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背影

周芷若

 

 

 

  江南的三月,多少还是与往年来的有些许不同,阴雨来得过早了些。连绵阴雨,人不是在雨路间来回奔波,便大多是蜷缩于室内。在奔波间,总是固执地奋进着,骄傲地追求着。而又于往往如此循环疲惫中错过许多,想珍惜,旋又无可奈何地发觉难以留住。人生多烦躁,无可奈何的烦躁。于是推开窗,沉浸于空气中浓郁的潮湿韵味,便会感觉舒畅。点滴有时便已是足了了。忽然有了些须的怀念,伴着点点的湿润和清冷,彷徨间,流转出往昔行走天涯时的那份热情,流转出如今身处天涯时那份如水般的淡然。生活或喜或悲,或乐或哀,却总是在每日的劳苦中快速的流逝,又总是在夜深人静的那轮弯月下悠悠提起,细细回味。旋又在月升月降间,继续的发生,回味,消逝。如此的循环反复,所以哀愁,所以淡然,所以怀念。怀念那一水天涯,那里白云深处有动人,高山流水之间有精彩,记忆流转间有塞北大漠策马的豪迈粗旷,有江南小楼听夜雨的婉转细腻。不经意间,幻化出江湖英雄儿女的缠绵,也有壮士断腕的壮烈的场景……时光流转,权也就伴着天空中不断洒落的那些细线,于清冷之中逐一提取。
 

  前方的路仍旧属于无际,只不过怀念适用的对象总是过去。回首已经走过的江湖路,却也业已不短了。对着曾经的江湖和天涯,已经习惯淡然了,淡然地面对着那些画面。画面中有快乐,也有哀愁。宛如平静地接受了前些日子的噩耗。提起自己的天涯,自己的江湖,有一段记忆总是属于梁大师的。梁式江湖最大的特色,自然是传统两字了。广阔的地域,嘈杂的人事之下映脱出的传统,时代限制制约出的传统。一直比较喜欢用这话来赞扬梁大师,他是年少时候最好的人生老师,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告诉我们,要做个好人,不能做坏人。如此,在我心里,哪怕在如今的我看了,已经足够的伟大了。
 

  不看梁式小说,确实已经多年。不为其文章的相对枯燥,而是很难提起心情,适宜翻阅梁式小说的心情了。经历多了,人也自然变得越发复杂,很少会去很简单地看待发生的人事了。或许这就是成熟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得失之间,谁又能真正地做得了主?或许如此,有时候,空闲下来回味,就会颇为尊崇梁大师了。简约之间,本也可蕴涵着无数的动人。亦如,挥剑断情丝,在梁式江湖中并不少见。又或许可以说其原因很多都只是道义传统,家族恩怨上的制约。如张丹枫和云蕾,又或是《女帝奇英传》中的李逸。
 

  对于张丹枫,如今比较喜爱的修饰辞藻,倒不再是儒侠和名士,而是尴尬两字了。尴尬造就和彰显了他一生的完美。
 

  张丹枫可以说在整个梁式江湖中是最具有艺术色彩的人物,同时也是个深受传统文化道德影响的理性主义人物,对国家的未来时刻有着忧患的意识,对国家的未来充满了无比的关切。但他的处境却又是非常尴尬的。张丹枫的完美,在于他可以在国家危难之际,摆脱,甚至漠视自身与朱明王朝的恩怨,不计名利,不图富贵,全身心地投入到国家的保卫争战中。塞北,江南的土地上,见证的是一颗可昭日月的赤诚爱国心。
 

