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选)

沙包鸣泣之时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雾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这首《永遇乐》乃易安居士李清照的作品,描写了临安上元之夜的风景。清照素有文名,所作词无不为精品,故传唱甚广。此时正是上元佳节,临安楼外楼上卖唱的歌女正随着伴奏的箫鼓唱着这首词,真是莺莺娇软,燕燕轻盈。曲终,满楼爆出一声震天的喝彩。
 

  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一个虬髯大汉正和一个少年在低声谈话。
 

  那大汉道:“这歌女素灵不愧是临安有名的优伶,功力的确老到。唱得真好!”那公子道:“唱得好,词更好。易安居士这首词,虽是自伤身世,却颇有‘风景不殊,举目有山河之异’的味道。大哥,我更喜欢她那首‘身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虽是低声朗诵,却也抑扬顿挫,慷慨豪迈。那大汉道:“好诗!李易安虽一女流之辈,却也懂得要收复失地,重振国威。可笑官家那厮枉为堂堂七尺男儿,不思进取,实在令天下寒心。”那公子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说起来也是自己伤心,不说也罢。来来来,大哥,今夜上元,我等只管喝酒,莫谈国事。小弟敬兄三杯。”
 

  原来那大汉名叫公输乾,乃先秦公输般之后,家学渊源,以机关术驰名江湖。目前隐居在临安,做起了大布庄“隆春盛”的掌柜。那公子名叫郭鸿渐,乃后汉三国曹孟德手下第一谋士郭嘉之后,也是一位江湖隐士,近年专在各地漫游。这日他来到临安,在楼外楼巧遇公输乾。二人本是神交已久,这一见更是投缘,于是便叙了年齿,结为兄弟。
 

  酒过三巡,郭鸿渐忽然压低声音,道:“大哥知道万俟旺么?”公输乾皱起眉头,好象一口气吃下了一千只苍蝇,道:“兄弟好端端提那个恶贼作甚?”原来万俟旺身为嘉兴知府,仗着他叔父万俟卨乃是当朝宰相秦桧的大红人,在任上是无恶不做,连嘉兴的地皮都刮了四尺去,家家女子都不敢出门,这在江南一带是无人不晓。
 

  郭鸿渐声音压得更低,道:“大哥可知道,这厮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了,连是谁干的都不知道!”公输乾又惊又喜,道:“兄弟给我仔细说说。”原来那日郭鸿渐在嘉兴,在去烟雨楼的路上,一阵铜锣开道,前头有人大喊:“大老爷来了,都给我滚开!”街上呼啦啦一下,人都躲得干干净净。郭鸿渐也只得躲进了一家茶楼,临窗坐下。
 

  只见一群衙役拥着一个骑马的官儿出来。那官儿披红挂绿,衣着鲜明,但人长得獐头鼠目,一双眼珠子在三角眼里“滴溜溜”地乱转,专往周围乱瞟。那官儿正是万俟旺。
 

  他眼尖,看见一位刚刚躲进小巷里的女子,喊道:“那小女子,躲我这父母官做甚(公输乾骂了一声“好不要脸!”),出来出来!”话音未落,狗仗人势的衙役跟着喊道:“出来出来!”就有几个狗腿子上去把那女子拉出来。那女子眉清目秀,颇有几分姿色。云鬓蓬松,泪流满面,满脸惊惶,却另有一种楚楚可怜之态。
 

  那恶贼哪里忍得,满脸堆笑,道:“小女子,不要如此惊慌。看你样子必有什么冤情,待我带你回衙听听冤情。”“来人啊!”“有!”“把这小女子给我带回去!”那女子全力挣扎着,但如何经得住众恶贼的力气?就像遇上骇浪的小船,眼看就有灭顶之灾!
 

  郭鸿渐看不下去,待要一跃而下。忽地一阵长啸飞沙走石滚滚而至,直欲风云变色,震得人耳朵发麻。一道灰色人影掠过西面屋顶陡然而来,如一头大雕般凌空扑下!
 

