:“那里来的大胆女贼,你不想活啦?”谷中莲道:“妈,你要他们活还是要他们死?”

  那女人犹如身在梦中,不敢相信这是真事,呆呆的看着谷中莲,一时之间,说不出话。谷中莲道:“好,我先点了他们的穴道,再请母亲处置。”

  那两个武士的本领比宫女当然要强得多,谷中莲在一丈开外的距离,用隔空点穴的功夫点他的穴道,他们只是感到一阵酸麻,却未跌倒,一个持刀,一个拿剑,跄跄踉踉的奔跑过来,大骂道:“妖女,你使什么妖法。吃我一刀,吃我一剑!”

  那女人蓦地大叫道:“你们要杀杀我,别害我的女儿!”说时迟,那时迟,那两个武士已冲到跟前,谷中莲笑道:“妈,不用害怕!”这时距离已近,她又加了几成功力,指了两指,那两个武士那还禁得起?登时也都倒了!

  那女人见谷中莲本领如此高强,不禁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谷中莲点了那两个武士的晕睡穴,忍不着就张开双臂,奔向她的母亲,大声叫道:“妈,女儿回来啦!”

  那女人定了定神,思思疑疑的问道:“你当真是我的朗玛?”谷中莲掏出了羊皮书,说道:“妈,你看这个。”那女人这才相信谷中莲就是她的女儿,两母女紧紧相抱,泪下如雨。

  过了好一会子,那女人才收了眼泪,轻轻抚摸谷中莲的头发,说道:“我日盼夜盼,总算把你盼来了。孩子,从今之后,我是不肯再让你离开我了。”

  谷中莲道:“妈,你放心,我片刻也不会离开你,决不允许奸人害你。”她本来是要去刺杀国王的,但如今母女相逢,保护母亲比什么都重要,谷中莲只好把报仇之事暂搁下来,陪伴母亲,她心中激动之极,万语千言,不知从那儿说起。

  那女人道:“这几个人是死了吗?”谷中莲道:“不是,他们都是给女儿点了穴道,暂时失掉知觉的。”那女人道:“我看着害怕。”谷中莲道:“对,咱们母女相聚,不能容许这些坏人也在这儿,虽然他们已是失了知觉,什么都听不见。”于是将那两个武士和那两个宫女都拖出去,回来问道:“这冷宫里还有什么坏人吗?”那女人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里只是关禁我一个人,除了看守我的武士之外,大约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谷中莲将那三样东西:刀子、绳子、纸包的毒药全抛出去,打开窗户,让一股新鲜的空气透进来,说道:“妈,从今之后,你再也不用害怕啦!”那女人满是泪痕的脸上挛出了笑容,这是十五年来她第一次展开笑脸。

  那女人道:“你还有一个孪生兄弟,他——”谷中莲道:“好教母亲欢喜,哥哥也回来啦!”那女人连忙问道:“他在那儿,为什么不和你同来?”谷中莲道:“哥哥是和我一同来的,我们要刺杀奸王为你报仇,哥哥和我分头搜查那奸王的所在。”那女人吃了一惊道:“你们要刺杀奸王?”谷中莲道:“妈,你不用惊慌,哥哥的本事比我更大。我们还有一位朋友帮忙,这位朋友的本事更了不起,宫中这些武士,一千个一万个也打不过他!”

  那女人见过女儿的本事,满怀欢喜,说道:“你们都练成了本领,这就好啦。咱们已经受十五年的苦难,也应该是报仇的时候了。唉,就不知章峰这孩子是不是还在人间?”谷中莲道:“谁是章峰?是不是我们还有一位兄弟?”那女人道:“不错,章峰就是你们的哥哥。他的命只怕比你们更苦。”

  谷中莲道:“妈,这位大哥是怎样失落?是不是大乱那年,也有人保护他逃走了呢?为什么父王在羊皮书中没有提及?”那女人道:“你这位大哥在一出生的那一天,就给坏人抢去了。皇上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谷中莲大为奇怪,说道:“爹爹是一国之王,为何不能庇护他的儿子?”

  那女人道:“你爹爹是国王,但我却不是皇后。玛儿,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是住在什么地方吗?”

  谷中莲道:“我记得我小时候是住在帐幕里,很大很大的帐幕,里面有许多房子,帐幕外有很大的草地。我很奇怪——”那女人道:“你什么时候才知道自己是国王的女儿?”谷中莲道:“还未到半年,我是到了马萨儿国,才看得懂那些文字的。”那女人道:“你明白了身世之后,是不是很觉奇怪,为什么你小时候不住在王宫却住在帐幕?”谷中莲道:“是呀,还有许多奇怪的地方,父王从来没有来看过我,妈,你也只是来看过我一次。”

  那女人不禁又掉下泪珠,说道:“孩子,难为你还记得,那时你只有三岁,我是冒险来看你的。后来有人告诉你,说你的亲娘已经死了是不是?”

  谷中莲道:“不错,这是后来带我逃难的那位丘爷爷告诉我的。这位丘爷爷对我非常好,我相信他的话。我最初在这屋子外面,听到你叫我的名字,我还不敢相信你就是我的母亲,后来越听越清楚了,我才敢进来认你。妈,这位丘爷爷对我非常好,却又为何要哄骗我呢?”

  那女人道:“玛儿,你的身世你只是明白了一半,怪不得你心中满是疑团。这些伤心的事儿我本不愿再提,但今晚咱们母女重逢,我是不能不对你说了。”

  谷中莲掏出手帕,替她母亲揩了眼泪,只听得她母亲用沉重的语调,缓缓说道:“我不是皇后,我是你父亲一个没有名份的妃子。皇后是个很有权势的大臣女儿,性情非常妒忌,不许皇上和任何妃嫔宫女亲近,可惜她肚皮不争气,没生过一男半女,皇上年过半百,尚无接续大统的嗣君,皇上为此烦恼,有一班忠心的臣子也很担忧。

  “其中有个老臣替国王想了一个办法,他把他的女儿偷偷送进宫来,叫国王用重金赂贿左右,不让王后知道。他是要他的女儿替国王生下嗣君。这是非常危险的办法,倘然泄漏风声,皇后说不定就要把他的女儿杀了,甚至还要罪及她的家人。那老臣为了尽忠,他女儿为了尽孝,也自心甘情愿,不顾危险,从父之命,入宫侍奉国王,那个女儿就是我!”

  谷中莲道:“妈,真是委屈了你了!”那女人道:“我倒不觉得怎么委屈,你爹爹颇能关心百姓疾苦,算得是个好皇帝,他也颇想有些作为,把这小小山国治理得更好,他与隣邦修睦,在国内兴办学堂,还请了好些汉人来当教习。可惜他受制于权臣悍将,皇族后党也多是不赞助他的。他名义是个皇上,其实却是寂寞可怜、孤立无援的人。虽有几个心腹老臣,在朝廷却没什么势力。我起初本是顺从父意,抱着牺牲自己的决心的。日子一长,我发现你爹爹是真心实意的爱上了我,我也渐渐欢喜他啦。”

  那女人幽幽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惜好景不长,一年之后,我怀了孕,生下了你的大哥,你爹爹预先给他取名章峰,这是咱们国中第一座高峰——章立贡峰的简称,你爹爹希望这孩子将来似章立贡峰的顶天立地。你爹爹渴望孩子,如今我给他生了一个男孩,这本来是个大喜之事,可是想不到就在我得了你大哥的那一天,也不知是谁泄漏了消息,皇后知道了,马上赶来,她带了一班悍仆,把我的孩子抢走,不理我还在褥中,就将我逐出宫外!这还是因为你外祖是三朝老臣,她有所顾忌,要不然只怕当场就把我杀死了。”

  谷中莲愤然道:“好恶毒的皇后!她把大哥抢去,以后就没消息了么?”那女人道:“我以为她是要自己抚养孩子,后来才知道不是。她真是天下罕见的妒妇,她只怕孩子不是她亲生的,将来难保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时就会对她不利。她竟不惜斩断国王的血嗣,意图加害我的儿子!”谷中莲颤声道:“她把大哥杀了?”那女人道:“谁知道呢?我听到几个不同的说法,有的说我的孩子已被抛下御河,有的说是被抛到山上去喂狼,但也有个不同的说法,说是奉命害我孩子那人,心中不忍,偷偷将那孩子送了个好心人家。也不知道这些说法那个是真,那个是假。”

  说至此处,谷中莲的母亲又不禁哭了一场,哭过之后,继续说道:“皇后大发雌威的时候,你爹爹还在外面与朝臣商议国事,可怜你大哥出世,还未曾见过父亲一面!待他闻讯赶回后宫,一切都已迟了,他的孩子和他心爱的人都不见了。

  “从此他就和皇后翻了脸,他顾忌国丈的势力,不敢废立皇后,但从此终他一生,他没有和皇后说过一句话。

  “他惦记我,也痛心失了孩子,他不顾皇后的嫉忌,私自出宫与我幽会,这样到了第二年,才又生下了你们兄妹。可是他虽然说不害怕皇后,但却不能不顾忌她再加害我们。”

  谷中莲道:“哦,我明白了,父王怕那恶毒的皇后加害我们,所以不敢接我们兄妹到宫里头住。”那女人道:“不但如此,连我也不能和你们同住了。他给你们兄妹在章立贡山的山谷搭了一座大帐幕,照顾你们的那个老人名叫庞都,是皇上的忠仆,他手下又有几个执役的仆人,每一个月偷偷给皇上送一次信,报告你们兄妹的生活情形。幸亏庞都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这秘密保持了三年,没有给皇后发现。这时国王手下的大将盖温羽翼已成,图谋篡位之心日切,他知道国王夫妻反目,又与后党勾结起来,宫里宫外,都有他们的耳目,国王一举一动,都得小心。他当然不敢离宫来探望你们。奸党除了注意国王之外,另一个目标就是我,因此我也不敢轻易到你们那里去。三年中我只去过一次,那次还是乘着盖温不在京都,半夜里我戴着面纱,冒险去看你们一次的。
 
  “那次过后,不到三个月,叛党就举事了,盖温的兵把王宫包围起来,你外祖父带领家丁冲进王宫想保护国王突围,我也豁了性命,跟你外祖父冲进宫里。我与你的爹爹就在烽火之中相会,可怜那也是最后一次的相会了。”

  谷中莲的母亲说至此处,不禁又是珠泪滚滚而下,哽咽说道:“想不到皇后早已与盖温有了奸情,在这紧急的关头,她竟然打开宫门,迎接盖温进来。你爹爹的寝宫也被包围了,幸亏他还有一班心腹武士给他抵挡,他是在刀光剑影之中写好那两份羊皮书的,他叫两个本事最好的武士给你们送去,那两个武士就是丘岩和叶君山了。

  “你爹爹的那班武士虽然忠勇,可惜人数太少,他们激战了一日一夜,全部战死;你的外祖父和家丁也全部战死,你爹爹不甘受辱,自刎而亡。我来不及追随他,就给皇后的人捉住了。

  “皇后本来要杀我的,但盖温不许,他要在我身上追查出你们的下落,我宁死不说,他只好将我关入冷宫,叫人严密监视,叫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到了这时,我反而存了一线希望,不想自尽了。我知道他一天不杀我,就是他没有捉到你们,我每日祷告真神,请真神保佑你们,我日盼夜盼,盼望你们回来报仇,这一盼就盼了十五年,总算把你们盼来了。”

  谷中莲替母亲拭干眼泪,说道:“妈妈,这十五年来你受尽了苦难,好在现在已苦尽甘来,你不用再伤心了,你一定可以亲眼见到你的儿女给你报仇!”那女人破涕为笑,但随即又叹了口气。

  谷中莲道:“妈,我不许你再伤心了,你为什么又叹气啦?”那女人道:“我见了你,高兴得很,唉,只是你的哥哥——”谷中莲道:“哥哥不久也会见到你的,妈,那时候你更高兴啦!”那女人道:“不错,我三个儿女,已经得回两个,也应该心足了。”谷中莲这才知道母亲刚才所想念的是另一个哥哥。她听说那个哥哥的命运比她更惨,心里也很难过,当下勉强装出笑容,安慰她的母亲道:“这世上本来就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拿目前的事来说吧,咱们母女相逢,又有谁料得到呢?说不定大哥哥也和我们的遭遇一样,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不久咱们就会一家团聚。”那女人凄然说道:“但愿如此。但天下间的奇事那有这么凑巧,都出在我的身上?”

  那女人将梳妆台上的明镜挪到面前,揽着谷中莲一同照镜,谷中莲笑道:“妈,你看我似不似你?”那女人笑道:“你是我身上分出来的骨肉,那有不相似的呢?其实我刚才不用看那份羊皮书,也应该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了。”忽地问道:“你的珠穆哥哥似不似你?”谷中莲笑道:“我和他是一母孪生,当然是更相似了。”那女人道:“章峰比你们大两岁,要是他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岁了。他生下来骨格就比你们粗大,身材应该比你们高一些,大约相貌也不会差得太远。”

  谷中莲蓦地心头一凛,不自觉的就重复她母亲最后的那句话,喃喃自语道:“相貌不会差得太远。”那女人怔了一怔,问道:“玛儿,是否你曾经见过另一个相貌与你相似之人?”谷中莲连忙说道:“没有,没有。”心里暗想:“妈说得对,天下那有这许多巧事都出在我的家中。他怎会是我的哥哥?我也不要这样的哥哥。唉,但倘若他真的是我的哥哥,那又怎办?母亲知道了他的行径,那岂不是要气死了?”原来谷中莲此际,正在想着一个相貌与她“差得不会太远”的人,这个人就是叶冲霄。她虽然替自己找出无数理由,来“断定”叶冲霄不会是她的哥哥,但心中却是不由自己的感到一股寒意。

  按下谷中莲母女之事暂且不提,再说唐努珠穆这路。唐努珠穆向东搜索,他是个细心的人,皇宫的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他暗中侦察了十座宫殿,仍未发现仇人,已过了一个更次,心中正自焦躁,忽地在一座彩凤楼下,听得楼上两个女人说话,一个说道:“这么说,他们两兄妹都来了啦?”另一个道:“我不知那男的是否她的哥哥,但相貌是十分相似!”

  说话的声音本来很细,但唐努珠穆幼习武功,耳目聪敏,服了天心石之后,更是具有超人的本领。那两个女人虽是在楼上低声说话,他在楼下却也听得清清楚楚,而且听出其中一个声音,竟是似曾相识。

  唐努珠穆不由得心中一动,暗自想道:“这不是在说我么?”立即施展轻功,跃上琉璃瓦面,寻到有灯火的所在,绕到后窗,偷偷张望。只见里面两个女人,一老一少,老的那个约有四十多岁,身披狐裘,珠光宝气似个贵妇,年纪较轻的那个,却是昨晚和唐努珠穆交过手的那个天魔教主。

  只见那贵妇模样的女人神色甚是不安,蓦地用力一拍桌子,狠声说道:“我早劝皇上把那丫头杀了,他不肯听,好啦,现在却给她逃出来啦。”

  天魔教主道:“皇额娘不必担忧,这两兄妹的武功虽然不弱,咱们还有好几个人可以胜得过他们,谅他们也不敢到宫中为害娘娘。”

  唐努珠穆不禁大为诧异,原来按照马萨儿国的封号,“皇额娘”比皇后更为尊贵,得这封号的多是年高德尊,或者对国家有功劳的,皇帝长一辈的亲属。但这女人不过四十多岁,而篡位的那个奸王,却是五十开外的人了。唐努珠穆心想:“那来的这个妖里妖气的皇额娘?听她的口气,这妖妇似乎怕我们向她寻仇,我却根本不知道有她这样的一个女人。”

  那“皇额娘”又问道:“当时干殿下在场吗?”天魔教主道:“我和他都在场的。另外还有宝象法师的两个弟子。”那“皇额娘”哼了一声,冷笑说道:“他不是自夸除了师父之外,他的武功天下无敌吗,为什么打不过那个野种?”

  唐努珠穆当然听得明白,这“皇额娘”说的“干殿下”指的是叶冲霄;“野种”就是指他——唐努珠穆了。唐努珠穆不禁心中大怒,想道:“岂有此理?我与你有何冤仇,竟敢辱及我的父王母后。”忍不住气,几乎就想马上闯进去将她杀掉,但随即想道:“我且暂忍一时,听听她再说什么?”

  天魔教主说道:“干殿下是太过夸口了一点,不过他的武功也确实不错,和谷中莲的那个哥哥至少是功力悉敌,只因谷中莲手中持有宝剑,而我又不幸先受了伤,帮不上他甚么忙,说来真是惭愧。”

  那“皇额娘”忽地双眉倒竖,道:“你说实话,是不是干殿下有意放走那两个野种的?你别多心,我决不会怀疑你。”

  天魔教主笑道:“娘娘,你也忒多疑了,皇上对干殿下有如骨肉,他怎会背叛皇上和娘娘。”

  那“皇额娘”叹了口气,说道:“并不是我瞎疑心,唉,这,这……”她似是想吐说什么机密,话到口边,却又忍住,半响说道:“这几天我老是觉得干殿下神色不对,唉,昨晚我还做了一个梦,梦见干殿下拿了一把血刀,凶霸霸的要来杀我。”天魔教主笑道:“妖梦无凭,岂可相信。”那“皇额娘”道:“这几日我老是心惊胆战,果然今天便听到了坏消息,那两个野种果然是学成了武功,要回来报仇了。”

  天魔教主笑道:“娘娘要是害怕,我来陪伴娘娘。就只怕皇上不依。”那“皇额娘”恨恨说道:“你别提这个负心人啦!我真后悔,我放着好好的皇后不做,却去帮他篡位。先帝虽然对我不好,对我总还是客客气气的,他呀,哼,给了我一个尊号,就再也不理我了。我名义上是皇额娘,实际比关在冷宫里的那个狐狸精也好不了多少。”

  唐努珠穆听到这里,不觉大惊,心里想道:“这女人自称是先帝的皇后,难道是我的母亲?她怎能这样狠毒,竟然帮助外人,谋杀亲夫,篡夺皇位?”原来他一向以为自己的母亲便是皇后,却不知生母另有其人。随即想道:“不对,天下决没有把亲生儿女骂作‘野种’的母亲,这里面定然还有内情。”

  只听得那“皇额娘”又叹了口气,说道:“卡兰妮,你的母亲在生之时与我情同姐妹,我也一向把你当侄女看待,今天只有依靠你了。”天魔教主道:“娘娘,你有什么事情要我效劳,尽说无妨。”

  那“皇额娘”道:“说实在的,我虽然害怕那两个野种报仇,但他们要想进宫行刺,毕竟也不容易。我最担心的倒是心腹之患。”

  天魔教主怔了一怔,但又似猜到了几分的神色,问道:“什么心腹之患,娘娘可以说给我听吗?”

  那“皇额娘”双眼盯着天魔教主,忽地问道:“卡兰妮,你的武功比干殿下如何?”天魔教主道:“当然是干殿下比我高明。”那“皇额娘”道:“你别客气,要说实在的话。”天魔教主道:“说实在的,单凭武功,我打败他实在不易,他要胜我,大约也难。不过我还有别的本领可以克制他。”那“皇额娘”道:“对啦,听说厉胜男早已把百毒真经归还你家了,你的使毒本领一定是很了不起了。”天魔教主微笑道:“要看是对付什么样的人,倘若内功已练到超凡入圣,百毒不侵,那我也无法对付。如果是武功与我差不多的,像干殿下这样的人,那倒容易。”

  那“皇额娘”大喜道:“卡兰妮,你是个聪明人,你一定知道我的意思了。我的心腹大患就是干殿下!”

  天魔教主心头一动,故意装出吃惊的样子,“噫”了一声,说道:“真想不到干殿下与娘娘竟是势不两立。娘娘的意思是——”那“皇额娘”道:“卡兰妮,你务必要帮我这个忙,把这个心腹之患除掉!”天魔教主道:“娘娘何以如此恨他?”那“皇额娘”道:“有些事情你还未明白,待你将他除掉,我自会告诉你的。”

  天魔教主半响不语,看样子似是正在心中盘算。那“皇额娘”焦急非常,忙着又道:“卡兰妮,你自小的性子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天魔教主笑道:“我这几年在中原开宗立教,还得了一个天魔教主的‘美名’呢!”那“皇额娘”道:“是啊,你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难道干这点小事也会害怕么?”

  天魔教主微笑道:“这可不是小事啊,干殿下极得皇上宠爱,现在又正是官居‘执金吾’大将军之职。”那“皇额娘”道:“卡兰妮,你不用担心,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皇上宠爱干殿下那是假的。”天魔教主道:“皇上亲口告诉你吗?”那“皇额娘”讷讷说道:“我,我看得出他的心意。卡兰妮,你——”天魔教主缓缓说道:“我还得想一想。”那“皇额娘”道:“卡兰妮,你帮我这个忙,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好处,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天魔教主这才说道:“娘娘,你有所不知,干殿下是宝象法师的弟子,宝象法师的武功当世无人可及,我若杀了他的弟子,皇上纵然不加追究,那宝象法师只怕要为他报仇,他门下弟子之多,我即使远走高飞,也难免一生受他们纠缠。”

  那“皇额娘”颓然坐下,说道:“如此说来,我竟是不能动他了?”天魔教主说道:“除非我得到一样东西。”那“皇额娘”忙道:“什么东西,快说。”天魔教主道:“看在娘娘待我的情份,娘娘,你倘若给我找到那卷‘龙力秘藏’,我练了秘藏上的功夫,也许还未能对付宝象法师,但最少可以应付他门下弟子的纠缠,那我就可以安心给娘娘办事了。”

  唐努珠穆听到这里,禁不住又是一惊,原来他那羊皮书上所载的武功就正是“龙力秘藏”。只听得那“皇额娘”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卡兰妮,你不相信我么?就在盖温篡位之后,我曾经到宝库找过,那卷‘龙力秘藏’早已不翼而飞,想是给先帝烧掉了。他手抄的两份副本,在那两个野种身上。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

  唐努珠穆这才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如此,妹妹十几年来想不通的事情,现在可是真相大白了。”
 
  十一年前,谷中莲七岁的时候,天魔教主姐妹相继上氓山闹事,起初是她的姐姐缪夫人冒认谷中莲是她的私生女儿,随后就是天魔教主要来强抢,当时大家都想不通其中原故。一直到了昨日,唐努珠穆兄妹也还是弄不明白:何以天魔教主一来。就知道了羊皮书的秘密?现在唐努珠穆方始明白,原来是这个“皇额娘”泄漏的,而这个“皇额娘”竟然是他父亲以前的正宫皇后!听她们的谈话,她们乃是世代交情。无怪这“皇额娘”把天魔教主引为心腹。

  唐努珠穆听了她们这一番密室私话,不由得心头火起,暗自想道:“这妖妇真是无耻之尤,狠毒已极!我真想不到有这样的嫡母。”但他毕竟是个比较冷静的人,随即想道:“这妖妇手无缚鸡之力,我先杀了奸王,再来处置她也还不迟,免得打草惊蛇。且听听她们再说什么。”

  只见那“皇额娘”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两转,接续说道:“你想要那‘龙力秘藏,我是无法应命了,不过,我还另藏有一条宝库的锁匙,皇上却不知道。我现在是不敢私开宝库了,但你却可以进去。宝库里还有几件稀世之珍,未必及不上那‘龙力秘藏’。我曾听先帝说过,据说其中有一两样东西,对学武的人很有用处。可惜对于武学,我是一窍不通,当时没有仔细问他,但他都那么当作宝贝的夸说,想必是好东西。”

  天魔教主怦然心动,想道:“天心石的神奇效力我是曾经目击的了,莫非宝库里还有?或者有其他宝物比得上天心石的?”

  那皇额娘道:“卡兰妮,我把宝库的锁匙给你,换干殿下的一条性命如何?”天魔教主道:“好,娘娘既然定要将他除去,我就冒险给娘娘了结这个心事吧。”那“皇额娘”道:“你把他左边那只耳朵割下来,我认得这只耳朵,我见了耳朵,马上就把宝库的锁匙给你。”天魔教主心里暗骂:“这老虔婆连我也相信不过。我也不怕你赖账,反正我杀了叶冲霄也要远走高飞的,索性把宝库里的珍宝一卷而空。哈,这交易倒真是不错!”于是说道:“那么请娘娘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那“皇额娘”眉开眼笑,说道:“好侄女,都拜托你啦,祝你马到成功!”

  唐努珠穆急忙藏到暗处,只见天魔教主从窗口跃出,一溜烟的走了。唐努珠穆揭开一片瓦,心想:“我暂且不杀这妖妇,但也要叫她吃吃苦头。”使出隔空点穴的本领,那皇额娘听得声响,方想抬头一望,已给唐努珠穆点了穴道。

  唐努珠穆用的是他师祖毒龙尊者的独门点穴手法,点了那“皇额娘”脊椎骨第七块节骨下面的“章门穴”,此穴一点,受者周身骨节,都似给利针穿刺,痛苦不堪,但却不能动弹,想叫也叫不出来,只能哑忍。唐努珠穆出了口气,立即离开,月色朦胧之下,只见一条黑影已在西北的花树丛中出没,离开这座彩楼很远了。

  唐努珠穆心道:“这魔女的身法倒也很快,就单凭武功,叶冲霄也未必是她的对手。”忽地好奇之心大起,“那妖妇为什么非要把叶冲霄杀掉不可?这里面莫非有什么难以告人的秘密?”叶冲霄冒充他的身份,他对叶冲霄的恶感本来很深,但也深切感到那“皇额娘”想要谋害叶冲霄之后,不如怎的,对他的恶感竟是减轻了一些,没有以前的强烈了。当下,心里想道:“我正苦于无处觅那奸王,不如就先找到了那时冲霄再说,他是奸王的干儿子,或许会知道奸王的所在。我先不声张,看那魔女怎样害他,可能还会探听到一些秘密。”

  唐努珠穆一面思量,一面加快脚步,追踪天魔教主。他服了天心石之后,轻功已比天魔教主胜过许多,不消片刻,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了。唐努珠穆怕她发现,反而不敢太过接近,一直保持着十丈左右的距离。

  只见天魔教主的身形进了一座宫殿,唐努珠穆跟着也越过围墙,忽觉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气味十分古怪,倘非嗅觉特别灵敏,决计嗅不出来。唐努珠穆深知天魔教主善于使毒,怕着了她的道儿,连忙取出一片雪莲,含在口内,有备无患。

  宫殿里死气沉沉,简直觉察不出什么声息,唐努珠穆有点奇怪,随即恍然大悟,“是了,一定是这魔女在用迷香,使得守夜的人昏迷过去了。”

  这座宫殿的墙角有棵大树,唐努珠穆躲在树上,居高临下,只见天魔教主的身形钻进钻出,东张西望,但却并没有进入任何一间房间,似乎还未发现叶冲霄。过了一会,天魔教主在一个窗口下面停下了脚步。那棵大树正对着这个窗口,天魔教主从通花窗格中望进去,唐努珠穆也从窗口上方的空隙望进去,两人不约而同的都是好生失望,房间里鬼影也没一个。天魔教主喃喃自语道:“奇怪,这是他的卧房,这么晚了,他怎的还不回来睡觉?”正是:

  何事皇娘杀殿下,此中情节费疑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卅五回
  弟兄相见不相识

   恩怨纠缠尚未明

 

  天魔教主在窗外徘徊了好一会子,兀是未见动静,正想离开,忽听得房间内“轧轧”声响,天魔教主大为奇怪,急忙贴近窗子,凝神张望,只见房间内靠着墙壁的那张大床,自行移动,向外挪开了几寸,就在这时,床底下钻出一个人来,正是那叶冲霄。原来这床底下有一条秘密地道,这张床是有板壁的,板壁贴墙,恰恰堵着地道的出口,所以有人从地道出来的时候,必须把大床向外推开少许。

  叶冲霄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似是甚为疲倦,自言自语道:“咦,我只喝了两杯酒,怎的就似乎有点醉意了。”他走了几步,在书桌上拿起一面镜子,天魔教主暗暗留神,只见他的脚步果然是有点跄踉,脸上也似涂了一层胭脂,一片晕红。天魔教主心中暗喜:“他喝醉了酒,我更容易下手了。”

  叶冲霄拿起镜子照了一照,忽地又自言自语:“奇怪!我真的很像谷中莲的哥哥。怪不得父王要我冒充他。可是父王也从未见过那个小子,他怎么会知道我长大之后,相貌一定似他,自小就要我顶替他的名字,叫我在江湖走动,就冒认是叶冲霄的身份呢?”

