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梁羽生的创作历程之小说系列篇

 

 

 

  初读羽生先生武侠小说的读者,往往会为小说的“系列性”所吸引,人物、情节的联系足让人一部接一部寻书追看。比起金庸、古龙二位先生,系列性可说是羽生先生作品一个较为突出特点,正如有人所说的,羽生先生35部小说,足以构成一个和正史平行的武侠史。而与此同时,小说的系列性也带来小说之间某些情节、人物的矛盾或破绽,从而使得某些人据此作为攻击先生的依据之一,带来一些不好的影响。
 

  应该说,这些矛盾很多都是客观存在,比较普遍的看法是羽生先生在创作过程中照应不周,或是由于创作时间先后等原因所造成的,从中可以得出某种启示,应该说这些观点都有一定道理,但是面对这样庞大的武侠体系,以上观点在一定程度也显得片面。个人以为,分析这个问题,或许通过回顾羽生先生30年的创作历程,能够从中得到某些启示。
 

  羽生先生小说中的年代背景是从盛唐至晚清,涉及唐、宋、明、清四个朝代,但是这35部小说的创作历程,却并不是年代越古老的小说越早创作(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曾这样想当然),恰恰相反,年代最近的《龙虎斗京华》是其第一部武侠作品。同时羽生先生的小说创作也并不是一部接着一部,连载于同一份报纸。30年的创作历程中,除了早期创作《龙虎斗京华》、《草莽龙蛇传》,末期《武当一剑》最后5个月这两个时期,大部分时间都是2至3部小说在不同的报纸同时连载,最高峰期即1966年至1967年时,曾有四部小说同时连载。由于多头创作,使得其辛苦构思的情节、人物不能集中在一部作品中反映,而是要分散到不同的小说中。这种情况表现在,一方面同一时期构思的人物分别在不同系列的连载小说中出现,另一方面就是部分为小说构思好的情节由于种种原因而转移到另一部小说中,或是由于改变情节发展改变了原来了构思,又或是完成了一部小说后之前对于这部小说的一些构思未能用上而转移到尚未写完的小说中。
 

  同时考察羽生先生小说的连载时间、人物、情节之间的联系,可以看出其全部作品虽然按照各自小说中记载的年代背景可以顺序排列而成为一个独特的历史体系,但是事实上羽生先生的创作过程更多还是采取“三部曲”的模式,即一般在同一时期同一份报纸上创作各自独立而人物、内容、情节又互相关联的三部小说。典型的有如早期冰川系列的《冰川天女传》、《云海玉弓缘》、《冰河洗剑录》三部,“萍踪系列”的《萍踪侠影》、《散花女侠》、《联剑风云录》三部,中晚期的《游剑江湖》(即《弹铗歌》)、《牧野流星》(即《折戟沉沙录》)、《绝塞传烽录》(出版时分拆为《弹指惊雷》、《绝塞传烽录》二部)。当然,也有三部曲加一部后传的模式,即在三部曲之后再写一部承接三部曲而与前面三部的人物、情节联系又不是很密切的小说,如早期“七剑系列”的《七剑下天山》、《塞外奇侠传》、《白发魔女传》之后,再写一部《七剑》的后传《江湖三女侠》。作为后传,往往是时间上具有前后的承接关系,但是人物、情节变动较大,前传的主角在后传中基本不起主导地位。可以看出的是羽生先生对“三部曲”之间的关系往往照应得比较周到,但是对于“三部曲”同体系以外的小说之间的关系则不是很重视,因此也造成不同系列小说之间出现的一些矛盾、冲突。同时,如私家侦探的《梁羽生评传》中所探究的,羽生先生创作中已经有意识地构建“大公报系列”和“新晚报系列”,即不同报纸连载的小说各成一个系列,这个提法我个人是很赞成的,并从中获益匪浅。不过由于即使是不同系列的小说之间同样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有时也会出现一个系列的情节人物向另一个系列自觉或不自觉地靠拢,从而使得两个系列的小说纠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以上种种问题,个人想还是通过考察各个系列小说逐步作一些探究,以求得一些解答。

  一、“龙虎系列”
 

  “龙虎系列”是羽生先生最早期的武侠作品,包括《龙虎斗京华》(下称《龙虎》)和《草莽龙蛇传》(下称《草莽》)两部,自1954年1月至1955年2月先后连续创作而成(《龙虎》连载结束后间隔9天开始连载《草莽》)。
 

  关于《龙虎》和《草莽》的关系,个人的看法是《草莽》既不是《龙虎》的前传,也不是《龙虎》的后传,原因是《草莽》书中开始的时间先于《龙虎》,全书结束时的情节与《龙虎》中间部分的情节相对应,从这个意义上看,如果将《龙虎》作为书的本传,《草莽》或许可以看成是《龙虎》的别传,即对《龙虎》书中未叙述的重要人物丁晓、上官瑾等人的故事作一个补记,从而使整部书的叙述更为完整。《龙虎》这部书中的“楔子”有半夜访客的情节,“书末”部分则介绍半夜造访柳梦蝶出家的庵院的人有左含英的儿子,也有丁晓的儿子,所以对《龙虎》中未详细叙述的丁晓故事,羽生先生通过《草莽》予以补记,也使得这段“三十年前的往事”更为完整一些。
 

  个人以为《龙虎》和《草莽》虽然是作为两部小说,但是探究书的故事情节,两部小说应该是作为一部小说进行构思的,因而这个系列基本可以说是丝丝入扣,基本没有出现矛盾冲突之处。如果作为一部小说写作,羽生先生可以在柳剑吟与丁剑鸣重逢中,通过柳剑吟问及丁晓或是丁剑鸣身亡后这两处插入《草莽》中丁晓的故事情节,也可在娄无畏回疆寻柳梦蝶前后插入“义和团”和上官瑾的故事情节,两部小说可以写成一部小说。这样的创作模式是民国武侠的惯用模式,往往从一个人物的故事中引出另一个人物,作者即转入另一个人物的故事,渐渐地又进入了第三个人物的故事,各个人物的故事情节基本独立而又相互联系,虽然不失各自精彩但是枝节过多。羽生先生或许察觉到这种模式的弊端,因此在创作第一部武侠小说《龙虎》时有意摒弃这种模式,采取通过《龙虎》整部书叙述一个完整的武林故事,之后再通过《草莽》予以补充的创作方法,两部书之间各自独立又互有联系。从叙事模式而言,“龙虎系列”相比于民国武侠有了很大的改变,就这方面而言,也足见《龙虎》之“新”。

  二、“七剑系列”
 

  “七剑系列”是羽生先生不断探索走向成熟的一个系列作品。创作时间自1956年2月15日在《大公报》连载《七剑下天山》(下称《七剑》)开始,至1958年12月10日《江湖三女侠》(下称《江湖》)在《大公报》连载结束止,历时约2年零10个月。期间,除《大公报》连载的上述二部作品外,还有1957年8月5日至1958年9月8日在《新晚报》连载的《白发魔女传》(下称《白发》),以及1956年8月至1957年2月连载于《周末报》的短篇武侠作品《塞外奇侠传》(下称《塞外》),这四部小说都属于“七剑”系列。
 

  长期以来,对“七剑系列”的争议很多集中在系列中各部小说之间在情节、人物上存在的矛盾,最为典型应是《白发》、《塞外》、《七剑》三部小说对白发魔女形象及事迹叙述之差异,以及人物年龄存在的一些破绽。解答这些问题,或许要先看一下“七剑系列”各部小说的三个排列顺序。
 