  恶贼听到啸声,本是惊慌失措,这时更是面色发白,颤声道:“快,快拦下他!”一颗心就要从口中跳出。
 

  “好大胆!”“哎哟……”“你是……”郭鸿渐暗地里叫好,又暗暗发笑,想道:“这真是怒喝与惨叫齐飞,衙役共泥地一色了。”原来那人影一言不发,就冲入衙役群中。众衙役抵挡不住,纷纷被打倒在地。那人来得太快,几十人的衙役被打倒了一线,而别的衙役来不及堵上,就如同退潮一般主动让出一条道路。
 

  这条道路,是通向万俟旺的。
 

  待众衙役反应过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的大老爷头颅已经不见了。尸身,还稳稳地骑在马上。待要回头找那个小女子的晦气,坐她个“妄用妖术,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才发现那小女子也不见了。拉她的几个衙役咽喉里插着几枚制钱,倒在地上气绝已久。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他们几个。众衙役越想越怕,发了一声喊,躲回家去念经求佛不提。
 

  “好!好!好!当浮一大白!”公输乾左手重重地敲了桌子一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桌上装满酒的大碗被巨力震得飞起;公输右手将酒碗抄起,一饮而尽。
 

  公输乾这一下发出响声委实太大,酒楼上的酒客都惊诧地望过这边。
 

  “好功夫!”不知谁暗暗赞了一声。原来公输乾拍向桌子,酒桌上只有他的酒碗飞了起来,菜碟和郭鸿渐的小酒杯都未动分毫,而且他的酒碗也像是有无形之物托着一般平平飞起,一滴酒都未洒出去。
 

第一章 上元惊变
 

  “格老子的,龟儿子莫要吵!”“你这厮好不晓事,吃饱了黄汤就该一边挺尸去,撒什么疯!”“丢乃妈,死契弟吵你老母!”众酒客见无他异,去了惊惧之意,以为是醉汉喝多了撒酒疯,骂了几句就继续吃喝。楼外楼上又是一片饮酒猜枚之声。
 

  公输乾不理众人,问道:“兄弟可认得是哪位好汉,取走了那厮的性命?”郭鸿渐苦笑道:“说来惭愧,小弟枉以见识自负,却看不出这位英雄武功家数。此人戴着昆仑奴的青铜面具,小弟连这位英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公输乾奇道:“昆仑奴?江湖何时出了这等奇人?居然连兄弟都看不出来历!”
 

  原来郭鸿渐从小好游,好结交英雄。问起郭大公子,江湖人都会口沫横飞地告诉你郭公子有两样特点:一是郭公子足迹遍天涯,知交满天下,二是郭公子武林掌故,各门武功无所不知,是以被称为“三奇”。什么,你问明明只有两奇,为什么称为三奇?来来来,兄弟告诉你,奇就奇在江湖中没人知道郭公子武功高低。
 

  此时为戌牌时分,正是临安大街上最热闹的时刻。这日恰逢上元,金吾不禁,士女如织。不只临安本地,连附近市镇的人都涌进城看灯,端的是摩肩接踵,举袖成云,挥汗成雨。连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孩子们都着实打扮了一番,和女伴踮着小脚,谈谈讲讲;引来不少轻狂少年,五指往头上一梳,摇着折扇,踱着方步,端起一副潇洒的派儿,或尾随,或点评,或搭讪。火树银花,鳌山珠灯,写尽繁华。
 

  “啊呀!打死人啦!!!”忽然人潮中间发了一声喊,人群如退潮般纷纷走避,满大街哭爹喊娘,女孩子们哭喊着互相搀扶退了开去,青丝散乱,梨花带雨;少年更是狼狈,折扇扔了,头巾掉了,发型乱了,完全没有了原先英俊潇洒的范儿。好好的极乐世界,登时变作了冷冷清清的广寒宫。
 