  唐努珠穆在外面偷听,也禁不住心头一震,暗自想道:“这厮问得有理,不错,我小时候曾被奸王的爪牙擒获,但是那班家伙,都被方老前辈击毙了。再退一步说,纵使其中有一两个徼幸未死,将我的相貌告诉奸王,他找一个与我相似的孩子抚养,可是长大之后,也不能如此相似呀?听他的口气,那奸王要他自小就顶替我的名字,竟是早有预谋的了!”

  叶冲霄的醉意似乎越来越浓,忽地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当啷”声响,将那面镜子掷得片片碎裂,掩面叫道:“我明白了,父王收养我,封我做干殿下,给我高官厚禄,原来就是因为我的相貌似那小子,他早想到有今日之事,要用我去骗取那丫头的秘密,好除去他的心腹之患。”

  叶冲霄一向自负,以为是凭着自己的聪明本领得到国王的宠爱的,如今有了几分酒意,突然想到许多疑点,内里可能另有原因,不禁大为懊丧,颓然卧倒,又喃喃自语道:“可是我今日已是一败涂地,那丫头已被她的哥哥救出去了。父王抚养我十多年,倘若他的目的只是要用我来哄骗谷中莲的话,那么,我现在对他已是毫无用处了!”

  天魔教主心道:“皇额娘早就对我说过,国王并不是真的喜欢他,我还不敢相信。哈,现在他也这么说,看来皇额娘的话,倒并不是骗我的了。”

  天魔教主知道了这个秘密,更无顾忌,正想下手,忽听得有脚步声向这边走来,天魔教主闪到假山石后,只见来的是个女子,就是昨晚用毒针将她几乎刺死的那个欧阳婉。

  欧阳婉推开房门,冷冷说道:“干殿下,你现在还生我的气么?”叶冲霄跳下床来,说道:“姓江那小子早已跑了,你可以放心啦,你还来见我做什么?”欧阳婉道:“我就是因为他们已经脱险,才愿意将你当作朋友看待,前来看你。哼,要是你将他们害了,我还会放过你吗?”

  叶冲霄道:“多谢,难得你还将我当作朋友。那么,我劝你还是早日回家吧,你在宫中是不宜再住下去了。”欧阳婉道:“为什么?是你请我来的,现在又要撵我走啦?”叶冲霄道:“我现在是干殿下,以后还是不是干殿下,那就不知道了。你得罪了天魔教主,她是皇额娘的心腹,又善于使毒,父王也得忌惮她几分,只怕我没有能力庇护你了。”

  欧阳婉道:“咦,你居然还会替我着想,良心还并未太坏啊。那么,我也为你设想,你既然知道了自己可能失势,为什么不离开这儿?”

  叶冲霄苦笑道:“你叫我去那儿?何况父王抚养了我十几年,我本来是个穷苦人家的孤儿,平白得了一场偌大的富贵,即使父王不再宠爱我,我还是要报答他的深恩的。怎能在这个时候抛开他呢?”

  欧阳婉冷笑道:“哦,原来你还要报答你父王的恩义?”叶冲霄怒道:“怎么,你当我是个坏到不可收拾的凉薄小人么?不错,我是坏人,但还不至于像你想像的这么坏。”

  欧阳婉道:“好,这话缓提。你说你不是凉薄小人,那么,我且问你,你还记得我的姐姐么?”

  叶冲霄道:“我很难过,我辜负了她的好意。”欧阳婉“哼”了一声,道:“你只会假慈悲,我姐姐给你害死啦!”忽地取出一缕青丝,说道:“这是我姐姐临终时割下来的,可怜她还没有忘记你这个负心汉子,临终交托我妈,要我将她这缕青丝送给你。”叶冲霄吃了一惊,叫道:“令姐死啦?几时死的?你在宫中怎么知道?”欧阳婉道:“我爹妈都来了,你还不知道吗?他恨透了你,本来不准我将这件事情告诉你的。但我却要来看一看你到底还有没有点人心。”原来欧阳婉的姐姐欧阳清被迫嫁给文道庄之后,郁郁寡欢,终于病死。文道庄则仍在终南山欧阳家养伤,他的妻子病死,他的叔父文廷璧也还未知道。

  叶冲霄当年以王子的身份,浪迹江湖,春风得意,年少风流,与欧阳清之恋,实是以游戏态度出之,谈不上有甚深情。但此刻他正是失意的时候,易生伤感,骤然听到欧阳清为他而死的消息,也不禁悲从中来,手握青丝,热泪涔涔,追思往日,悔恨重重,悄然叹道:“想不到我叶冲霄还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清妹!清妹,都是我害了你了!”

  欧阳婉在一旁冷冷看他,看他哭了一场之后,这才忽地说道:“看在你这副眼泪的份上我救你一命!”

  叶冲霄大吃一惊,叫道:“你说什么?”欧阳婉冷冷说道:“你的父王要取你的性命,你知不知道?”叶冲霄吓得跳了起来,叫道:“你胡说!”话犹未了,只觉浑身乏力,双腿痠麻,他这一跳竟然收束不住,踉踉跄跄的向前冲出几步。

  欧阳婉将他一把拉着,说道:“你还不相信么?你试想想,你只喝了两杯酒,怎的连气力都消失了?”叶冲霄越发吃惊,连忙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喝了两杯酒?”

  欧阳婉道:“我爹爹已经来到宫中,文廷璧带他去谒见国王,国王问了他们昨日和谷中莲兄妹动手的情形,文廷璧说是你有意将那两兄妹放走的,国王大怒,就交给文廷璧一个命令,要他将你除掉。”叶冲霄大怒道:“岂有此理,文廷璧这厮公报私仇,他以前吃我打了一掌,现在挟嫌报复,我非向父王分辩不可!”

  欧阳婉叹道:“你聪明一世,怎的糊涂一时?若非文廷璧知道国王有心除你,他怎敢进谗?老实告诉你吧,你喝的那两杯毒酒,还是在文廷璧到来之前!”

  叶冲霄圆睁双眼,吓得呆了,只听得欧阳婉接下去说道:“国王忌惮你的武功了得,不敢当场将你杀害,这药酒是慢慢发作的,喝的时候,决不会发觉。国王本想待你酒力发作之后,叫武士来取你的首级。恰好文廷璧和我爹爹到来,国王为了万无一失,就叫文廷璧来代替武士干这件事。我爹爹对你含恨,也自愿助文廷璧一臂之力,他们算好酒力发作的时辰,约好了今晚三更过后,来到此地,只怕就要到了!我是偷听爹爹和妈妈的谈话知道这件事的。”

  叶冲霄试运内力,一口气竟是提不上来,不由得面如土色,叠声叫道:“欧阳姑娘救我,欧阳姑娘救我!”

  欧阳婉道:“不是为了救你,我来这里做什么?”叶冲霄道:“这里有条地道,你扶我从地道走吧。”欧阳婉皱眉道:“地道怎么能走?”叶冲霄怔了一怔,随即省悟,说道:“我真是糊涂了,然则怎么走呢?我已经不能窜高纵低了。”要知地道对外面人来说是个秘密,但对于国王来说,却是毫无秘密可言,说不定地道的另一边出口,早已有伏兵埋藏的了。

  欧阳婉道:“来吧,我揹你出去。”叶冲霄有点尴尬,也有点惭愧,想不到自己竟落到这般地步,要仰仗一个武功远不如他的女子救命。再想想十载繁华,浑如一梦,从今之后,不知何处安身,不禁百感丛生,泪珠儿在眼眶打转。
 
  欧阳婉道:“别婆婆妈妈了,来吧。”叶冲霄正要过去,忽听得欧阳婉失声叫道:“不好,有人来了!”

  话犹未了,天魔教主已是一掌击碎窗户,窜入房中,冷笑说道:“干殿下,现在要走已经迟了!”原来天魔教主刚才之所以不即动手,乃是她根本没把欧阳婉放在眼内,存心要偷听她说些什么,待听到了国王也要杀叶冲霄的秘密之后,心中大喜,再无顾忌,这才进来。

  叶冲霄吃惊道:“怎么是你?你要什么,尽可商量!”天魔教主笑道:“你给我什么,总比不上皇额娘给我的内库锁匙吧?”叶冲霄叫道:“怎么,皇额娘也要杀我?我可没有得罪过她呀!”天魔教主道:“你有没有得罪她,我可不管!”叶冲霄道:“喂,我把大乘般若掌法的秘本给你如何?”天魔教主道:“好,我也不一定要取你的性命,但你得把左耳割下来给我,怎么,你没气力自己动手了,是吗?我来帮你动手。欧阳姑娘,借你的利剑一用。”

  欧阳婉刚拔剑出鞘,天魔教主已到了她的身前,欧阳婉更不打话,“唰”的一剑就刺出去,天魔教主冷冷说道:“前日你用毒针刺我,我还未曾与你算账呢!”衣袖一挥,已卷着了剑柄。忽听得“嗤嗤”声响,一丛毒针飞射出来,原来剑柄中空,装有机括的。

  天魔教主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只见那一丛毒针在天魔教主胸前结成一团,却没有一口毒针刺破她的衣裳。原来天魔教主前日吃了一次亏之后,早已有了防备,她胸口暗藏一块摄铁石,磁力极强,毒针隔着衣裳,已被吸住了。天魔教主哈哈一笑,早已夺了欧阳婉的佩剑,信手又点了她的穴道。

  天魔教主手持利剑,一步一步向叶冲霄走近,娇声笑道:“干殿下,你愿意舍弃一只耳朵还是一颗头颅?若想保全首级,那就快把大乘般若掌法的秘本拿来吧。我轻轻削掉你的耳朵,包你不痛。”那副神气,活像猫捉着了老鼠,在未吃老鼠之前,要尽情戏弄个够。

  叶冲霄本想以秘本换取性命,但听得天魔教主还是要割他的耳朵,不由得怒气填胸。要知他骄傲惯了,岂甘受辱?当下恨恨说道:“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言!”天魔教主笑道:“好,瞧不出你倒还有点骨头。好吧,我就只削下你一只耳朵,大乘般若掌的秘本我自己会搜。”

  叶冲霄狠狠的一咬牙,一头就向她的剑尖撞去,天魔教主轻轻一闪,叶冲霄撞了个空,已给她扭着了手臂。天魔教主笑道:“你是打算宁死不辱是吗?那又何必如此!你年纪轻轻,死了不太可惜吗?好,我索性再卖你一个交情,只割掉你一片耳尖。”剑尖一晃,倏的就向叶冲霄的耳朵切下。

  忽听得“叮”的一声,原来是唐努珠穆折下一段树枝,约手指般长短,当作短箭射入,将天魔教主的长剑弹开了。

  天魔教主大吃一惊,转身一望,唐努珠穆已进入房中,冷冷说道:“把剑扔下,给我滚开,我不许你害人。”

  天魔教主忽地纵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倒奇了!他冒充你的身份,几次三番,要害你们兄妹,怎么你反而给他当起保镳来了。”

  唐努珠穆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话犹未了,天魔教主把手一扬,一股紫气,从她袖中射出,她正是想逗唐努珠穆说话,冷不防的就用毒烟暗袭。

  岂知唐努珠穆的功力已是今非昔比,而且口中又含着天山雪莲,天魔教主这股毒烟虽然厉害,却是无奈他何。唐努珠穆大怒,立即使出隔空点穴的功夫,一指向她点去。

  天魔教主的武功本来与唐努珠穆在伯仲之间,见他伸指遥点,犹未在意,仍然挥袖拍出,那知唐努珠穆服食了天心石之后,平添了二十年功力,已比原来的功力强了一倍有多,指力激荡,嗤嗤有声,天魔教主胁下一麻,险险跌倒。手臂也登时酸软乏力,拍不下去。天魔教主心头大震,心道:“哎呀,怎的在一夜之间,他的武功竟精进如斯?莫非也是服食了天心石?”

  唐努珠穆这一指点她不倒,也有点诧异,原来这是他功力骤长,罡气虽然练成,一时间尚未能运用自如的缘故。天魔教主何等溜滑,趁他一怔之际,立即又飞出了毒雾金针烈焰弹。

  唐努珠穆运掌如风,双掌齐出,使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招数,左掌轻轻一拍,解开了欧阳婉的穴道,右掌却以最刚猛的大乘般若掌力,对准毒雾金针烈焰弹飞来的方向拍去。只听得“轰隆”一声,瓦片纷落如雨。原来是那颗烈焰弹被他的刚猛掌力向上推送,竟把屋顶炸穿了一个大洞。也幸亏他应付得宜,令这颗烈焰弹在屋顶上空爆炸,倘若在屋内爆炸的话,他本人虽可无妨,叶冲霄功力已失,却不免要受到毒雾的侵害了。

  但是毒雾虽然在屋顶上空被风吹散,那燃烧着的弹片却有几片落了下来,恰好落在那张床上,床帐被褥着火即燃,登时发出了融融的火光。

  天魔教主见唐努珠穆如此厉害,正在惊惶,忽听得两声长啸,火光中窜进了两个人来,正是文廷璧与欧阳仲和。天魔教主喜出望外,连忙喊道:“文副教主,你来得正好,快把这小子拿下。”文廷璧一见不是江海天,早已放下了心,哈哈笑道:“教主,你也来了?你放心,这小子是我手下败将,决跑不了。”天魔教主叫道:“文副教主,不可轻敌,全力施为!”话犹未了,狂飚骤起,只听得“蓬”的一声巨响,他们两人已对了一掌!

  前日在那岛上,文廷璧曾与唐努珠穆交过一次手,那时唐努珠穆尚未服食天心石,自然不是文廷璧的对手,仅仅能应付三掌,第四掌便应付不来。文廷璧那里将他放在心上,但因天魔教主郑重吩咐,他也用了八九分功力。

  双掌一碰,唐努珠穆的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来,文廷璧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厉害,连忙全力施为,好不容易才招架得住。原来文廷璧已练成了“三象归元”的超卓神功,当年他与金世遗较量,也还可以硬接金世遗数掌,唐努珠穆虽然平添了二十年功力,但比起师父,究竟还是不如,所以文廷璧全力施为,还可勉强招架。但这时双方真力已经接触,谁都不能撤掌,文廷璧只觉对方的内力源源而来,似乎无穷无尽,不由得暗暗叫苦!

  天魔教主见文廷璧尚可勉强支撑,却是大为欣慰,趁此时机,便向叶冲霄扑去,欧阳婉抢快一步,拾起天魔教主刚才被唐努珠穆弹落的那口利剑,挡在叶冲霄身前,唰唰唰,连环三剑,剑剑都是刺向天魔教主的要害穴道!

  天魔教主的本领当然比欧阳婉高出许多,刚才交手不过三招,她就把欧阳婉的佩剑抢去,但此时情势已是大大不同,欧阳婉这连环三剑竟把天魔教主迫得有点手忙脚乱。

  这里面有三个原因,一来是天魔教主刚刚被唐努珠穆用隔空点穴的神功点了一指,虽然未能封闭她的穴道,但亦已令她气脉不舒,手脚当然不及原来的灵活;二来是欧阳仲和已经来到,天魔教主多少要给他一点情面,因而也就多了一层顾忌,不敢施展辣手;三来欧阳婉那连环三剑,乃是豁了性命,拼着两败俱伤的剑法,确实也凌厉非常。

  欧阳仲和喝道:“婉儿,快住手,别胡闹!他不是什么干殿下啦,是国王的命令要我们来杀他的,你还护着他干吗?”他一面斥责女儿,一面便走上前去。叶冲霄知道他的厉害,心中大恐,横掌护胸,拼命想把内力提上来,可是腹中却似空荡荡的,那里还能将真气凝聚。

  欧阳仲和却也有几分顾忌他的大乘般若掌,不知那毒酒效力如何,一时间倒也不敢太过鲁莽,就在他运足内劲,正要准备发掌之际,欧阳婉忽地叫道:“爹爹,请你看在死了的姐姐份上,不要害叶公子。”她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眼中泪光莹然,声音凄苦之极,欧阳仲和心里一酸,半晌说道:“你不提你姐姐也还吧了,你姐姐就是他害死的,你怎能还帮这无义之人!”欧阳婉道:“可是姐姐临终的时候说过什么话来,爹爹,你那时是在姐姐身边的,我只是听得妈妈的转述,已觉心酸,爹爹,难道你就不能顾全父女之情,成全姐姐的心愿?”欧阳仲和沉吟不语,欧阳婉又道:“爹爹,倘若你亲手杀了姐姐心爱的人,姐姐在泉下岂能瞑目?”话说至此,纵然欧阳仲和何等忍心,也不由得老泪盈眶。当下转过了身说道:“好,我就依你一次,我不亲手杀他,别人杀他,我可不管!”欧阳婉知道父亲心意已决,难再请求,唯有拼命抵挡天魔教主的攻击。

  天魔教主笑道:“欧阳前辈放心,我不会伤了令嫒,请你去相助文先生吧!”欧阳婉的武功远远不如天魔教主,如今欧阳仲和已经言明不再插手,任由旁人杀那叶冲霄,天魔教主去了一层顾虑,同时,在这时间之内,她亦已调匀气息,功力又恢复了几分,欧阳婉使尽了吃奶的气力,抵挡了十余招,剑法已是凌乱无章,被天魔教主的掌力罩住!

  叶冲霄想不到欧阳婉竟会如此舍命护他,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又是悔恨,不由得也掉下泪来,说道:“欧阳姑娘,我死有余辜,你不必再顾念我了,你自己走吧。”欧阳婉已不能分神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那边厢文廷璧与唐努珠穆对掌,双方拼斗内力,正自到了吃紧的关头。欧阳仲和大喝一声,霹雳掌与雷神指同时攻出。

  欧阳仲和正自一掌拍出,忽听得“蓬”的一声,文廷璧已是跄跄踉踉的倒退数步。原来他与唐努珠穆比併内力,正是到了最吃紧的时候,唐努珠穆的内力源源而来,他眼看支持不住,心中暗暗叫苦。欧阳仲和来得恰是时候,唐努珠穆要分出一掌去应付欧阳仲和,文廷璧这才得以脱身。可是,他由于受了对方强劲的内力所震,虽得脱身,一时之间,却还未能收得住势,只见他身似陀螺拧转,在地上接连打了几十个圈圈。
 

  唐努珠穆左掌轻轻一挥,只用了三成功力,欧阳仲和的霹雳掌力,已给他全部封住,反震回来。欧阳仲和的霹雳掌乃是纯阳掌力,一反震回来,登时全身发滚。欧阳仲和大吃一惊,这时他的雷神指刚刚戳出,要想收回,已来不及,说时迟,那时快,唐努珠穆出手如电,也是以指对指,欧阳仲和一指戳中他的小臂,只觉软绵绵的柔若无骨,竟是无从着力;唐努珠穆指力后发,双指一弹,却弹中了他的掌心,欧阳仲和只觉一股炙热之气,从掌心直“钻”进来,登时掌心红肿,犹如受过炮烙之刑!唐努珠穆淡淡说道:“看在你还有一念之慈,也看在你女儿的份上,掌力指力全部奉回,我不另加还敬了!”

  这时房中火势已旺,不但床帐被褥早已烧着,屋梁板壁也都着了火,烟雾迷漫,木头烧裂得“迫迫卜卜”的声音也都听得见了。在这些声响之中,忽又听得“当”的一声,却原来是天魔教主击落了欧阳婉的长剑。

  天魔教主向着叶冲霄扑去,忽觉劲风飒然,一股巨力已自身后推来,天魔教主那敢接招,急急忙忙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闪开,只见一条黑影,早已越过她的前头,抱起叶冲霄,就从屋顶上穿开的那个大洞窜了出去。将叶冲霄救出险境的这人,当然是唐努珠穆了。

  叶冲霄惴惴不安,只怕落在仇人手中,所受的折磨更大。心中正自胡思乱想,唐努珠穆已挟着他越过了十几重瓦面,到了一座假山背后,将他轻轻的放下来。

  叶冲霄嘶声说道:“我冒了你的身份,用了你的名字,我一知人事,就注定是要和你作对的了,如今落在你的手中,我也不想活了,只求你给我一个爽快,别再折磨!”

  唐努珠穆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折磨你作什么?虽然你为虎作伥,论理我不该救你,但念在你似已有了悔意,我如今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奸王藏在什么处所,你快说出来!”叶冲霄踌躇不语,唐努珠穆冷笑道:“你的‘父王’处心积虑的要将你除掉,你如今还要认贼作父吗?”

  叶冲霄道:“不是我不肯说,只怕他现在已不在宫中了。”唐努珠穆道:“去了什么地方?”叶冲霄道:“今晚他本来是准备到西乐苑去看歌舞的,后来他叫我去通知西乐苑的承奉官,临时撤消了这个节目。据他说,因为明天就是金鹰宫盛会之期,他想在会前与宝象法师一晤,恐怕会在金鹰宫过夜。金鹰宫中高手如云,我的师父宝象法师更是神功无敌,我是不想你去冒这个险。”唐努珠穆一想现在已是四更,即使自己敌得过那宝象法师,赶到金鹰宫最少亦已是天明时份,何况自己对金鹰宫的结构、地形又毫不熟悉,只好让那奸王多活一天了。

  假山旁边正有一个荷塘,这晚又正是中秋前夕,月亮又大又圆,两人在荷塘旁边坐下,唐努珠穆低首沉思,荷塘如镜,两人的影子清澈可见,忽有一阵风吹过,水月交溶,人影散乱。唐努珠穆如有所触,抬起头来,再仔细打量了叶冲霄一眼,心里想道:“奇怪,这人的相貌果然是与我相似得很。无怪那奸王指使他冒充我,可是奸王却又怎会知我的相貌与他相似的呢?”

  唐努珠穆好奇心起,取出一片天山雪莲,说道:“‘这天山雪莲能解百毒,或者可以有助于你,你含在口中吧。待你精神恢复,我还想问你几句话。”叶冲霄含了天山雪莲,只觉一缕清香,直透肺腑,过了片刻,血脉已是渐渐通畅,内力虽还未能恢复,精神已是好了许多。叶冲霄慨叹道:“真想不到国王一向宠爱我,今晚却要杀我。你是我的敌人,反而救了我。”

  唐努珠穆道:“你是怎么进宫来的?”叶冲霄道:“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国王有一次和皇额娘去打猎,发现我在草地上嬉戏,不知怎的,国王一见我就很喜欢,就要那皇额娘将我抱了回来,认为义子。”其实叶冲霄自己也不知,这是国王安排好了的,那次打猎,有意经过他的门前,并非临时发现的,内中情由,以后再表。

  唐努珠穆更是疑惑,说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奸王为什么要你自小就冒充我?”叶冲霄道:“他最初给我取这个汉名,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后来我长大了,他才告诉我,说有这么一对孪生兄妹,是他一个仇人的儿女,哥哥已不知下落,妹妹还在人间,他说那个仇人本来是他的朋友,后来为了那人与他争权,才不得不将那人杀了的。他又说他为了此事,很是后悔,意欲将那仇人的女儿找回来。故此要我冒充她的哥哥,他日找到了那个妹妹之时,可以由我去见,动以兄妹之情。他对你少时的经历,调查得清清楚楚,都告诉我了。就是不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人的儿子,与及何以会有那一番经历。”正是:

  假作真来真作假,孤儿身世未能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卅六回
  骨肉团圆悲化喜

   爱情交集梦如烟

 

  唐努珠穆笑道:“你冒充我,却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这可真是一件稀奇古怪的事情。”叶冲霄道:“国王说你父亲当年与他争权夺利,因而被他杀掉,我以为你们是忠于前王的大臣后裔,直到前天,我看了那份羊皮书,虽然只看了一页,就给你夺回,但我已经明白了,原来你才是真正的殿下!”此际,他已然明白了唐努珠穆的身份,又感激唐努珠穆的救命之恩,就要向他行君臣之礼,唐努珠穆止住他道:“休要如此。我回来并不是为了贪图王位,只是为了报仇,你若能助我报仇,我便感激不尽。”

  唐努珠穆疑团未释,又再问道:“那皇额娘是什么人?”叶冲霄道:“你还不知道吗?她就是前王的王后,你的母亲。”说至此处,眼中忽然露出惧意,唐努珠穆道:“不,她决不是我的母亲,你不用害怕,她要杀你,我是不会让她得逞的。老实告诉你吧,我正是因为听得她与那天魔教主在密室私议,说要谋害你,我才跟踪天魔教主,来此救你的。”叶冲霄道:“如此说来,天魔教主的话都是真的了?”唐努珠穆道:“一点不假。我正想问你,那皇额娘何以如此恨你,定要将你除掉?”叶冲霄一派惶惑的神情,沉思半晌,说道:“我也莫名其妙。自小那皇额娘对我就似乎很讨厌,但我却又是她抱回来的。国王还要我以事母亲之礼侍奉她呢。我怕了她的凶恶,一直不敢亲近她。”唐努珠穆道:“好,我现在与你去见她,查个水落石出。”

  叶冲霄似乎有点为难的神气,就在此时,忽听唰一声刺耳的破空之声,半空中突然现出一团蓝色的火焰。唐努珠穆道:“不好,我的妹妹遇险了,我得先给她解围去。你,你也随我来吧。”叶冲霄不敢不依,这时他已恢复了五六成功力,自己可以跑得动了。

  两人施展轻功,向蛇焰箭升起的方向奔去,不消片刻,那金铁交鸣之声,已是愈来愈近。叶冲霄道:“咦,这是冷宫!”唐努珠穆也有点奇怪,妹妹怎么跑到冷宫来了?按说冷宫是王宫中最无关重要之地,却又怎的偏偏在这里遭逢强敌包围。

  唐努珠穆加快脚步,先闯进了冷宫,只见宫殿里人影绰绰,围攻谷中莲的武士不下二三十人,当前的是个披着大红袈裟的胡僧,使着一根碗口大的禅杖,最为凶猛,谷中莲遮在一个妇人的身前,使开宝剑,似乎是全力保护那个妇人。原来国王并未离开王宫,他说要到金鹰宫去,那是故意骗叶冲霄的。……

  国王等了一个更次,不见那两个奉命到冷宫杀人的宫女回来复命,情知有变,急忙续派武士前来察看,谷中莲要保护母亲,冲了两次,冲不出去,只好发出蛇焰箭求援。

  唐努珠穆双臂一伸,抓着两个武士的后心,直掼出去,那红衣番僧大喝一声,一招“翻江倒海”,碗口般粗大的禅杖已是拦腰扫来,唐努珠穆听那劲风呼呼,知道是个强敌,大乘般若掌力一掌拍出,将那禅杖按住,双指一戳,便使出了隔空点穴的功夫。

  只听得“嗤嗤”声响,那番僧“登登登”的连退三步,满面通红,眼如铜铃,眼中似乎就要喷出火来,僧袍也被唐努珠穆的指力戳穿了几个小孔,可是却并没有倒下。

  唐努珠穆正要再发一掌,只听得“当啷啷”的金铁交鸣之声,两条铁索夭矫如龙,倏的合成了一道圆圈,将唐努珠穆的身形罩住,唐努珠穆霍的一个“凤点头”,左手一招“镜花水月”,使出卸劲还击的阴柔掌力,将那铁索引开,右掌则仍以刚猛的大乘般若掌力,硬劈那另外一条铁索,两条铁索同时荡开,可是只是一瞬之间,又立即合成了圆圈,威力竟似未曾少减。唐努珠穆心中一凛,想不到宫中还有这样的好手,说时迟,那时快,那红衣番僧禅杖一挺,竟用又长又粗的禅杖,使出了剑术中“金针度劫”的精巧剑招,迳刺唐努珠穆的小腹。这三个人若然单打独斗,决计不是唐努珠穆的对手,但三人联手而攻,唐努珠穆却也感到有点应付不暇。

  谷中莲压力一松,宝剑立即化成了一道银虹,突围而出,只听得一片断金戞玉之声,好几柄刀剑已经给她削断,那番僧迫得转过禅杖,抵挡她的剑招。番僧这根镔铁禅杖沉重异常,虽然也给宝剑削了好几处缺口,但一时之间,却是削它不断,那女人忽地“噫”了一声!谷中莲叫道:“妈,你放心,哥哥来了,定能保你平安!”唐努珠穆吃了一惊,叫道:“妹妹,你说什么?她是谁?”谷中莲道:“咱们的母亲还活着,哥哥,打退了敌人再说!”唐努珠穆又惊又喜,心神一分,险险给铁索扫中。

  那女人又“噫”了一声,心里说道:“这是梦吗?这许多意想不到的奇事,都在今晚发生!却为何朗玛只叫一个哥哥?后面这个人又是谁呢?”