  “七剑系列”依据故事情节发展顺序先后为《白发》、《塞外》、《七剑》三部曲,再加一部《江湖》为“三部曲”的后传。但其创作顺序先后为《七剑》、《塞外》、《江湖》、《白发》,小说结束的顺序则为《塞外》、《七剑》、《白发》、《江湖》。上述三种排列顺序,或许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释小说之间存在的一些情节矛盾。因为羽生先生对这个系列的创作同样不是依据小说中的时代背景先后,自《白发》始而于《江湖》终,相反,时代背景最早的《白发》却是最慢动笔,而时代最晚的《江湖》虽是最迟写完,但动笔仍然是早于《白发》。本系列的创作其实是始于《七剑》,一定程度上,《七剑》可以说是在整个系列中居于中心地位,其余三部小说很多构思、创意都是来自《七剑》中埋下的伏笔,如杨云骢的故事,白发魔女、卓一航、晦明禅师等老一辈的恩怨情仇,还有传统读者关心的七剑后人的故事等等。在创作新的小说过程中,随着小说情节的展开需要以及作者创作技法的不断成熟,势必会对原有构思作出某些调整,就会出现后续创作的小说超出甚至改变了原有小说构思,从而造成了情节、人物上的某些冲突,这种现象在羽生先生武侠创作生涯中较为常见。

  1、关于《七剑下天山》、《塞外奇侠传》创作的先后
 

  《七剑》、《塞外》两部小说创作的先后一直以来存在着争议,甚至羽生先生后来对外也有着不同的说法。根据私家侦探、侠圣、SMSJ整理修订的《梁羽生小说年表》,《塞外》于《七剑》连载后约6个月开始连载,《塞外》连载结束后,《七剑》约余1个月多一点的连载时间。从连载时间看,《七剑》先于《塞外》。但连载时间并不等于创作时间,因为羽生先生完全有可能先动笔创作《塞外》,至小说完稿后再交给《周末报》,而这时《七剑》已经连载了一段时间。关于这个问题,由于手头没有进一步的资料,所以只能从小说的情节进行简单的分析。
 

  从这两部小说的情节看,个人感觉《七剑》的创作时间应先于《塞外》。原版《七剑》第一回中介绍楚昭南的身份为晦明禅师的师侄,第四回中提及“凌未风自江南远奔漠外,在天山之巅,跟随晦明禅师习技十年,其事甚秘,不说武林中人无人知晓,就是晦明禅师的师侄楚昭南也不知道。楚昭南只道晦明禅师的唯一传人杨云骢死后,自己就可以独霸天下。”第十二回中晦明禅师却提到“你的二师兄中途变节,只有望你将来清理师门了。”显然,《七剑》一开始是将楚昭南作为晦明禅师的师侄进行定位的,后来才变为晦明禅师的徒弟。
 

  原版《塞外》第一回对楚昭南的介绍则是“楚昭南是一个孤儿,后杨云骢三年上山,是晦明禅师的第二个徒弟。杨云骢下山后的第三年,他也学满了十年,下山行侠,到现在也已有三年了。”可以看出《塞外》开头即将楚昭南定位为晦明禅师的徒弟。第一回另有提到楚昭南“先为晦明禅师的一个俗家师弟收养,后来才送上山的。”从这可以看出,这个说法在一定程度上是照应已经连载的《七剑》。
 

  至于为什么要从师侄变更为徒弟,可能是羽生先生在创作《七剑》中,因为《七剑》的主角将是凌未风、易兰珠等,所以觉得对楚昭南的师承关系无须费心,师侄、徒弟都一样,晦明禅师一代高人,门下出了一个叛徒,一定程度上也有损其高人形象,所以定位为师侄较为合适。但是之后创作的《塞外》是以“天山前五剑”为主角,难免在一定程度中涉及楚昭南的师承问题,鉴于《塞外》是作为短篇创作,所以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花太多的功夫,于是干脆将楚昭南变为晦明禅师的二弟子,同时为了同《七剑》相照应,也作了一定程度的补充说明。而到了《七剑》第十二回,则是反过来照应《塞外》的提法了,从而在两部书中达成一个统一的提法。
 

  《七剑》第六回提到邱东洛在“纽祜庐死后,他不知道杨云骢也已死掉,直追到天山,想找杨云骢的晦气,凌未风那时刚到回疆,武功不强,挨了他两刀。”从这里可以看出邱东洛与杨云骢之前未曾交手,甚至未曾见面。但是《塞外》第十一回则写到杨云骢空手大败邱东洛同柳西铭的联手,可以看出,这个情节写作的时间应该是后于《七剑》中凌未风战邱东洛的情节,而且部分构思也是出自《七剑》的情节。
 

  关于《塞外》开始写作的时间问题,根据连载时间,《塞外》应该是在《七剑》连载后约6个月开始连载,《七剑》连载时间为13个月,因此《塞外》应该是在《七剑》写作约一半的时间开始写作,即应在第十三回至十四回,桂仲明的身世时间开始写作。但是鉴于《塞外》让羽生先生后来回忆为其第三部小说,一定程度上说明《塞外》写作的时间可能远早于连载时间。具体开始的时间,个人推测为约在凌未风、刘郁芳、韩志邦三人在云岗石窟中,凌未风讲述的西藏流传的哈的卢和阿盖那个“在草原上谁是最倔强的人”故事。这个故事不仅为凌未风倔强个性的写照,事实上也写出了一种自尊,一种骄傲,而这两者在一定程度又对应了《塞外》之四、五回飞红巾、押不卢的爱情悲剧故事,或许一定程度上这个流传的民间故事正是为飞红巾的爱情悲剧作出一个铺垫。之后是两部小说齐头并进,至《塞外》中杨云骢、飞红巾、纳兰明慧的爱情悲剧高潮部分,《七剑》连载则应该是“群雄救珠”部分。这个时间羽生先生的创作重点在杨云骢、纳兰明慧和飞红巾身上。而至凌未风、桂仲明上天山时,《塞外》可能已经完稿,所以在《七剑》中又反复写到了《塞外》中飞红巾所受到的伤痛。这是由于《塞外》侧重于写杨云骢,故在《七剑》对飞红巾作了一些必要的补充。但是连载上《塞外》这部分应后于《七剑》,因为《塞外》是周末方连载,所以连载时间反而落后于七剑。至《七剑》连载结束之前约1个月时间,《塞外》的连载方告完成。

  2、《江湖三女侠》和《白发魔女传》
 

  羽生先生的《七剑下天山》在《大公报》连载结束7天后,开始为该报连载《江湖三女侠》;《白发魔女传》则是《新晚报》在百剑堂主的《风虎云龙传》结束后,由羽生先生推出的一部新作。
 

  《江湖》是以《七剑》的后传构思定位,写的是《七剑》结束数十年后反清义士与清廷的激烈斗争,演绎出三女屠龙激动人心的事迹。整部书同《七剑》虽存在年代先后关系,但是原七剑的人物或已逝去,或已垂垂老矣,主角除了吕四娘为代表的氓山一系,还有七剑的后代及传人,整部书可以说是在《七剑》故事的基础上创作新的故事。
 