  原先发喊的地儿却站着三位少女,躺着一个富家哥儿。三位少女都一身白衣,其中两位较年长的约莫十七八岁,一位吓得云鬓蓬松,泪流满面,满脸惊惶,紧紧地抱住另一位。被抱住的那少女却较为镇定,不住抚摸安慰那被惊吓的少女。
 

  第三位少女却年纪甚轻,约莫十四五岁,头戴三蕙银质雪松钗,身穿月白色湖绸背子,腰悬银镂白玉云龙佩。眼如明星,脸白如雪,面冷似霜,宛若远山碧湖,又如高岭冷霜。横眉怒目,正恨恨地盯着躺在地上的富家公子。
 

  那较镇定的少女叹了一口气:“霜姑娘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的身份啊?是通缉犯啊!躲还躲不及,你居然又闯出这样的大祸,是不是怕官府找不到我们?”那较小的少女怒道:“难道张姐姐你要眼睁睁看着这位小姐姐被这个趴在地上装死的死癞蛤蟆抓走不成?这个死癞蛤蟆我见了就有气,只打一拳那还是便宜他了!”又踢了两脚,“癞蛤蟆”却一动不动。“诶,死癞蛤蟆不会动了,不会真死了吧。呀,真的死了。”
 

  那张姐姐又叹了一口气:“你也不看看你一拳有多重,一头牛都打死了,何况是一只癞蛤……汉。”那霜姑娘道:“啊,姐姐你也说他是癞蛤蟆。那就是说我打得对咯。”那张姐姐道:“我说的是赖汉,无赖汉的简称。我也没说你打得对,我只想问你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一点,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个不分事情轻重缓急就乱来的臭毛病,什么时候才能像大姐那样知书达理!”
 

  那霜姑娘眼睛一瞪,怒道:“别老是大姐大姐的,我凭什么要和大姐一样!是啊,我一辈子都成不了大姐,成不了大姐那样的好女人!”
 

  那张姐姐又叹了一口气:“算了,今天不想跟你吵。真是的,自从答应大姐照顾你以来好像吵架没停过,连逃个命都不安生。啊,好像官府来人了,是准备逃还是打啊,我的二小姐?”那霜姑娘瞬间把头上首饰全摘下来揣进怀中,摸出根白绳将长发在脑后盘成一团;俯身往长裙底下摸出两根短棒,接成一杆短枪,摆了个“拨草寻蛇式”,笑道:“那还用说吗?正面八人,侧翼迂回六人,后方包抄四人,我无路可退,只得背水列阵了。”
 

  那张姐姐苦笑着道:“啊,啊,果然准备要打吗?再加上,敌有援军,数量质量方位未知,我利在速战。”说着,轻轻将怀中少女往街边店铺里一推,缓缓地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那被吓着的少女早已瘫倒在地,不能动弹。
 

  “莫要走了人犯!”“好大胆,居然敢在天子脚下杀人!”“人犯好像是三个妞儿!”“哈哈,今晚有得乐了。”呼哨之声四起,众公差像闻到血腥的苍蝇一样呼啦啦围了过来,当头的腹称将军,吃尽民间血肉;眼对绿豆,何人更敢称龟。正是楼外楼附近巡查的临安统制吕松青。
 

  吕大将军长袖一挽,双眼一转,骂道:“娘的,死丫头在爷爷地头捣乱,闹得爷爷喝酒都喝不爽,爷爷今晚非要你们在床上大喊饶命不……”
 

  话未说完,吕大将军肥大的身躯忽地夹着劲风横着飞向属下,带起三个属下飞出数丈,重重地砸在地上。那霜姑娘横眉道:“对不起,本姑娘没空听你鬼扯,滚吧。”原来刚才那霜姑娘在吕松青骂街,哦不,是骂阵之际,和身扑上,使了一记“顺水推舟”,短枪唰地跳起,挑向吕松青全身上下最像将军的肚子。
 