  叶冲霄这时亦已赶到,那番僧并未知这个国王要除他之事,大喜叫道:“干殿下,你来得正好,快来助我一臂之力!”那女人听了这一声“干殿下”,心头登时似压了一块大石,“原来不是我的儿子!嗯,我已经得回两个儿女,也不该太过奢望了。”

  唐努珠穆正在心想:“且看他帮谁?”只见叶冲霄一脸惶急的神情,大声叫道:“大师兄,大事不好啦!金世遗与四大门派的弟子在金鹰宫闹翻了天啦!师父有命,叫你速速回去!”原来这个红衣番僧乃是宝象法师的大弟子,在王宫担当祭师之职的。

  这番僧信以为真,呼的一杖便向唐努珠穆击下,以攻击掩护撤退,唐努珠穆有意显露神功,一掌向禅杖中间斫去,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那禅杖的两头竟然弯曲下来,那番僧不由自己的打了一个盘旋,禅杖两端各触及一个武士,登时把那两个武士打死,而那番僧借禅杖触及别人身体的力度,整个身子也飞腾起来,他给唐努珠穆这一击吓破了胆,纵使不是本寺告急,他也不敢恋战了。当下人在半空,一个觔斗,已从众武士的头上越过,急急忙忙,落荒而逃。他手下的几个小弟子,也跟着跑了。唐努珠穆见他接连受了自己两次掌力,居然还能够纵跃如飞,也好生骇异。心里想道:“弟子尚且如此,师父可想而知。只怕我虽然服食了天心石,也未必是那宝象法师的对手。”

  叶冲霄又叫道:“鲁兀、鲁赤,王上有命,叫你们回去护驾,恐防贼党深入内廷。这两个小贼由他去吧。”鲁兀、鲁赤就是那两个使铁索的人,是御林军的正副教头,马萨儿国数一数二的勇士。

  这两人对叶冲霄的话,却是半信半疑,不肯立即撤退。鲁兀说道:“我奉了皇上之命,务必要把在冷宫闹事的贼子活擒,皇上岂会立即改变主意,又调我回去?”鲁赤说道:“干殿下,不如你回去护驾吧!”这两人口中说话,铁索仍是盘旋飞舞,毫不放松。

  这两人乃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心意相通,自小练这铁索合击之技,配合得妙到毫巅,所以以唐努珠穆的神功,急切之间,也还未能将他们两人迫退。

  叶冲霄道:“好,那么就快快将这两个小贼擒了,好赶回去。我来帮你。”从人丛中穿进;他是“干殿下”的身份,众武士自是不疑有他。那知叶冲霄一到鲁兀身傍,悄无声的忽地一掌拍出,这一掌看来虽是轻轻拍出,实已用上了刚猛的大乘般若掌力。只可惜他功力未曾完全恢复,只及原来的一半。

  鲁兀的铁索攻远不攻近,忽然间受了一掌,痛得他大吼一声,立即一个肘捶向后撞去。叶冲霄识得他的厉害,早有防备,在他一掌拍出之时,另一手抓起了一个武士作为盾牌。鲁兀一个肘捶将那武士的心口撞破,叶冲霄却早已避开了。

  唐努珠穆的武功本来在鲁兀兄弟之上,只因他们铁索合击之技太过神妙,一时之间,无法破它,这时鲁兀受了一掌,这大乘般若掌力又是专伤奇经八脉的,饶他铜皮铁骨,也不禁一个踉跄。

  鲁赤铁索横扫过来,他哥哥由于脚步踉跄,却配合不上,两条铁索,相差三寸,未能合成圆圈,唐努珠穆迅即一掌从缝隙中穿出,抓着了鲁兀的索头,反手一撩,将两条铁索结在一起。

  这两条铁索的力道相反,大小相等,只听得砰砰两声,两兄弟各自给对方的力道摔翻,谷中莲正要一剑刺去,唐努珠穆道:“这两人都算得是好汉子,不可伤了他们性命!”抓着铁索的中间,一个旋风急舞,鲁氏兄弟一人吊在一头,腾云驾雾一般,给唐努珠穆连人带索,抛过了冷宫的高墙。

  红衣番僧和鲁氏兄弟乃是宫中本领最强的三大高手,众武士见这三大高手都已给对方打败,如何还敢恋战,发一声喊,片刻之间,走得干干净净。

  谷中莲见叶冲霄出手相助,十分诧异,唐努珠穆笑道:“他现在已经不是干殿下了,咱们也不必再记前嫌了。”叶冲霄满面羞惭,过来道歉,谷中莲笑道:“你冒充我的哥哥,把我的真哥哥引来了,于我也未尝没有好处,我不怪你。”她说到“冒充”二字,忽地想起母亲刚才所说的故事,心中一动,把眼望去,只见母亲一派迷惘的神色,分不出是喜是忧。原来她的母亲正自心想:“既是冒充,那就不是真的了。但是谁人叫他冒充的呢?”

  唐努珠穆无暇叙述与叶冲霄化敌为友的经过,先上来见过母亲。谷中莲叽叽呱呱的替母亲说出前因后果,但因事情太过曲折复杂,她也只能先说出他们兄妹的身世,以前未曾知道的这一部份,至于他们还有一个生死未卜的大哥,却还来不及言说。

  唐努珠穆道:“妈,我刚才已见着那个凶恶的皇额娘了,原来她就是害苦了咱们一家的那个皇后,怪不得她对我们兄妹恨之切骨,一提起我们就污言秽语的骂个不休。”唐努珠穆又道:“这毒妇已给我点了穴,妈,等会儿我和你去看她,你高兴怎样处置她就怎样处置她。”他的母亲泪痕满面,但却笑得甚为欢畅,说道:“我如今已得回子女,这毒妇却是孤单一人,什么荣华富贵,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如今来说,我已经比她强得多了。就由得她偷活世间,忍受那凄凉的岁月吧,我也不想报仇了。”
 
  叶冲霄冷落一旁,见他们母子欢聚,想起自己一出生就是孤儿,连父母也没见过,不由得黯然神伤。忽见唐努珠穆的母亲向他招手,说道:“叶公子,请你过来。”

  原来唐努珠穆正在和他母亲说到他在那“皇额娘”窗下偷听到的秘密,他母亲越听越是疑心,因此便请叶冲霄过来问个究竟。

  叶冲霄尊了一声“伯母”,见过礼后,只见唐努珠穆的母亲定了眼睛看他,神情甚是奇异,半晌问道:“听说你是盖温(奸王的名字)的义子,在宫中是干殿下的身份?”叶冲霄含羞带愧,说道:“从前是的,现在不是了。”那女人道:“为什么现在又不是了?”唐努珠穆代他回答道:“妈,他的‘父王’要将他杀掉,他怎能还认杀他之人为父?”那女人道:“哦,盖温也要杀他,什么原故?”唐努珠穆道:“大约是盖温认为他未尽全力,捉拿我们兄妹吧?”那女人道:“盖温要你自小就冒充我的儿子,你不觉得奇怪吗?”叶冲霄道:“我正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他何以有先知之术,知道我长成之后,相貌会与殿下相同。”那女人又问道:“皇额娘为何又要杀你?”叶冲霄道:“我也是莫名其妙,我只知道她是自小就讨厌我的。”

  那女人忽地泪下两行,拉着叶冲霄的手叫道:“章峰,你脚板底是不是有一颗红痣?”这句话恍如晴天霹雳,把叶冲霄吓得呆了,他张大了眼睛,讷讷说道:“你、你怎么知道?”

  原来“章峰”正是他的小名,这个小名只有自幼抚养他的那个老人叫他,入宫之后,早已废弃,宫中也无人知道他有这个名字。至于他脚板底有颗红痣,那更是无人知道的了。
 
  那女人一把将叶冲霄揽住,尖声叫道:“那么这是真的了,天啊!”唐努珠穆惊道:“妈,你怎么啦?”那女人道:“多谢上天!你们兄弟、兄妹快来重新见过,他是你的大哥!”唐努珠穆道:“怎么,我还有一位大哥?”谷中莲道:“穆哥,这位大哥的故事你还没有听过,他的遭遇之惨,并不在咱们之下。妈,你再说一遍吧。”

  叶冲霄心情激动,听得那女人将他身世之秘一一揭露,不由得热泪盈眶,重新拜倒,叫了一声“妈妈”!
 
  原来那恶毒的王后,当年派人将这个初生的婴儿抢去,却也还有点顾忌国王追究,不敢立即杀他,将他交给一个亲信的人养在宫外。国王却以为这婴儿已死,一怒之下,与王后断绝往来。但国王一向懦弱,畏惧后党势力,却也不敢追究。

  没有多久,便发生了盖温的叛乱,盖温篡夺了王位之后,探得隐情,有意利用叶冲霄作为工具,叫他冒充谷中莲的孪生哥哥,在江湖上行走,意图在他的身上,诱骗谷中莲前来上当。

  前因后果都已清楚之后,谷中莲叹道:“这奸王的奸计,当真毒辣!要是我没有父王的羊皮书,即算在马萨儿国没有碰上,我听得江湖上有这么一个自称‘叶冲霄’的人,我也一定会去找他的了。”叶冲霄道:“那时我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更不知你当真就是我的胞妹,我只知道效忠奸王,一定会诱你供出秘密,然后将你毒害,那我可真是禽兽不如,百死莫赎了!唉,人心险恶,一至于斯,真是难以想像!”他们的母亲笑道:“这件事情,我可得多谢盖温呢。要不是他设下如此这般的毒计,今日焉能弄假成真?”

  叶冲霄越想越恨,羞惭愧悔,涕泪交流,俯伏于地,说道:“妈,孩儿认贼作父,真不配做你的儿子;妹妹,我对不起你,我也惭愧作为你的哥哥。”他的母亲将他拉起,说道:“孩儿,这不是你的过错,要恨只能恨那奸王,你们兄妹重新见过,咱们一家今日团圆,这些难堪的往事,以后不必再提啦。”谷中莲笑道:“我以前口口声声骂你是奸徒,骂你冒充我的哥哥,想不到竟是真的。我也要向你赔罪。”一笑将叶冲霄拉起,叶冲霄仍是感到羞愧难容。

  忽听得钟楼已报五更,谷中莲似是突然想起一事,叫道:“咦,奇怪!”她母亲问道:“何事奇怪?”唐努珠穆这时亦已猛地省起,说道:“对啦,江师兄为何还不见来?”要知他们三人约好,以蛇焰箭作为警号,一见那一方升起蛇焰箭,其他二人就立即赶来,如今距离谷中莲发出蛇焰箭的时间已将近半个时辰,江海天却仍是未见踪迹!谷中莲焉得不满怀忧虑?

  谷中莲道:“莫非他那里也出了事了?却何为不见蛇焰箭?”唐努珠穆安慰妹妹道:“江师兄的本领,只怕当今之世,除了师父之外,已无人能胜得过他了,纵然出事,料亦无妨!”他们的母亲道:“这位江师兄又是何人?”唐努珠穆笑道:“他是我同门师兄,又是妹妹青梅竹马之交的好友。他的本事可大呢,比我们兄妹都强。人品又好,你见了他,也一定会欢喜他的。”他的母亲一听,已猜到了几分,笑道:“只要玛儿欢喜的人,妈当然也一样欢喜。”谷中莲面上一红,说道:“海哥的本事虽好,但咱们也要找着了他,才得放心。”

  唐努珠穆笑道:“这个当然,现在天快亮了,金鹰宫之会就要开场,倘若师兄不在场,岂非要减少许多热闹?”他们进宫之时,约好了由唐努珠穆与谷中莲分头搜索,江海天则在御花园中的小蓬莱山上守候,准备策应,不论结果如何,都得回到小蓬莱山聚集。于是谷中莲遂揹起母亲,唐努珠穆与叶冲霄两人在前开路,一行人等,向御花园而去。宫中武士经过了这一场大战,都吓破了胆,那敢阻拦?

  且说江海天在小蓬莱山上守候,这是宫中最高的处所,在山顶可以望见各处,但见月影西移,三更已过,四下里仍是静悄悄的,也不见有蛇焰箭升起。江海天不知谷中莲兄妹在宫中有奇遇,心中想道:”虽然约好的最后时刻乃是五更,但若是事情顺利的话,这时也该有点动静了。”不禁有点惴惴不安。

  将近四更时分,忽见东边角落,有个地方起火,但却不见蛇焰箭升起,原来这个时候,正是唐努珠穆在叶冲霄的屋子里遭遇天魔教主的时候,天魔教主的毒雾金针烈焰弹引起一场小火,而唐努珠穆随即也就把叶冲霄救出去了,所以根本用不着发射蛇焰箭请江海天帮忙。

  江海天不见蛇焰箭升起,自是不便离开,只好耐心守候。又过了一会,忽见有几条人影向这边走来,月光皎洁,距离虽远,江海天居高临下,却看得分明,这一行四众,正是文廷璧、天魔教主、欧阳仲和与及他的女儿欧阳婉。

  江海天见欧阳婉也在其中,心头不禁“扑通”一跳。他前日服食天心石之后,药力发作,昏迷的那一段期间,欧阳婉曾经到来看他,而且不惜与天魔教主作对舍命维护他,这些事情,事后谷中莲都对他说了。江海天那一缕情丝,虽然仍是飘飘荡荡,不知要系在谁人身上,他也不会因了此事,而决定爱欧阳婉,但无论如何,欧阳婉的这番好处,他已是永铭心版,决不能忘。

  这一行人越来越近,江海天的心跳也越来越剧,他想起欧阳婉往日对他的一片深情,再想起这一次对他的维护,几乎忍不着想出来见她一面。但他的性格虽然接受了金世遗的一些影响,却究竟不如金世遗的易于冲动,终于还是忍住了。

  这一行四众的语声已渐渐可闻,似乎正在争吵。忽听得文廷璧大声说道:“欧阳亲家,你得拿个主意!婉姑娘接连两次胳膊向外弯,前日坏了咱们的大事,今日又袒护那叶冲霄,以至让他兔脱,你叫我如何向皇上交代?”

  欧阳仲和道:“这野丫头年纪轻,不懂事,我带她回去,自会好好的管教她。文亲家,请你看在亲戚份上,遮瞒一二,在国王面前,不提此事,也就是了。”文廷璧冷笑道:“不提此事?欧阳亲家,你父女俩可以一走了之,我文某人可还得在这儿露面,明日在金鹰宫会上,倘若有人问起:姓文的,听说金世遗也不是你的对手,怎么却连叶冲霄这样的后生小子也拾摄不来?你叫我这面子往那里搁?”天魔教主也冷冷说道:“欧阳先生,令嫒那口毒针,徼幸未曾要了我的性命,这笔账我可以不必再算;但我答应了皇额娘的事情,今晚却给令嫒弄坏,解铃还是系铃人,只怕还得着落在令嫒身上了。”欧阳婉怒道:“放屁,你两人本领不济,给谷中莲的哥哥将叶冲霄救走,关我何事?”

  欧阳仲和大惊失色,喝道:“野丫头,你再胡说,我就一掌毙了你。教主,亲家,我向两位赔罪,请你们两位大人大量,别与小孩子一般见识。”

  天魔教主阴沉沉的说道:“令嫒说我本领不济,那也不错。不过,当时那小子已给文教主绊住,要不是令嫒从中阻挠,我早已把那叶冲霄手到拿来啦!”欧阳仲和忙说道:“这当然是她的错,教主,你别生气,我这儿给你赔罪啦!”天魔教主侧身避过,冷冷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欧阳先生,你也是一位武学宗师,咱们尽可以推开窗子说亮话。我要拿叶冲霄这小子并不困难,但要对付谷中莲兄妹却确实是本领不济,令嫒的话并没说错。所以,我自知本领不济,这就可得要借重令嫒!”天魔教主缓缓道来,喜怒不形于色,欧阳仲和听了,可是大吃一惊,说道:“教主,恕我不懂你的意思,她一个小丫头又济得甚事,怎说要借重于她?”

  天魔教主道:“叶冲霄与谷中莲兄妹如今已是一路,令嫒于叶冲霄有恩,又曾维护江海天,谷中莲对她想必也是感激的了。嘿嘿,我只要把令嫒留下,自必能把他们引来,我一人打他们不过,难道宫中这么多人,也对付不了他们这几个小辈?”文廷璧也正是这样的心思,他估计他与天魔教主联手,大约可以对付得了谷中莲兄妹,再加上厉复生、鲁氏兄弟等人,即算江海天也来相助对方,那也不足为惧。因此,当务之急,只是如何将对方引来。

  天魔教主说了这话,欧阳仲和未曾开口,文廷璧便哈哈笑道:“不错,这正是叫做‘解铃还是系铃人’,欧阳亲家,你要回去,尽可自便,婉姑娘可得留下来!”欧阳仲和变了面色,说道:“文亲家,你待把她怎地?”文廷璧冷冷说道:“也不怎地,我们把她交给国王处置,当然,假戏真做,少不免也要令婉姑娘受点折磨!”

  欧阳仲和勃然变色,愤然说道:“文先生,我那大丫头死了,你就不再顾念亲家的情份了么?”天魔教主忽地冷冷说道:“欧阳先生,你那位大小姐可是为了叶冲霄害相思病死的啊!”欧阳仲和气得双眼发白,颤声叫道:“你、你、你,你们太欺侮人啦!”欧阳婉道:“爹,姐姐给他们文家的人害死了,这亲家不认也吧!咱们终南山欧阳家曾怕过谁来?”

  文廷璧哈哈一笑,“婉姑娘,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咱们亲戚情份已断,可休怪我无礼了!”倏地出掌,向欧阳婉背心便抓!

  欧阳婉只知道自己父亲的霹雳掌与雷神指天下无双,却不知道文廷璧更加厉害,所以她还生怕父亲抓不破脸皮,不肯和文廷璧作对。欧阳仲和当然知道文廷璧的本领,却是叫苦不迭。

  但欧阳仲和究竟也是一大魔头,虽然明知不敌,却也不甘受辱,当下一掌拍出,大声喝道:“婉儿快走!”

  欧阳婉正在飞奔,忽觉一股大力抓来,竟是不由自己的倒退三步,文廷璧离她最少有一丈开外,但这虚空一抓,欧阳婉已是无可抵御。就在这时,只听得“蓬”的一声,欧阳仲和与文廷璧双掌相交,只觉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似乎变了位置,欧阳仲和正要再发雷神指,文廷璧已是一指先戳过来,哈哈笑道:“欧阳亲家,得罪了!”

  欧阳婉得她父亲挡了文廷璧的一掌,那股凌空抓来的力道业已移开,手脚活动,又向前奔,天魔教主笑道:“婉姑娘,我再领教你毒针的厉害。”笑声未毕,倏的便到了欧阳婉跟前。
 
  这一切经过都看在江海天眼中,他心中转了好几次念头,猛地想道:“昨日你命悬敌手,她不顾一切的来救你;如今她也是命悬敌手,你岂可置之不理?”想至此处,心念立决,大喝一声“住手!”凌空一个觔斗,便从山顶上直跳下来。

  这一下当真是飞将军从天而降,欧阳婉大喜如狂,叫道:“海哥!”这个“哥”字方才出口,已给天魔教主一把扣住手腕。

  江海天俨如巨鹰,凌空扑下,说时迟,那时快,天魔教主已把欧阳婉举了起来,遮着自己的头顶,往上一挡,冷冷说道:“好,你抓吧!”

  小蓬莱山虽不很高,也有二三十丈,从这样的高处跃下,劲道自是大得惊人,这一抓若然抓着欧阳婉的身体,只怕当场就要抓得她身体破裂。

  江海天虽是武功高强,但要在半空中煞住这急坠之势,却也不能,他正是向天魔教主扑来,眼看就要碰上!

  就在这千钩一发,危机瞬息之间,江海天双足忽地交叉踢出,左脚在右脚脚背一踏,借着这股力道,身子拔高少许,再落下来。如此一来,急坠之势,登时大减,本来要碰着欧阳婉的,经过这么一个转折、减速,落到地上的时候,也就离开她一丈有多了。
 

  文廷璧一见有机可乘,趁着江海天立脚未稳,立即一掌击来,江海天反手一拍,只觉对方的掌力似有如无,本身却被自己的掌力带动,滑出两步。心中方自警觉,文廷璧猛地一声大喝,掌力一发无遗!

  原来文廷璧老奸巨滑,深知江海天服食了天心石之后,功力大增,难以硬拼,只能智取。他早已练成“三象归元”的邪派绝顶神功,自忖若然只守不攻,用以防身,绝不至于给江海天一掌击倒,因而在出掌之时,一方面用了个“卸”字诀,将对方的刚猛之劲卸去少许,一方面缩小防御的范围,拉长双方的距离,用意就在诱发江海天的全部掌力之后,猝然反击。这正是兵法上“避其朝锐,击其暮归”的道理。

  他能够把掌力使得虚虚实实,似有如无,武学的造诣,确实算得是高明之极,倘若对方的功力比他高出不是太多,这时定将是强弩之末,不能伤他,而只有为他所伤了。那知江海天的内功本来已有相当基础,(即使在未服天心石之前,他已与文廷璧相差不远。)再加上三颗天心石所平添的三十年功力,内力蓄积之厚,实远远超出文廷璧意料之外。

  文廷璧只道对方之势已衰,猝然反击,那知这正是江海天将计就计,先诱发他的掌力。双方勾心斗角,不过一瞬,陡然间文廷璧只觉对方的掌力排山倒海而来,而且竟似无穷无尽,前面一道劲力未逝,后面一道劲力又加上来,重重叠叠,沛然莫之能御。文廷璧大吃一惊,连忙撤掌后跃,只觉双眼发黑,“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此时江海天若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但他急于救欧阳婉,却无暇去对付文廷璧了。这时天魔教主抓着欧阳婉作为盾牌,又已奔出十数丈地,欧阳仲和在后面紧追,始终没有追上。

  江海天扬声叫道:“教主我念在昔日香火之情,请你把欧阳姑娘放下,两罢甘休。否则可休怪我不客气了!”天魔教主笑道:“海天,你已有了谷中莲,还苦苦追欧阳姑娘作甚?”江海天大怒,身形一起,登时如箭离弦,直射出去。

  文廷璧忽地叫道:“欧阳亲家,你也该有个决断了!”江海天与欧阳仲和本是朝着同一方向追赶天魔教主的,江海天后发先至,这时正好越过欧阳仲和的前头,离天魔教主已不过数丈之地,欧阳仲和一声不响,忽地猛力一戳,一指戳中江海天背脊椎骨正中的“章门穴”!

  原来欧阳仲和刚才与文廷璧对了一掌一指,那一掌打得他气血翻涌,但未受内伤,也还罢了,那一指却是点了他督脉的隐穴,这隐穴深藏体内,被对方的内力透过,当场没有发作,日后却有性命之忧,文廷璧用的又是独门手法,除他本人之外,别人决难解救。

  欧阳仲和也是武学行家,当然知道厉害,不过他想先把女儿救下,然后再向文廷璧求情。那知文廷璧已先出言威胁,欧阳仲和固然是爱女情深,但对自己的性命却更加爱惜,一想倘若不助文廷璧对付外敌,女儿未必得救回来,自己性命也将不保,匆促之间,那容得他从长考虑,心念一转,便立即出指伤人。

  江海天虽然知道欧阳仲和是个魔头,但他现在是为了救欧阳仲和的女儿,可说是与他同仇敌忾,做梦也想不到欧阳仲和竟会对他暗算,因此一点也没有防备。

  这章门穴是三焦经脉交会之点,人身死穴之一,江海天虽有护体神功,但事先没有防备,未曾运气抵御,中了这一指,也不禁痛彻心肺,伤了一点元气。这还是由于他已服食了天心石的原故,否则不死也得重伤。当下又惊又怒,反手就是一掌。

  欧阳仲和点中了江海天的章门穴,也是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便能出掌还击,一惊之下,来不及跃开,已给江海天的掌力罩住。

  江海天反手发掌,随即转过头来,眼光一瞥,见了欧阳仲和惊惶的神情,心中不禁一软,想道:“我要救欧阳婉,怎好伤了她的父亲?”他的掌力早已到了随心所欲,收发自如的境界,心念电转,就在掌力将发未发之间,猛的收了回来,饶了欧阳仲和一命。

  如此一来,他与天魔教主的距离又拉远了。只好再发力追赶,绕过了小蓬莱山,堪堪又要追上,忽听得刺耳的吼声,两头金光闪闪的怪兽风驰电掣而来,正是那两只金毛狻,随着来的是个长发披肩的少年,江海天认得是天魔教的另一副教主厉复生。

  江海天识得这两只金毛狻的来历,心中想道:“牠们是我师父的朋友,我可不便伤了牠们。”那两只金毛狻来得快极,一只跳起来抓他的头盖,另一只就张开口咬他的喉咙,江海天深知这两只金毛狻铜皮铁骨,倘若自己不使出内家真力,决难将牠们击退,可是由于他的内力乃是服食了天心石之后突然增长的,只怕还未能使得恰到好处,“轻了等于给牠们抓痒;重了又怕牠们禁受不起。牠们虽然厉害,究竟是畜类,不比武学深湛之士,懂得运功抵御,内力一透过牠们坚韧的皮肤,必将震裂牠们的心脏!”江海天既不愿伤害牠们,只好使用天罗步法闪开。但这两只金毛狻矫捷之极,江海天的天罗步法虽然神妙无比,也险险给牠们抓中。

  说时迟,那时快,厉复生手挥玉尺,也已跑到跟前,江海天眉头一皱,陡然间一个觔斗翻开,那两只金毛狻跟踪扑到,江海天忽地大喝一声,一掌拍出,将假山石打碎一块,碎石似流弹般四面激射,这些碎石虽然不能伤害金毛狻,却也打得牠们感到疼痛。这两只金毛狻颇具灵性,识得厉害,连忙避开。
 
  厉复生玉尺一挥,趁江海天立足未稳,疾即点到,江海天伸指一弹,只听得“铮”的一声,厉复生的玉尺给他弹开,但江海天的虎口亦自发热,不禁心中一凛:“我已使出弹指神通的功夫,竟未能将他的玉尺打落,难道他的功夫还在文廷璧之上?”