  记得曾经有朋友如此赞誉张丹枫,说他是神一般的人物。当时也颇为赞同,如今,到不会觉得如此了。张丹枫或许有着神一般的高尚情操,胸怀,以及无可挑剔的个人能力,但他始终是人。缘自他的尴尬。面对仇人之女,俩俩相对,有的只能是各自无语,各自黯然。亦狂亦侠之下,有的依旧是属于火热的内心世界,理性主义熏陶影响下,依旧是属于性情中人。所以,他也困顿过,痛苦过,迷茫过,但当面对国家安危,他又可以理性的从因爱情迷茫而失落之时,断然地重新站起。如此时候的爬起,起最主要和决定作用的因素已经悄然间变化,来自于传统的影响,对国家,对百姓的责任,政治必须的理性压过个人的私情了。或许如此了,也就可以的给张丹枫下个定义:他是个完美的人物,但并非高大全式的完美人物。此外,《萍踪侠影录》还有一处也是异常的光亮──脱不花。虽然笔墨不多,却是异常动人和精彩。脱不花很好地诠释了瞬间的辉煌。这是个一生为爱而生而亡的个体,或许她的爱情是属于悲剧类的,但是那一个刹那的举止和决绝毅然,便如同壮士断腕般的壮烈,可敬,可佩。
 

  梁式江湖选定的背景很多都是真实的历史矛盾尖锐冲突之时刻。如此背景安排的人物,终还是难摆脱政治这一辞藻。亦如,国家这个辞藻本就蕴涵了强烈的政治色彩一般。张丹枫如此,李逸则更加的突出。
 

  相比张丹枫的多少来得隐晦些,《女帝奇英传》里的李唐后裔李逸,或许可以说他的出身就决定了本身就蕴涵了强烈的历史政治色彩。李逸这个人物的特殊,又可说是《女帝奇英传》的特殊性在于非常地贴近历史现实,故事围绕武则天改唐为周的背景展开,生活于历史背景下的江湖人物表现出的种种,确实颇为有味道。或许这就是梁式江湖的动人处。看似平淡乃至乏味,然细细品读起来,芳香无比。故事从政权归属这一中心问题展开,却不是简单的政治斗争,而是被作者巧妙的移嫁到了江湖人群中,牵扯进了许多江湖人士,从而展现出人性的善与恶,美与丑。不但如此,《女帝奇英传》的爱情纠缠,起决定制约作用的也依旧是历史,虚拟的江湖人物,溶入到了历史实际旋涡中,自然承受了历史实际的制约限制。亦如,李逸是虚构人物,上官婉儿和武则天则是历史真实人物。轰轰烈烈之间,也就上演了一出爱情悲剧。或许,如此的悲剧不会让人太过感到伤感,当时历史环境的历史制约,后人也已经愿意了习惯了用理性来看待了,历史就是如此。或许,也就只能说国事私事,梁式江湖中的基调本就是重国事轻私事。
 

  当然,梁式江湖也并非都如此,也有其他的情况存在,为己私而弃情爱。霍天都如此,牟世杰更是如此,可以达到为了己私而滥用情爱的地步。霍天都和凌云凤未果的爱情,虽然也比较容易令人叹惋,但多少还是可以理解的,霍天都的弃爱为己私终是属于正面性质的,每个人的追求不同,本也无可厚非。而内心火热的凌云凤,希望多为社会为国民做些贡献的心志,如此也就注定了分道扬镳而非如张丹枫双剑合壁般的圆满收场,但与此同时也奠定了梁式江湖另一个基调,或者说特色。那就是梁式江湖,女子比男子来得更闪光。她们包括后来的练霓裳,飞红巾等差别只在于选择如何闪光的角度和道路不同而已。
 

  至于《龙凤宝钗缘》记得只看过一遍,是属于个人不大喜欢的一本梁式小说。从惊才绝艳的出场到追求聂隐娘再到和史朝英成婚。牟世杰多少还是让人反感。追其原因,却又无法说些什么。亦如抱负是含褒义的,野心是属于贬义的。但两者之间的差别,有时候也难以绝对的分清楚。或许对于他的无论追求聂隐娘还是史朝英,都是带有着浓烈的功利色彩。出于传统道义的角度,可以说一句卑劣功利,但对于本就是城府极深,有相当大野心的他本人来说,成王败寇,或许才是最好的评判标准。但显然这并适合牟世杰,毕竟他所处的江湖是黑白正邪分的极其明显的梁式江湖。或许就个人情操上,牟世杰不能和李逸等人相比,不过深究起来,他们对爱情的取舍的标准又是极其相似的,只一个权衡利害而已。于牟世杰而言,史朝英比聂隐娘的利用价值更大,于李逸而言,李唐和武周的政权争夺问题,亲族血仇,他只能放弃上官婉儿和武玄霜,哪怕爱得如海深,同样有的也是决绝毅然的否定。
 