  总算吕大将军平日上阵向后转的功夫练得精熟,向左一侧,躲过枪尖,但那枪杆却怎么说也躲不过去了,肚子上重重挨了一下,满以为小女孩的力气不过尔尔,打上了也不妨事,谁知这霜姑娘却是天生神力,只用枪杆便将他打得飞起。
 

  所幸有几个属下当了肉垫,吕大将军只是疼得半天直不起身,而那三个属下却不知被撞断了几根肋骨,躺在吕将军贵臀之下直哼哼。“啊哟!”“点子厉害!”“风紧,扯乎!”两位姑娘背身而立,互为倚靠,手中兵器不断对着周围的差役招呼。
 

  差役虽多,但人人在这两个小姑娘手下,都走不了三个回合便被打倒在地。平日欺压百姓时只怕女孩不多,现在却恨不得这母老虎两只变一只,一只变消失,纷纷抱头鼠窜而去。张姑娘拉住霜姑娘的手,急道:“妹妹快走,恐怕他们的援军就要到了。”
 

  这时,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冷冷地道:“援军已经到了!”又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冷笑道:“不愧是禁军,来得真快!”那老气横秋的声音冷冷地道:“你们相府的也不慢啊。”

 

第二章 将门虎女
 

  “前军!前!止!守!”禁军小校挥动令旗,喊出口令。数十名端着长枪的黑衣禁军如同逐渐收紧的铁箍,整齐地动作,缩小了对两位少女的包围,箭步,躬身,前刺,发出“哈!”地一声如同惊雷般的大喊,将众人团团围住,枪尖对准着两位少女,如岳之镇。
 

  随后便是一片沉寂。街上没有一丝声音,连呼吸都好像听不到。空气,好像被冻起来了。
 

  站在禁军身前的还有几个人,一个是穿着便服,须眉直树的老人,岁月非但没有磨去他的肉体和冷傲,反而更显现出威严。他身后站着两个小校,一个就是挥旗指挥的小校,一个抱着一杆长枪,而这老人似乎是禁军的首领。
 

  还有几个穿着各式服饰的江湖人士,手执兵刃,站在一个道士身后,好像那道士是他们的首领。张姑娘与霜姑娘面面相觑,脸现惊惧之色,心中转过同一个念头:“背嵬军!”那道士嘴角一提,阴测测地冷笑道:“怎么样,这位殿前指挥使杨存中杨大人训练出的背嵬军,虽比不上你们家的来得精锐,但还入得了两位姑娘的法眼吧?”
 

  霜姑娘全身颤抖起来,冷汗沾湿了月白色背子;张姑娘也失去了平日的镇静,浑身颤抖,右手短剑不住地刺向地面。忽地霜姑娘仰天大喊,像低飞的燕子般掠地飞过,扑向杨大人。“杨沂中!臭狗贼!还我父兄命来!”
 

  张姑娘虽迟一步,却后发先至,右手短剑“白虹贯日”径直刺向杨大人咽喉。杨大人接过小校怀中长枪,“举火烧天”刺向张姑娘胸口。张姑娘右手短剑拐了个弯儿,往枪上一按,只觉得一股巨力直冲右臂,把持不住,短剑被生生磕得飞起。
 

  张姑娘大惊之下未乱阵脚,借势腾起,左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剑,整个人如飞鸟般扑向杨大人。霜姑娘此时方到,大喊一声,手中短枪挟着劲风拍向杨大人的长枪,使的正是一招“横扫千军”。此时,张姑娘离杨大人只剩二尺。
 

  杨大人“哼”了一声,冷道:“雕虫小技!”大枪往地上一拄,和霜姑娘两枪相交,发出“哐”的一声巨响,倒在地上的吕松青大喊一声:“啊哟,震死俺啦!”总算他知道这位杨大人是顶头上司,不敢粗言秽语地乱骂。
 