  其实厉复生的功夫与文廷璧实是不分上下,各有擅长,倘论到内功之深厚,文廷璧还胜他一筹。但文廷璧给江海天的掌力震得口喷鲜血,而厉复生却可应付自如,这其中有两个原故。一来是由于江海天刚刚受了欧阳仲和的暗算,元气稍稍受伤,二来是厉复生占了兵器的便宜,他的那柄玉尺乃是一件宝物,乔北溟当年采取海底寒玉打成的,长度不过一尺二寸,却有百多斤重,江海天的内力被这柄玉尺接了一半,还有一半传到厉复生的身体,他当然可以应付自如了。

  江海天曾听得义伯姬晓风说过,说这厉复生多半是厉胜男的家人,厉胜男是金世遗的妻子,江海天看在师父的份上,也不愿伤他。他接连弹了三指,都未能将厉复生的玉尺弹落,但他的内力一重重的加上去,厉复生也自感到手臂酸麻。

  厉复生对天魔教主最是忠心,明知不敌,也死缠不退。他一声呼啸,那两只金毛狻又扑上来。江海天力敌一人二兽,心中又存有顾忌,弄得十分狼狈。幸而文廷璧也受了伤,一时间未能恢复,不敢上前相助,否则江海天更难应付。江海天竭力周旋了十来招,天魔教主愈跑愈远,背影都几乎看不见了。

  江海天大为着急,正在此时,那两只金毛狻又已扑来,江海天忽地双腿半弯,往下一蹲,那两只金毛狻何等矫捷,一左一右,长爪早已抓着他的肩头。厉复生大喜,手挥玉尺,正要点他穴道,猛听得江海天大喝一声,蓦地长身而起,一手抓着一只金毛狻,高高举过头顶,一个旋风急舞,将两只金毛狻抛上了半空。

  原来江海天既不想伤害金毛狻的性命,但又要摆脱牠们,因此只好冒险受牠们的一抓,算准牠们扑来的部位,运起护体神功,金毛狻的指爪赛如利刃,但也只不过抓破他一层油皮,江海天趁势施展擒拿手法,反而抓着了金毛狻的后颈,制住牠们的要害。金毛狻虽然凶猛无比,被他一提起来,也是不能作恶的了。

  江海天服食了天心石之后,气力之大,天下无匹,端的有霸王扛鼎之能,这两只金毛狻总共有三百来斤,他提在手中,也不过是舞弄猫儿一般,用力一抛,竟把那两只金毛狻抛到山上。他这一抛,用的只是超乎常人的气力,而并非用内家的重手法,料想那两只金毛狻铜皮铁骨,碰着石山,也最多不过是摔晕过去,决不会死亡。

  厉复生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江海天一招“二龙抢珠”,伸出中食二指,挖他的眼珠,厉复生惊惶未定,本能的用玉尺往上一撩,江海天喝一声“着”!双指一搠,搭着了他的玉尺,左掌一穿,已在他的肩头拍了一下,厉复生登时全身麻软,动弹不得。原来江海天挖他眼睛的那一招不过是个虚招,这一拍才是乔北溟秘笈中的制胜绝招。厉复生倘若不是惊惶失措,也许还不至于给他一拍即中。如今给他拍中了肩井穴,那就最少要在一个时辰之后,方能走动了。

  江海天接连三场激战,击伤了文廷璧,吓退了欧阳仲和,摔晕了两只金毛狻最后又拍中了厉复生的穴道,令他不能动弹。至此,江海天已无后顾之忧,但天魔教主亦已走得无踪无影。

  江海天大叫道:“欧阳姑娘,你在那儿?”远远的听得欧阳婉尖叫了一声,随即便似给人扼着了喉咙一般,声音戞然而止,想是被天魔教主点了穴道。但只这一声,江海天已能辨别她的方向,当下施展绝顶轻功,立即向声音的来处追赶!

  天魔教主抱着一个欧阳婉,当然跑不过江海天,追了一会,两人的距离又渐渐拉近。江海天心道:“幸亏她没有躲起来,只是在这园子里乱跑,倘若她随便在个假山洞里藏起来,我倒不易寻找了。”殊不知天魔教主狡狯之极,江海天想得到的她岂有想不到之理?她这正是诱敌之计!正是:

  纵有通天彻地能,难当覆雨翻云手。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第十集分解。


第卅七回
  神鹰展翅惊强敌

   玉女施针表素心

 

  前面是一片繁花盛开的树林,那些奇花异草,大半是江海天从未见过的,香气馥郁,灿如云霞,但江海天急于救人,却也无心欣赏。

  天魔教主回头笑道:“海天,我劝你还是不要追来的好。”江海天道:“你把欧阳姑娘放下,我不为难你。”天魔教主道:“好,拿去吧!”忽地把手一扬,一股毒烟激射而出,江海天早有提防,立即闭了呼吸,一记劈空掌打出,将毒烟扫荡得干干净净。天魔教主道:“你别以为可以对付毒烟,便胜得了我。我还有许多厉害的法宝未曾使用,我再劝你一次,还是不要追来的好!”

  江海天怒道:“你有何伎俩,尽数使出来吧!”天魔教主笑道:“当真不怕,那就追来吧!”笑声中早已抱着欧阳婉钻入了树林。

  江海天技高胆大,紧追不舍,忽觉微风飒然,腥臭扑鼻,一条五色斑烂的长蛇突然向他窜来。江海天一手抓去,却原来不是真的蛇,而是一条形似长蛇的五色彩带,江海天运劲一夺,只听得“咚”的一声,一个女人从树上跌下,把眼一望,依稀认得这女人就是从前假冒过谷中莲母亲的那个“缪夫人”。

  这条五色斑烂的彩带蕴有奇毒,幸亏江海天早有准备,真气凝聚掌心,任何剧毒都侵不进他的肌肤,他摔开了毒带,冷笑道:“你还埋伏有什么人?”

  天魔教主叫道:“好,你们都下来吧!”江海天一掌护身,伸手就抓天魔教主,冷笑道:“你弄什么玄虚?不把欧阳姑娘放下,你纵然埋伏了千军万马,我也要将你抓住!”天魔教主那一声叫后,树林里仍是静悄悄的不见任何人影,江海天更以为她是虚声恫吓。

  眼看就要抓着天魔教主,天魔教主忽地又叫道:“江海天你小心了!”她身形掠过,衣袖急挥,只见花朵纷纷落下,花粉沾了江海天满身,江海天护着眼睛,只觉手足头颈,突然间都麻痒痒的好不难受,同时一股浓烈的香气也钻进了他的鼻孔。

  原来在江海天周围的几棵花树,都是天魔教主所栽种的奇种毒花,不但花香可以将人迷倒,花粉沾上皮肤,皮肤也会溃烂,江海天虽有护体神功,但究竟不能将真气遍布全身,一般强弱。身上某些抗抵力不足之处,沾上了花粉,毒气便蔓延开来。幸亏江海天的功力已大胜从前,虽然中了点毒,却也还不至于晕到。

  江海天闭了呼吸,纵身一跃,再度抓去,但因他受了毒花突袭之阻,与天魔教主的距离又拉长了一段,这一抓却没有抓中。

  江海天身形一落,正要再跃起抓她,脚尖点着的那块石头忽地一沉,地上裂开了一个大洞。江海天脚尖一点,借着那一点的反弹之力,身形平地拔起。天魔教主挥袖一拍,喝道:“下去吧!”

  江海天一把扯住天魔教主的衣袖,天魔教主手臂一缩,只听得声如裂帛,衣袖断了一幅,江海天失了凭藉,又落下来,天魔教主那一拂之力,加上江海天自己那一抓之力,下坠之势极速,地下已裂开一个大洞,江海天跌入洞中,再要用双足交踏之法跃起,已是力不从心了。

  江海天吸了口气,半空中一个觔斗翻转过来,将急速下坠之势消减了一半,脚尖往前轻轻一点,撑着石壁,再翻了一个觔斗,平平稳稳的落下来。忽听得“咕咚”一声,似乎就在他的身旁,也正有人跌下,而且跌得比他更重。江海天一手抓去,却抓着一把利针,刺得他五指鲜血淋洒!江海天正要聚拢目光,黑暗中那人已是逃之夭夭,只听得滚动的声音。

  洞穴里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见,但从刚才所听到的呼吸声息,却可以知是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那当然是天魔教主和欧阳婉了。原来江海天那一拉用上了粘黏之劲,天魔教主的衣袖虽然断了,江海天那股内力还是传到了她的身上,把她和欧阳婉一并拉了下来。

  江海天定了定神,聚拢目光,渐渐在黑暗中已可看出模糊的影子,江海天摸索着向前走去,那影子也在移动,江海天道:“欧阳姑娘呢?”那影子笑道:“欧阳姑娘没死,你放心。但你要见她,也怕很难了。现在你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这几句话一说,那影子便倏然不见。江海天听了天魔教主说话的声音,知道她也受了伤,更是忧心,心想:“她已然受了伤,欧阳婉只怕伤得更重。”看来这石洞里藏有机关,天魔教主和欧阳婉不知藏在那个暗室。江海天道:“我身上有小还丹,你把欧阳姑娘扶出来,我不计较前仇,给你治伤。”天魔教主说道:“多谢了。小还丹你留着自己用吧。你跌得不重,中的毒可不轻啊!只怕小还丹也未必救得了你。我早已劝你不要追的,你可怪不得我!”听声音距离不远,人影却看不见。江海天的手碰着石壁,忽觉手指僵硬,转动不灵,身上的麻痒也越来越厉害了。江海天暗暗喫惊:“天魔教主果然不是虚声恫吓,我中的毒确实不轻。”只好盘膝坐下,默运玄功,将真气运到麻痒之处,驱毒疗伤。

  谷中莲揹着母亲,和两位哥哥回到小蓬莱山的时候,江海天早已落进陷穽,文廷璧和欧阳仲和等人也早已躲起来了。谷中莲兄妹登上山头,四方瞭望,园子里静悄悄的,那里有江海天的影子?谷中莲大为着急,高声叫道:“海天,海天,你在那儿?”她服食了天心石,功力两倍于前,中气充沛,将声音远远送出,估量在数里之内,都可以听到她的声音。

  唐努珠穆笑道:“你要把敌人引来吗?”谷中莲道:“怕什么,找不见海哥,咱们索性再杀进宫去!”唐努珠穆道:“江师兄会天遁传音,声音比你送得更远,要是他还在宫中,早就该有回声了。”

  谷中莲道:“你是说他已经走了?可是他和咱们是约好了在此地相聚的呀!”唐努珠穆道:“也许他临时有事,急需料理,因此离开,那也难料。”谷中莲道:“他一心一意要助咱们报仇,还能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紧要的?嗯,我倒是担心他出了意外了。哥哥,咱们要不要分头再搜索他?”

  这时已是东方大白,朝阳初出的时份,从山顶望下去,但见一片金碧,那是宫殿的琉璃瓦面发出的色光,在好几座宫殿的墙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有武士探出头来张望,想是被谷中莲的声音惊动,惊弓之鸟,却不敢出来。

  唐努珠穆皱眉说道:“要搜遍这些宫殿,少说也得半天功夫。江师兄未必还在宫中,在宫中也未必便找得着他。何况他武功比咱们都强,也未必便遇上意外。”谷中莲道:“你一连几个未必,难道咱们就不理他了么?”唐努珠穆道:“谁说不理他,但依你之见,入宫搜索,却不是个好办法。何况……”他说到这里,望了谷中莲一眼,谷中莲猛然惊省,想道:“不错,我揹着母亲,行动不便,要是误伤了母亲,那就更糟了。”

  叶冲霄忽道:“二弟之言有理,找不着江小侠那就连金鹰宫之会也要错过了。不如你们先出去,把母亲安顿了立即赶去赴会。”谷中莲道:“你呢?”叶冲霄道:“我留下来,我比你们更熟悉宫里的情形,可以设法打听。好在我的武功已经恢复,奸王要杀我之事,宫中知道的人也不多。”谷中莲想想,也只好如此!当下说道:“那么,大哥,你小心了!”这是她第一次面对着叶冲霄叫他做“大哥”,叶冲霄不觉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说道:“你们保护母亲,也要小心了!”他不愿意让弟妹看见他的眼泪,头也不回的便跑了。

  再说江海天在黑暗中默运玄功,过了一会,真气抵达四肢,麻痒之感渐渐减轻,手指也渐渐有了感觉。……

  天魔教主和欧阳婉似乎尚未离开,寂静中江海天可以隐约听觉她们的呼息,从她们重浊的呼息听来,显然也是伤得不轻。江海天心里想道:“只要我能赶在天魔教主之前恢复武功,我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欧阳姑娘救出险境;但倘若她比我先行恢复,只怕我就要丧命在她手中了。”

  就在此时,谷中莲的声音传了进来:“海天,海天,你在哪儿?”江海天大喜,连忙应道:“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你快来吧!”声音吐了出来,他自己也不禁大吃一惊,简直像是个病人的呻吟,软弱而又沙哑,倘若不是出自他口,他自己也听不清这声音说的什么。原来他不断的将毒气呼出,喉咙受毒气所薰,声音已然瘖哑了。他连大声叫都叫不出来,当然更不能运用“天遁传音”了。

  江海天正在吃惊,忽听得有人大声吆喝,人声脚步声纷至叠来。原来这是宫中的一条秘密地道,地道的另一头通向宫外,在那一头出口,有四个武士把守。江海天的声音虽然传不到谷中莲耳中,却把这四个武士惊动了。

  江海天吸了口气,全神默运玄功,将生死置之度外,过了片刻,只觉火光耀眼,那四个武士举着火折,已经寻到了江海天的藏身之所。

  那四个武士也是吃惊非小,不敢冒然走近,一个问道:“你是什么人?怎样进来的?”另一个道:“看这小子的服饰,决不是宫里头的人。”江海天不理不睬,连眼睛也不睁开。

  那为首的武士喝道:“喂,你是哑的吗?”另一个道:“这小子装哑,定然是刺客。”又一个道:“不管他是否刺客,先把他拿下。”

  这四个武士见江海天动也不动,放大了胆子,打了个手势,同时发动,一拥而上!江海天仍然盘膝而坐,头也不抬,蓦地一手抓出,抓着了一个武士的手腕,向前一推,“砰”的一声,前面这人碰着了后面的伙伴,两人跌跌撞撞的奔出几步。江海天心头一凉,暗自想道:“我居然连这两个武士也推不倒,看来功力尚未恢复一成!”

  说时迟,那时快,另外那两个武士都已亮出兵器,一柄流星锤,一口单刀,向江海天同时砸、斫,江海天将少许的真力运到指头尖,在锤头一弹,那柄流星锤登时改了方向,打过一边,“当”的一声,恰好把那柄单刀打落。
 
  江海天一跃而起,正要抓着一个武士,忽听得嗤嗤声响,那两个武士突然倒下,火折抛落,亦已熄灭。江海天叫道:“不妙!”连忙解下腰带,听风辨器,向前一挥,只听得“叮”的一声,似是碰落了一根梅花针之类的暗器。

  先前给江海天推开的那两个武士,一个刚刚转过身来,忽地大叫一声,也倒下了,另一个脚步踉跄,立足不稳,头向前冲,眼看就要碰着石壁,江海天飞身赶到,一把抓着他的后心,顺手点了他脊椎正中的“天枢穴”。

  有一把火折尚未熄灭,江海天拿了起来,四下察看,天魔教主早已不知去向,回头一看,三个武士已经七窍流血而亡,只有给他抓着的那个武士,因为江海天及时点了他的天枢穴,这天枢穴是气血通向心脏的门户,封了此穴,可以暂时阻止毒气向心脏蔓延,因此得以保全性命,但亦已是奄奄一息了。

  江海天毛骨耸然,心道:“好狠的手段。”这地道里没有别人,不问可知,当然是天魔教主所下的辣手了。江海天最初莫名其妙,想了一想,方始恍然大悟:“她是要杀这些人灭口,免得泄漏了地道的机关,给我逃出去。”

  江海天定了定神,再凝神细听,天魔教主与欧阳婉的呼息也听不到了,看来这地道之中,不止一间暗室,天魔教主偷发毒针之后,已藏匿到更隐密的地方。

  原来江海天提防天魔教主,天魔教主也在提防江海天,她不只是怕江海天逃出去,更害怕的是给江海天识破了地道的机关,找着了她藏身的暗室。她深知江海天功力深湛,中的毒虽然很重,却未必就能要了他的性命。正因为她不知道江海天的伤势如何,因此一直躲在暗室之中窥伺,不敢贸然发难。

  后来那四个武士闯了进来,向江海天展开攻击,天魔教主见江海天只是一招,就把两个武士摔开,更是吃惊,心想:“与其给他抓着活口,不如我先把这些人杀掉。”因此趁着江海天对付这些武士的时候,便偷发毒针,顺手向江海天也射了一枚。

  其实,这时天魔教主倘若出来与江海天光明正大的交战,江海天的功力在中毒之后只剩下一二成,决然不是她的对手。但天魔教主跌下地道,伤得也很不轻(不过,比江海天却要稍好一些。)她对江海天又极忌惮,那敢出来?

  好在江海天还抓着一个活的,便问他道:“这地道里是否有秘密的暗室,你给我开动机关。”那武士是个土人,懂得的汉语不多,江海天声音瘖哑,说得又不清楚,那武士只道他是要想出去,点了点头,便往前带路。

  江海天一路留心,只见两边石壁都是光滑平亮,一点也看不出有暗门的痕迹。那武士越走脚步越是蹒跚,面上的黑气也越来越重,江海天用手掌贴着他的背心,又耗掉了一点真气,给他支持,这武士才不至倒,走了一会,忽地发现亮光,原来已走到了洞口。

  江海天呆了一呆,说道:“怎么,你是怕了天魔教主,不敢带我去搜寻她么?”那武士根本就听不清楚他说些什么,只见他双手一摊,首垂胸臆,终于支持不住,倒下去了。

  江海天耗了一些气力,精神又觉疲倦,心里想道:“倘者再有几个武士追来,那我是决计不能再打了。而且即使是找着了天魔教主,此时我也未必准能赢她。”“既然有了出路,不如就先逃了出去,待我功力恢复几分,与谷中莲会合之后,再想办法。”

  江海天服了一颗小还丹,运气护着心房,走出地道。好在外面是块荒地,四望无人,这时已是清晨时份了。江海天郁郁不乐,心想:“欧阳婉救不出来,金鹰宫之会,看来也要错过了。”

  那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刚走得一程,忽又听得那两只金毛狻的吼声,回头一望,只见一人二兽,风驰电掣而来,江侮天吃了一惊:“咦,天魔教主怎能这么快就治好了伤了?”再定睛一看,原来不是天魔教主而是她的姐姐缪夫人。缪夫人武功虽然不如妹妹,但她丝毫未曾受伤,那是更难对付的了。

  说时迟,那时快,金毛狻已经扑了到来,江海天瞪起眼睛,作势一抓,那两只金毛狻吃过他的大亏,在他身前一丈之地停下,竟不敢贸然扑上。

  缪夫人笑道:“乖儿子,你别虚张声势啦,我知道你受毒不轻,你还要不要性命?倘要活命,就乖乖跟我回去吧。我有解药。”

  江海天不声不响,待她走近,忽地抓起一把石子,倏的就用“天女散花”的手法打出,缪夫人想不到他居然还能打出暗器,而且打得极准,缪夫人的三处穴道,给打个正着。

  缪夫人只觉一阵痠麻,却没有倒下。原来江海天打得虽准,无奈气力不加,力道未能透过她的穴道,当然不会见效。

  这一打也就泄了底,缪夫人心中大喜,知道江海天已是无能为力,更无顾忌,解下束腰的绸带,就向他卷来。

  江海天索性盘膝坐在地上,他护体神功还有几分,当下使出金世遗秘传的最上乘的卸力消劲功夫,绸带触着他的身体,就飘过一边,缪夫人试了几次,都未能卷上,似乎他的身体比绸带更软,毫不受力。江海天冷冷说道:“不错,我现在功力只剩一成,但你倘若敢走到我的跟前,我与你同归于尽,大约还不是难事。你可知道乔北溟秘笈中有天魔解体大法么?”

  缪夫人姐妹以厉胜男的继承人自居,创立的邪教就叫做“天魔教”,她当然知道“天魔解体大法”的厉害,当年厉胜男就是用此邪法,打败了天下第一高手——天山派掌门唐晓澜的。不过他们虽创立了“天魔教”,对这“天魔解体大法”,却是只闻其名,丝毫不会,缪夫人见江海天武功如此神奇,中毒之后,自己的绸带还依然卷不上他的身体,对他的话焉敢不信,心里想道:“莫要把他迫得急了,他当真使出这个毒法来与我同归于尽。”其实江海天虽然练过乔北溟秘笈上的武功,但这个天魔解体大法他却未能运用自如,尤其在只剩下一成功力的时候,这个最耗损真气的邪法,更是不能运用。

  缪夫人怎知其中秘奥,被江海天一吓,果然不敢走近,这样一来,她对江海天的攻击更没有效力了。
 
  缪夫人大怒,向金毛狻斥道:“你这两个畜牲,害怕什么?还不上去将这小子抓来!”金毛狻颇具灵性,被缪夫人斥责,不敢不从,而且此时江海天是盘膝坐在地上,金毛狻的怯意也减了几分,于是张牙舞爪,蓦地齐声吼叫,一前一后,便向江海天扑去。

  就在这千钩一发之时,忽听得呼呼风响,沙飞石走,空中传来“嘎嘎”的刺耳怪声,说也奇怪,那两只金毛狻听到这个声音,登时有如遇上克星,夹着尾巴便跑。

  缪夫人抬头一看,天空突然飞来了一片黑云,转眼间已到头顶,却原来是一只硕大无朋的兀鹰,翅膀张开,足有两丈多长,原来正是华山医隐华天风所养的那只神鹰。

  这两只金毛狻曾吃过这个神鹰的大亏,在华山上被神鹰抓起来摔个半死,此时遇上克星,焉敢作对,有一只金毛狻走得稍慢,被神鹰一抓就抓去了牠一大片皮肉。

  缪夫人又惊又怒,一把毒针向上射去,忽听得叮叮声响,鹰背上飞出一团银光,将毒针全部打落,原来还有一个少女,骑在鹰上。

  那头神鹰双翅一扑,就抓下来,缪夫人绸带一扬,卷着了神鹰的利爪,绸带登时撕裂,但那头神鹰一扑不中,亦已飞过了她的头顶。缪夫人被神鹰搧起的狂风吹得倒退几步,吓出一身冷汗。

  幸而那少女已看见江海天,“咦”了一声,叫道:“海哥,你怎么啦?”她顾不得驾鹰去追缪夫人,连忙飞向江海天的身旁,徐徐降下。缪夫人侥幸脱险,当然是没命的奔逃了。

  江海天死里逃生,惊喜交集,叫道:“碧妹,是你呀!我不是在作梦吧?你怎么也来了?”他站起身来,想向那少女走去,只觉头晕目眩,气力全无,双脚已是不听使唤。

  这少女正是华山医隐华天风的女儿华云碧,她精通医术,一眼就看出了江海天中了剧毒,大吃一惊,连忙说道:“别要走动,快坐下来,我给你看看。”她把了把脉,好生惊异:“他中的毒毒性甚烈,但他的脉息却并不紊乱,只是稍比常人微弱而已。想不到分手之后,只是这几个月的功夫,他的内功竟然精进如斯,中了如此剧毒,毒气竟不能侵进他的内脏。”

  江海天道:“我中的毒可有什么药可以解救么?”华云碧放下了心上的石头,笑道:“恭喜,恭喜!”江海天道:“恭喜什么?这毒不碍事么?”华云碧道:“不,你中的毒非常厉害,但你的内功已比从前胜过不止一倍,这毒虽然厉害,也无奈你何了。不过,只靠运功疗伤,那还得几天功夫。”江海天大为失望,说道:“今日就是金鹰宫的会期,我毒伤未愈,那是不能参加的了。”华云碧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也是赶来参加金鹰宫之会的,以你现在的功力,我无需解药,最多两个时辰,担保可以给你治好。咱们可以一同前往。”江海天道:“原来你也是来参加金鹰宫之会的,那么你爹爹还在云家吗?他老人家的身体可完全康复了?”华云碧道:“已好了八九成了,他本来也想来的,是我不放心他跋涉长途,所以替他来的。这些话慢慢再说吧,我先替你拔毒疗伤。”

  当下华云碧取出一口金针,刺破了江海天的中指,又刺了他几处穴道,帮助他气血流通,江海天再运功一迫,将毒血都从中指的针孔挤了出来,血液自深黑渐渐变为紫红,不过片刻,毒血放尽,舒服了许多。华云碧道:“你还有碧灵丹吗?”江海天道:“还有两颗。”华云碧道:“你服一颗碧灵丹,余毒就可以更快清除了。然后你自己运功打通经脉,大约一个时辰,你的功力就可以恢复如初。”

  江海天道:“这里靠近王宫,须得找一处僻静所在。”说话之间,已隐隐听得马蹄驰骤的声音。华云碧道:“不错,这些兵马虽然不惧,但到底是避开为宜。有这头神鹰相助,要避开他们也是容易得很。”于是将江海天拉上鹰背,随手又在地上检了几块石头,待得那些兵马赶来,神鹰早已飞上空中,华云碧童心未退,将石头从上空扔下来,那些兵士,几曾见过这样大鹰,见二人骑鹰飞腾,已是吓得目瞪口呆,华云碧再把石头扔下来,那些兵士发一声喊,连忙逃跑。

  神鹰驮着他们二人,飞得很是平稳,不过这头神鹰虽然大得异乎寻常,鹰背毕竟不是怎么宽广,两人靠在一起,耳鬓厮磨,看着白云朵朵在脚底飞过,当真似是梦境一般,江海天禁不住神思飘荡,想起了自己的两次奇逢,在荒岛上巧遇谷中莲,而这一次和华云碧的奇逢,又更出乎他意料之外。

  片刻之后,他们已在高山顶上降落,再也不用担心有人骚扰了。华云碧道:“我给你找点食物回来,你自行运功疗伤吧。”江海天盘膝静坐,导气归元,果然不过一个时辰,经脉打通,气血已运行无阻,功力恢复如初。华云碧打了一只小黄羊回来,也已经烤熟了。另外她还采摘了许多野果和盛了一皮袋清冽的山泉回来。

  江海天笑道:“真是一顿丰盛的大餐。”他肚子正饿,吃得津津有味,华云碧趁这时候告诉他别后的情形。

  原来华天风在云家养病,他中的是毒手天尊蒲卢虎的毒掌,因为他的药囊被欧阳婉的姐姐欧阳清盗去,在云家虽然也可以配药,但毕竟不如自己家藏的对症良药,因此华云碧特地赶回华山,将药带来,那头神鹰华天风本是留在家中守护他的药圃的,华云碧为了赶路,也就把它骑来了。

  华云碧道:“我爹爹本来是接了金鹰宫的请帖的,他一来不愿失信于人,二来他也惦挂着你,所以他的病一好,便嚷着要走,我和云伯伯好不容易才把他劝阻了。”说到这里,禁不住面上一红,因为在她的话语中不言而喻,她代父前来,其中一个原因,当然也是为着惦挂江海天了。

  江海天想起华家父女的恩情,十分感激,但不知怎的,他碰到了华云碧的目光,却又觉得有点儿惶恐不安,何以会有这样的心情,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华云碧道:“我的都已说了,你的呢?别后有些什么遭遇?”江海天笑道:“我的遭遇可多了,三日三夜也说不完。”华云碧道:“好,我就只挑几样紧要的事情问你,欧阳婉这妖女后来还有纠缠你吗?哦,还有一样我忘记告诉你,云家兄妹所受的大乘般若掌之伤,也早已好了,只是病后身体虚弱,一时还未能完全恢复,他们切齿痛恨两个仇人,一个是打伤他们的恶贼叶冲霄,另一个就是叶冲霄合伙同谋的妖女欧阳婉!嘻嘻,我可不敢告诉他们,你和这妖女还很有交情呢。”

  江海天不得不说道:“碧妹,这欧阳婉不是坏人,你爹爹的药囊的确不是她偷的。她和她的家人并不一样!”

