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从此无侠影,广陵散绝冰剑销

远离尘嚣

 

 

 

  写此文,祭奠梁羽生先生。
 

  无论是论及昔日辉煌风流的港台武侠,还是审视今日勃然中兴的大陆新派,都绕不过开这一代风气之先的那个人,那本书。一九五四年香港武术界发生了一场打擂,名叫陈文统的年轻编辑兴之所至,以打擂为蓝本,自幼雅好词章嗜读武侠小说的积累厚积薄发,敷衍出一部《龙虎斗京华》的连载。从此“梁羽生”三字横空出世,武侠新时代的春雷,由斯轰然。
 

  从先生生平经历看,先生是典型的中国书生。从先生作品看,则更为明显。笔耕三十载不辍,从54年的《龙虎斗京华》到84年的《武当一剑》,故事套路,主角类型一脉而承,确实失之刻板单调,然而这何尝不是先生心底深处,对传统才子风流的追思与向往,对名士风度的坚持与追寻?先生笔下的男主人公,无论是《萍踪侠影录》里的张丹枫、《白发魔女传》里的卓一航、《女帝奇英传》里的李逸、《冰川天女传》中的唐经天,这些少年侠客无不是文武兼资风流倜傥,极重大节又至情至性。如果故事的地点在朝堂而非江湖,超卓的武艺变成满腹的韬略,这些人便确凿无疑得是千载中国文人心中对年少自己的梦想。而就算是整个书系中最大的异类--金世遗,不也是以狂歌当哭的魏晋狂士为原型的吗?
 

  千古文人侠客梦,先生穷三十年光阴将之用笔镌刻在剑上,无心间引多少蒙童如我者窥看其斑,心折其间。端坐凝眸,八年前在斗室中从故书堆里翻捡出印制粗劣的《冰川天女传》之情境历历而新。自此而后,一扇神奇的大门打开了。从天山到武当,从唐门到江南,其间看到了桂冰娥与唐经天天作之合,金世遗与厉胜男千古遗恨,卓一航对练霓裳一诺终身,张丹枫和云蕾终成佳偶……从这一幕幕经典爱情里,体味着先生想传递给我们的书生意气。
 

  中国式的书生,铁骨柔肠,风骨摄人:张丹枫面对权势不移、唐经天面对强侮不屈、唐晓澜面对困境中的敌人不咎,柔情之外,更有铮铮铁骨,树为心之标杆。
 

  孤夜独坐,青灯黄卷,我曾为唐经天、桂冰娥攀登珠峰感动得泪几难自抑,曾为厉胜男在金世遗怀中凄然而又满足的微笑郁郁难言,曾为蓝玉京妙悟目无全牛而默契畅怀。振衣长啸,先生已矣;侠影无踪,七剑冰销!
 

  先生心怀旧名士之风,雅爱词章。孜孜不辍地在三十五本大作里点缀卷首词,片尾诗。字里行间里的诗词对联,更是不胜枚举。一幕幕最为经典的爱情场景,便是因此而流香书外。至今,仍是记得《冰川天女传》唐经天桂冰娥初见激斗后,唐随意挥洒,应景应名做出的那些对子:
 

  冰川映月嫦娥下,
  天女飞花骚客来。

  月色无痕,绿窗朱户年年绕;
  仙姝有恨,碧海青天夜夜心。

  慧质胜幽兰,摇曳空山,明月有情徒惆怅;
  卿云灿云海,漂浮天际,瑶池无路低漫徊。

  幽谷荒山,月色洗清颜色;
  萍梗莲叶,雨声滴破荷声。
 

  至于《女帝奇英传》里李逸与武玄霜借诗经而互致心曲,雅致高量,又合了古人“不读诗无以言”之训。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多年没有再读先生的书,转眼间先生竟溘然西游。古龙长逝时,倪匡先生曾题联道: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小子不才,也以一联祭先生:
 

  萍踪从此无侠影,广陵散绝冰剑销。
 

  愿先生安歇,伏惟,尚飨!
 

【来源:仗剑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