  霜姑娘只觉身处惊涛骇浪之中,短枪便要脱手而出,但这却触动了她与生俱来的执拗性子,屏住呼吸强行前顶,那大枪宛如在大街生根一般,哪里动得分毫?只盼绊住杨大人的兵刃,让张姐姐得手。这时,张姑娘剑尖离杨大人咽喉只剩半尺。“过来!!!”杨大人大喝一声,震得人人耳边嗡嗡作响。
 

  舒猿臂,左手暴长,抓住张姑娘前襟,便掷向地上。霜姑娘大惊,赶忙抛枪前插,抱住张姑娘往后跳开。杨大人却不乘机追杀,双手负在身后,双眼看天。
 

  原来这殿前指挥使杨存中杨大人原名杨沂中,乃山后杨业杨老令公之后,官拜殿前都指挥二十余年,封恭国公,纵横沙场多年,为南宋倚为长城的名将,曾在藕塘之役和柘槔之役大败金兵,此二役皆为中兴十三处战功,高宗赐名“存中”以旌其功。然一时意左,贪图富贵,投了秦桧,骗岳飞前往临安,并在风波亭害了岳飞与其子岳云和其婿张宪。
 

  张姑娘乃张宪堂妹,名叫张宓,自幼依兄,为堂嫂抚养。这霜姑娘正是岳飞幺女。当年岳家抄家之时,众人离散,岳霜尚在襁褓,张宓亦只得冲龄。岳家大小姐即张宪之妻素有韬略,知杨沂中来意不善,官府不会注意到两个小孩失踪,于是拜托张宓抱岳霜离家投靠父亲故旧。
 

  张宓虽有忠仆一路照应,却也吃了不少苦头,是以人虽小而甚有机变。两人得岳飞故旧抚养,也得岳飞故旧时不时地传她们些武艺,虽然只得一鳞半爪,然传功之人有百战猛将,也有武林高人,均非易于之辈,因此武功说高不高,说低却也不低。
 

  后来因事暴露了身份,怕连累收养之人,故而离家出走,成为通缉要犯。也因此二人一见杨沂中便要上前拼命。二人见杨沂中非易于之辈,正面对敌毫无胜算,便施展小巧之术,与杨沂中游斗,岳霜天生神力,杨沂中招数倒有一半让她接了去;张宓剑法精妙,身法快捷,时不时地见缝插针,偷袭两下。这样虽维持得平局局面,却逐渐是遮拦多进攻少了。
 

  二人一面游斗,一面左奸贼右奸贼地骂个不休。杨沂中渐显不耐,冷道:“我没空陪小孩儿玩了。今天就让小娃儿们见识见识闻名天下的山后杨家枪!”岳霜骂道:“呸!亏你还有脸提杨家枪!你们杨家“天波无佞臣”的金字招牌早就被你这狗奸贼拆得差不多了!我劝奸贼你驾鸦西归下地府的时候用衣衫蒙着脸罢,省得让杨家列祖列宗认出给你一顿胖揍。”
 

  说话间,堪堪又躲过了几招。杨沂中怒道:“丫头小心,本帅要认真开始了!”“一骑当千!”杨沂中大声吼出招式名称,手中不慢,枪杆如飞沙走石般崩向岳霜。岳霜只觉一股劲风扑面,呼吸不畅,急欲躲开此招,谁知去势极快,形格势禁之下只得使出“力托千斤闸”,想硬碰硬托住这一招。“哐”地一声,短枪和岳霜一起像飞火流星一般直冲九霄,岳霜只觉得两臂好像不是自己的,一点劲都使不上来。
 

  “回风式!”杨沂中再大喝,枪不收回便以右脚为轴,如圆规一般滴溜溜转了个圈,枪尾向斜上方撞去。此时张宓正好奔到,便如自己撞向枪尾一般。此时张宓已不及避开,大惊之下虽败不乱,单剑一立贴住胸口,护住要害,正好此时枪尾撞向剑身,便连张宓撞飞。
 

  张宓落地后勉强站立,扶住岳霜,忙看损伤情况。待得见二人并无太大伤损,张宓长出了一口气。张宓寻思:“好在小霜力气够大,身体够壮,那奸贼又以巧劲胜她,故此没受多大伤。这奸贼如此了得,不愧是和岳伯父齐名的名将。恐怕我俩今日要命丧于此……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小霜死去,一定要想办法!”
 