  华云碧很不高兴,面色一沉,说道:“你怎么知道?你一定是见过她了!”江海天道:“不错,我刚才还见过她。”于是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并提及欧阳婉在荒岛上曾救过他的事情。

  华云碧听了,对欧阳婉的“恨意”减了几分,但“妒意”却更加浓了,冷冷说道:“如此说来,这位欧阳姑娘对你可真说得是情深义重哪!”江海天诚恳说道:“说到恩情,义父和你对我的恩情更深更重,只怕我再世为人也难答报。”

  华云碧心里舒服了许多,脸上又泛起一片红晕,但她可没有想到,江海天所说的“恩情”和她所想的都并非完全一样。华云碧嫣然一笑,说道:“谁要你报答啊?”接着又问道:“你不是说要找寻你的师父、父亲和一位谷姑娘么?都见着了没有?”江海天道:“除了师父都见过了。”华云碧道:“你爹爹好吗?谷姑娘好吗?”她虽然先问候江海天的父亲,但语气之间,显然最关心的还是谷中莲。

  江海天道:“都很好。哎,他们的事情也多着呢,慢慢我和你说。”华云碧笑道:“我倒不急,有一个人却很惦挂那位谷姑娘。”江海天怔了一怔,华云碧笑道:“云琼不是托你问候这位谷姑娘么?他对谷姑娘私下恋慕,他妹妹都和我说了。”

  江海天心中似给人投下一块石子,刚刚平静的心湖又荡起了波纹,云琼送行的一幕,蓦地又重现出来:云琼那腼腆的神态,托他向谷中莲“致意”的一片情怀。江海天不禁一惊:“云琼托我的事情我怎么忘了?”原来他和谷中莲相处了这许多日子,竟然一直未曾将云琼对她的爱意向她透露。他心里自问自责:“我怎么会忘了这件事情?”“我不是存心瞒着她的,当时在那岛上,我们全副精神都用来对付敌人,一些无关的事情自是不会放在心上了。”“可是云琼却认为很重要啊,他曾再三叮嘱过你的。”江海天这时心乱如麻,不止是因为自愧,而且是因为发现了自己心底的秘密,“我怎么会忘记的?啊,我是不愿意让莲妹知道,还有一个恋慕着她?不错,我不是存心瞒着她的,但在我心之深处,不是确实隐藏着这份心情吗,要不然相处了这么多日子,我怎会一点儿也想不起云琼的嘱托?”江海天认识了四个女子,这四个女子都对他或多或少的有一份情谊,他也从未曾好好想过自己究竟爱的是谁?直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心底的秘密,他对谷中莲的情意似乎与对待别的女子有所不同!他忽地感到内疚于心,云琼相识未深,也还罢了,华云碧和欧阳婉对他却都是有深情厚谊的,怎能将她们从心版上抹开?

  忽听得几杵钟声,在风中隐隐传来,江海天抬头一望,日头已经过午,他本来是神思恍惚,脑筋昏乱的,也似突然间被这几杵钟声惊醒了。

  江海天跳了起来,说道:“这是金鹰宫的钟声,大会已经开始了。”华云碧道:“金鹰宫在那儿?”江海天道:“就在那边山上。”两山对峙,金鹰宫的尖顶隐约可见,但若是步行前往,最少还要行几十里路,华云碧笑道:“不用担心,请这头神鹰再送咱们一程便是。”江海天想起即将可以和父亲见面,心急如焚,恨不得那神鹰展翅即到。

  江南却不知儿子已经脱险,这时他和唐经天等人,正在向金鹰宫走去,一路上姬晓风不断安慰他,说是金世遗已经和他说好,一定来参加此会,只要见着了金世遗,他一定有办法可想。江南只好把心事放过一边,一心一意随姬晓风赴会。

  陈天宇笑道:“姬大哥,你可以偷偷进去,我们可还得你帮忙想法呢。”原来他们一行六人,唐经天、陈天宇两对夫妇,再加上江南和姬晓风,六人之中,只有唐经天夫妇是有请帖的。姬晓风笑道:“此事不费吹灰之力,你看我的手段吧。”

  这时正是会前的一刻,赶来赴会的人们汇成了一股人流。涌进金鹰宫的大门。姬晓风在人丛中施展空空妙手,果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四张请帖偷到手中,分给陈天宇等人,很容易的就混进去了。

  会场是在金鹰宫的大殿,宽广之极,中间留出一片空地,四边安排了一千张坐位,但也差不多坐满了。姬晓风装作寻找坐位,在会场打了一转,四下留心,却不见金世遗。他趁着拥挤,倒乘机偷了不少东西。

  宝象法师在钟声中缓缓出场,合什当胸,四方施礼,说道:“多谢各位赏面,远道而来,招待不周,还望恕过。中华上国,武学昌明,贫僧素所钦仰。此次盛会,用意就在以武会友,彼此观摩。武功出众的前十名,愿意留下者国王当以国士之礼相待,不愿留者国王也有宝物赏赐。国王也知各位高贤志不在此,只是聊表心意而已。”他用汉语说了一遍,接着用印度最流行的方言说了一遍。然后又有通译将他的话翻译成波斯和尼泊尔两国的语言,原来参加这次金鹰宫之会的有中、印、尼泊尔和波斯四国的武林人物,另外还有几个阿刺伯武士,只因他们人数太少,宝象法师事先已对他们说个清楚,此刻就没有特别为他们而设的通译了。

  一个印度和尚首先出场,说道:“素闻中华武术,首推少林,但少林武术,又源出敝国,东西分枝,迄今已逾千载,各有增益,理所必然,小僧意欲向中华少林寺的师兄们请教,印证一下,看看同源分流之后,彼此之间,有何异同?”他说得很客气,但语气之间,隐隐将少林一派贬为印度武术的旁枝,显然是自占身份,自高身价。

  率领少林门徒来赴会的是大悲禅师,此人乃“十八罗汉”之首,甚有涵养,走出场来,合什说道:“小寺蒙达摩祖师恩泽,寺僧多少懂点武功,但年深代远,祖师的真传,至今已是仅存一二,而这十之一二,又与中华本土的武术融合,只怕使出来的已是面目全非了,今日幸遇本门正宗,还望大师指教。”这番话甚为得体,既表示了不敢忘本,也表示了少林武术并非单纯由印度而来。

  江南看这两个和尚都是一派正经的样子,在那里彼此客气,觉得有点滑稽,“多嘴”的脾气忽然发作,在人丛中嚷道:“管他什么正宗歪宗,打得赢就是好的。”旁边的人都笑起来,说道:“不错,还是请两位大和尚快些见个高下吧,别比赛念经了。”

  那印度和尚懂得汉语,也懂得中国武林的规矩,为了自占身份,当下说道:“彼此同源,无须客气,便请师兄赐招。”大悲禅师合什当胸,说道:“如此贫僧献拙了。”正是达摩拳中的起手式“明心礼佛”。双手合什,表示对对方的尊敬,以静制动,可守可攻,全看对方的来势如何,再加变化。所以这一招虽是大悲禅师先出,其实仍然是让那印度和尚先行动手。

  那印度和尚当然识得此招,心道:“我且攻你个措手不及,看你如何以静制动?”当下左掌虚晃,右拳倏的便从掌底穿过,大悲禅师双掌未分,仍以合什之势向前一击,势如破竹,从那印度和尚的拳掌之间直“剖”下去,那印度和尚吃了一惊,心道:“咦,这一招明心礼佛的招数,却原来是这样使的。”突然左臂一弯,忽地一拐,向大悲禅师左胁击到。在座的许多中原高手,眼看他已被大悲禅师的拳势罩住,全受克住,却不料他突然便能反攻,好生诧异。

  原来达摩祖师虽然是印度人,但他的武功晚年方始大成,所以他的真传是在中国而非印度。不论招数或内功造诣,少林寺的高僧都比印度达摩早年所授的那一派传人高明得多。这印度和尚一见大悲禅师的出手,便知在招数上难以抵敌,因而在达摩拳中揉合了印度独有的瑜珈功夫。

  瑜珈功夫练到深时,肌肉筋骨可随意扭曲弯形,这印度和尚是此道高手,使的仍然是达摩拳法,但手臂突然长出几寸,一个拐弯,便从大悲禅师意想不到的方位打来。
 
  大悲禅师的僧袍忽地鼓起,便似扬起了一面风帆,只听得蓬的一声,如击败革,那和尚的拳头已被僧袍裹住,满面通红,用力一拔,这才拔得出来,身子已是不由自己的转了一圈。座中不乏武学高手,均是暗暗佩服,心里想道:“沾衣十八跌的功夫使得如此神妙,当真是罕见罕闻,不愧少林寺十八罗汉之首。”但那印度和尚也没有跌倒,显然内功造诣亦非泛泛。

  那印度和尚身形未稳,大悲禅师此时若是趁势攻击,立即便可将他击倒,但大悲禅师却依然合什当胸,说道:“请师兄再赐高招。”那印度和尚又惊又怒,猛地一掌劈出,说道:“你接接我这金刚掌力!”

  这座大殿可以容纳一千多人,当然是极为宽广,但印度和尚这一掌劈出,连站在最后一排的都感到劲风扑面而来,威势之猛,可以想见。

  大悲禅师轻飘飘的一掌拍出,无声无息,看似毫不用力,但那印度和尚已是倏然色变,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

  原来金刚掌力虽然是最刚猛的掌力,但练到最高境界,却可以刚柔兼济,一方面用阳刚之劲攻击敌人,一方面又可以用阴柔之力将对方攻来的内功裹住,令他不能发挥。这金刚掌本是达摩所传,但在印度的这一支,却只懂得要发挥金刚掌中至猛至刚的威力;而在中国的这一支,却融合了中国武学中“刚柔兼济”的道理,将这金刚掌力练到了超过达摩祖师当年的境界,柔中有刚,刚中有柔,能攻能守,如此境界,这印度和尚根本就梦想不到。

  大悲禅师催动掌力,俨如暗流汹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重重的掌力叠加上去;那印度和尚攻出去的内力却如泥牛入海,溶解在对方的阴柔掌力之中。这印度和尚至此怒气尽消,又是吃惊,又是佩服,心里想道:“他使的明明是金刚掌力,但与我所学的却又大不相同,确是高出许多。”他用尽全力,兀是抵御不住,眼看就要给大悲禅师的掌力推倒,大悲禅师忽地双掌收回,又再合什当胸,说道:“咱们同源分流,各有擅长,彼此异同,大略已知,可以不必再比了吧?”那印度和尚如释重负,还怎敢道半个“不”字?可是他虽然如释重负,身上所受的震荡一时间还未能平静下来,仍是不由自己的转了几圈。正是:

  绿叶红花是一家,真传毕竟是中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卅八回
  异丐玄功伤毒妇

   神偷妙手慑同行

 

  宝象法师背后有七个和尚,其中一人,忽然越众而出,一伸手就扶稳了那个正在旋转中的和尚,说道:“师弟,退下!待我向这位大师领教一场。”座中的西域武士识得此人,窃窃私议道:“索闻金鹰宫的七个护法个个都有惊人的武功,这位吉罗遮大师在七大护法中名列第三,他这一出场,可有热闹看啦!”

  大悲禅师是位武学大行家,这吉罗遮一伸手扶稳了他的师弟,大悲禅师对他功力的深浅已是了然于胸,心里想道:“此人功力胜他师弟十倍,但要击破我的金刚掌力却也未必能够;他的武学造诣甚深,难道竟无自知之明,却还要与我纠缠不休?”

  只听得吉罗遮说道:“达摩祖师的武功精深博大,无所不包,贵我两派同沾他的恩泽,今日幸得相逢,我再领教你兵刃上的功夫。”意思是说大悲禅师与他的师弟已比过内功,这一项就不必重复了。

  大悲禅师精研内功,在兵刃上却疏于练习,从来也不携带兵器,正自踌躇,青城派名宿萧青峰走了出来,朗声说道:“今日之会,是以武会友,你们同源异流,份属同门,尽是你们自己人比试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再说,大悲禅师你已比过一场,也该歇歇啦。”转过身向那吉罗遮说道:“我是中国青城派门下弟子,我们这派的武功和贵国的任何一位祖师都无关联,咱们比试比试!”原来萧青峰不忿这两个印度和尚抬出达摩,自高身价,看轻中国武术,心里想道:“他口口声声说少林派的武功出于印度,纵然大悲禅师把他也打败了,那也不足灭他的威风。”是以挺身而出。

  萧青峰的话说得很辛辣,无异以中国武术向他的印度武术挑战,吉罗遮下不了台,只得说道:“很好,很好,让我多见识见识贵国的各派功夫,也正是私心所愿。”

  吉罗遮右手提着一根青竹杖,左手举起一个金盂砵,说道:“我的兵器就是这两件随身法宝,请进招吧!”萧青峰拔下插在背后的拂尘,再将腰带解下,“铮”的一声,那腰带抖得笔直,精芒耀目,却原来是一把可作绕指柔的宝剑。

  萧青峰哈哈一笑,说道:“此地是中国疆界,你是客人,中华汉子,素讲礼仪,我让你三招!”

  吉罗遮身为金鹰宫护法,一向自大惯了,心中有气,暗自想道:“你竟敢小视于我,居然要让我三招,哼,哼,且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当下不再打话,青竹杖一起,便点萧青峰的穴道。

  这青竹杖一起,只听得嘶嘶声响,就似突然窜出了一条青蛇,择人而啮,盘旋飞舞,杖势飘忽之极。座中不乏点穴名家,都是心中一凛,自愧不如,大悲禅师想道:“他以杖代笔,增加了许多变化,果然是深得达摩祖师点穴法的精髓,虽然未必就胜得过少林寺,却也不在少林寺之下。”眼看那青竹杖如影随形,萧青峰的全身穴道已在他的杖影笼罩之下,不论向那个方向躲闪都难以闪开。

  萧青峰忽然跨出了一大步,不但不向旁边躲闪反而笔直的向吉罗遮走去,简直就似送上去给他点穴一般。却也奇怪,吉罗遮的点穴从来百无一失,不知怎的,这一次敌人送到跟前,他一点却竟然点了个空,连自己也莫名其妙。说时迟,那时快,萧青峰已到了他的面前,几乎是鼻子碰着鼻子,吉罗遮大吃一惊,虽然萧青峰说过让他三招,但敌人突然来到面前,他不能不防备敌人袭击,一惊之下,不暇思索,左手的金盂砵就朝着萧青峰猛罩下去。

  这一罩用力过猛,金砵碰着地面,铿锵有声,萧青峰从从容容的从他身边踏步而过。吉罗遮一声大吼,身形拔起,竹杖横挥,金砵迳压,竹杖轻灵,金砵威猛,他同时使用两种兵器,兼具至柔至刚之长,确实可算得是一等一的高手。

  萧青峰这次更怪,不躲不闪,以右脚脚跟为轴,竟在原地上转了一圈,只听得“当”的一声,原来吉罗遮也跟着他转,青竹杖在自己的金盂砵上重重击了一下。萧青峰哈哈笑道:“三招已过,小可要投桃报李了!”软剑抖得笔直,唰的就是反手一剑。

  原来萧青峰用的是天罗步法,这天罗步法本是源出青城,后来被乔北溟偷学了去,加以演变,精益求精,已胜于青城派原来的步法。当今之世,天罗步法运用得最妙的当推姬晓风,但萧青峰虽然不及姬晓风,用来对付这从未见过天罗步法的吉罗遮,却是绰有余裕。

  萧青峰是陈天宇的开蒙师父,挟数十年功力,实是不在大悲禅师之下,这一剑刺出,激动气流,剑尖上发出嗤嗤声响,吉罗遮举砵一挡,“当”的一声,吉罗遮虎口一阵痠麻,但萧青峰凌厉的剑招却也给他挡住了。

  吉罗遮到了此时,那里还敢有轻敌之心,以金砵作为盾牌,打定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算盘,他震惊于萧青峰步法的神妙,生怕跨出一步,就会受到暗算,索性站在原地不动,见招拆招,见式拆式。

  吉罗遮在这两门兵器上确有独到的功夫,本身的武学造诣其实也并不在萧青峰之下,他坚守不攻,急切间萧青峰倒也无可奈何。

  萧青峰脚踏九宫八卦方位,运剑如风,绕着吉罗遮走了一圈,上六剑、下六剑,左六剑,右六剑,前六剑,后六剑,一口气攻出了六六三十六招,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每一剑都给吉罗遮的金砵挡回;萧青峰若是迫得太近,他的青竹杖又倏的点出,不但出手敏捷,而且认穴奇准,要不是萧青峰的步法奇妙,险些还要着了他的道儿。

  萧青峰一口气攻出了六六三十六招之后,已试出对方的功力比自己稍有不如,但对方以金砵作为盾牌,配合上竹杖点穴的反击,一攻一守,配合得妙到毫巅,虽然功力稍有不如,也足可以防御。因为萧青峰不敢太过迫近,每一招都似蜻蜒点水,一掠即过,功力自是不能尽数发挥,虽然稍高一筹,也没有多大效用了。

  两人斗了一会,还是相持不下之局,金鹰宫的护法大弟子说道:“两位旗鼓相当,可以罢手了吧?”萧青峰忽道:“且慢,请大和尚再接一招!”拂尘一展,把吉罗遮的青竹杖缠住,吉罗遮用劲一点,嗤嗤声响,尘尾散开,眼看这青竹杖摆脱拂尘的纠缠,只要往前一送,就要点中萧青峰的“曲池穴”,忽听得“当”的一声巨响,吉罗遮的金盂砵已给一剑刺穿,萧青峰哈哈大笑,倏地腾身而起,一个鹞子翻身,身形已落在三丈之外。

  原来萧青峰经验老到,机智过人,他看准了这印度和尚胆怯,不敢挪动位置攻他,于是想出了一个冒险的破敌之法,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在右手的长剑上用了九成功力,左手拂尘的那一拂却只用了一成功力,吉罗遮看不破他这一拂乃是虚招,竹杖一被缠上,自要全力破解,萧青峰那一剑倏然而来,果然奏效。萧青峰这一招实是用得险极,倘若吉罗遮识破他那一拂乃是助攻的虚招,敢跳上前点他穴道的话,双方就要两败俱伤了。如今萧青峰毫发无伤,而吉罗遮的金砵却已破损,势难再斗,当然只好认输。

  金鹰宫的七个护法弟子面上无光,正拟推一个人出去挑战,忽听得外面人声喧闹,似是发生争吵,有一个守卫冲进来报道:“外面有四个没带请柬的人,说是请柬不知如何失去,却要进来,准是不准,请国师定夺。”原来这四个人的请束,正是给姬晓风偷去的,他们到门口一摸,才发现不见,连自己也莫名其妙。护法大弟子问了那四个人的名字,便去禀告宝象法师。宝象法师听了,忽地哈哈大笑。

  原来这四个人宝象法师都很熟悉,那四张请束也是他自己写的。他笑着问那护法弟子道:“你不知他们是谁吗?”护法弟子道:“正要请问师尊。”宝象法师道:“有三个是婆罗门教的高手,另外一个是北天竺著名的妙手神偷,想不到他一踏出国境,就碰上了异国同行,把他压下去了。”护法弟子不禁骇然,低声问道:“要不要追究盗柬之人?”宝象法师笑道:“这样的高手请都请不到呢!只不知是那位所为,可肯出来相见么?”

  姬晓风坐在后头,正要答话,忽听得有人大吼道:“金鹰宫主人可宽恕这个小贼,咱俩兄弟可不能饶过他!姬晓风,出来!”这两个人正是以前曾到少林寺盗书的那两个番僧——竺法兰和竺法休,他们是孪生兄弟,心意如一,一同站起,一同吼叫,发怒的神情也是一模一样。

  姬晓风哈哈大笑,走出来先向宝象法师施了一礼,说道:“得罪,得罪!”那护法弟子奉命出去迎接那四个人,正经过姬晓风身边,不觉定了眼睛,向他注视,喃喃自语道:“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这腌臜老儿竟有如此本领,真是意想不到。”他用印度方言自言自语,姬晓风不知他说什么,也吡牙裂齿向他一笑。宝象法师忽地用汉语大叫道:“姬先生,我没有给你送去请柬是我失札,你盗请柬我不怪你。这串念珠是我赐给弟子之物,请你交还!”话声未了,姬晓风忽觉虎口似乎给利针突然刺了一下,他本来是握着拳头的,这一下就不由自己的张开,只听得哗啦啦一片声响,一串念珠坠下地来。原来他冲着那护法弟子裂嘴一笑的时候,早已施展神偷绝技,把他胸前所挂的一串念珠偷到手中,众目睽睽之下,竟无一人发现。

  那护法弟子和姬晓风都是震惊不已,护法弟子震惊于他的神偷绝技,拾起念珠,慌忙便走,再也不敢靠近他的身边。姬晓风则震惊于宝象法师的绝世神功,在那么远的距离,居然能用隔空点穴的功夫点中自己的虎口,不由得暗暗担心,心里想道:“这人的功夫看来不在金大侠之下,要是金大侠不来,就无人是他对手了。”

  竺氏兄弟齐声喝道:“姬晓风,你贼性不改,吃我一拳!”姬晓风笑道:“彼此,彼此,不过你们两个乃是新入行的小贼,可得多多向我请教请教。”笑声中身形一闪,已避开了竺氏兄弟的攻击。主持此次比武的一个裁判道:“且慢,你们是两兄弟齐上,姬先生你要不要人帮忙?”姬晓风笑道:“我和他们本来是合伙人,打来玩玩的,不用如此认真,就由我这个老贼对付他们这两个小贼好了。”

  这天竺二僧当年与姬晓风结伴,同到少林寺盗经,姬晓风潜入藏经阁,这二人在外面给他把风,本来是说好了倘若得手,三人共享的。那知姬晓风一进入藏经阁,便给少林僧人发现,竺氏兄弟被擒,姬晓风仗着轻功高明,偷到了三部内功秘笈,便在风雨声中逃脱了。后来少林方丈痛禅上人义释二僧,姬晓风又改邪归正,将经书交还少林寺。这天竺二僧得不到经书,遂与姬晓风结下了梁子,十余年来,到处追踪,也曾两次碰上,但两次都给姬晓风徼幸逃脱。(事详“云海玉弓缘”)

  盗经被擒之事,竺氏兄弟一生引以为耻,姬晓风却毫无顾忌,“老贼”“小贼”的说个不休,竺氏兄弟大怒,倏的分开,一个站在东首,一个站在西首,同时发掌。

  竺法兰掌力先到,姬晓风笑道:“乖乖,好厉害!”身形一侧,避过一边,却不料正好避入竺法休的掌力笼罩范围之内,姬晓风立足不稳,一个踉跄,反弹出来,竺法兰的掌力又自前心攻到。

  原来竺氏兄弟深知姬晓风天罗步法的高明,吸收了两次教训之后,(姬晓风第一次是仗着轻功逃脱,第二次是得金世遗暗中相助,但在紧要关头,也曾用过天罗步法解危。)两兄弟苦练了一套阴阳八卦掌,遇敌时一东一西,掌力一刚一柔,互相配合,任敌人轻功如何高明,也决难逃出他们的掌力范围之外。

  姬晓风发觉一股大力自前面撞来,只好也发出掌力反击,他新近练成金刚掌力,虽然不如大悲禅师的功力卓绝,却也不在吉罗遮之下,那知一掌发出,前面的那股力道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自己这股掌力却也攻不过去,似是被软软的一层棉絮裹住,急切间竟然撤不回来。说时迟那时快,竺法休续发一掌,劲风呼呼,已袭到了姬晓风的后心。原来他们两兄弟的掌力可以刚柔互易,随心变换,只要其中有一人用柔劲“粘”上了敌人,另一人就可发动猛烈的攻击。

  幸而姬晓风已练成了护体神功,但后心被竺法休的掌力一撞,也觉隐隐作痛,不觉心中恼怒,想道:“纵然我有不是,你们也不该下此辣手,竟然想要我这条老命!何况我当年也是为势所迫,并非想独自吞没赃物。”

  一怒之下,姬晓风不顾耗损元气,也使出了两种不同的掌力,右掌向前一拍,使的是第八重的修罗阴煞功,左掌反手向后拍出,用的却是大乘般若掌力,这两样武功都是乔北溟秘笈上的一等一的功夫,姬晓风练习有素,比起他刚才所用的新练成的金刚掌,威力强弱,自是不可同日而语。竺法兰登时打了一个寒噤,竺法休的刚猛掌力也被他迫退。

  竺法兰从前也领教过他的修罗阴煞功,当时姬晓风只练到第七重,远不如现在的厉害。修罗阴煞功是练到了第七重之后,便有走火入魔的危险,若非已得正宗内功心法,或有灵药相辅,便难再练下去;但倘若过了这一关,每多一重进展,功力便陡增一倍。竺法兰以前与姬晓风较量,两次都是他占了绝对上风,这次却感到肌肤起栗,遍体生寒,不禁吃了一惊,心中想道:“几年不见,这老贼的功力竟精进如斯,真是奇怪!”原来姬晓风自那年得金世遗指点之后,将各家各派的武学冶于一炉,早已练成了正邪合一的内功,自是今非昔比了。另一边竺法休接他的大乘般若掌力,却较他的哥哥要好一些,因为运用修罗阴煞功颇伤元气,大乘般若掌力便不能尽量发挥,竺法休全力支撑,堪堪抵挡得住。
 
  姬晓风见竺法兰牙关打战,心中想道:“他虽然下手无情,但当年之事,我到底也是有点对他不住。”心念一动,修罗阴煞功撤回了两分,不料竺法兰的掌力乘机便袭过来,一团柔劲,将姬晓风的阴煞掌力裹住,登时“胶”在一起,变成了双方暗斗内功,谁也不能收劲。

  竺氏兄弟在印度达摩祖师所传的那一支派之中,是有数的高手,辈份武功都在吉罗遮之上,这时两兄弟联手合斗,要胜姬晓风固然不易,姬晓风想要摆脱他们的掌力却也不能,双方成了个骑虎难下的局面,不由得都暗暗叫苦。

  眼看就要两败俱伤,大悲禅师忽地走出来道:“主人说过,今日是以武会友,无须分个强存弱亡,我看这一场就算作打平了吧。”场中的裁判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但却不敢上前将他们分开。

  大悲禅师口中说话,脚步不停,只见他走到一个位置,这位置恰好与三个人的距离相等,双袖一挥,随即听得一阵“嗤嗤”的激动气流的声响,竺氏兄弟和姬晓风都向旁边跃出一步,原来大悲禅师这双袖一挥,恰到好处,将两边的掌力隔断。

  竺氏兄弟犹自愤愤不平,大悲禅师合什当胸,忽地向竺法兰施了一礼,说道:“今日重逢故友,欣慰何如。家师痛禅上人有点礼物,嘱托贫僧送给贤昆仲,以解昔日之嫌,也是物归原主之意,还请两位收下。”竺氏兄弟听得“物归原主”这四字,心头都是卜通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见大悲禅师已取出一个黄布包袱,上面写着三卷经名,正是姬晓风当年从少林寺盗去,而竺氏兄弟梦寐以求的那三卷达摩遗书。以大悲禅师的身份,他们当然用不着打开包袱看个真假了。

  竺法兰喜出望外,将那三卷经书收下,连连道谢。大悲禅师道:“咱们红花绿叶,本是一家,自己人何须客气。要谢也只能谢姬施主。”姬晓风笑道:“大师你挖苦我了。不错,我曾‘借阅’过贵寺这三卷经书。但早已归还,这就与我无关了。你慷慨送礼,我可不敢沾光。”大悲禅师正容说道:“你在书中添加的注释,对这几门武学大有发挥,家师说你不但还本,而且付息,算起来还是我们沾了你的情。他知道你和两位竺师兄因了此事失和,很觉过意不去;这次送礼,另一个原因,就是想为姬施主解开这点小小的过节,以报姬施主之情。”竺氏兄弟得了经书,满怀喜悦,对姬晓风的仇怨也早已烟消云散了。两兄弟齐声笑道:“说得不错,要不是姬施主将经书归还贵寺,今日也就没有这份礼物了,是该多谢姬施主。”姬晓风哈哈大笑:“这么说,我做偷儿倒也做得不坏呀!”天竺二僧和他的十年纠纷,就在彼此的笑声中结束。

  大悲禅师、天竺二僧各自归座,就在此时,金鹰宫的护法大弟子带领三个婆罗门教僧侣和一个碧眼黄须的汉子进来,这四个人被姬晓风偷了请柬,未入会场,先失面子,满肚皮都是怒气。

  那三个婆罗门教僧侣向姬晓风怒目而视,但他们知道比武的规矩,姬晓风已比了一场,他们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自是不便有失身份,上前挑战;那碧眼黄须的汉子却不理会什么规矩不规矩,身形一晃,就到了姬晓风面前,叽叽咕咕的说了几句印度话。
 

  姬晓风见他身手不凡,暗暗喝采,心想:“可惜他是个印度人,要不然倒可以做我的助手。”问道:“他说什么?”那护法大弟子道:“这位是敝国第一神偷,他很佩服姬先生的功夫,想与姬先生亲近亲近!”姬晓风笑道:“好极,好极!份属同行,理该亲近亲近。”

  两人伸手一握,忽听得那印度神偷“哎哟”一声弯下了腰,姬晓风笑道:“你摸错地方了,我的钱银放在那一边袋子。”众人看时,只见那印度神偷的一只左手已伸入姬晓风怀中,只露出半截手臂,却似被什么东西夹着,拔不出来,姬晓风右手仍然与他相握,左手则贴在自己的膝边,并没有捉着他。众人不解他的手何以拔不出来,但见他形状滑稽,都不觉好笑。

  原来这印度神偷心怀不忿,有意较量姬晓风的功夫,趁着与他握手的当儿,另一只手就摸他的贴身衣袋,却不料被姬晓风使出上乘内功,腹肌一收,将他的手吸住。

  那印度神偷满面通红,低声说了一句话,旁边有个通译是西藏人,立即大声说道:“他说姬先生本领高明,胜他十倍,不胜佩服!”姬晓风赢足面子,也便不为己甚,当下哈哈一笑,肚皮一挺,弹开了印度神偷的那只左手,笑道:“你的本领也很不错了,我和你交个朋友,这些东西还给你吧!”衣袖一抖,哗啦啦一声响,袖管中跌下几件东西,有小刀、小锯、小锉、小钻等等,还有几枚银币。原来这些物件都是姬晓风从那印度神偷身上偷过来的,那几柄刀、锯、锉、钻正是印度神偷的随身八宝。姬晓风偷了他这么多东西,他竟然毫无知觉。这一下弄得那印度神偷目瞪口呆,喃喃说道:“魔术、 魔术、 真是魔术!”