  《白发》则是在《七剑》、《塞外》故事的基础上书写这两部小说人物的前传,原书中的晦明禅师、白发魔女、卓一航作为《白发魔女传》的主角,而原两部书的杨云骢、楚昭南、辛龙子、飞红巾、唐努、武当门人、罗铁臂等配角人物也在书中占着重要位置,因而从系列小说关系中看,《白发魔女传》同《塞外》、《七剑》的关系远比《江湖三女侠》密切,彼此之间构成了羽生先生武侠的第一个“三部曲”,而《江湖三女侠》则是作为《七剑》后传,从而形成一个完整的“七剑系列”。
 

  从连载时间看,《白发》比《江湖》在连载时间上晚了约4个月,至《白发》结束时《江湖》尚余约3个月连载时间。由于《白发》同《江湖》的小说年代相隔较远,因此小说的内容情节彼此的联系较少,基本没有出现矛盾冲突之处。从小说情节推测,《白发》连载时《江湖》应差不多连载至全书第五回唐晓澜在杨仲英门下学艺前后,该情节之前及之后的几回书都没有出现白发魔女一系的人物,而晦明禅师一系凌未风传下的追风剑法、游龙剑、飞芒已在全书占据重要地位。或许这个时候对白发魔女一系的重新构思定位在羽生先生的脑海中已开始进行准备,因此在作为《七剑》后传的《江湖》前半部分,白发魔女一系的人物并未出场。而随着《江湖》故事的深入,《白发》也揭开了帷幕。
 

  《白发》一开始对白发魔女的师承、武功重新作了设定,其中一方面是强化了白发魔女同晦明禅师的师门渊源,以及强调武功的“反天山剑法”特点,这些都是原《塞外》、《七剑》所没有。随着对“白发魔女”一系重新定位的初步完成,白发魔女一系的人物也在《江湖》中开始登场。《江湖》第18回中作为白发魔女一系传人的武琼瑶之子李治登场,同吕四娘有过一场比剑,从书中对李治剑法的描绘来看,依稀有着《白发》一书中玉罗刹同岳鸣珂初次比剑的影子。之后在《江湖》的叙述中,白发魔女一系的剑法也就逐渐同天山、达摩、玄女三大家相提并论而为四家。与此同时,羽生先生在《白发》一书中,也在某些细节上注意同《七剑》保持一致,典型如白发魔女塞外逐三魔及楚昭南早年心术不正等问题,从而使得三部曲连成一个整体。
 

  可以看出的是,在57年4月至58年12月一年多的时间中,羽生先生笔下同时出现了吕四娘和练霓裳两位举足轻重,但个性又明显不同的女主角。吕四娘的高雅大气、富于领袖风范,和练霓裳那野性冲动、勇于挑战传统形成鲜明的对比。两者的命运均是刚强中带着悲剧,宝剑屠龙让人振奋,一夜白头让人伤痛。伴随着两部小说逐步走向高潮,两位奇女子也留在读者心中,羽生先生善于刻画女性的功力在此表现得淋漓尽致。

  3、白发魔女的“魔女三现”
 

  “七剑系列”最为人指责的地方莫过于白发魔女的不同形象及白发魔女同卓一航故事的不同版本。可以说三部小说分别出现了三个不同的白发魔女,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魔女三现”。
 

  《塞外》中:杨云骢心念一动,“这掌法竟似在哪儿见过的”,细细一想,才想起自己在天山学技的第三年,那时楚昭南才刚刚上山,师父要自己代传掌法,有一日师兄弟正在喂招对掌,忽然面前现出一位老婆婆,笑道:“好掌法!”叫自己师兄弟同时向她发掌,她轻飘飘地东转西转,片刻之间,自己就中了她几掌。幸而她毫不用力,并未觉痛。这时,师父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笑道:“白太婆,你怎的欺侮小孩子?”老婆婆道:“晦明,你总不肯和我比试,我以为天山掌法天下无双,原来也不过如此!”师父给她挤得没有法子,只好和她比掌,两个小孩子看得眼花瞭乱,连人影也分不出来,忽然那个老婆婆倏地跳出圈子,一声不响,飞驰而去!师父叹道:“这老妪怎的还如此好胜!”师兄弟再三请问,才知是师父赢了一掌。
 

  《七剑》中:天山横亘三千多里,晦明禅师住在天山北峰,天山南面高峰,却另外住有一个奇人,踪迹比晦明禅师还要诡秘,此人乃是个老太婆,也是从中土移居来的。晦明禅师也不知道她的底细,只知道她姓白,早年时曾做过独脚大盗,人称白发魔女,猜想她是为避仇而来。白发魔女十分好胜,曾屡次去找晦明禅师比试,有一次晦明禅师给她迫得不能脱身,在天山北峰和她斗了一日一夜,赢了她一招,白发魔女一气之下,逃回南高峰,临走时声言练好掌法后,还要找他比试。自此就不再骚扰晦明禅师,直到杨云骢拜师之后,事隔三十多年,她才再来比掌,那时晦明禅师的剑法掌法都已出神入化,白发魔女不到半个时辰,又输了一招,这才心服。可是口头上仍不肯认输。
 

  以上为《塞外》、《七剑》两部小说对白发魔女来历所作的简单介绍,而《白发魔女传》对白发魔女的来历则颠覆了前二部书的构思,将白发魔女作为晦明禅师师门的另一派别,即晦明禅师的师傅霍天都之妻凌慕华之徒弟。他们彼此之间曾有过数次比剑,来历都是深知。更重要的是:白发魔女不姓白,而是名为练霓裳,外号玉罗刹,之后经历情场惨变避居天山才被人称为“白发魔女”。整部书中增加了黄龙洞的初会,明月峡的夜话,武当山上的纠纷,大沙漠上的离别等种种动人故事。在羽生先生的用心创作下,《白发魔女传》终成一部武侠悲情巨作。
 

  根据小说的创作历程,三部曲是对白发魔女的形象作不断的深化,创作顺序依次为《塞外》、《七剑》、《白发》,《塞外》和《七剑》较为相近,《白发》则是以其为第一主角,显然原有的构思已不能满足小说的需要,因此有必要进行再创作。
 

  再探究白发魔女与卓一航的爱情悲剧,可以看出“三部曲”中也是不断深化。单从卓一航的角度看,《塞外》的卓一航是又爱又避;《七剑》中的卓一航是痴情中带着顾虑;而《白发》中的卓一航是情痴中更带着深深的愧疚。
 

  《塞外》、《七剑》中给出的那六十年守候确实太过感人,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促使羽生先生舍不开这么感人的故事,要专门为这写出一个动人的爱情悲剧,所以有了这个故事的不断深化。从《七剑》中给出的故事线索来看,农民起义在《白发》书中应该占有很大的比重,而卓一航与白发魔女之所以姻缘难成,更主要的原因是卓一航不肯投身绿林,门第差异占了一个主要的原因。而到了《白发》的实际创作中,农民起义已是退居到一个很次要的地位,这场爱情悲剧除了立场不同,更主要的还是性格上的差异,以及传统压力所造成的。
 

  再观察三部小说对武当派的描述,可以看出《塞外》中羽生先生是站在武当派一边的,到《七剑》则是带着一点谴责,至《白发魔女传》则是完全站在白发魔女一边,武当派成了传统势力的代表以及导致这场悲剧的源泉;而对其武学也是不断地贬低,从红云、青簔二名长老率六名弟子足以同白发魔女一战,黄叶、白石自信可以单独一决,降到《白发》中的四名长老加四大弟子组成剑阵同白发魔女之战还斗得两败俱伤,最终困不住白发魔女,还伤了两名长老。
 