  张宓从地上捡起一把差役扔下的腰刀,立了一个门户,岳霜也摸起了一把掉落的长枪。杨沂中两眼一翻,冷道:“两位小姐还是不要挣扎了,放下武器免受皮肉之苦。本帅向官家保你们一条性命就是。”岳霜凛然道:“奸贼,我家自起兵以来,可有贪生怕死,跪地投降的人么?”杨沂中长叹一声:“那倒是本帅的不是了,两位小姐,准备好了么?”
 

  长枪一振,气势逼人。正在此时,城东忽的发了一声巨响,犹如火龙降世,将临安东面烧得一片通红。“不好,这不是失火!敌军夜袭!”
 

  杨沂中看了一眼火头,“禁军听令!游弈向御林军,临安守备,禁军求援!本队跟本帅前往城东增援!”“哈!”禁军收了架势,随时准备开走。
 

  那道士冷笑道:“杨大人,这时候要走是何道理啊?难不成被两个小姑娘骂跑了?”杨沂中冷道:“本帅今日奉官家圣旨,守备临安,今城东有事,在本帅职责之内。相府对付这两个雏儿绰绰有余,不须本帅多事!”
 

  望了楼外楼一眼,大声续道:“以后就交给你了。”岳霜冷道:“奸贼,今日临别,本姑娘送你一句──你自己摸摸良心想想,你和害你杨家全家的潘美、王侁之流有何区别!”杨沂中“哼”了一声,带队开赴城东。
 

  那道士阴测测地笑道:“小姑娘们,杨大人没空陪你们玩,可道爷别的没有,有的是时间,准备好了吗?游戏要开始了。”那道士运起真气,眼中精光四射,鹤氅忽地鼓起,如吃饱了风的船帆一般,猎猎作响。
 

  缓缓踏步向前,缓道:“贫道道号无止,承蒙江湖上的朋友高抬,送贫道匪号‘太乙剑’。此次蒙秦相爷看得起咱,请贫道担任相府护卫头领。贫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没法子只得替秦相爷卖了这条老命。相爷让贫道带二位小姐回府,咱家也只能照做。贫道与二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但既受秦相爷驱使,便不得不得罪二位了。放心,只是打断一条腿而已,不会取二位性命。”
 

  无止道人脸上阴测测地笑着,脚下却在青石的街道上踏出一个个脚印。那脚印的深浅位置惊人地一致,宛如是一个高手工匠耐心用墨斗和一个模子在地上细细雕琢出来一般。岳霜握紧长枪,想要摆开一个门户迎敌,无奈手臂发麻,竟然是无法将枪举起。
 

  岳霜满心不甘,银牙紧咬,急得满脸通红,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便要夺眶而出。二十步,十八步,十六步。岳霜默想:“老贼再慢点,再慢点本姑娘的气力便能恢复了,到时要让老贼好看!”
 

  十二步,十步,八步。难道说,终究还是来不及了么……
 

  忽的一阵啸声冲天而起,越拔越高,如覆舟急潮,如狂风迅雷,疾风怒涛一般席卷了整个楼外楼附近,道旁的花灯,店前的彩绸被这道狂风吹得摇摆不定,哗哗作响。啸声戛然而止!无止道人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无止高叫一声:“来得好!”身子回侧,右掌后切,削向身后那人的胸前大穴。正是无止赖以成名的“南华掌法”中的绝学“斗转星移”。
 

  身后那人变招好快,不退反进,抢中宫,削向无止右臂,正是一招“长者折枝”,连消带打地化解了“斗转星移”。无止乘势左臂挥出,“凭虚御风”,抓向对方脸面。对方两袖一振,居然还是踏中宫直进。
 