  这印度神偷对姬晓风佩服得五体投地,那三个婆罗门教僧侣对姬晓风的内功造诣也很震惊,心中均是想道:“原来此人还不单是偷窃的本事高明,我们若是单打独斗,还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呢。”当下也就不敢多事了。

  忽听得一阵鼓乐声,金鹰宫的护法大弟子又接了两位客人进来,要奏乐迎接的当然不是等闲人物,众人定睛看时,只见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是武当派掌门雷震子,女的是氓山派掌门谷之华。宝象法师熟悉中国武林的情况,武当、少林、氓山、峨嵋是中原四大门派,如今武当、氓山两大派的掌门人联袂而来,当然是要奏乐相迎了。

  江南得见故人,很是欢喜,但也有点失望,心中想道:“怎的不见金大侠呢?他是应该和谷之华一同来的。”

  乐声未止,场中已引起一阵骚动。原来谷之华三月之前第一次踏入马萨儿国境时,曾遭遇八名武士和两个僧人的袭击,她的徒弟谷中莲就是那次被掳去的。这八名武士和那两个僧人今日也在会场。

  谷之华眼光向那些人扫去,说道:“幸会,幸会,难得你们也都在场。”宝象法师施礼道:“谷女侠休要见怪,他们当日是奉了王命而为,令徒如今也正受国王优待,请你放心。”谷之华道:“你今日之会是以武会友是不是?”宝象法师道:“不错,谷女侠有何指教?”谷之华道:“我想请这十位高手一齐下场,让我再领教领教他们的功夫。”宝象法师心中不悦,说道:“以武会友,总是以单打独斗为宜……”话犹未了,七阴教的阴圣姑站起来道:“谷掌门是女中英侠,我老婆子向你领教如何?”

  谷之华未曾回答,忽地有一个人怪声怪气的说道:“好柴不烧烂灶,净脚不踩烂泥,你这种下三门的老妖婆,只配和俺臭叫化斗斗。谷女侠,你不要理她,下一场待俺臭叫化来领教她的那双毒爪。”说话的是北丐帮的帮主仲长统,阴圣姑以前曾吃过他一点小亏,如今又见他出头干预,不禁心头火起,立即说道:“好呀,臭叫化,俺老婆子正要找你算账。你出来吧,现在交手也行。”仲长统笑道:“你急什么?俺化子张开布袋,等你施舍便是。你准备钱物吧。”意思仍是坚持要下一场才和她交手,而且口气充满讥刺,暗示阴圣姑定要吃亏。

  谷之华笑道:“两位前辈不必斗口,反正多等一场,也无须多少时候。”蓦地面色一端,对宝象法师道:“我曾遭受这十位高手围攻,他们当时不怕被人耻笑是以多欺少,难道现在反而怕了?好吧,他们倘若情虚胆怯,怕我报仇,不敢交手的话,那就叫他们一个个出来向我磕头赔罪吧!”

  那八名武士按捺不住,一齐跳了出来,说道:“好吧,你要单独和我们交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是国王所要缉拿的逃犯,我们也不必和你讲什么武林规矩。”谷之华目光一扫,说道:“还有两位大和尚呢?”宝象法师甚是尴尬,说道:“谷掌门,你赢了这场,我自当叫我那两位劣徒奉陪。”原来那两个和尚是他的弟子。宝象法师不比那些武士,他是个要顾身份、顾面子的人,从前国王要他这两个弟子会同他的宫中八大高手去围捕谷之华,他不得不遵,现在要他这两个弟子公开出丑,他却不愿了。

  谷之华不为己甚,说道:“好吧,那就让我先了结这场公案。”面向那八个武士道:“你们不是要捉拿逃犯吗?我在这里等候你们捉拿,上来吧!”

  那八个武士见谷之华咄咄迫人,似乎早已胜算在操,心中倒不禁有点惊疑。但一想当日交手的情形,他们十个人围攻谷之华师徒,结果是大获全胜,擒了谷中莲,将谷之华打得落荒而逃。现在虽然是少了两个得力帮手,但谷之华也少了一个徒弟帮忙。她那徒弟当时手持宝剑,论实力也不弱于那两个金鹰宫弟子联手。这八个武士如此一想,信心大大增强。但他们见识过谷之华的厉害,却也不敢轻敌,当下先布成了阵势,将谷之华困在垓心。他们却不知道,谷之华经过那次挫败,不久就与金世遗见面,已练好了一套可以以一胜十的剑法。

  双方剑拔弩张,正要交手,忽听得有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师父,割鸡焉用牛刀,请让弟子代你接这一场吧。”众人抬头望时,只见一个白衣少女正从墙头飞过,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反掌拍出,衣袂飘飘,翩然下降,姿势美妙之极!这少女正是谷中莲。

  随即听得外面“卜通”“卜通”的重物坠地声,叫痛声。原来这堵宫墙高达三丈六尺,谷中莲越墙而进,外面有五名守卫跳起来抓她,其中三人跳不得这么高,未触墙头,便已坠地,另外两人则是给谷中莲那一记反手劈空掌打落的。

  谷中莲这一突如其来,登时引起了更大的骚动,谷中莲兄妹和江海天等人昨晚在皇宫闹得天翻地覆,这消息早已传到了金鹰宫,谁也料不到她这么大胆,大闹了皇宫之后,竟然还敢单身赴会。

  这八个武士昨晚不在皇宫,丝毫不知谷中莲已是今非昔比,心中均是想道:“这个女子是大闹皇宫的钦犯,可比她师傅还重要得多。但却要比她师傅容易对付。”于是不约而同的散开,改向谷中莲采取包围之势。

  谷之华又惊又喜,望了徒弟一眼,只见她双眼神光湛然,谷之华武学造诣极高,一眼就看出了谷中莲的内功,已到了上乘境界,并立即猜到了其中的原故,心想:“这小妮子想必是已与她的哥哥会面,服食了天心石了。”

  谷之华放下了心,微微一笑,说道:“也好,就让你出场历练历练吧。”两师徒交换了位置,谷中莲走到比武场的中心,谷之华则退到场边。

  那八个武士本来还有点害怕她们师徒联手,如今见师傅已经退下,心中大喜,为首的武士名木华黎,一声令下,阵势立即发动,八个人从八个方向攻来,将谷中莲围在核心。

  谷中莲失掉的那口霜华剑正在木华黎手中,但她现在所用的这口剑乃是江海天借给她的那把裁云宝剑,剑质比霜华剑更佳,木华黎一剑攻到,谷中莲笑道:“这把剑也应该还给我了!”她怕损伤了霜华剑,不敢用裁云剑去削,改用长袖挥出,倏的就卷住了剑柄,那木华黎是宫中一等一的好手,武功委实不弱,被她衣袖一卷,宝剑几乎拿捏不住,吃了一惊,连忙用千斤坠的重身法稳着身形,谷中莲这一卷竟未能将宝剑夺下。

  阵势迅即合围,就在谷中莲与木华黎相持的这一瞬之间,前后左右都已有人攻到,谷中莲将裁云剑一挥,前方、左方、右方都给剑光封住,但背后却露出了破绽,登时有两柄长矛刺中了她的后心!

  中原来的群雄大惊失色,江南更是紧张得喊叫起来,忽听得“(口+克)嚓”两声,那两柄长矛矛头折断,那两个武士给抛出数丈开外,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原来谷中莲穿着江海天送给她的那件白玉甲,刀枪不入,这两柄长矛怎刺得进去?谷中莲服食了天心石之后,护体神功亦已练成,那两个武士用了浑身气力,刺出长矛,结果他们所发出的劲力全给反弹回来。他们摔在地上,未曾碰着石柱,只是摔个半死,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这回轮到国王这边的人大惊失色,他们不知谷中莲身穿宝甲,只道她已练成了刀枪不入的绝顶内功,相顾骇然。就在这时,只听得木华黎又是一声厉呼,眼耳鼻口,鲜血汨汨流出,他那水牛般粗壮的身躯,登时软得似是一团烂泥,倒在地上,缩成一团。那柄霜华宝剑当然也就给谷中莲夺过去了。原来他强自运力支撑,虽然撑得一时,却怎禁得起谷中莲雄厚的内力源源而来,终于五脏震裂,血管爆破,送了性命。

  谷中莲双剑在手,如虎添翼,只见剑光盘旋飞舞,一片断金戞玉之声,其余六个武士的兵器,片刻之间,便已给她全都削断!还幸谷中莲不愿多所杀伤,只是削断他们的兵器,便即收手。

  国王请来的高手在会场中的为数甚多,他们之中,本来也有人想出去擒拿谷中莲的,这时也吓得缩了头。宝象法师对侍立旁边的大弟子悄悄说道:“这女娃子武功确是不错,但要对付她亦非难事。不过她那边高手也很多,最厉害的还未出场,现在还不宜引起混战,待到将她那边的高手击败了几个之后,自不怕这女娃子逃得上天。”那大弟子将这番话传给国王的武士长,这些人才安定下来。

  谷中莲回到师傅身边,她游目四顾,不见江海天在场,甚是失望。谷之华低声问道:“你哥哥呢,你们还未曾会面吗?”她指的是金世遗的弟子唐努珠穆。谷中莲道:“我的两个哥哥都见着了。不过,他们都忙着别的事情,暂时还不能来。”谷之华诧道:“你还有一位哥哥?”谷中莲道:“是啊,真是意想不到的事。”在师傅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谷之华心中大喜。原来唐努珠穆临时改变计划,趁群雄大会金鹰宫的时候,他已去联络忠心于旧王的大臣,准备起兵围攻王宫了。

  她们两师徒还在交头接耳,那阴圣姑早已按捺不住,跳出场来,向仲长统挑战,仲长统大笑出场,说道:“俺做化子的等候布施,你有什么毒物,尽管拿出来吧!”
 
  阴圣姑阴恻恻的说道:“臭叫化口出大言,你就接吧。”她十指都套着指环,一抖手,十枚指环全部飞出,呜呜声响,有的直线射来,有的拐弯打到,有的飞过了仲长统的头顶,突然转了个圈,又飞回来打仲长统的后心。她只是一抖手之间就运用了各种不同的暗器手法,莫说她的指环都是淬过毒药的,即算完全无毒,这样奇妙的暗器手法,也足以震世骇俗了!

  仲长统哈哈笑道:“我道是什么稀奇的东西,这几枚铜指环有什么用,还换不到两斤米,你也未免太小气了。老叫化不要!”只听得铮铮之声,不绝于耳,但见他疾转一圈,十指连弹,十枚毒指环全给他弹落。

  陡然间腥风扑鼻,阴圣姑双掌已然袭到,原来阴圣姑深知仲长统的厉害,那十枚指环的作用只是想扰他耳目,打他个手忙脚乱,然后乘机用神蛇掌伤他。这神蛇掌才是阴圣姑最得意的功夫。

  仲长统猛地一口气吹去,阴圣姑的胸口突然似给人击了一拳,虽然禁受得起,却也退了一步。这一惊非同小可,心中想道:“原来这厮的混元一炁功已练到嘘气成风,有形无质的境界,看来今日只怕要两败俱伤了。”仲长统一口气吹出,最后那两枚指环亦已给他弹落,这才腾出手来,还了她一记劈空掌。

  仲长统的掌力当然比他的“嘘气成风”又猛烈得多,阴圣姑不敢直撄其锋,只好侧身避开他的掌力。仲长统向东南西北连发四掌,掌力有如排山倒海,向四方涌出,阴圣姑那近得了身。

  阴圣姑冷笑道:“你自恃内功深厚,就以为我无可奈何了么?”袖中忽地飞出一条青蛇,仲长统的掌力竟然挡它不住,原来这是一条异种怪蛇,只有一支香粗细,气力却大得出奇,狮虎给它缠上,也难免一死。这青蛇有隙即钻,等于是一件活暗器。

  仲长统一脚踏下,那青蛇昂起头来,早已游上他的身子,一口咬着他的手指,仲长统哈哈笑道:“老叫化一生捉蛇,今番第一次被蛇咬了。”话犹未了,只见那条青蛇已掉下地来,不能动弹,仲长统一脚将它踩个稀烂。原来仲长统识得这怪蛇的厉害,若给它咬着咽喉,或钻入鼻孔,那么多好的内功也要毙命,但给它咬着手指,却是无妨。仲长统就是故意将中指送去给它咬的。他神功一运,中指坚硬如铁,那青蛇咬之不动,立即便给仲长统指力戳穿,再也不能作恶了。仲长统低头一望,只见中指虽未咬破,也已留下一道淡淡的齿痕,心中也不觉骇然。

  从那青蛇开始侵袭到仲长统将它击毙,虽然为时极短,但在那短促的瞬间,仲长统要移开一只手去对付青蛇,掌力自是不免减弱,阴圣姑趁此机会,全力进攻,竟突破了仲长统掌力的封锁。

  仲长统单掌一立,斜退三步,刚刚将气息调匀,正拟还击,阴圣姑忽地大喝一声:“着!”十指指甲突然间暴长数寸,原来她的指甲十分古怪,不用之时,卷成一团,到了紧急之际,将指甲弹开,就等于平添了十支匕首,刺抓敌人!

  高手过招,相差不过毫黍,阴圣姑的指甲突长数寸,仲长统猝不及防,竟然给她抓着了一条手臂。阴圣姑内力直透指尖,她的指甲撕抓之力比那青蛇的毒牙咬啮厉害十倍,仲长统的手臂给她撕开了一条伤口,但奇怪得很,却丝毫不痛,反而有一种似是给人“抓着痒处”的舒服感觉。

  仲长统是个大行家,知道所中的毒越是厉害就越是感觉舒服,不由得心中大怒,想道:“这妖妇如此狠毒,迫得我非取她性命不可了!”手臂一沉,五指如钩,登时也勾住了阴圣姑的毒手。

  仲长统运一口气透过掌心,内力如潮,不但将毒气驱出,而且迫得那股毒气倒流,侵入阴圣姑体内!在他内力推压之下,只见一条黑线从阴圣姑的中指婉蜒而上,转瞬间已从掌心升到手腕。

  阴圣姑这一惊非同小可,要知她虽然练成毒掌,但内脏却仍是如常人一样,不能中毒。倘若给毒气攻到心头,她就要自受其害,无可救治。

  阴圣姑想摆脱对方手掌,却那里摆脱得开?只好全力对抗。仲长统的混元一炁功已到炉火纯青之境,莫说一个阴圣姑,再多两个也抵御不住,不过片刻,那条黑线已从虎口升到臂弯。

  阴圣姑双睛凸出,眼中就似要喷出火来,忽地一咬牙根,举起左掌,倏的朝着右臂臂弯斩下。

  这一“斩”赛如刀削,竟是硬生生的把半条右臂斩了下来,伤口登时似是开了一道喷泉,血水如箭射出,喷了冲长统满头满面。仲长统急忙闭了眼睛,但鼻孔和臂上的伤口已被她的毒血射入。仲长统只觉一阵恶心,头晕目眩,原来这是阴圣姑最后一手毒功,名为“毒血箭”,自残肢体之后,可以喷出毒血伤人!

  仲长统闭着眼睛,一掌拍出,阴圣姑“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仲长统勉强退到场边,亦已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场边有个人说道:“可惜,可惜,我正想斗一斗这老叫化的混元一炁功,可惜他却给阴圣姑的毒血箭伤了。”另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你别说风凉话了,快帮一帮忙,救我的姑婆吧。”这两个人正是天魔教主和文廷璧,旁边还有个厉复生。他们是在刚才双方激战之时进来的,这一场惨烈的激战,人人看得惊心动魄,所以他们进来,并没有引起注意。

  文廷璧有点诧异,心想:“这老乞婆一死,岂不正遂了你的心愿,何以还要救她?”要知天下两个使毒高手,一个是天魔教主,一个是阴圣姑,天魔教主由于上代渊源,称阴圣姑“姑婆”,其实并非亲属,而且在两人之间,还颇有嫌隙,彼此妒忌。是以文廷璧颇觉出奇,不解天魔教主何以如此好心。但这是教主的吩咐,他唯有依从。

  天魔教主将阴圣姑扶起,文廷璧随即运用“三象归元”的邪派绝顶神功,封了阴圣姑“手少阳经脉”的七道大穴,由于伤口太大,流血还未能即时全止,但已是一点一滴的流下,不似刚才的如泉狂喷了。天魔教主在伤口洒了一撮药粉,撕下阴圣姑一幅衣裳,就给她包扎起来。练过毒功的人,受伤之后,不能用普通的金创药,这是天魔教主依照毒经秘法自制的药粉。

  谷中莲心道:“这两个魔头昨晚都曾受伤,想不到现在已经完全恢复,根基之厚,确是不容小视。”中原群豪,第一次见到文廷璧的三象归元神功,更觉惊奇。

  天魔教主那一撮药粉果然灵效,阴圣姑徐徐张开眼睛,惨然一笑,说道:“珠玛,真有你的。你姑婆不中用啦,从今之后你姑婆决不能与你再争胜了。那本百毒真经,你拿回去吧,七阴教的弟子以后也都听你号令。好啦,珠玛,我的家当都交给你了,你好自为之吧。”要知阴圣姑受了重伤,纵能苟延残喘,功夫已是决计不能恢复,今后只有仰仗天魔教主庇护,因此迫于形势,她不能不自动交出“家当”;而天魔教主之所以救她,也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这一边,丐帮的弟子也把仲长统扶下,他们小心翼翼的给仲长统抹干净身上所沾的毒血,但从鼻孔和伤口渗进去的,已和仲长统的血液混合,无法清除了。仲长统运功抗毒,兀是不停的直打寒颤,脸上的黑气也越来越浓。阴圣姑的“毒血箭”实在太厉害了,显然以仲长统的“混元一炁功”,仍是抵抗不住。大悲禅师、萧青峰、雷震子等人虽然是他好友,但他们的功力,最多也不过与仲长统相当,亦是束手无策。

  正在此时,忽听得呼呼风响,空中传来了宏亮的“嘎嘎”的鸟鸣之声。门外的守卫大叫道:“咦,那里来的怪鸟!”正是:

  初生之犊不畏虎,要显神通斗法师。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卅九回
  冰弹玉剑诛群丑

   铁掌罡风斗法王

 

  只见一只硕大无朋的兀鹰,正在空中盘旋而下。鹰背上坐着一对少年男女,金鹰宫的武士不知他们的来历,见他们乘坐怪鸟飞来,都大为惊骇。

  武士中有个能挽五石强弓的神箭手,“嗖”的一箭射去,那神鹰张翅一扑,这支箭激射回来,那神箭手也被巨鹰掀起的狂风扑倒,只听得“嚓”的一声,那支箭激射回来,插入青砖地中,没至箭羽,兀自颤动不休,离开那武士的头部不到五寸。

  江海天和华云碧跳了下来,武士们发一声喊,刀枪剑戟纷纷斫去,江海天遮着华云碧,双臂一振,一个转身,登时听得金铁交鸣之声,如雷震耳,那些刀枪剑戟都飞上了半空,互相激撞。武士们纷纷走避,唯恐被跌下来的兵器碰着。

  金鹰宫的护法大弟子出来喝道:“何处妖人,敢来放肆?”江海天笑道:“我们奉邀而来,倘是妖人,你们就不该邀请。”当下两人交出请帖,江海天这张是他代谷之华接的。华云碧这张则是借用她父亲的。

  那护法大弟子接过请帖一看,认得这是他的师父宝象法师亲手所写,吃了一惊,立即改容相向,施了一礼,说道:“两位贵客跨鹰而来,我们意想不到,请恕无礼,请进来吧!”华云碧挥了挥手,说道:“鹰哥哥,你吓坏了人,赶快给我躲起来吧。”那头神鹰似懂得她的吩咐,展翅高飞,停在金塔塔尖。

  会场轰动起来,人人争看这对跨鹰而来的男女。江南这一喜非同小可,大叫道:“海儿,海儿!”江海天应了一声,向着父亲坐的方向看去,见着了姬晓风、唐经天等人,随后又看见了谷中莲,心道:“师父尚未来到,唐努珠穆也未见来,不知是何原故?”谷中莲则是又惊又喜,又有几分疑惑,寻思:“这女子是那里来的?海哥怎会与她同来?看他们的神情,似乎是很要好的朋友!”

  文廷璧、天魔教主等人识得江海天的来历,早已对宝象法师说了,宝象法师也不禁心头微凛,暗自想道:“这小子刚才震飞兵器的功夫大是不凡,看来今日在场的人,除了我和班栋之外,谁都不是他的对手。金世遗的徒弟尚且如此,若是金世遗亲来,岂非凶多吉少。”当下亲自出迎,说道:“原来是江小侠,令师金大侠呢?”江海天道:“家师来是不来,未曾向我言及,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意旨。不过主人倘若有甚赐教,晚辈也可以代家师接下!”

  江海天这番话的意思是说,倘若宝象法师想找他的师父较量,他可以代替师父接战。宝象法师虽然看出江海天武功极高,但他怎肯自贬身份,与一个后生小子交手。寻思:“我只可与唐晓澜、金世遗二人争雄,对这小子却是胜之不武,不胜为笑。”当下眉头一皱,佯作不解,说道:“贫僧仰慕令师武功,颇思结缘,别无他意。小侠远来,请暂歇片时,再会此间高手。”言下之意,是准备另外选人与江海天较量,江海天颇为不悦,但却也不便再向宝象法师挑战。

  华云碧走到仲长统身边,仲长统正自运功抗毒,直打寒颤,大悲禅师、雷震子、萧青峰等人站在一旁,俱是束手无策。华云碧道:“仲叔叔,你怎么啦?”仲长统苦笑道:“你爹爹呢?嗯,你爹爹不来,老叫化以后怕没有福气再吃你做的美点佳肴啦。”华云碧笑道:“仲叔叔,你肯教我练混元一炁功吗?”仲长统道:“怎么?”华云碧道:“你肯教我,在今后的几十年,你可以吃尽天下美味。我弄的菜,那当然更不在话下了。”仲长统精神一振,笑道:“你是趁机会敲我一记了?也好,老叫化也不想再活几十年,只望活着再见到你爹爹就行。”

  华云碧取出三口银针,插进仲长统的“大椎穴”、“天枢穴”和“劳宫穴”,这三个都是死穴,旁观者大吃一惊。说也奇怪,这三支银针一插进去,仲长统立即便似舒服了许多,也不再打寒颤了。过了片刻,华云碧将银针拔出,本来中空的针管充满了紫黑的毒血。华云碧接着取出两包药粉,一包内服,一包外敷。仲长统吃了药,脸上的黑气也都褪尽了。仲长统笑道:“原来你爹爹的本领全都传给你了。恭喜,恭喜,世上又多了一个女神医。”华云碧道:“其实一大半还是靠仲叔叔你的内功深厚。侄女只用两包药粉就换了你的混元一炁功真是太便宜了。”旁观人众见她药到回春,无不赞叹,经仲长统一说,这才知道她是华山医隐华天风的女儿。

  江海天带了华云碧往见父亲,在他父亲身旁坐下。江南已经知道华云碧从前救过他儿子的事,喜得合不拢口,一再向华云碧道谢,又不住口的称赞她。谷中莲与华云碧也是一见如故,两人谈得很是投机,倒把江海天冷落了。江海天在欢喜之中却又隐隐感到不安,心头上似乎蒙了一层阴影。

  一个鹰鼻卷发的阿刺伯武士走了出来,咕咕噜噜的说了几句,宝象法师起立说道:“这位是阿刺伯第一高手班栋先生,他说他久仰中国的唐晓澜和金世遗两位武学大师的英名,意欲讨教。遗憾的是这两位大师都没有来。”

  原来这人是从前阿剌伯武学大宗师提摩达多的师弟,提摩达多当年来华,曾先后败于金唐二人之手,后来在攀登珠穆朗玛峰的一次探险中,遇风暴丧生。虽说提摩达多之死与人无尤,但他那次攀山却是由于斗败之后,为了逞一时之气而与唐晓澜赌赛的,他的门下弟子迁怒于唐金二人,回国之后,加油添酱,向师叔禀告。所以班栋此次出场,指名说是想会唐金二人,目的就是想为死去的师兄报仇雪耻。

  江海天说过愿意代表师父接受任何挑战,当下立即应声而出,正要答话,唐经天亦己走到场心,说道:“家父已闭门封剑,决意终老天山,不再涉足江湖,更不会与人争胜了。班大师若肯赐教,晚辈愿代家父接招。”江海天道:“唐叔叔,还是让小侄先上吧。小侄若是不成,唐叔叔你再出场如何?”唐经天笑道:“江贤侄,你怕没机会出场吗?先歇一歇吧。”原来唐经天知道此人来历,不放心让江海天冒险。

  宝象法师将他们二人的话译成阿刺伯语,告诉了班栋,同时也说明了唐经天在中国武林的身份。班栋听了,说道:“既然如此,我先领教唐少掌门天山一派的绝世武功,要是徼幸不败,再向江小侠请教。”要知唐经天的身份比江海天高得多,班栋自是以先打败唐经天为荣。宝象法师稍微有点失望,他原意是想借班栋之手来挫败江海天的,如今班栋要先斗唐经天,即使能胜,也必定要耗尽气力,那时再斗江海天就准是败多胜少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唐经天也是一大劲敌,若是班栋能把唐经天打败,再多少耗损江海天一点内力,那也很好。因此,也便不再言语。

  唐经天拔出了游龙宝剑,他以晚辈自居,抚剑施了一礼,便即进招。班栋用的兵器颇为奇怪,看来像一根杆棒,但黑黝黝的,非金非铁,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唐经天出手第一招是“执经问难”,倒提宝剑,剑尖抖了两抖,斜立胸前,这是灭山剑法大须弥剑式中的一招,是向对方表示恭敬,请求指教的一个剑式,但以静制动,其中变化,却是极为奥妙。班栋看出他这剑式的意思,就在他剑尖抖动的时候,怪棒立即伸出,向上一挑,表示不敢接受对方的敬礼,他这一挑,看似平淡无奇,其实却是威力极大的一招杀手。

  只听得“当”的一声,火星蓬飞,唐经天斜跃一步,班栋也晃了两晃,两人的内力大致相当,双方的兵器也都丝毫未损。原来班栋这根“怪棒”非金非铁,却是一块殒石打成的,硬度胜于任何金属,唐经天的游龙宝剑竟是削之不动,要不是收劲得快,宝剑还险些受损。

  班栋也禁不住心头微凛,暗自想道:“怪不得我师兄当年败在唐晓澜手下,原来他的儿子已经这么厉害。中华武学真是不可小觑。”不过唐经天的武功虽出乎他的意外,他却也不惧。两人动作都快,转眼间斗了三十来招。唐经天改用天山剑法中的“追风剑式”,端的快如闪电,疾似追风,前招未收,后招续发,一沾即退,一退即上。那身法剑法,又俨如流水行云,毫无粘滞。原来唐经天已试出班栋的那根怪棒是件宝物,不愿令自己的宝剑受损,因而改用了这套乘瑕抵隙、迅捷异常的追风剑式,即算两件兵器碰上了也是一掠即过,当然彼此也就不会受到损伤了。他们两人的功力旗鼓相当,这么一来,就变成了谁的招数精妙,谁就可以取胜的形势。

  天山剑法是融会各派之长的一套博大精深、无所不包的剑法,唐经天以“追风剑式”主攻,但也并非全用“追风剑式”,时不时夹杂着其他剑式使出。班栋见他奇招妙着,层出不穷,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我若不使出看家本领,只怕要败在他手。”

  唐经天一剑刺出,班栋身形一晃,忽地仆倒,中原群豪大声喝采,唐经天却是一怔,原来他那一剑并没有刺中班栋,只因双方攻守趋避都是快到极点,群雄看不清楚,却以为是班栋中剑受伤。

  忽见班栋单掌支地,身似风车疾转,打了几个大翻,手中那根怪棒,登时似变成了数十百根,棒影如山,四面八方向唐经天压来。唐经天从未见过这种怪招,打定了“不求有功,先求无过”的主意,改用大须弥剑式,护着全身。

  班栋的打法越来越怪,忽而打了两个觔斗,忽而坐在地上打两个盘旋,有时甚至全身躺在地上,但不论是站、是坐或是卧倒,他的那根怪棒都是配合身法,使得恰到好处,而且在棒法之中,又夹着掌劈脚踢等等五花八门的怪招,看似凌乱无章,实则招招都是杀手。中国武学中本来也有“醉八仙”拳法,大略相似,但却也没有他这套功夫的怪到出乎想像之外。

  幸而唐经天的“大须弥剑式”是天下防守得最严密的剑法,他只守不攻,俨如在周围布下了一道铁壁铜墙,班栋的怪招虽怪,却也攻不进去。

  可是大须弥剑式甚为耗损内力,过了一会,坐在场边的人已隐隐可以听到唐经天的喘气声,不禁暗暗为他担心。正自斗到紧处,班栋忽地一跃而起,大喝一声,突然间双方都静止下来,面对面站着,动也不动,就似两尊石像!