  “七剑系列”可以说是羽生先生第一个比较成型的系列,与后来所作的系列不同的是,这个系列四部小说分别连载于《大公报》、《新晚报》、《周末报》三份报纸,其主要原因是羽生先生此时正处于武侠创作的探索阶段,各方面的尝试多了一些,从单部小说的创作到系列的架构要走过长长的一段路,而迈过这一步的羽生先生,无论从小说的创作方面还是小说系列构成方面,开始迎来了一个成熟期。羽生先生创作生涯中最重要的“萍踪系列”和“云海系列”在“七剑系列”后开始登场。

  三、“萍踪系列”和“云海系列”
 

  “萍踪系列”是羽生先生在《江湖三女侠》于《大公报》连载结束后推出的一个系列,创作时间自1959年1月1日《大公报》开始连载《萍踪侠影录》(下称《萍踪》)开始,至1962年11月25日《联剑风云录》(下称《联剑》)在《大公报》的连载终结,历时约46个月。主要包括《萍踪》、《散花女侠》(下称《散花》)、《联剑》三部小说。
 

  “云海系列”是羽生先生在《白发魔女传》于《新晚报》连载结束11个月后推出的另一个系列,创作时间自1959年8月6日《新晚报》开始连载《冰川天女传》(下称《冰川》)开始,至1965年8月22日《冰河洗剑录》(下称《冰河》)在《新晚报》连载终结,历时约6年(其中《冰川》与《云海》间隔时间为10个月),主要包括《冰川》、《云海玉弓缘》(下称《云海》)、《冰河》三部小说。
 

  “萍踪系列”和“云海系列”可算是羽生先生武侠创作生涯中影响最大的两个系列,两个系列中各产生了一部影响巨大的武侠小说《萍踪侠影录》和《云海玉弓缘》。综观两个系列,“萍踪系列”侧重于写实,读者感受到是浓厚的历史背景、赤诚的报国情怀,正义凛然的名士、侠客,感人肺腑的人间真情,当然更离不开亦狂亦侠的张丹枫;“云海系列”则是浪漫主义的代表,读者感受到的是神奇的冰川、火山和异域风情,温暖人心的人文关怀、震动武林的正邪之争,颠覆天下第一的“邪派妖女”,当然也离不开既徘徊在人生的正邪之路,又摇摆于爱情的理智与情感的金世遗。“萍踪系列”我们看到的是反抗异族入侵、反抗倭寇洗劫、反抗朝廷的一切不公,同时也剪除一批祸乱武林、滥杀无辜的魔头,主流是为人世间的一切不平发出正义之声;“云海系列”我们看到的是冰川世界的神奇瑰丽、攀登珠峰的大无畏、征服火山的险境、冰河洗剑的美好愿望,同时也存在对正派体制一些僵化的思想及样式作出揭露和冲击。综观这两大系列,确如侦探所言:“萍踪系列”(一定程度也代表着大公报系列)重于言志,“云海系列”(一定程度也代表着新晚报系列)重在抒情。
 

  巧合的是,以上两个系列各自又对应一部中短篇小说,“萍踪系列”有一部《还剑奇情录》(下称《还剑》)作为系列开篇小说《萍踪》的前传,是羽生先生于1959年11月至1960年5月连载于《香港商报》的一部中篇武侠小说;“云海系列”也有一部《冰魄寒光剑》(下称《冰魄》)作为系列开篇小说《冰川》的前传,是羽生先生于1961年3月至1961年9月连载于《武侠与历史》的一部短篇小说(笔名凤雏生)。在此考察一下羽生先生的中短篇武侠,可以看出中短篇武侠体系具有如下的特点:
 

  其一,这部分小说多连载于《大公报》、《新晚报》、《香港商报》以外的其它报刊,如《塞外》连载于《周末报》,《冰魄》连载于《武侠与历史》,后来的《飞凤潜龙》连载于《正午报》。这个事实或许一定程度上表明了中短篇武侠不在羽生先生主要创作计划中,更多时候是应连载这部分小说的刊物要求所进行的短期创作。其中有一个例外的是连载于《香港商报》的《还剑奇情录》,但由于这是连载于《香港商报》的第一部武侠小说,而且该小说连载后中断了约14个月方在该报推出《女帝奇英传》,个人推测,那个时候羽生先生并未有为《香港商报》长期连载的计划,所以推出了中篇《还剑》。
 

  其二,这部分小说的创作多依附于主流创作计划的某个系列小说。如依附于“萍踪系列”的《还剑》、依附于“云海系列”的《冰魄》,以及后来依附于“狂侠系列”的《飞凤潜龙》。这些小说同主流系列小说的关系是根据系列小说中的时代背景以及某些人物、故事为基础,创作系列小说的前传或外传。因此,这些小说同系列小说的关系是既有一定的联系但又不太密切,部分情节、人物甚至出现矛盾,这也就成了某些读者眼中的破绽。究其原因,个人推测是由于这部分小说多是临时的计划,未有从容的构思,因此一般借助于正在创作的系列小说背景人物为基础,进行加工创作。但是作者本身并无意将这部分小说纳入主流的系列中,更多的看成是独立的小说进行创作,所以在创作过程中也就并没有刻意地照应其与主流系列小说之间的联系。这个问题上也有一个例外,即是从属于“七剑系列”的《塞外》,这部小说可以说是“七剑系列”不可或缺的一部作品。但是由于《塞外》处于羽生先生早期的探索阶段,一些创作思想、手法还远未定型,《塞外》可以看作羽生先生打造系列小说的一个尝试。
 

  其三,由于这部分小说游离于先生创作的主流系列,但是由此受到的系统性束缚比较少,羽生先生得以借这部分小说进行某些创新的尝试,加上先生自身深厚的文化功底,使得这部分小说往往收到某方面的创作成果,如《塞外》的边疆民俗特色、《还剑》的戏剧表现手法、《冰魄》的纯粹爱情以及《飞凤》的悬疑手法,均为读者所称道。这些特点在先生主流的小说往往是看不到的,反而成了短篇小说的特色,这或许也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缘故吧。

  1、“萍踪系列”
 

  “萍踪系列”正传三部曲《萍踪》、《散花》、《联剑》是依次连载于《大公报》的,因而三部曲无论从历史年代、人物、情节上都连接得较为紧密。“萍踪系列”中,《萍踪》居于中心位置,而《散花》、《联剑》共同作为其后传。由于这两部小说的人物、情节上基本是一种承接的关系,《散花》中的于承珠、叶成林、铁镜心、凌云凤、霍天都、张玉虎的人生历程在《联剑》中继续推进发展。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散花》结局于承珠与铁镜心那场不欢而散的谈话,令人平添几多伤感;而在《联剑》中他们最终解开了这个结,重新认识了对方,那番场景又让人多了几分感触。综观羽生先生构建的整个武侠体系,除了后期在连载时作为一部小说而在出版时进行分拆的《绝塞传烽录》、《剑网尘丝》外,似乎还找不出联系这么紧密的两部小说,因而一定意义上个人认为它们是一种姐妹篇的关系。整个体系中,毫无疑问张丹枫居于中心地位,其影响力贯穿始终,并压倒了两部后传的一切主角,甚至“七剑系列”中作为天山派祖师的霍天都在其面前也是黯然失色。但同时也正是由于张丹枫太过出色,使得后传两部小说始终处在张丹枫的影子下,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散花》、《联剑》的成就。
 

