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当日少年游──《白发》本命品七剑

也无风雨

 

 

 

  《七剑》是梁公最富盛名的作品,初读之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再品之则感到别有况味。特别是当看到《白发》中三位主角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为自己最绚烂的青春拉上了帷幕时,深深的悲凉和隐隐的希望在我心中挥之不去,此后《七剑》之于我,又多了一重意义。

  岳鸣珂(晦明禅师)在爱情上,虽未十全十美,亦不乏可称道之处,而他徒儿杨云骢和凌未风在爱情上的表现则实在是不敢恭维,看来情场上的悲喜得失并不能随天山一脉世世薪火相传哪。杨云骢短视和自私的结果是葬送自己的生命和两个爱他的人的幸福,甚至差点搭上他女儿的一条命。抛开政治立场不谈,纳兰明慧的丈夫、死在易兰珠剑下的多铎,怕是要比杨大侠可敬得多吧!一个强把家国大义与情场恩怨混为一谈的人,一个不懂得祝福与放手的人,又偏偏生在梁老的笔下(我觉得如果根据金庸定理,明慧早晚会跟杨云骢走的),终究只能客死他乡,既无缘再仗剑纵横江湖,亦不能像天山上的前辈那样一生守望。

  于是,易兰珠成了二分之一的牛虻,成了向母亲索命的“侠女”。我不喜欢这二分之一的牛虻,因为复仇的易兰珠只是她那不高明也不高尚、不可爱也不可敬的父亲在人世间的化身而已。我喜不喜欢,无关紧要,张华昭喜欢,这就要命了。他们两人的爱情有阶级基础,有革命友谊,却独独没有青春的火热碰撞。很不幸,梁老用了一种他很不擅长的笔法来描摹易张二人的恋情──快进式。快进式的爱情实在是适合激情四射的古龙,而不适合端严温文的梁翁。虽然可以用“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来为他们的爱情开脱,但小说毕竟是作者、人物与读者的互动,不能说服读者无疑算不上成功。

  张华昭从没有喜欢过三公主,三公主却甘愿为他和易兰珠的幸福献出生命。我找遍全书也不见张华昭对三公主之死的任何反应,也许只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所谓的崇高事业终是成了冷血的绝妙借口。

  不管怎么说,易兰珠都应当幸福:为了练、卓等了逾一甲子的优昙仙花,她应当幸福;为了飞红巾的红颜白发,为了杨云骢和纳兰明慧的未了情怨,她应当幸福;为了死在她剑下的多铎,为了为她而死的三公主,她应当幸福;为了天山剑派的万世绵延,她也应当幸福。我觉得幸福是易兰珠这个人物唯一的用途,离了这个用途,以她这么缺乏个性色彩和艺术张力的生命,简直就不能成为一个从书中走出、步入读者心田的人物。

  所谓的“第三代白发魔女”就这样令人失望,好在还有武琼瑶。武琼瑶在某些方面像极了当年的少女练霓裳,当然,最大的不同在于,她是“洗具”版的,最终为人妻、为人母得到了尘世间一个女子应有的完满。

  一样的轻功超群,一样的我见犹怜,一样以隐瞒武功的方式完成有趣的初见,一样要找武当派的晦气……唉,恍若时光倒流!

  武琼瑶保留了她师父当年旺盛的生命力和自由无羁的个性,但作为终南名宿的女儿,她多多少少磨去了一些过于锋锐的棱角,杀伤力和破坏力大大降低,这可能便是她“洗具”的原因之一吧。

  可惜决绝、狠辣、快意的白发魔女剑法绝不属于俗世。武琼瑶红尘中的短暂幸福已为南天山的衰落埋下伏笔。只是当我看着后来使白发魔女剑法的菜鸟传人被使达摩剑法的、使拐棍儿的轻易打败,虽知理所当然,亦不免遗憾。

  《七剑》里最有光彩的人物只怕要数纳兰容若了。容若出现在《七剑》里,既幸运又不幸。

  幸运,是因为这个不属于前后“七剑”、不革命也不可能革命的人物抢走了众多革命侠士的风头,作家尤今干脆无视掉两个二分之一的牛虻,说纳兰才是《七剑》的主角,可见这位最佳男配角有多么的出彩。

  不幸,是因为“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在精神上无比孤独。

  纳兰曾写词自况“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小说中的冒浣莲虽然也妩媚清逸,却终究不是一片与他相配的、纤尘不染的雪花。

  冒浣莲一次次利用他的友情或者爱情,完成了“崇高”的任务。不错,她是个好姑娘,一个精于算计的好姑娘;她是个诗人,一个未能免俗的诗人。她做了一首并不高明的词送给纳兰,硬是用政治立场的分歧来阻隔两人的友谊,却又接受了纳兰冒着极大风险送来的生路,似乎昨天不曾与他割席断交(那首词多少有“现在我们不能做朋友”的意思)。