  众人大为诧异,定睛看时,只见唐经天的游龙剑抵着班栋的棒端,双方右臂平伸,看来似是功力悉敌,谁都不能向前移动半步。

  原来班栋虽然暂时占了上风,但他亦自知,只凭怪招,决难取胜。他用这套怪招,目的不过在耗损唐经天气力而已。待听到唐经天微微喘气,以为时机已至,于是立时改变战术,强迫唐经天与他拼斗内力。他的怪棒含有少量磁性,唐经天用以防守的大须弥剑式,又不及追风剑式的迅捷,宝剑被他的怪棒一粘,未能立即摆脱,他的内力已是透过棒端,迫得唐经天再也不能撤退了。

  班栋自以为胜算在操,那知他的内力逐渐加强,到最后已是使出了十成功力,连冲几次,仍是未能将唐经天迫退一步。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唐经天的喘气乃是诱敌之计,他的大须弥剑式颇耗真力,他也害怕班栋的怪招层出不穷,时候久了,只怕防御稍有疏忽,便会给他攻入;不如趁着内力尚未耗损太多之时,及早和他见个真章。恰好班栋也害怕时候久了,怪招给对方看出破绽,便不能用。因而双方抱着同一心思,终于由班栋先行发难,出现了最惊险的两大高手较量内功的局面。

  唐经天只觉对方的内功俨如排山倒海,汹涌而来,尽管防守得住,也不禁暗暗吃惊。班栋屡攻不下,也感到对方的内功似是深不可测。双方都是暗里叫苦。

  只听得嗤嗤声响,唐经天的剑尖上爆出点点火花,班栋的棒端上也发出热腾腾的白气。看来双方的真力都在大量消耗之中,而两件稀世奇珍,也在由于互相摩擦而逐渐伤损。两方的亲友都是触目惊心,只怕两大高手,两件奇珍,都要遭到两败俱伤的劫难。

  忽地里一条人影疾如飞鸟的“飞”入场心,班栋的几个弟子大吃一惊,纷纷呼喝,就在喝骂声中,只见白光一闪,唐经天与班栋已是倏的分开。唐经天纳剑归鞘,说道:“贤侄,多谢你了!”班栋收了怪棒,也在向那人施礼,用阿刺伯语说了一声“多谢”。随即斥他那几个弟子道:“你们胡闹什么,快给我滚下去。”

  原来这人正是江海天,他用裁云宝剑在两人兵器相交之处一挑,由于他的功力比唐班二人都胜一筹,用劲又用得非常巧妙,轻轻一挑,便把两人的内力截断,同时也就把这两样兵器分开。他这一挑,只是想解开两人的苦斗,决不偏袒任何一方。班栋的弟子不知,故此喝骂。班唐二人蒙他解救,当然能够察觉,是以不约而同的向他道谢。

  唐经天向班栋拱了拱手,道声:“佩服!”便即回座。他和班栋之战,工力悉敌,谁都可以看得出来,所以他这一声“佩服”,谁也都知道是一句客气的说话,没人敢说他胆怯避战。但唐经天可以回座,班栋却不能回座,唐经天一走,他站在场中,神色更显得尴尬。

  要知班栋有言在先,他是要先斗唐经天,再斗江海天的。要是他败给唐经天那也罢了,如今却是个不胜不败的和局,以他的身份,自然应当履行前约,再和江海天交手。江海天刚才那么挥剑一挑,轻描淡写的就将他们二人分开,班栋那里还敢丝毫轻敌,心中想道:“这小子虽然年纪轻轻,声名不响,但以他的功力而论,只怕还在唐经天之上!”但他是何等身份,虽然心中隐有惧意,却也不愿自食前言,只好说道:“久仰令师金大侠武功盖世,名师出高徒,今日与江小侠幸会,还望指教。”他尽量抬高金世遗师徒的身份,乃是预先留个地步,免得失败之后,太过难堪。

  通译的将他的话向江海天说了,江海天却笑了一笑,说道:“请你告诉班大师,我不想占他的便宜,他已打了一场,请他先歇息过了,待我也打了一场之后,那时双方各不吃亏,我再向他请教。”班栋听了他的话,大出意外,说道:“好,江小侠果然是英雄本色,佩服,佩服!既然江小侠定要如此,班栋也只好遵命了。”当下便即回座。

  江海天目注宝象法师,说道:“晚辈江海天,诚心向前辈高人讨教,请那位赐招!”宝象法师不想便即接受他的挑战,眉头一皱,正自踌躇,不知要选派谁人出来应敌才好,忽听得一个人冷冷说道:“我再来会一会金世遗的高足,这次咱们可得分个胜负了。”只见一个身体魁梧,满面红光的喇嘛僧走出场来,宝象法师大喜,心道:“我怎么想不起他。”原来这喇嘛僧正是青海鄂克沁宫白教法王的师弟孔雀明伦王。

  白教法王曾经和金世遗打过平手,宝象法师已经知道了的,心想:“孔雀明伦王武功纵然不及师兄,想来也不至于差得太远,说不定可以无需班栋,只是他就可以将金世遗的徒弟打败了。”他那里知道,金世遗现在的武功,比起当年斗白教法王之时,已不知高了多少,而江海天的武功,也已差不多可以与师父比肩了。

  孔雀明伦王两个月之前,曾经与江海天在鄂克沁宫交过几招,随后唐经天夫妇到来,便即罢手,但在那几招之中,却是孔雀明伦王占了上风的,他心想只有两个月的距离,江海天武功如何精进也决不能胜过了他,因而也就不怎么把江海天放在眼内。

  江海天站在下首,双手贴着膝盖,这是以后辈自居,向前辈请教的意思。孔雀明伦王冷冷说道:“不必客气,你亮剑吧。”江海天道:“上人未携法杖,晚辈焉敢动用兵刃?”识得孔雀明伦王来历的人,听了江海天如此回答,都是大吃一惊,在他们心目之中,江海天年纪轻轻,虽然是金世遗弟子,但能有几年功力?当然是决不能与孔雀明伦王相比。因此几乎每一个人都是这么想:“倘若他动用宝剑,或者还可以仗剑护身,不至于输得太惨,如今空手过招,这岂不是要白送了一条小命!”

  孔雀明伦王的教主法杖早已被师兄缴回,他离开鄂克沁宫之后,一气之下,连日常所用的九环锡杖也抛弃了,决心到尼泊尔之后,自立为教主,再觅玄铁精金,打过一条只有教主能用的法杖。其实,即算他的九环锡杖未曾抛弃,他也不愿意用来对付一个后生小子。江海天提及法杖,又触了他的霉头,更为愤怒,当下“哼”了一声,心道:“无知小子,狂妄如斯,不叫你当场出丑,你也不知我的厉害!”面色一沉,便即伸出食指,向江海天遥遥一戳。

  他们二人相距二丈有余,孔雀明伦王伸指一戳,只听得嗤嗤声响,劲风如箭,直射江海天胸口的“璇玑穴”。孔雀明伦王已练成无形的罡气,可以在数丈之外杀人,用来点穴,那就是最厉害的隔空点穴功夫!

  江海天神色自如,暗暗好笑,却佯作不知,仍然恭恭敬敬的说道:“晚辈不敢僭越,请上人先出高招!”孔雀明伦王见他兀然不动,大吃一惊,连点十数点,遍袭他周身各处大穴。江海天默运玄功,他的罡气那能侵入。

  江南嘻嘻笑道:“我的儿子请你指点,你当真就只是指指点点么?”姬晓风笑道:“我看你不必装模作样了,还是好好的请我的侄儿指点指点吧!”
 
  孔雀明伦王老羞成怒,大吼一声,身形疾起,到了江海天面前,一掌便劈过去。江海天翻掌一迎,只觉手心微微一烫。孔雀明伦王以罡气凝聚掌上,比欧阳仲和的霹雳掌和雷神指还要厉害得多,江海天从前和他对过一掌,当时只觉如触烧红的烙铁,但现在只是有点微烫的感觉,这是由于他服食了天心石之后,功力大大增强的原故。

  江海天只是感到微微一烫,孔雀明伦王却感到对方的内力如潮涌来,竟把他罡气冲得倒退回去,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孔雀明伦王用了十年苦功,才练成这无形罡气,平时唯恨罡气练得还不够强,这时却唯恐它反而伤了自己,恨不得它越弱越好。

  在江海天内力催迫之下,孔雀明伦王的罡气如潮倒退,根本就由不得他作主。不过片刻,孔雀明伦王只觉胸口胀闷不堪,心房似乎随时都可爆炸!

  孔雀明伦王面色铁青,双眼火红,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大叫一声,忽地用力一咬,咬断舌尖,张开大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劲风疾起,血花溅出数丈开外!

  原来孔雀明伦王为了保全性命,只好自行散功,他咬破舌尖,罡气一泄无遗,这么一来,他的十年苦功虽是毁于一旦,但五脏六腑,却不至于因受罡气的冲击而碎裂了。

  江海天避开正面,身形幌了一幌,随即一跃而前,扶住了孔雀明伦王,掏出一颗药丸,塞进他的口内,左掌贴着他的胸口,一股真气从他的“璇玑穴”透进去,将他的瘀血化开,也将他的吐血止了。

  原来江海天并无意伤他性命,只是恨他恃强作恶,故而用这个法子,破他的罡气,迫他自行毁去上乘的内功。那颗药丸是金世遗留给他的碧灵丹,是用天山雪莲作主要药材制成的,他仅存一颗,这时也给了孔雀明伦王,免得他受伤太重。

  孔雀明伦王在咬破舌尖,将罡气与鲜血同时喷出来的时候,本来还存着与江海天两败俱伤的念头,那知江海天的内功实在太高,只不过幌了一幌。孔雀明伦王毒计不逞,自份必死,却不料江海天非但不乘机毙他,反而将他救了。孔雀明伦王对他是又恨又怕又有一丝感激,无话可说,只有神色惨然,跄跄踉踉的下场。

  江海天只一举手,就把孔雀明伦王弄得如此下场,座中各国高手,都是耸然动容,连宝象法师也不由得暗暗心惊。

  班栋走出场来,对江海天遥遥一揖,说道:“江小侠神功无敌,佩服,佩服!”江海天还了一揖,说道:“微末小技,贻笑大方,还请班大师多多指教。”

  两人相互一揖,江海天衣袂飘飘,头发散乱,身体却兀立如山,纹丝不动。但那班栋却似突然矮了半截。原来他是暗中和江海天较量内功,双方内力发出,班栋禁受不起,只好用重身法定住身形,以免震倒。这座大殿的地板虽然是用坚硬的花岗石铺的,却也经不起班栋的一踏,班栋的双足都踏入了地板之中,因而看起来就似矮了半截。他功力如此深厚,已是世间罕见,但比起江海天来,却又是相形见拙了。

  班栋拔起双足,一声长叹,神色黯然,说道:“不到高山,不显平地,今日来到贵国,始知天外有天。徒弟尚且如此,师父可知。我这点微末之技,妄图与金大侠较量,那真是米粒之珠,要与皓月争光了。”他这回是真正的口服心服,说了这话,便即离场。

  江海天连败两大高手,各国武士,无不震惊,虽然江海天已经归座,他们也不敢单独出来,向中原豪杰挑战,他们心中均是如此想道:“这姓江的年纪轻轻,已然如此了得,看来中国的武学确是深不可测,难与较量。”

  尼泊尔的武士聚在一角嘁嘁喳喳的商量了一会,推出两个人来,一僧一俗,披着纯白袈裟的那个高瘦僧人,是尼泊尔旧王从波斯礼聘来的祅教高手,法号景月上人;那俗家武士,则是尼泊尔本国的第一高手,名叫孟哈赤。

  这两人走出场来,向冰川天女施礼说道:“请公主出场,我等有事禀告。”冰川天女离座而起,冷冷说道:“今日在此场中,不必拘尊卑之礼,你们是意欲与我比武么?”孟哈赤道:“不敢。我们是奉了国王之命,请公主归国的。”冰川天女走到场中,扫了他们一眼,淡淡说道:“你们是奉了那个国王之命?”孟哈赤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我国只有一个国王,就是当今皇上。”冰川天女道:“究竟是谁,你为何不答我的问话?”孟哈赤只得说道:“当今皇上就是公主的表兄,公主你是明知故问了。”冰川天女冷笑道:“这就不对了,我虽然身处异国,本国的大事亦有所闻。你们这位‘皇上’早已被废,新王亦早已即位,他们还怎能称他为‘当今皇上’?”

  孟哈赤道:“公主此言差矣,国中虽然发生叛乱,国王尚在,正统犹存,叛党首领,焉得称为新王?不瞒公主,我等正是为了此事,奉了国王之命,请公主回去协助平乱的。”冰川天女道:“我已久矣乎不问国事,国王是要老百姓拥护的,老百姓拥护谁,谁就是国王。”孟哈赤哓哓置辩,冰川天女道:“好,我暂且不与你辩,你说说看,你们的国王要我如何协助平乱?”孟哈赤道:“公主,你说不理国事,但请问加源·蒙珠是不是公主所生?”冰川天女道:“不错,唐加源是我的儿子,他被你们的皇上绑架去了,我还未曾得找他算账呢。”孟哈赤道:“公主误会了,加源·蒙珠是国王请去的,一直受到优待,不料他却协助叛党,称兵作乱,强占皇宫,故此皇上要请公主回来,将加源·蒙珠管教管教!”

  冰川天女道:“哦,原来如此。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都出来吧。”那些尼泊尔武士都把眼睛望着孟哈赤,孟哈赤道:“公主的意思是——”冰川天女道:“都出来吧,出来了,我对你们有话说。”孟哈赤道:“既然公主有命,你们就都出来听公主吩咐。”

  尼泊尔武士鱼贯而出,一共是三十六人,排成两行。冰川天女冷冷说道:“你们的皇上想请我回去,只派孟哈赤来也就够了,现在却是派了一大群来,这是何用意?是否准备我不答应的话,就拿我回去?!”孟哈赤满面通红,讷讷不能出口。景月上人自恃是客卿身份,无需过份尊敬尼泊尔的公主,便道:“公主明见,最好是接受国王的宣召,立即和我们动身回国。”这话直认不讳,即是冰川天女若不奉召,他们就要拿人。

  冰川天女缓缓说道:“好,那我就把我的主意对你们说了吧。你们的皇上不得民心,新王已经即位,我只承认新王,对你们的皇上,我把他视同叛逆。他要我管教儿子,我看我的儿子做得很好,该管教的倒是他。”孟哈赤和景月上人都变了面色,齐声说道:“那么公主是不答应回去了?”冰川天女指着那些武士,冷冷说道:“我要你们都给我滚开,不许你们在此地兴风作浪。”

  孟哈赤道:“公主既然如此,请恕我们得罪了。”那三十六名武士不待吩咐,已排成两个扇形,合成一个圆阵,将冰川天女围在当中。孟哈赤却不立即动手,先转过面对宝象法师说道:“这是我们本国的事情,不同于寻常比武,请法师不要见怪我们扰乱了会场。”要知比武的规矩,若非双方同意,一般都是单打独斗,故此孟哈赤先出言交待。冰川天女道:“不错,此事与诸位无关,请诸位冷眼旁观。”宝象法师哈哈笑道:“好,好!久闻冰川天女冰弹玉剑,天下无双,这一场虽非正式比武,也足令我们大开眼界了!”

  冰川天女道:“你们既然都是奉命来请我的,那就都上来吧!”孟哈赤抱拳一揖,景月上人也打了个稽首,两人齐声说道:“我们先来促驾,要是请不动公主,他们再来听候公主差遣。”

  景月上人话犹未了,伸出大手,一抓就向冰川天女抓去。冰川天女斥道:“秃驴无礼!”一飘一闪,景月上人扑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冰川天女的两颗冰魄神弹已然发出,分打孟哈赤与景月上人。

  景月上人张手一抓,将冰魄神弹抓入手心,双掌一搓,冰弹登时化作了一团寒雾,从他的指缝间飞出来,他竟然连寒噤也未打一个,哈哈笑道:“冰魄神弹,原来也不过如此!”正是:

  井蛙不识乾坤大,米粒之珠也敢骄。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柔情密意难消受

   虎斗龙争各逞能

 

  另一颗冰弹打到孟哈赤面前,孟哈赤挥动一根杆棒,棒端一指,“蓬”的一声,喷出一溜火焰,裹着冰弹,冰弹化出了一片白濛濛的水汽,火焰熄灭,孟哈赤但觉遍体生凉,却也并无损伤。

  原来他们早已知道冰川天女玉剑冰弹的功能,预先有了防备。景月上人练成了“火龙功”,以纯阳之气凝聚掌心,不怕寒气侵袭,故而他敢硬接冰弹,用掌心的热力将它融化。孟哈赤功力较弱,却要借助于特制的兵器,他那根杆棒,棒内中空,贮藏有可以发出热度极高的易燃药物,因而与冰弹接触,寒热相消,本身也没伤损。

  景月上人大笑声中,冰川天女已是挥动玉剑,一招“冰河解动”,寒光闪处,狂飚骤起,瞬息之间,遍袭景月上人的十三处大穴。冰川天女的玉剑是万年寒玉所造,略一挥动,奇寒之气便向四方射出,侵入穴道,比冰魄神弹还要厉害几分,景月上人闭了全身穴道,挥动两支大袖,也煽起一股狂风,将冰川天女的玉剑拂开。那知冰川天女的剑术也极精妙,顺着风势,身形一旋,唰的一剑,已从景月上人的袖管穿过,幸而她的玉剑不以锋利见长,景月上人被剑尖刺了一下,仗着内功深厚,并未受伤,剑尖射出的寒气,有一丝侵入他的穴道,也立即被他的“火龙功”炼化了。

  孟哈赤见景月上人抵挡得住冰川天女的玉剑冰弹,胆气顿壮,心想:“我的功力比起景月上人虽是稍有不如,但我的身手矫捷,招数变化,却是在他之上。只要不给玉剑刺中,料也无妨。冰川天女是我国公主,要是让景月上人先把她擒获,我的面子也不好看。”当下存了与景月上人争胜的念头,立意要抢在他的前面,擒拿冰川天女。

  孟哈赤因冰川天女是公主身份,不敢太过放肆,跳上前来,先说一声:“公主,请你还是顺从皇上之命,免得小的难为。”冰川天女冷笑道:“你有什么能耐,尽管施展。”玉剑一扬,指东打西,倏然间便刺到孟哈赤面前,孟哈赤料不到她来得如此之快,仓皇闪避,险些摔到。景月上人大袖拂来,将冰川天女阻了一阻。

  孟哈赤叫道:“公主不肯奉召,请恕我放肆了。”绕到冰川天女背后,一按杆棒,一溜火光又射出来。冰川天女反手发出两颗冰弹,再次把他发出的火焰扑灭,周围十数丈之内,登时都布满了白濛濛的水汽,有如一团浓雾。

  冰川天女忽地冷笑道:“叫你们识得厉害!”笑声未了,只听得景月上人牙关格格作响,孟哈赤更是浑身发抖,俨如害了疟疾一般。

  原来冰川天女趁着雾气迷漫之际,突然以奇妙绝伦的手法,发出两枚冰魄神弹,一枚打进景月上人的鼻孔,一枚打进孟哈赤的耳孔,冰弹溶化,寒气登时侵入内脏。景月上人练有“火龙功”,还好一些,但寒气侵入脏腑,他也不能即时驱除;那孟哈赤内功不及景月上人,却是更为狼狈,只觉血液都似乎冷得凝结,抖个不停。

  江南在人丛中嘻嘻笑道:“你们刚才说冰魄神弹也不过如此,现在尝到了冰弹的滋味,怎么反而不说话了?”景月上人牙关打战,想骂也骂不出来。他深怕冰川天女再发冰弹袭他七窍,急忙两袖狂挥,将面前的浓雾拂去。冰川天女那容他歇息,挥剑又攻,景月上人一方面要运功驱除寒气,一方面要抵挡冰川天女的剑招,登时手忙脚乱,不过几招,已是险象环生。

  孟哈赤把棒一挥,那三十六名武士排成的两个扇形,忽地合成圆阵,穿梭来往,向冰川天女展开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冰川天女腾不出手来发射冰弹,只能仗剑御敌。剑尖上发出的寒气虽然也很厉害,但未曾侵入内脏,那些人披着特制的石棉衣服,却还可以抵挡。冰川天女在圆阵冲击之下,却是渐感应付不易。

  唐经天一声长啸,身形倏起,俨如一头巨鸟,飞入阵中,朗声说道:“唐加源是我的儿子,此事也与我有关。你们的国王要捉拿叛党家属,可不能单捉我的妻子呀,我如今自动来报到了。”景月上人已把寒气驱散了十之七八,功力差不多恢复如初,仗着人多,将圆阵一转,便向唐经天冲击,喝道:“很好,你既自行报到,我也不必和你客气了。”双袖卷出,便似倏然飞出了两条长蛇,向唐经天啮来。

  唐经天笑道:“谁要你客气啊?”只听得呼的一声,景月上人的长袖已卷起一人,却原来是唐经天以迅疾无伦的手法,将一个武士推过去,待到景月上人察觉,他的长袖已把那武士卷了起来。唐经天将那武士推过去的时候,已用上了“隔山打牛”的内力,景月上人被这股力道一撞,胸口如受铁锤,立足不稳,连退数步,急将那人摔开,却又撞翻了几个武士。这严密无缝的圆阵开了一个缺口,阵脚登时乱了。

  孟哈赤一见不妙,率领四名武士,填上缺口。这四名武士都是他的弟子,每人都有一根火棒,五根火棒同时向唐经天指去,发出了五道炽热的火焰!唐经天喝道:“来得好!”双掌一推,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劈空掌力,孟哈赤大叫一声,喷出了一大股鲜血,他那四个弟子更惨,一齐跌倒地上,已是不能动弹。这还不止,那五道火焰,也被唐经天的掌风,卷了回去。

  这些人穿着特制的石棉衣服,本来是既可御寒,亦可防火,但眼耳鼻口,没有遮掩,却是难防,只好举起袖子,蒙着面孔,避开风头火势,登时似一群没头苍蝇,四处乱窜。景月上人大怒,一掌向唐经天劈来,唐经天还了一掌,景月上人忽地哈哈大笑。

  众人都觉奇怪,眼见景月上人拼了一掌,已是摇摇幌幌,看这情形,最多是勉强支持得住,却怎么还笑得出来?渐渐发觉他的笑声不对,笑声有如干号,身体却似僵硬一般,连眼睛也不会转动。原来唐经天是以“须弥掌”夹着“金钢指”的天山绝技,一掌震散他的护身气力,随即点了他的“笑腰穴”。景月上人真气已散,穴道当然便封闭不住了。

  冰川天女插剑归鞘,以迅捷无伦的手法,双手发出冰弹,这些武士的功力远不能与景月上人相比,冰川天女的冰弹又专打七窍,不消片刻,三十六名武士,除了两名已给唐经天打伤,早已倒下的之外,人人都中了一颗冰魄神弹,冷得僵了。

  冰川天女道:“幽萍,你帮我押解他们回国。”宝象法师忽道:“且慢,我有话说。”只见他走到场中,在景月上人背心轻轻一拍,景月上人笑声登时停止,脸色也渐渐红润。这时火焰早已被冰弹散发的寒光冷雾扑灭,宝象法师脚步不停,在那些僵立的武士中间穿来插去,在每个人身上都轻轻拍了一下。他所到之处,寒雾便即消散,而每一个被他触及的武士,也登时能够动弹。

  这手本领一露,人人耸然动容,唐经天夫妇也不禁心头微凛。要知抵御冰魄神弹的寒气已不容易,而这宝象法师,却竟然能在片刻之间,用本身功力,替三十五人(三十四名武士加上孟哈赤)驱除侵入体内的寒气,同时还解了景月上人的穴道,帮助他真气重聚,恢复功力,如此神奇本领,当真是难以思议!唐经天心里想道:“这手本领,我爹爹可以做得到,但却也未必能似这厮的立竿见影,即时生效!”