  《还剑》在小说的年代上是作为《萍踪》的前传,但是小说的连载时间在《萍踪》之后,其连载时间是于《萍踪侠影录》连载约10个月后连载,开始连载时,《萍踪侠影录》已进入尾声。参考整部书的情节,个人推测:《还剑奇情录》开始连载之时,《萍踪侠影录》应该连载至连载版约第十七回左右,即张丹枫、云蕾深入大漠,萧韵兰大战双剑合璧的前一回。推测《还剑奇情录》创作时羽生先生的思路,一是依托于当时连载并引起轰动的《萍踪侠影录》,玄机逸士、上官天野的门下在整部书中占着主要地位,尽管两位高人尚未出场,相信不少读者都会急于看到他们出场并推测他们年轻时的故事;二是羽生先生想借此创作一部武侠的《雷雨》。因而与其他小说不同的是,全书的悲剧结局羽生先生应该是在创作之前早已有所构思,但是小说的细节肯定还处在不确定的状态。《还剑》的开头羽生先生写了一个萧韵兰苦追玄机逸士不得的前面,而上官天野又痴恋着萧韵兰,小说还未进入正题,已然写了玄机逸士同上官天野的第一场交锋,这场交锋可说是既推动情节的发展,又对应着《萍踪》已交待的情节。这个时候羽生先生内心清楚《还剑》故事中,陈玄机不可能与萧韵兰成就姻缘,甚至不可能爱上萧韵兰,因而在同时连载《萍踪》的故事中先让萧韵兰出场为难了一下玄机逸士门下。但是也由于《还剑》后来发展的故事尚未完全明确,只能在《萍踪》中匆匆交待了一下萧韵兰与玄机逸士、上官天野当年的一些往事,算是对读者简单作个交待。由于《萍踪》结束时,《还剑》还有约3个月的连载时间,接近一半的故事情节未写完,后来的情节发展也超出了他之前的部分构思,同时作为一部连载在其它报刊的补记前传,在小说细节方面的照应羽生先生应该不如在同一报刊发表的小说重视,因而《还剑》和《萍踪》在情节上出现了很多矛盾也就不足为奇了。

  2、“云海系列”
 

  同“萍踪系列”一样,“云海系列”三部曲《冰川》、《云海》、《冰河》也是依次连载于《新晚报》的。但不同的是,《冰川》在《新晚报》连载结束后,间隔了近10个月方开始连载续集《云海》。在间隔的10个月期间,羽生先生除《大公报》同时进行的《散花》、《联剑》的连载外,在《武侠与历史》连载了一部《冰川》的前传《冰魄》。与《萍踪》的前传《还剑》不同的是,《冰魄》的连载是在《冰川》结束后约2个月的时间方开始连载。由于《冰川》已经写完且间隔时间不长,更主要是《冰魄》的整个故事早在《冰川》中已完成构思,因而《冰魄》和《冰川》两部小说间基本不存在大的情节、人物矛盾。就个人感觉,《冰魄》与《冰川》的关系,既可以说是前后传的关系,一定程度上说成是一种“补记”亦未尝不可。虽然《冰魄》是一个独立的故事,但整个故事在《冰川》中已在冰宫中由幽萍对陈天宇进行了讲述,在这基础上进行了细节的补充,甚至到最后“公主的第三个问题”羽生先生也是让读者直接阅读《冰川》。至于《冰魄》中的龙灵矫、方今明、提摩达多等情节,也均是来源于《冰川》,更可以看出两部小说的关系密不可分。这种关系又不同于《散花》同《联剑》那种“姐妹篇关系”,因为后者虽然联系紧密,但是各自的地位独立,而前者有一种明显的从属关系,也正是由于这种关系的存在影响到了《冰魄》的总体成就。就个人感觉,加上《还剑》的四部中短篇武侠,从水准上《冰魄》恐怕要排在后面。
 

  或许得益于间隔的10个月时间,也得益于《冰魄》的创作可能相对轻松一些,使得羽生先生得以利用这段时间对“冰川续集”进行了从容的构思布局。究竟为什么中断的原因不得而知,或许是《冰川》的后半部金世遗感动了读者,也感动了作者,羽生先生不但要让他的故事继续下去,而且要彻底摆脱《冰川》的影响,成为更加独立的故事。在此再简单地推测一下,如果是《冰川》结束后马上进入《云海》,那么整个故事很大可能围绕着金世遗和李沁梅进行,最终的结局可能是李沁梅感动了金世遗,两人成就良缘,金世遗也就从此由邪入正,纳入天山体系,或许就不会有金世遗生命中的谷之华和厉胜男的出现。
 

  同时,羽生先生利用《冰魄》上的连载,一方面既对《冰川》进行梳理补充,也为即将创作的“冰川续集”作某些铺垫,如《冰魄》魔鬼城中藏灵上人谋夺千年寒冰,揭开《冰魄》序幕,无独有偶,《云海》中也是以藏灵上人手中那张乔北溟的藏宝图,推动各方谋夺乔北溟遗下的秘笈,从而推动故事的发展。由于构思充分,可以看出《冰川》同《云海》之间亦基本不存在情节、人物上的矛盾破绽。
 

  《云海》连载的时间段或许还有一个优势,即当时《大公报》的《联剑》和《香港商报》的《女帝奇英传》分别已连载了约3个月,自《萍踪》开始以来,以张丹枫为核心所创作的名士侠客唐经天、铁镜心再到李逸已到了一段落,羽生先生或许已经考虑到应该重新改变一下创作思路了,而《冰川》中后半部亦正亦邪,游走于极度自傲和极度自卑的金世遗无疑是值得发掘的对象。与此同时,《联剑》中推出的专心于剑道,不问俗世的霍天都无疑也是一大创新之举。也正是为此,使得金世遗暨张丹枫,成为贯穿于整个“云海系列”的核心人物,即使到了《冰河》及后续的小说,金世遗依然光芒压倒一切。
 

  各种原因的影响下,《云海》最终在创作成就上远超过《冰川》,创造了羽生先生武侠世界的又一奇迹。
 

  作为《云海》的续集,《冰河》则是在《云海》结束之后,间隔14天即进入连载。由于未有《云海》般的从容构思,使得《冰河》的创作显得急促,整部小说很大程度依赖于《云海》而展开。江南的儿子、唐经天的儿子、厉胜男的侄子、谷之华的徒弟成了这部“云海后传”的主角,但金世遗、谷之华、厉胜男的爱情故事依然影响着小说的发展。虽然厉胜男已逝去,但是作为厉胜男的侄儿厉复生依然扮演着一个重要角色,时刻刺痛着金世遗。当然,也可能由于时间的仓促,《冰河》一书中最大的破绽就是厉复生的来历不清不楚。事实上稍为用心一下,这个问题完全可以交待得更清楚一些。但是羽生先生无意于此,也成了本书一个遗憾。《冰河》最终还是给了金世遗和谷之华一个好的归宿,对于这个结局,向来是见仁见智,但就我个人而言一直是赞成的。

