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看梁书之武当一剑

潇 潇

 

 

 

  看过这部书的朋友也许不多,就从内容讲起吧。

  明末朝廷腐败,宦官专权,女真酋长努尔哈赤崛起建州,凯觎中原。当时,忠心报国之士置身家性命于不顾,奋起反抗;而无耻败类则贪图荣华富贵,卖身投靠。故事便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了。

  武当俗家弟子领袖,两湖大侠何其武门下有两个弟子,一叫戈振军,一叫耿京士。何其武有个女儿叫何玉燕,儿女私情本属寻常。只是月老点错了鸳鸯谱,错将何玉燕许给了戈振军。何玉燕只好与真心相爱的耿京士私奔去了辽东。一年后,何玉燕即将临盆,夫妻共同返回原藉探望父亲,不料当夜何其武被害,戈振军因妒成恨,同门反目,更误会师弟卖身投敌,弑杀师父,盘龙岭上何玉燕临危产子,取名“玉京”,耿京士失神被杀。何玉燕既不相信自己的丈夫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又无法替他辩解,悲痛之中自杀殉情,临终托子,戈振军正式投入武当,是为不歧。幼儿托付蓝家,不歧认作义子并收为徒弟。

  从此,国恨家仇在这一对充满爱与恨的父子兼师徒之间展开,阴谋与爱情,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揭开了尘封多年的血案。

  武当派信奉道教,而在这部以武当为主要门派的小说中,感受最深的反而是禅理,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印象最深的是第九回(遍洒虚空无障碍 妙参禅理出重关)中慧可离开少林寺时与痛禅上人所谈的机锋。

  【心念未已,只听得痛禅上人缓缓说道:“慧可,你来了本寺二十多年了,我还没问过你,你从何处来?”

  慧可道:“从来处来。”

  痛禅上人道:“如今你要往何处去?”

  慧可道:“往去处去。”

  痛禅上人道:“来时何所见?”

  慧可道:“见山是山,见寺是寺。”

  痛禅上人道:“后来呢?”

  慧可道:“见山不是山,见寺不是寺。”

  痛禅上人道:“现在呢?”

  慧可道:“见山仍是山,见寺仍是寺。”

  痛禅上人道:“此山可是原来的山?此寺可是原来的寺?”

  慧可道:“说是就是,说非就非。”

  痛禅上人道:“既是无为有处有还无,那你又怎能离开?”

  慧可道:“来不是来,去不是去,身在江湖中,心在少林寺。”

  那意思是说,他初来的时候,未闻“大道”(佛家哲理),来的只是躯壳,所以说来不是来。如今已经受了佛法熏陶,纵然还俗,也可说得是佛门弟子了,所以说去不是去。

  蓝玉京不懂禅机,但亦已稍稍可以领悟,既然来不是来,去不是去,那么痛禅上人当然也可说得不是来给送行的了。

  痛禅上人道:“答得好,但我听得了凡代你禀告,你自言尘缘未断。

  慧可道:“是,弟子确是尘缘未断,罪孽难消。”

  痛禅上人道:“本来无一物,尘世即是西天,又有什么罪孽不罪孽的,好,我再问你,何谓尘缘?”

  慧可不觉额角沁出汗珠,说道:“请方丈教诲。”

  痛禅上人道:“我念一段《华严经》给你听:“尘是心缘,心为尘因。因缘和合,幻相方生。”“尘不自缘,必待于心,心不自心。亦待于缘。”(注:这段经文的解释,请参着任继愈著的《汉唐中国哲学思想论集》中的“华严宗哲学思想略论”,这里不赘述了。)

  痛禅上人念罢经文,作一偈道:“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但依此法修行,西方便在目前!咄,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

  慧可道:“方丈教诲、弟子谨记。”

  痛禅上人道:“好,那你可向去处去了。”

  蓝玉京没想到这一关竟是这样“容易”就过了,他随着慧可走出山门,心中还是一片茫然。

  正是:山非山兮寺非寺,情关闯过闯禅关。】

  这所谓“山非山兮寺非寺”的三重境界,正略近于人生之境,婴孩初生之时,诚如白纸一张,未闻所谓的大道,未经人世的沧桑磨难,没有人情世故的圆滑,是谓“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年事渐长,阅历日丰,昔日的白纸难免点染无数墨迹,悲欢离合,恩宠荣禄,放眼望去,自然“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了;人到暮年,沧桑历尽,功成身退,思前想后,感悟良多,青少年时代许多不懂的情感,临到老年已然放开,人生无常,淡定生死,心胸豁达,无欲无求,已达化境,同样的磨难,别样的心境。是谓“见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此山已是体悟之后的山,此水亦是与我浑然融为一体之水。故也可说“说是就是,说非就非”。种种感悟,存乎一心!