  冰川天女道:“有话请说。”宝象法师道:“贫僧忝属此会主人,想向公主讨一个情。”冰川天女道:“怎么?”宝象法师道:“此会由贫僧招开,到会的便都是我的客人,现在公主要将这些人带走,岂不是教贫僧为难了么?”冰川天女道:“孟哈赤早已对法师说过,这是我们本国的事情,并非寻常比武可比。当时法师也曾声言袖手不管的,何以如今又有异议?”宝象法师道:“你们刚才动手,贫僧确是未曾多管。但公主你要将他们带走,这却是要贫僧对不住朋友了。公主是否可以给我一个面子,待此会散了之后,那时便由得你们。”

  冰川天女冷冷说道:“不知法师的客人可分为几等?是否根据各人与法师的交情而定,亲疏有所不同?”宝象法师面色微变,说道:“今日到会的都是好朋友,贫僧一视同仁,都是一般看待。公主口出此言,不知何所见而云然?”冰川天女道:“刚才这班人恃着人多势大,要‘请’我回国,这‘请’字是什么意思,法师当然明白。何以那时法师不作一声?现在他们不幸一败涂地,轮到我要‘请’他们回国了,法师你这才出来阻挠!何以前后不同,有如是者?法师,请恕我下愚,不能不问!”

  宝象法师给她问得大是尴尬,勉强笑道:“公主有所误会了。我刚才不拦阻他们,正是出于对公主的尊敬。想公主冰弹玉剑,独步武林,岂是他们所能抗手?我不加阻拦,正是要公主教训教训他们,同时也可以让我们开开眼界呀!”这话说得牵强之极,冰川天女冷笑道:“然则你何以现在又不许我教训他们了?”宝象法师道:“现在胜负已决,这就是两回事了。此会未散,我就有保护客人的责任。”原来尼泊尔前王派这些人到马萨儿国来,实是怀着两个目的,一是捉拿冰川天女;二是向马萨儿国求援,准备借兵回去平“乱”的。宝象法师与国王同一鼻孔出气,当然不能让这些人反而变作冰川天女的俘虏。

  眼看双方就要说僵,忽听得钟声当当,远远传来,在钟声间歇之际,宝象法师凝神细听,还隐约可以听得金鼓之声,宝象法师这一惊非同小可,正要派遣弟子出去打听,他这金鹰宫塔顶上的大钟也响起来了,这钟声是报告有突然的变故发生!

  只见一个喇嘛匆匆进来,正是在钟楼职司守望的喇嘛之一,他已顾不及向宝象法师行礼,便即禀道:“皇宫起火,警钟已一站站的敲响了,看这情形,似是已被叛军攻入!”皇宫与金鹰宫相距三十里,中间设有三个钟鼓楼,倘若遇到紧急的变故,快马驰报都怕来不及的话,就用钟声报警,向金鹰宫呼援。但自设钟鼓楼以来,却从未曾用过。

  金鹰宫的弟子一闻此讯,都乱起来。宝象法师故作镇定,喝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叶赛罗、福襄阿,你们率本寺僧侣,即赴皇宫。这里大会如常举行。”叶、福二人是他最得力的两个弟子,金鹰宫有千余僧人,个个也都有一身武功,宝象法师料想他们至不济也可以抵挡一时,皇宫里有御林军,京城还有九营“虎贲军”都是忠于国王的,只要各处军队赶来,皇宫自可转危为安。宝象法师担心的倒是目前的这个大会形势。

  叶、福二人匆匆出去招集僧侣,金鼓声愈来愈近,人心浮动,会场中的秩序一时间那里能够恢复?那些不懂马萨儿土话的,更是彼此询问,探听发生了什么事情。

  宝象法师道:“诸位毋需惊恐,皇城有少数叛军作乱,已经镇压下去了。”话犹未了,忽听得外面闹声如雷,夹杂有兵器碰击的声音,马蹄驰骤的声音,有如暴风骤雨。宝象法师变了面色,喝道:“岂有此理!叛军目无皇上也还罢了,竟然还敢杀到我的金鹰宫来吗?”

  护法大弟子道:“待我出去看看,有叶、福两位师弟防守,料可无妨。”他刚刚走到门边,只听得“轰隆”一声,大门已被打开,在外面守卫的武士如潮涌入,叫道:“不好了,叛军杀来了啦!”

  护法大弟子抬眼望去,却不见有甚么叛军,只见一个年青军官,一手挟着一人,正在大踏步走进来。虽然只是一人,却引起全场轰动,欢呼声惊叫声混成一片。原来这个青年军官不是别人,正是唐努珠穆,被他挟着的那两个人,却是刚刚奉命出去的、宝象法师那两个得力弟子——叶塞罗和福襄阿。江海天谷中莲等人欢呼,金鹰宫的一众弟子则不免失声惊叫了!

  护法大弟子又气又怒,喝道:“快把我的师弟放下来!”挥杖便点唐努珠穆膝盖的“环跳穴”,唐努珠穆道:“要人容易,何必动粗?”一脚踹下,踏住杖头,护法大弟子用力一拔,面红耳赤,竟是拔不出来。

  唐努珠穆冷冷说道:“这两人不听义军禁令,擅自驰赴王宫,故此我把他们揪下马来,拿到此地。既然是你的师弟,你就领他们回去,好好管教吧。”将叶、福二人一抛,随即提起脚来。唐努珠穆那一抛用的乃是巧劲,叶、福二人在半空中翻了个觔斗,平平稳稳的落在地上,并未受伤;那护法大弟子正在用力拔杖,唐努珠穆突然移开脚步,他不能保持平衡,却重重的摔了一跤。

  金鹰宫众弟子将唐努珠穆团团围住,宝象法师看出唐努珠穆武功卓绝,情知众弟子决不是他的对手,便即喝道:“你们退下,待我问他。”

  宝象法师问道:“你是叛军首领吗,擅闯我的金鹰宫意欲何为?”唐努珠穆道:“你就是宝象法师吗?”宝象法师傲然说道:“不错,我还是你们马萨儿国的国师。”言下之意,颇怪唐努珠穆不懂礼貌,见了他竟不行礼。

  唐努珠穆朗声说道:“好,我正有话要和你说,第一,我要通知你,从现在起,你不再是马萨儿国的国师了!”

  宝象法师仰天大笑道:“你自以为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权力?你是马萨儿国的新皇帝吗?”唐努珠穆冷冷说道:“皇帝也没有什么稀奇,我家世世代代本来就是马萨儿国的皇帝。将你请来当国师的那个盖温,不过是我父王手下的一个乱臣贼子,他弑君自立,残民以逞,罪不容诛。我不是为了要做皇帝而来,但却非把他铲除不可。你是他请来的国师,我不问你帮凶之罪,已是宽待你了,难道你还要我们继续承认你是国师,将你捧上三十三天,向你膜拜么?”

  唐努珠穆说出自己的身份,金鹰宫那班人更是大大吃惊,盖温的心腹武士纷纷喝道:“国师休要听他胡说,他分明是冒充前王的儿子,来此鼓惑人心,快快把他拿下,治他叛逆之罪。”

  宝象法师摆了摆手,忍着怒气,又打了个哈哈,说道:“我暂且不管你是什么人,你说了个第一,还有第二吗?”唐努珠穆道:“有,请你把盖温交出来!”宝象法师怔了一怔,随即微露喜色,又哈哈笑道:“你这么神气,我还以为你造反已经成功了呢,原来皇上还未曾落在你的手中!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赶快到别处去找吧。”唐努珠穆冷笑道:“盖温就在你的金鹰宫,你要想抵赖么?”宝象法师哼了一声,说道:“好个无礼的小子,好吧,你一定要说国王在我这儿,就算是吧,你又待如何?”唐努珠穆道:“你把他交出,我可以准你携带你的弟子安然回国。”宝象法师冷笑道:“要是我不答允,你又如何?”唐努珠穆道:“你若助纣为虐,那么我们也只有不和你客气了!”

  这时金鹰宫的大门已经洞开,望出外面,只见旌旗招展,黑压压的都是军队。原来唐努珠穆是带了三千精锐的大兵来的,这些士兵,有一部份是他早已联络好的,忠于前王的老臣的家丁,有一部份则是盖温的御林军。唐努珠穆打进了皇宫之后,御林军知道了他的身份,又见大势已去,倒有十之七八叛了盖温,归顺于他。叶塞罗和福襄阿所率领的那一千僧人,就是因为碰上了唐努珠穆这支军队,刚离开金鹰宫不远,就给打得七零八落了的。

  宝象法师见唐努珠穆如此声势,也自暗暗有点心怯,但心里自思:“倘若就此认输,那就永无卷土重来之日。他们固然是人数不少,我这里也是高手如云,何须惧怕?”当下一声狞笑,说道:“好小子,就算你做了皇帝,你擅闯我的金鹰宫,我也要拿你问罪!”笑声未了,便即把手一伸,就向唐努珠穆抓下来!

  宝象法师五指一伸,气流激荡,发出了刺耳的破空之声,他和唐努珠穆之间,本来还有丈许距离,这一抓只是凌空作势,并未曾真个接触到唐努珠穆的身子,但唐努珠穆已感到一股大力将他罩住,禁不住幌了一幌,脚步也站立不稳,险些就要被这股大力凌空提起!唐努珠穆心头一凛,暗自想道:“要不是我服食了那两颗天心石,只怕仅此一招,就要败在他手里了。”但他幌了一幌,终于还是站稳了。

  宝象法师是天竺第一高僧龙叶上人的首徒,龙叶上人有三样绝世神功,称为“佛门镇魔三绝技”,宝象法师现在所用的“拏云手”就是其中之一,他这一抓竟未曾将唐努珠穆抓起,也不禁心头一凛。

  说时迟,那时快,唐努珠穆已是一掌攻到,原来他怕宝象法师再度抓下,难以抵御,故此先行抢攻。宝象法师有心试他功力,改抓为掌,双方硬对了一掌,这次双掌一交,唐努珠穆“蹬,蹬,蹬”的连退三步,宝象法师却“噫”了一声。

  原来他和唐努珠穆不约而同的都是用了“大乘般若掌”功夫,龙叶上人的“佛门镇魔三绝技”一是“拏云手”,二是“龙象功”,其三就是这“大乘般若掌”。宝象法师来到马萨儿国之后,收徒甚多,但只有一个叶冲霄曾得他传授“大乘般若掌”的功夫。宝象法师以为中国无人能识他这三大绝技,那知唐努珠穆居然也能使出“大乘般若掌”,而且神功奥妙之处,和他学自龙叶上人的,竟是大同小异,各有千秋。比他的弟子叶冲霄不知要高出几倍!

  宝象法师大为疑惑,第二掌停在半空,不即击下,喝道:“你从那里学来这大乘般若掌的?”唐努珠穆冷笑道:“这大乘般若掌又有什么稀奇,我师父武功无所不包,他说我资质鲁钝,不配学最上乘的武功,只能学点微末的防身本领,因此就把这大乘般若掌传给我了。”

  宝象法师大惊,心道:“我这佛门绝世神功,他师父竟认为是微末之技!若非信口胡夸,他的师父岂非天下无敌!”问道:“你师父是谁?”唐努珠穆道:“说出来吓坏了你,我师父就是金——”宝象法师大叫道:“金世遗!”唐努珠穆道:“不错,就是他老人家了。哈哈,可笑呀,可笑!”宝象法师道:“可笑什么?”唐努珠穆道:“听说你这十几年来,念念不忘想会一会我的师父,我以为你有多大本领,却原来也不过如此!你连我也未必就胜得了,便想会我的师父,这岂不太可笑了吗?”宝象法师“哼”一声,也冷笑道:“你赶快叫你师父来吧,你接不了我的三掌,不信你就试试!”

  唐努珠穆跟金世遗所学的大乘般若掌,源出于乔北溟的武功秘笈,乔北溟于武学无所不窥,当年他与天竺武学名家黑白摩诃两兄弟交手,黑白摩诃用“大乘般若掌”对付他的“修罗阴煞功”,结果打成平手。乔北溟经过了这次交手,竟然无师自通,悟出了“大乘般若掌”的秘奥,但也正由于他是无师自通,他本身所修习的内功又是偏重于霸道的邪派内功,因之他练成的大乘般若掌,也便与天竺佛门的正宗大乘般若掌有所不同。用以攻敌,他的掌力专伤奇经八脉,要厉害得多,但论到功力之纯,那却是不及天竺佛门的正宗掌法了。这秘笈传到了金世遗手上,金世遗以正派的内功为基础,练到了正邪合一的境界,对这秘笈上的各种武功,也都有了改进。但这大乘般若掌是最深奥的武学之一,虽有改进,却还未能完全离开乔北溟的路数,与天竺佛门的正宗般若掌,仍是有所不同。但也可以说得是各有千秋,难分轩轾。

  倘若是金世遗亲自与宝象法师对掌,宝象法师自非其敌。但唐努珠穆的本身功力本来就比不上宝象法师,他使的大乘般若掌又以霸道为主,后劲难以为继,只对一掌,还不怎么,若是连接三掌,弱点便难免暴露。宝象法师正是看到他这个弱点,因而才敢夸下大口,要在三掌之内,将他击败。

  当下,宝象法师言出掌到,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来,唐努珠穆也把真力凝聚掌心,又与他对了一掌。这一掌,唐努珠穆固然震得摇摇幌幌,宝象法师也沁出汗珠。唐努珠穆心想:“只有一掌,我看你怎能将我击败?”心念未已,宝象法师第三掌又已无声无息的劈来,唐努珠穆翻掌一迎,只听得闷雷似的“蓬”的一声,唐努珠穆的掌力竟给对方迫得倒退回来,登时气血翻涌,连退出了五六步。

  唐努珠穆固然大大吃惊,宝象法师也是诧异不已。要知大乘般若掌专伤奇经八脉,宝象法师已然把唐努珠穆的掌力迫回去,论理唐努珠穆不死也要重伤,但唐努珠穆虽然不敌,却并未倒下,看来仍是勉强支持得住,这就不能不大出宝象法师意料之外了。宝象法师那里知道,金世遗已把这大乘般若掌的运功秘奥加以变化,减少了几分霸道,渗进了正宗的内功心法,唐努珠穆一觉不妙,立即依法施为,将被迫回来的真力,纳入丹田,他服食了天心石之后,功力又大大增进,是以只耗损了一些真气,并未伤及奇经八脉。

  宝象法师一惊之下,杀机陡起,趁着唐努珠穆立足未稳,第四掌又惊雷骇电般的疾劈下去!

  江海天叫道:“这已经是第四掌啦,你说的话算不算数?”身形疾掠而出,声到人到,替唐努珠穆接了这掌。

  江海天未学过大乘般若掌,但他却练有能御大乘般若掌的少阳神功,双掌一交,宝象法师只觉对方的力道柔和之极,但却似无所不包,就像一个平静的海洋,任你扔下多少石头,也被海水覆没,至多激起一点点浪花。宝象法师忽有一股暖洋洋的感觉,自己那么刚猛的力道,竟似石头在海水之中覆没,冰雪在春风之中溶解!

  宝象法师料不到江海天内功如此深厚,不由得大吃一惊,左掌连忙推出,双掌用了相反的力道,呼呼风响,卷起了一股风柱,双方内力激荡,江海天究竟因为服食了天心石之后,时日尚浅,少阳玄功还未能随心运用,扫数发挥,被对方刚柔互易的力道一绞,一时未能适应,这才给宝象法师将掌力撤了回去。

  座中不乏武学名家,看得出宝象法师虽然化解了这一招,但亦已是吃了点亏,人人心中骇然!唐努珠穆哈哈笑道:“何须要请我的师父,你赢了我的师兄再夸大口,也还不迟。”

  宝象法师老羞成怒,心想:“事到如今,也只好来一场混战了。”当下大喝道:“这小子率众叛罪,不必和他讲什么比武的规矩,把他拿下了!”他的四个护法弟子一拥而上,将唐努珠穆围在核心,唐努珠穆因为连接了宝象法师的三掌,功力耗损了几分,那四个护法弟子要擒他固然不易,他要将那四人击败,一时之间,却也不能。

  江海天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接我一掌!”宝象法师蓦地一声大吼,双掌齐出,江海天招架不住,吃了一惊,心道:“怎的对方的功力竟似突然间增强了一倍!”

  原来宝象法师这次用的乃是天竺佛门最厉害的“龙象功”,这双掌一发,具有无坚不摧的龙象之力,配上了他的“狮子吼”更显得威力无伦!但这“龙象功”极为耗损真气,所以非到最后关头决不轻用。

  只听“卜通”“卜通”一片声响,座上功力较弱的数十个人被宝象法师那一声大吼,震得抛离坐位,跌倒地上!其他人众,自忖禁受不起的,纷纷撕下衣裳,塞着耳朵,会场更加混乱!
 

  宝象法师使出了“龙象功”仍未能将江海天震倒,只得拼着耗损真气,再发一掌,江海天使出“天罗步法”,避开正面,倏的绕到他的背后,一指点中他的背心“大藏穴”,那知他这龙象功一经运用,周围数丈之内,都是他掌力笼罩的范围,而且反应极速,江海天一指点中他的背心,他的掌力也立即从四方八面向江海天站立的方向“挤”来!

  这一瞬间,江海天就似处在激流急湍的中心,又似遇到了一股无形无声的“龙卷风”似的,饶是他功力深厚,也自立足不稳,只听到“呼”的一声,整个身子就似皮球般抛了起来。

  谷中莲与华云碧大惊,不约而同的都向他奔去。这时,宝象法师虽然没有继续发掌,但他的“龙象功”余威未尽,内力卷起的风柱在数丈周围之内,仍是强劲非常。谷中莲也还罢了,华云碧一踏到这范围的边缘,却被这股暗力一震,竟是身不由己的往后直退。

  谷中莲踏到这范围的中心,也俨如风中之烛,禁不住摇摇幌幌。江海天在空中转了两圈,一个觔斗倒翻下来,恰好落在谷中莲身边,连忙说道:“莲妹,你不用担心,我虽然不敢言胜,但也不至于就输给他。你去助你哥哥一臂之力吧。”

  原来以江海天现在的功力而论,和宝象法师实际乃是在伯仲之间,只因宝象法师不惜自耗真气,使出天竺佛门最厉害的“龙象功”,这才胜过江海天一筹。而且,虽然如此,也还伤不了江海天。江海天刚才之所以被抛起来,一半的原因固然是由于“龙象功”的威力确实强大;另一半原因则是因为江海天欺到他的身前,只用一指去点他的穴道,虽然江海天也用上了内家真力,但一指之力,却怎能与宝象法师以掌力发出的“龙象功”抗衡?江海天是避免给他的掌力所挤,伤了元气,这才跳起来的,倒并不是完全为了敌不住“龙象功”的原故。

  谷中莲此际也看出了江海天没有受伤,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但却没有马上就走,却把裁云宝剑递给江海天道:“这把宝剑还给你,这里就只这秃驴最厉害,我有白玉甲防身,其他人谅他不能伤我。”

  江海天刚才在空中转了两转,宝象法师却在地上转了七八圈。原来江海天以师门秘授的点穴手法,正点中了宝象法师背心的大穴,金世遗继承毒龙尊者的点穴法,可说得是天下无双,加上江海天本身所具的绝世神功,这一指也当真是非同小可。宝象法师有龙象功护身,虽然未有受伤,但也耗损了一两分真气,他在地上接连转了七八圈,为的就是消除江海天这一指的后劲。

  就在谷中莲将宝剑交给江海天的时候,宝象法师亦恢复了精神,稳住了身形,当下大吼一声,飞步上前,又向江海天发掌。

  江海天无暇多说,只好接过宝剑,迅即将谷中莲一推,他用的乃是巧劲!谷中莲顺着这一推之势,一个“鹞子翻身”已“飞”出了宝象法师的掌力范围之外。但在那一瞬间,江海天还是忧虑她会被波及,百忙中还不由自己的瞥了她一眼,待见到她已“飞”离了掌力范围,这才放心。

  江海天对谷中莲的深切关怀,般般情意。在这眼光一瞥之中,都已表露无遗。

  华云碧踏不进宝象法师的掌力范围,但仍是站在旁边,江海天和谷中莲之间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都看在眼内,突然间不由自己的感到心头震慄,一片茫然:“海哥,他,他可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眼波看我!”

  一霎那间,她什么都明白了。江海天为什么忽略了云琼的嘱托,未曾将云琼对谷中莲的心意代为表达;刚才当她与江海天意外重逢,抑不住心头的喜悦,对他柔情似水之时,为什么他却回避了她深情的目光;这些疑团现在都得到了答案了,这答案就是:江海天心上欢喜的人儿不是她,是谷中莲!

  华云碧曾深深妒忌过欧阳婉,防范过欧阳婉,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她真正的“情敌”还不是欧阳婉,而是谷中莲!欧阳婉是“邪派妖女”,她可以恨欧阳婉,可以将欧阳婉当作敌人;但谷中莲的情形却完全两样,她是江海天的青梅竹马之交,他们的师门有着深厚的渊源,她是氓山派掌门的衣砵传人,她又是马萨儿国的公主……她决不能将谷中莲当作敌人,也没有权利妒恨她和江海天相爱!正是因此,谷中莲对于她的“威胁”,那是比欧阳婉大得多了!

  场中激战方酣,厮杀声如雷震耳,但华云碧的眼中却只有江海天与谷中莲,渐渐,甚至连江海天与谷中莲她也看不见了,但觉脑中空空荡荡,眼前一片模糊,竟是呆了。

  忽听得谷中莲尖叫道:“华姐姐,小心!”原来有几个七阴教的弟子向她袭击,刀剑已从她背后斫来,她还是茫然不知!谷中莲这一声尖叫才把她惊醒过来。

  惊愕中华云碧向前踏出一步,说时迟,那时快,后心已感到冰冷的刀锋,幸而她踏开了一步,就差这一步距离,否则刀锋不止是划破她的衣裳,而是穿心而过了!

  “叮”的一声,谷中莲拔下头上的玉钗,将那柄尖刀打落,身形疾掠而来,连环双掌,把两个七阴教的弟子打翻,华云碧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涩声说道:“谷姐姐,多谢你啦!”拔出佩剑,与谷中莲并肩御敌。

  江海天却一点也不知道华云碧正在为他烦恼悲伤,甚至连谷中莲他也无暇顾及了,这时,他正与宝象法师展开了空前激烈、舍死忘生的恶战。

  江海天有宝剑在手,威力大增,但宝象法师的:“龙象功”也似惊涛骇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个浪头超过一个浪头!

  宝象法师的“龙象功”,每发一掌,内力就加上一重,气流激荡,当真似“龙卷风”一般,卷起了一条风柱,幸亏是江海天,若是换了他人,别说硬接他的掌力,只要处在这风力的中心,只怕心脏也要破裂。

  江海天手持裁云宝剑,使出了“追风剑式”,以他雄浑之极的内力,使的又是天下无双的宝剑,剑尖所指,嗤嗤有声,宝象法师的“龙象功”只能震歪他的剑点,还未能完全将他封住,宝象法师也不能不多了几分顾忌。如此一来,一个是在功力上略胜一筹,一个是兵器上占了便宜,恰恰打成平手。

  那几个七阴教的弟子却不是谷华二人的对手,有的受了华云碧的剑伤,有的给谷中莲以劈空掌打翻,徼幸未受伤的,也连忙逃了。谷中莲正要转移阵地,相助她的哥哥,忽听得一个刺耳的声音说道:“这两个女娃子武功可不错呀,难得又都是长得这么标致,哈哈,你们都跟了我吧!”

  只见来的是个相貌古怪的虬髯汉子,身材只有五尺来高,手臂却比常人长出许多,声到人到,一抓就向谷中莲抓下。谷中莲大怒,反手一掌,用了九成功力,只听得“蓬”的一声,那怪人竟然纹丝不动,反而是谷中莲幌了一幌。

  原来这个怪人乃是东海屠龙岛的岛主符离渐,他是孟神通的好友,对孟神通且曾有过一点恩惠,当年孟神通邀他到中原助阵,孟神通死后,他贪慕中原的繁华,就不再回屠龙岛了。(事见“云海玉弓缘”)文廷璧和他相熟,这次是文廷璧代宝象法师邀他来参加金鹰宫之会的。
 
  符离渐最为好色,谷中莲打败了七阴教弟子,符离渐虽看出她武功不错,却还未放在心上,见她长得比华云碧似乎还漂亮一些,就先来抓她,那知双掌一交,竟禁不住心头一震,虽然定住了身形,仍是感到气血翻涌,这才知道厉害。

  但符离渐却那肯罢手,一声大吼,又向华云碧抓来,他只道华云碧也一般厉害,这一抓竟然用了全力,华云碧怎抵挡得住,倏的就给他抓了起来!谷中莲大惊,掌指兼施,她本来长于轻功,新近又跟江海天学会了天罗步法,身法快如闪电,符离渐抓着一个人,难及她的迅捷,又料不到她来得如此之快,竟给她一指点中了“曲池穴”,手臂一麻,华云碧立即挣脱,但肩头上已是现出五道指痕,鲜血淋灑。

  符离渐左臂一弯,“蓬”的一声,又与谷中莲对了一掌。这次谷中莲触及对方的手掌,只觉一片冰冷,竟然不似是血肉之躯,一惊之下,连退三步。

  原来符离渐曾得孟神通之助,练成了一门极厉害的“大玄阴五行气功”,若是到了最高境界,可以与“修罗阴煞功”异曲同工,只因他先被谷中莲点中了“曲池穴”,威力减了几分,谷中莲虽然受了一惊,却也并无伤损。

  华云碧有她父亲的秘药金创药和小还丹,金创药一敷,立即止血,小还丹服下,元气也恢复如初。当下挥剑再上,与谷中莲联手应敌。

  华云碧的父亲是武林一流高手,她家学渊源,武功其实也并不弱,不过在符离渐与谷中莲之前,这才相形见拙而已。但现在有谷中莲在正面抵御强敌,她从旁助攻,却起了很大的制肘作用。

  符离渐已试出华云碧功力较弱,本来想突破她这一环,先把她抓去再说,可是谷中莲身法奇快,不论符离渐转到那个方位,她都抢先一步,将他的攻势接了十之七八,他想把华云碧再次抓到手中,那是决难如愿了。

  华云碧见谷中莲处处顾住她,出了全力,为她防护,不禁又是佩服,又是感激,心中想道:“她和海哥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又何必插在他们的中间?”如此一想,心中虽然难免一阵悲凉,但神智却已完全清醒。柔云剑法使开,得心应手。

  谷中莲最初十余招颇感应付艰难,渐渐便觉得敌人的掌力似乎不及最初的厉害,双掌相接之时,也没有那么冰冷的感觉了。原来谷中莲是因为服食了天心石之后,时日无多,她陡然增强的功力尚未能运用如意。现在在激战之中,潜力本能的发挥,运用也逐渐纯熟,她的内功基础乃是吕四娘一脉相传的“少阳玄功”,吕四娘晚年所参透的这门功夫,本来就是为了对付孟神通的“修罗阴煞功”的,符离渐的“大玄阴五行气功”与“修罗阴煞功”属于同一类型,但他本身的功力却远不及当年的孟神通,因此一到谷中莲能把“少阳玄功”发挥得淋漓尽致之时,他就一点也占不到上风了。

  这时,会场已陷入混战之中。唐努珠穆以大乘般若掌击伤了金鹰宫的一个护法弟子,其他三人也给他迫得后退。文廷璧忽地从人丛之中杀出,冲着他叫道:“昨晚兴犹未尽,咱们再来较量较量!”疾的一掌拍出,正抢在那三个护法弟子的前头,接了唐努珠穆的掌力。

  文廷璧的内功早已到了“三象归元”的境界,论实力只在宝象法师之下而在符离渐之上。唐努珠穆服了天心石,本来可以和他旗鼓相当,但因先激战了一场,而那三个护法弟子功力也颇不弱,这么一来,唐努珠穆以一对四,却是渐感不支。文廷璧一掌紧过一掌,再度把唐努珠穆困在核心。正是:

  历尽艰辛回故国,金鹰宫里斗魔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第十一集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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