  3、“萍踪”和“云海”的联系
 

  “萍踪”和“云海”系列从年代背景上看,一是明朝,一是清朝,但两个系列的创作时间是在59年至65年期间,从创作上基本是两线并进。因而两个系列之间还是存在联系的桥梁,也正是这道桥梁的搭起,加上前面已完成的“七剑系列”,初步构建了先生武侠世界中最负盛名的“天山系列”。
 

  在此先对两个系列6部主要小说作一个简单的排列:
 

  按照创作开始的时间排列,先后分别为《萍踪》、《冰川》、《散花》、《联剑》、《云海》、《冰河》;而按照创作结束的时间排列,其顺序也是一样的。根据这个排列顺序及小说中的人物、情节,对先生这个时期的创作思路妄加推测一番。
 

  一直以来,先生对笔下的武侠人物最得意的还是张丹枫,而张丹枫正是创作于这两个系列的首部小说《萍踪》中。可以说,张丹枫既是先生少年意气的抒发,也是寄寓于先生所要达到的理想。对于张丹枫,先生是付出百分之百的感情,最终在这份感情之下,张丹枫的影响到贯穿于整个天山系列。也正是带着这份感情,同时影响了先生这个阶段的创作。
 

  晚于《萍踪》7个月连载的《冰川》中的男主角唐经天,其身上仍然带着浓厚的张丹枫影子,不过少了几分内心的愁怀,更多了几分贵族气。皇族出身的张丹枫,在中原大地上毕竟已是物是人非,远不及名副其实的武林贵族天山派少掌门。在感情上张丹枫爱得痛苦、爱得深刻,而唐经天爱得自信,爱得从容,“难忘恩怨难忘你,只为情痴只为真”同“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各自的内心体验是不同的。平心而论,在《冰川天女传》中,从个人形象塑造上,唐经天未必真的弱于金世遗,但由于张丹枫的珠玉在前,到了后半部,唐经天反而被金世遗比了下去,至今还有许多读者为冰川天女没有选择金世遗而愤愤不平。一定程度上,唐经天其实可以说是抽去内心创痛,只余少年得志的张丹枫。
 

  《冰川》中有一位更为得志、贵族气更重的唐经天,晚于《冰川》的《散花》则塑造了各方面都有张丹枫某些影子但更接近于平凡人的铁镜心,而同《联剑》同时创作的《女帝》则推出了一位落魄到极点,但骨子里仍然保留着那一份骄傲的李逸。从张丹枫到唐经天,再到铁镜心、李逸,似乎可以看出,围绕着张丹枫所走过的创作道路。
 

  李逸之后,围绕着张丹枫的创作道路已是到了一个阶段,有必要转变创作方向。或许这个问题在《冰川》的后半部先生已然意识到,毕竟唐经天身上张丹枫的影子太强了,于是在《冰川》的后半部,创作重心已不觉移到了亦正亦邪的金世遗身上。亦正是有了这个基础,随后的《云海》除了继续金世遗的道路外,还创作出远比金世遗走得更远的厉胜男。厉胜男是金世遗人生道路走向极端的一个方向,同时,羽生先生又给出了另一个方向──谷之华,通过谷之华平息厉胜男所造成的冲击,于是有了《云海》中金世遗那份迷惘。
 

  与此同时创作的《联剑》中的霍天都选择的人生道路也是同张丹枫相背,尽管不为世人所理解,但是其对后世产生的影响同样是深远的。《联剑》、《云海》结束后,张丹枫、金世遗的形象均已塑造完成,金世遗或许比起张丹枫更不可复制,同时性格的两个极端也已为厉胜男和谷之华占尽,最终在两个系列的终结《冰河》一书中,羽生先生选择了少年老成的江海天,或许这是从理想走向现实的一个标志吧。
 

  从情节上,几乎创作于同时的《联剑》和《云海》中一座重要的连接桥梁正是乔北溟至厉胜男一系。《联剑》中,乔北溟作为邪派第一宗师,自始至终与羽生武侠第一人张丹枫的正邪之争一直持续了三百年;《云海》中厉胜男对孟神通的复仇故事、对正派秩序的冲击以及与金世遗的爱情震动着读者的心。对于同属一系的两位重量级人物,考究一下羽生先生创作中哪一位构思在前,哪一位是在前一人物基础上构思的人物,无疑很难。
 

  从连载的时间上,《联剑》连载应该在前,而《联剑》现行版第八回开始提到了厉抗天。厉抗天的出现一定程度上说明这时的乔北溟至少应该构思成型。参考现行版共四十回,这时连载应该至《联剑》约五分之一篇幅;另查《联剑》连载时间约16个月,五分之一的篇幅差不多接近3个半月的连载时间;而同时《联剑》的连载早于云海约3个月,而《云海》首次提到乔北溟是在现行版第四回,约占全书十三分之一的篇幅,《云海》的连载时间约为20个月,至第四回则约连载1个半月时间,因此《云海》出现乔北溟的时间应稍晚于《联剑》,从连载的时间看,《联剑》的乔北溟构思应早于《云海》中的厉胜男。不过,对于厉胜男这样重要的主角人物,很难说是由于构思了乔北溟、厉抗天之后在此基础上再产生的人物。同时,参考《冰川》之后,羽生先生间隔了6个月方创作《联剑》,间隔了9个月方创作《云海》,而且羽生先生在《云海》创作之前应该是作了充分的构思,为此,个人斗胆推测:羽生先生在创作《联剑》之前同时完成乔北溟──厉胜男一系的构思,并将这一构思的运用在即将创作的两部小说进行分配,一方面达到一举两得的效果,另一方面为两个系列之间搭建起一座联接的桥梁。
 

  以上这座桥梁的搭起,主要是通过那场延续三百年的正邪决斗,正是通过正邪决斗这座桥梁的搭建,使得“萍踪系列”第一人的张丹枫的影响力到了三百年后的“云海系列”。《联剑》究其书名,主角理所当然应该是霍天都和凌云凤,如果全书正邪之争的最终决战是通过霍天都和凌云凤的联剑,击败邪派第一人乔北溟,这样的结局似乎同全书的主题更为切合。同时自然而然使得“云海系列”正派秩序的代表天山派同厉胜男结下那延续三百年的师门恩怨。但是张丹枫太过出色了,羽生先生在他身上倾注了太多的个人感情,以致他的每一次出场都让其他人黯然无光,也因为《散花》中张丹枫指点过霍天都,有此情节作为铺垫同样可以将张丹枫同三百年后厉胜男的挑战进行联系,所以打败邪派第一人的荣誉最终还是归于张丹枫,此举使得张丹枫的影响力贯穿了羽生先生武侠的明清系列。
 

  或许同样的道理,乔北溟也太过出色,同样要写成影响三百年的邪派人物,所以在他的时代,他只能败给张丹枫,而不能再败给其他人,即使是霍天都也不行。张丹枫、乔北溟最终都赢得了各自的地位,霍天都只能作了牺牲品,打败邪派第二高手管神龙聊作安慰,同时,天山派的开山祖师地位还是归了他,这也符合各自所追求的志向。
 

  《联剑》的结局是张丹枫打败了乔北溟,三百年后乔北溟的隔代传人厉胜男终于战胜了天山派的掌门唐晓澜,了结了师门恩怨。尽管羽生先生恪守他的正统观念,写到厉胜男不无取巧成份,但是唐晓澜最终还是认输了。从小说的年代上间隔了三百年,但从创作时间只是隔了8个多月。
 