  反观“任他泰山压顶,我只当清风拂面”这一句武当剑术的秘诀,正与禅理中“无我无相”之境颇有共通之处。灵台清明,恰是禅定的至高境界。也难怪,武当功夫源出少林嘛。

  还有文中不歧(戈振军)的遭际很能体现佛家的所谓“业障”之学。因为多年之前的一念之差,他害死了自己的师弟,尽管可以找出一千个一万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推卸责任,却始终也逃不脱良心的拷问,所以每逢风雨之夜便痛苦不堪,所有邪恶的念头紧紧纠缠着他,以致恶梦不断,不死不休。种多少业,便受多少罪,其间大概没有转寰的余地。

  《武当一剑》应该是梁老的封笔之作吧?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小说中纯道德意义上的侠客的退隐是一个极其可喜的变化。小说中出现的主要人物除了蓝玉京与蓝水灵之外,或多或少都带点邪气,但又人人有一番不得已的苦衷,罕有大智大勇的完美之侠,亦难见大奸大恶,罪无可恕的完全之恶人。亦正亦邪的人物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洗以前的说教之风。东方亮此人心地不坏,但是达目的他可以与臭名昭著的青蜂常五娘合作,草菅人命,为达目的,他可以欺骗蓝玉京真诚的友情,在偷学武当剑术这一件事上,他的做法显然是有违道义的,可说是极不光彩的。但他幼受师命,以超越武当为唯一目的,不择手段却也是无可厚非的。何况他也救过蓝玉京,在偷学的过程中,蓝玉京也曾因此而有极大受益,促使他最终参悟武当剑法。他的行事往往留着三分余地。邪中带着三分正,正因为这三分余地,他亦时常处在痛苦的煎熬之中,反使他平添三分可信可爱,他是七分邪中三分正。

  再如不歧,这个人物出场时是正面形象,但正面之中总带着三分邪气,他的性格缺憾是很鲜明的,恰如七分正中三分邪。他因一念之差,因妒成恨,明知证据不足,依然狠心杀了师弟,与其说是为师父报仇,不如说是替自己泄愤。后来他怕义子复仇,忍心教他中看不中用的剑法,偏偏又良心未泯,以致于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无时无刻不在受着同心的煎熬,走错一步,悔恨终生。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可恨复可怜,可敬复可叹。

  再如耿京士误杀案的肇始者王晦闻,他处心积虑,甘作满洲走狗,竟只是因为名利之争!为着一份莫名的疼爱,他多次徘徊在善恶边缘,人兽之间。却在接近成功时,功亏一篑,看完全书,始终也对他恨不起来。

  看这部小说,竟似找不到一个令自己完全信服的角色,牟一羽是武当杰出弟子,却殊少几分少年之气,令人难以亲近,反而是东方亮比他更有亲和力;牟沧浪身为武当掌门,私德有亏,私心甚重,一般地无法令人信服;无量长老就算不是勾结王晦闻,私通满洲,单看其人心计之狠毒,比常五娘犹胜几分,但常五娘乃是明坏,无量长老却是阴毒,乃武当第一伪君子。

  顺便提一句,这部书中提到了剑道上的“剑意”,“从无到有,似有还无”,参透上乘剑术之后,随意挥洒,皆成妙手,看似无招,实是有招,从无到可以到有,似有仍然还无,在他本来的“重、拙、大”的观点上,终于又迈出了可喜的一步,与金庸的“无招胜有招”之说正有异曲同工之妙。

 

 

精品回复
 

  

  零落一身秋:
 

  《武当一剑》应该是我看得比较早的梁的书,当时年岁尚小,对于禅机之类不可能有太多感悟,但就《武当》里的情,我和颦儿交换过看法,意见其实差不多,并不是作者的失败,我觉得《武当》一书亦喜亦悲,三个主角都入正道,各自为侠,故是一喜,悲处就如颦儿所言,在于无言的爱情。认为西门燕是女主角我不能认同,我觉得蓝水灵更像女主角,她和东方亮的感情,在最后泪眼相看的时候,真的让人嗟叹。《武当》比之其它书,对情的描写更微妙也更含蓄,不是大开大合的拳法,而更像太极剑的奇招,婉转微妙。以后有机会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