  纳兰想必是看得穿他与冒浣莲终须尘归尘土归土、桥归桥路归路的吧,却还是一次次帮她完成奢侈的心愿。或许,高处不胜寒,纳兰他太孤独了,只能把这个妙解音律的殊途女子当成“知己”,却不知,她那黑白分明、简单到有点苍白的人生,使她纵然懂他纸上的断肠词句也难解他心中的泣血哀歌,更不会从内心深处产生共鸣。或许,纳兰只是疏离了琼楼金殿中的罪恶生活,因此以帮助冒浣莲来自我救赎。又或许,梁老偏爱这一人物的方式就是让他以皇亲贵胄之身全盘接受革命者的价值判断。

  这时,梁老又一个非常令我郁闷的观点出现了。他不仅觉得浣莲对纳兰的纯洁友谊远超私情眷恋之上,还迫使纳兰觉得自己的爱恋亵渎了冒浣莲的珍贵感情。唉,这友谊纯不纯洁先不谈,纳兰怀着远比“私情眷恋”高尚的爱情,换回有条件、有限制的友谊。“求不得”乃人生之苦,梁老却要他偏爱的纳兰强苦为乐!

  做完人质“志愿者”之后,纳兰回马南归,一路黯然。想来他落泪不只为“爱别离”,也为“怨憎会”:离开了这群离经叛道的人们,他又要被纳入他早已疏远却永远无法脱离的轨道,继续享受着痛苦的恩赐,在对往昔星火的怀想中继续分裂的人生。

  精神家园在何处?路在何方?纳兰容若得不到答案,也没有现实之外的的其他选择。彼岸没有星光,他只能是暗夜里飘飘荡荡、纷纷扬扬的雪花,不能一苇成航。

  谈《七剑》永远绕不开“牛虻”凌未风,但那个激情燃烧的时代一去不返,我对牛虻实在无甚好感。还是来说说和牛虻无关的问题──最后分手的原因吧。所谓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不仅牵强,而且诡异,解释了和没解释一样。

  一般说来,是为了韩志邦的牺牲。可叹韩志邦为刘郁芳的幸福献出生命却换来她更为长久的不幸福。还有人说凌未风、刘郁芳的事业使他们无法结合,这我坚决不同意:认真说来,不比霍天都、凌云凤,凌、刘二人事业的终极目标并不冲突;若让我吐槽:就算天山派不能换掌门,天地会换舵主也行啊,没准还能在天山脚下开个分部。

  要我来解释,还是那个故事“谁是草原上最骄傲的人”。练霓裳是,凌未风也是,虽然卓一航和刘郁芳都不是,但那无济于事,因为只有更强也更骄傲的人才是爱情的舵手。凌未风的生命代多年前钱塘江畔的英雄人物延续。延续的,也许只是作为英雄人物的那一部分。天山的冰雪封冻了他心口最后的一点柔软,敌人的兵刃毁坏了曾经的骄人容颜,数十年的漂泊使名扬天下的“天山神芒”不再能适应小儿女的恩怨尔汝、患得患失,他早已不是当年的穆郎了,正好像满头白发的玉罗刹也不复为当年为爱痴狂的练霓裳。不把他当牛虻,一切都可以谅解。

  骄傲而脆弱的英雄儿女们,用冰冷的言语、决绝的眼神划下一道道天河。天河中,星子载着人生长恨辗转轮回;天河两侧,是过往与如今斩不断的牵连,还有被寂寞哀愁点染了的林莽河山……

  相似的故事,不同的缘由,终曲在朔漠、江南、京华不断上演,就好像同一段旋律以变奏的形式在乐曲的不同部分重现。

  这就是人生吧,就算知道,也无法避免。
 

(校对:金华丹)
 

 

优秀回帖
 

  严烷:

  同不喜欢易兰珠和张华昭,对易兰珠表示理解,但是张华昭居然完全不同情三公主,不可原谅。
  想到刘郁芳就想起了俞秀莲,感觉两人很像,不过凌未风不是李慕白。我始终觉得韩志邦的死是他们最后分开的原因,如果有人替我死了,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安乐的。
  觉得梁老对纳兰的设定是很讨喜的,就像某些影视剧中男二号,什么都好就是不被女主角喜欢,这些角色却赢得了观众的喜欢,比如《雪花女神龙》里的欧阳明日。不过我还是喜欢冒浣莲和桂仲明,可能是因为郭靖黄蓉给我的影响太大了吧
 

  七弦月翎:

  其实,我并不讨厌杨云聪,反而有一些喜欢。
  感情的错过并不是他一人的错,相反他对于感情的执着和坚持,甚至最后亲自去江南见纳兰明慧比卓一航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