  “云海系列”最后一部小说《冰河》连载时,“萍踪系列”已经结束,不过有了《联剑》同《云海》搭起的这座桥梁,《冰河》中还是照应一下“萍踪系列”,书中写了一个水云庄庄主也即是《萍踪》中云重的后代云召一家,以此加强一下联系。很多读者也曾提到,根据《广陵剑》云重之子云浩没有儿子,怎么可能至清朝还有后代,这个问题的解释一是创作《冰河》时距离《广陵剑》的创作还有约八年时间,所以云浩、云瑚等人物尚未浮现于先生脑海中;另一方面涉及《广陵剑》同“萍踪系列”的关系问题,这个问题将在后面作出一些推断。
 

  “萍踪系列”和“云海系列”的每一部小说一定程度上都呈现羽生先生在武侠世界的不断探索历程并最终走向成熟,更同样使得小说的系列构造达到成熟甚至达到一个高峰。

  四、《女帝奇英传》
 

  “萍踪系列”和“云海系列”连载的后期,羽生先生的《女帝奇英传》(下称《女帝》)也开始连载于《香港商报》。《女帝》连载时间先于《联剑》2天,先于《云海》约3个月连载时间。到《女帝》结束时,《联剑》尚余约3个月连载时间,《云海》尚余约1年的连载时间。
 

  《女帝》可以说是羽生先生武侠小说中历史比重最大的一部小说,以武则天改唐为周执政时代为背景,整个时代可以说是代表着羽生先生内心深处的理想政治世界,因而全书对执政者武则天基本采取了颂扬态度。这在羽生先生笔下的皇帝中是绝无仅有的,因此也招致了很多读者对这一点很不满。
 

  应该说,《女帝》中的武则天除了一定程度代表着羽生先生的理想政治外,同当时的时代学术背景也有着很深的联系。经专业人士分析,羽生先生在《女帝》中表现的观点和历史背景,基本源于陈寅恪的《隋唐政治渊源略论》和《唐代政治史论稿》。小说的很多细节,也参考借鉴了郭沫若的《武则天》,譬如武则天放逐儿子的用意,裴炎毒杀太子等等。尤其武则天折服上官婉儿的场景、对白几乎一致。
 

  61年10月至62年8月约10个月期间,可以说羽生先生的创作达到了一个巅峰状态。《云海》、《联剑》、《女帝》同时创作,涉及唐、明、清三个朝代,跨度一千余年,风格也各不相同,《女帝》是浓浓的历史背景下抒写一段爱情悲剧,《联剑》是正邪之争中展示爱情的真谛和忧伤,《云海》则是在邪派对正派的一场猛烈的冲击中还有着那段百年也说不清的爱情故事。这段时间中,羽生先生一手驾驭着三部不同风格的爱情故事。特别可贵的是,这三段爱情故事无论是人物、还是过程、再到结局,可以说是无一重复,却都是那样地感人肺腑。
 

  李逸、武玄霜、上官婉儿、长孙璧、张丹枫、乔北溟、霍天都、凌云凤、金世遗、厉胜男、谷之华……长长的一系列令人难忘的人物,精彩的故事、感人的文笔背后蕴含着深刻的内涵,沁人内心深处。
 

  《女帝》一书由于小说的年代背景和同期创作的“萍踪系列”、“云海系列”间隔都比较远,彼此间内容情节基本没有联系,所以也就不存在矛盾、破绽。当然在一些小说细节上也可以看出同时期创作手法。如《联剑》的一个主题就是联剑对敌,发挥出1+1>2的威力,霍天都和凌云凤依仗联剑大战乔北溟,而又力挫管神龙。在同期的《女帝》中,面对天下武功第一的反派高手百忧上人,符不疑和谷神翁最终也是通过联剑击败对手。同时,不同结局的爱情故事都蕴含着各自的悲剧性,一定程度上也可见证了羽生先生在这时期对笔下爱情故事的一个创作方向。
 

  《女帝》一书在《香港商报》的连载终结于1962年8月6日,之后也没有继续连载《女帝》的后传,《女帝》也成了羽生先生早期比较少见的单部小说。等到23个月后,《香港商报》再度连载羽生先生小说,已是宋代系列的第一部《狂侠·天骄·魔女》。
 

  至于为什么《女帝》没有书写后传,猜测起来原因有多种,但是也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应该说,《女帝》在创作过程中,羽生先生或许也曾想过续写后传,打造一个“女帝系列”,因此在书中曾写到李逸之子李希敏拜夏侯坚、裴叔度为师,后成为一代国手和剑客,成就更在李逸之上,或许这个细节就是为未来的“女帝后传”埋下一个伏笔。但是最终这部后传没有登场。就其原因个人作如下的猜测:一是这个时候的羽生先生仍然拿不定主意为《香港商报》作长期的连载。《女帝》的篇幅虽远远超过之前的《还剑》,但是仍短于同期的《联剑》、《云海》,且之前间隔了约14个月,之后又间隔了约23个月,这么长的时间间隔或许说明了这个时间《香港商报》仍然不是羽生先生的主要阵地,因而无意在该报构建系列。毕竟同时打造三个系列的难度很大,除了人物、情节的构思外,系列小说之间的关系、不同系列之间的处理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因而羽生先生无意在《香港商报》重新打造一个体系。二是《香港商报》在《女帝》终结后没有继续约稿,作为计划中的后传羽生先生无意连载于其它报刊,因而搁至下来。这个原因个人感觉虽然不无可能,但是可能性比较小一些,以羽生先生当时的受欢迎程度,《香港商报》方面应该不会停止约稿。三是侦探提出的政治气候的变化的原因。这方面个人没有研究,不敢妄自发表看法。四是根据这部小说自身的特色所决定的。《女帝》一书以其浓厚的历史性独树一帜,从某方面意义上讲,《女帝》一定程度上也是羽生先生所作的一篇关于武周时期的历史论文,或许正是“历史论文”的特色使得羽生先生最终放弃了《女帝》后传。小说不妨书写后传,“论文”却要保持独立。五是从羽生先生自身的感情看,羽生先生对《女帝》一书同样倾注了很深的感情,《女帝》同《萍踪》、《云海》并列为先生最喜欢的三部小说。对于最喜爱的小说,羽生先生分别作出了不同的选择:正是对于张丹枫的喜爱,羽生先生在《萍踪》结束后围绕着他构建了萍踪体系,甚至超出了萍踪体系让他的影响达到之后的其它系列小说中,打造梁著武侠第一人的地位。对于金世遗的喜爱,除了同样围绕金世遗构建云海体系,还让他成为唯一融合正邪两派的大宗师,达到前无古人成就的地步,而金世遗、谷之华、厉胜男的爱情故事也久久流传下去。但是对于《女帝》的喜爱,羽生先生做到的是保持《女帝》独树一帜的位置。《女帝》的情节、人物、爱情都是独立的,既没有湮没在系列小说的体系中,更没有其它系列进行分享,即便是日后在《大公报》构建的“大唐系列”中,也没有《女帝》的一个人物、情节甚至是武功的出现。象这般纯粹独立的小说,在羽生先生的武侠体系中可说是绝无仅有的一部。六是从羽生先生系列小说的特色看。系列小说往往需要一个中心人物,还需要一批贯穿整个系列的人物,“萍踪系列”有张丹枫,“云海系列”有金世遗,甚至“七剑系列”也有一个白发魔女。但是《女帝》之中谁能担任这一中心人物?李逸已逝,上官婉儿嫁入皇家的一刻,她只剩下了政治生命,甚至武玄霜也不能,因为随着李逸的逝世,她的心已死,未来的岁月只余李希敏填补她那饱受创痛的心灵。这种情况下,即使能打造出来,也只能是后传,不可能是系列。
 