  二人身形相交,电光一闪,一瞬间便已交换了十招,无止道人大喝一声,全身骨骼爆豆般“格格”直响,双掌拍出,直击对方胸前。那人不躲不闪,双掌一翻,硬接了无止全力一掌。四掌相交,发出“波”的一声。
 

  无止道人被大力所迫噔噔噔退后三步;那人如一只大鸟般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卸去了力道稳稳地落到地上。只见场上多了一个十八左右的蓝衣少年,半跪着蹲在地上。一个青铜面具缓缓地坠落地上,那面具赫然便是昆仑奴。无止道人如临大敌,正色问道:“阁下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实是令贫道佩服。恕贫道眼拙,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少年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拱手道:“晚辈初涉江湖,小小贱名不足为长者道。若仙师欲驱使晚辈,称呼晚辈‘昆仑奴’则可。”笑容犹如春风化雪,让人心里说不出的舒服。而话语却圆滑无比,摆明了不想告诉对方名姓却让对方发不出火来。
 

  无止道人道:“既如此,贫道有请阁下不要趟这浑水。就此离去如何?”昆仑奴笑道:“忠诚义士,人人敬仰。这位岳小姐既然是岳少保之后,在下眼睁睁看着她被仙师请去,恐怕日后被江湖朋友们戳脊梁骨骂在下无耻奸狡小人。‘千夫所指,无病而死’,恕在下还想多活几年,得罪了仙师敬请勿怪。”无止阴测测地冷笑道:“恐怕阁下再不离去,便活不过今日!”
 

  昆仑奴笑道:“请仙师恕在下出言无状:恐怕凭仙师的修为今日还留不下在下的性命。”无止道士冷笑道:“留不留的下,动个手不就清楚了么?看来今晚贫道的太乙剑要发个利市了。”说着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剑。那长剑如一泓秋水,街道灯笼的光投射在剑身上,泛出诡异的光,像嗜血的幽灵,融入了这上元的夜色中,正是无止道人赖以成名的太乙剑。
 

  郭大公子当年曾在汴梁禹王台上品评天下高手,对无止道人有“辛狠诡辣,变化无方。然太乙剑法以行云流水,气势磅礴见长。无止道长以堂堂之阵行偏师之事,落于下乘,可谓上品末流”评语。
 

  昆仑奴微笑道:“后学末进得亲炙高手,幸何如哉!”双手没入袖筒,出来时已多了一把精钢剑。原来这精钢剑百炼钢成绕指柔,居然可收入袖筒之中。昆仑奴续道:“久闻河伯先生上品末流,今日一见,当请出全力,让在下得窥全豹。”
 

  无止脸色突变,惊道:“阁下何人……”趁此分心,昆仑奴剑化混光,划出一个个圈,翻翻滚滚地攻了过来,居然占了先机。无止暗道:“这小贼能道破道爷本身来历,必有指使之人。今日之事必须先拿下这个小贼,细细逼问,才能了结。这小贼当真了得,师承来历道爷居然看不出。”一念及此,不免手下留情,生怕取了昆仑奴性命后患无穷。
 

  但昆仑奴剑法只略逊无止道人一筹,又抢得先机,无止既存不杀之心,不免大落下风。二人翻翻滚滚拆了数十招,昆仑奴虽形势有利,但对无止诡谲的突施杀手甚是忌惮,不敢过于逼近,因此想伤了无止道人却是不能,二人就此形成僵持之局。
 

  此时岳霜的气力逐渐恢复了。看得昆仑奴形势有利,暗忖道:“那可恶的死牛鼻子,害得本小姐差点哭出来。想不到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此刻居然落得这么狼狈。哼,哼哼哼哼,害本小姐丢人现眼的大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呀啊啊啊啊!!死牛鼻子看本小姐夺命三枪!”岳霜长枪一举,加入战团。

 

(羽灵 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