  记得年少时翻阅武侠小说,并不喜欢粱式的。后来长大了,推究其原因,最大的一点就是不喜欢看悲剧,而梁式江湖出彩的爱情故事却多是悲剧类的。或许也就只能说梁大师的传统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悲剧爱情的更容易在他手下产生。不为刻意,只是道德传统的客观限制和制约。梁式江湖出彩的女子,确实不少。曾也有人说梁式江湖的女子,出彩归出彩,却也贫乏,归纳起来也不出练霓裳,厉胜男和云蕾三人。
 

  首先愿意去描绘的是练霓裳和飞红巾。若选用一组修饰辞藻的话,那么无疑是一组略显矛盾的极其相似而又决然不同。然而矛盾这个辞藻,若真正去体味思考下,会发觉其包含的韵味也是独特的,宛如梁式武侠看似的平淡枯燥,乃至很多都有雷同的地方,但瑕不掩瑜,其内在还是有相当多的动人。飞红巾就是一个很好的典型。从表面上看,师徒两人的命运是极其相似的,都是红颜白发,伤心一世,爱上一个深受传统道义影响的江湖男子。然而在其本质上却又有很大的差别。练霓裳是梁式江湖中典型的魔女代表,而飞红巾不是,她是位巾帼英雄,大漠飞鹰。在世人眼里同样的都是高高在上人物,但是两人的内心世界却差异迥然。练霓裳为爱剑挑武当,为情为爱,最后负伤而走,误解之后,一夜白发。如此结局和此间展现的至情至性,刚烈执着,令人感叹,令人扼腕。但她内心世界却也有一种强烈的情绪支配,那就是骄傲,无比的骄傲。或许可以说正是她的骄傲才是真正断送她幸福的根源,她的无比骄傲注定了她不会在失败之后再次炽烈执着的再跳进去一次,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去如此再去尝试一次。对于最后的结局,或许可以选择阐述的角度有很多,或许又可以回归到传统的梁大师,深受传统理念的梁大师终还是仁慈的,不会像古龙般可以把黑暗的东西血淋淋地直接展现于读者的眼前。六十年,需要六十年的等待就能解决之前的恩怨。或许六十年对于一个人来说,确实很残忍了,然而对于主基调已经远离国家大事转变为较为纯粹的男女爱情故事的《白发魔女传》而言,或许可以理性的接受了。爱的本质有很多,但考验,考验对爱情的忠贞必然也是其中的一项。虽然到死都未等到,但卓一航毕竟还是做到了。如此,纵然有半世的孤寂和清苦,相信对于两人来说,都已经无怨无悔了。百岁老人,回顾往昔,看到想到的会是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看到了,也同样多少可以感悟很多了,如此也就无法不去推崇《白发魔女传》了。
 

  相比其师飞红巾却有着很大的不同,正是这些来自内心世界的根源因素的差异,单就在爱情上造就了或者说烘托出了已经超过练霓裳的光辉。天山系列中,出彩的女子不在少数,但个人觉得无疑飞红巾品读起来最是有味道。诚然她有很多方面深受练霓裳的影响,但她也有她的思想,不受他人左右的主动性质的思想。或许她作为草原领袖这一客观实在有不少影响。这是个喜怒令人无从捉摸,这是个内心需要爱,却也可以拒绝爱的女强人,女英雄,这些可说是缺点的因素,侧面看却又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飞红巾所特有的特质。也正是如此,面对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的杨云骢,最终的结局注定只能是悲剧收场。对于如此的结局,如今到不会刻意地多去计较,诸如责怪杨云骢,看淡了很多了。一切均缘自传统,又或者说一切均缘自梁式江湖的特色和时代局限性。一个时代,总是有一个时代的特色和局限性,相应的历史局限限制下孕育而生的思想和文字,必然也会深深的打上属于那个时代所特有的烙印。但在这场爱情追逐的过程中,飞红巾所展现出来的情意,勇敢,不变持续的执着心态和心志却已经超越其师练霓裳了。亦或说真正爱过,无论结果,都已经可以无悔了,这里面本就蕴涵了强烈的勇敢精神和浓郁的洒脱意味。飞红巾始终是虚拟小说里的人物,当她的所作所为可以上升到一种新的高度时候,已经足够了,于作者而言,如是。于读者而言,也同样一般如是。
 

  曲曲折折地写到了这里,面对着梁式江湖,终能有了一丝笑容,只是这抹笑容背后也难掩一缕乏味的韵味。一边在感叹天山系列的壮阔和动人,另一边却也在感叹继续想起的依旧还是天山系列。
 

  彷徨间,记忆之中渐渐幻化出了一幅溪边清丽的画面,画面的中央有一个女子和一个被女子欺负的男子,中间则是一道清澈的涓涓细流。时光流转,对于《云海玉弓缘》如今已经不愿刻意如何去解读了。倘若也选择一组修饰辞藻的话,那么想来用变革最为合适了。传统韵味浓厚,正邪区分明显的梁式江湖,可以出现金世遗和厉胜男,这两个本身都是邪派人物担当主角的情况,哪怕金世遗后来成长成正派人物,于梁式江湖而言,本就是属于很难得的,着实是惊艳异常的。从逐渐漠视国事,远离历史,转而为纯粹的江湖风雨,儿女情爱纠葛,于此点上,也可算是梁式江湖的一大变革。
 

  记得翻阅《云海玉弓缘》的时候,常常会有一种强烈的跟着走的感觉,无论是厉胜男的强烈至极的爱,还是她的不计一切手段的去夺取她的爱情,亦或是她仇恨笼罩下形成的极端狠绝,都很容易给人予强烈的视觉和思想的冲击与震撼。也会很容易为她最终得到了她想要的爱情而欣慰。倘若在梁式江湖里找个相似的影象的话,依旧选择飞红巾。她们有极其相似的地方,她们也有极端明显的区别。在比较纯粹简单的梁式江湖中作为天山七剑之一的飞红巾,本身就决定了其的正面性质道德价值观,而定义为妖女的厉胜男则又是一种人生道德价值观点,她们对爱都有着极其强烈的情愫,并且炽热地追逐。在如今道德价值观来看,厉胜男是属于可以理解的范畴,但是面对传统局限限制极其明显的梁式江湖,则是一种强烈的冲击,但是却又非绝对性质的冲击。每每想起厉胜男临终前的短短数语,所表达出对金世遗各个方面的关注,如此所展现出的性格,却是令人惊叹的,一个温柔贤惠宛如谷之华一般的妻子。如此,又或者在另一个层面上可以说,梁大师虽然也确实无法突破自身的历史局限,但就在如此的局限下,他创造出一个厉胜男,用来阐述人类爱情的伟大,赞扬了人格力量的宏伟。爱情可以让一个人的人格陡然升华,放出金子般的耀眼光芒。从而在自身局限下,可算是最大程度上尝试一种对自身,对过去的套路的突破,或者说是一种明显的变革。
 

  不经意间陆陆续续地写了不少,脑海里陆陆续续地又不断地闪现出一些影象,有“牛邙式”的凌未风,也有江湖三女侠的划过身影,也有……信马由缰地想,信马由缰地写,终也有了一丝偷懒的情绪产生。大师虽远逝,字墨却依存。那份年少时候每晚夜灯之下沉醉的情怀却始终横亘于心中,散发着阵阵芬芳。任花开,任花落,任时光流。
 

【来源:侠客社区·黄易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