  说了这么多,其实最终依然没有一个明确的解答,只能希望日后有更多的读者解开这个问题。

  五、“大唐系列”
 

  “大唐系列”是羽生先生在《大公报》于“萍踪系列”结束之后创作的一个新的系列小说,包括《大唐游侠传》(下称《大唐》)、《龙凤宝钗缘》(下称《龙凤》)、《慧剑心魔》(下称《慧剑》)三部曲。自1963年1月1日开始连载《大唐》到1968年3月14日《慧剑》的连载结束,历时约5年零2个半月。
 

  “大唐系列”创作的同时,《新晚报》的“云海系列”还在创作中。《大唐》于《云海》连载后约15个月时间开始连载,《冰河》在《大唐》连载后约7个月时间开始连载,《龙凤》在《冰河》连载后约10个月时间开始连载,至《冰河》结束时,《龙凤》尚余约9个月连载时间。
 

  《龙凤》连载后的第6天,羽生先生开始在《香港商报》连载宋代系列的第一部作品《狂侠·天骄·魔女》,从此进入了同时创作三个系列的时期。
 

  “大唐系列”在保留《女帝》浓厚的历史背景基础上,一个主要特点是大量取材唐人传奇,把传奇中空空儿、精精儿、聂隐娘、薛红线等虚构的传奇人物和真实的历史结合,让他们“重出江湖”。如果说《女帝》是历史论文,那么大唐三部曲就是历史传奇,因而两者之间无论人物、情节,还是其他各个方面的创作,均没有任何传承关系。
 

  贯穿“大唐系列”的主线除了唐人传奇外,还有一个历史背景,一个人物,一场仇怨。历史背景即是唐代历史中著名的安史之乱──藩镇割据;一个人物是铁摩勒;一场仇怨自是争斗百年的窦王二家的绿林争霸。
 

  安史之乱──藩镇割据是个充满刀光剑影的动荡的年代,借助这个历史背景,讴歌为国为民的英雄人物,抒发胸中的一腔热血,成了“大唐系列”的主题。在这个背景下,一系列的历史人物贯穿于整个系列中,历史背景和传奇人物、小说新塑造的人物一同构建起整个小说体系,“大唐系列”也成了羽生先生笔下历史背景最为浓烈的武侠小说之一。
 

  在“大唐系列”中,铁摩勒是贯穿整个系列的主要人物。羽生先生在之前的创作中,已塑造了义和团热血青年娄无畏、天山牛虻凌未风、亦狂亦侠名士张丹枫、亦正亦邪疯丐金世遗,但是还缺少一位燕赵慷慨悲歌的男主角。于是羽生先生在“大唐系列”中终于推出了铁摩勒,使之成为推动“大唐系列”的中心人物。从莽撞少年到艺成归来的复仇者,再到临危受命的唐宫卫士,再到大闹长安的抗敌英雄,再到顾全大局的绿林英雄,再到群雄归心的盟主,最后是天下归心的英雄领袖,“大唐系列”也是一部铁摩勒人生的成长历程。虽然,《大唐》的主角有多名,《龙凤》、《慧剑》的主角均是旁人,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铁摩勒的塑造,使其无法达到张丹枫、金世遗的高度,但是不影响其在三部曲的地位。观其在《龙凤》、《慧剑》中的每一次出场,都会带动着全局的发展。
 

  同样,窦王两家争霸这条主线也塑造得很好。《慧剑》尽管成就一般,但是推出窦元复仇王燕羽作为小说的开头,成就了一式两份个血淋淋冤冤相报的轮回,使得《大唐》、《慧剑》首尾两部小说更为紧密地联结在一起,从这一点看对于构建大唐体系贡献还是很大的。
 

  浓厚的历史事件、人物,丰富的传奇故事,再加上羽生先生的用心创作,使得大唐体系的构建自成体系,同之前的系列比较,基本不存在重复。把历史和传奇融合为一体应该是“大唐系列”最主要的特色,同时,在系列各部小说之间,羽生先生也做到不重复自己,三部曲的主题分别是侠──情──禅。遗憾的是,到了《慧剑》时期,由于政治动向的原因,使《慧剑》对禅学的探求流于表面,更加趋于政治化,使得大唐体系有一个好的开头,却没有一个好的结尾,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大唐系列”的成就。这无论对羽生先生而言,还是对梁著武侠体系而言,都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在连载《慧剑》时,或许羽生先生也曾打算在三部曲之后再加上一部后传,因而在《慧剑》中埋下了一个伏笔,即让展伯承和诸葆龄最终放过了仇家窦元,但交待了窦元最终还是在绿林中重新制造了一场劫难。但是这部构思中的后传最终也没有开始,其原因更加难以猜测,或许是《慧剑》的创作使他失望,因此也就放弃了后传的写作。
 

  “大唐系列”和同时期的系列小说相较,同样由于小说的年代隔得较远,在内容情节上基本没多少联系,只是在一些细节方面存在一些相似的地方,如《龙凤》中的修罗掌、天魔解体是来自于《云海》。天魔解体也成了邪派的主要武功,在之后的很多部小说被反复使用。另外一些题材也被以后创作的小说使用,如扶桑派后人在《侠骨丹心》、《游剑江湖》扮演了一个重要的位置,但这已是本系列创作完成后的事。
 

  “大唐系列”成了羽生先生唐代系列的主要部分。在打造这个系列时,羽生先生的整个创作风格可说已是成型,整个系列可以说是以成熟稳定的创作手法探索新的系列,而且前半部分确实是给人带来惊喜。但是由于结尾部分收得不理想,尽管有《大唐》这样的佳作,但这个系列给人的评价不是很高。

  六、《风雷震九州》──《侠骨丹心》
 

  《风雷震九州》(下称《风雷》)、《侠骨丹心》(下称《侠骨》)是《新晚报》于“云海系列”《冰河洗剑录》终结后依次连载且小说年代前后相连的两部小说,分别以金世遗的弟子江海天及其门人、金世遗的儿子金逐流为主角。
 

  同期创作的是《大公报》的“大唐系列”和《香港商报》的“狂侠系列”,《风雷》是在《龙凤》连载后约15个月时间开始连载;《侠骨》是在《慧剑》连载后约8个月时间开始连载,至《慧剑》终结时,《侠骨》尚余约15个月连载时间。《风雷》开始连载时,《狂侠》已连载约14个时间,《侠骨》终结时,《鸣镝》已连载约20个月时间。
 

  从创作风格上,《风雷》──《侠骨》的创作扭转了“云海系列”的浪漫主义,再次回到现实主义。从冰川、异域、海外、复仇、争霸转变为举义旗、反抗满清统治,同清廷卫士及投靠清廷的武林败类进行殊死的斗争。羽生先生调整创作方向的原因应该是政治风向的变化,身处左派阵地的他不得不从浪漫中再次转向现实。

  《风雷》──《侠骨》同“云海系列”的关系
 

  《风雷》──《侠骨》承接“云海系列”,按照年代的先后排序,将这两部书一并归入“云海系列”也无不可,但是个人还是觉得这两部书不能归属到“云海系列”中。除了创作风格的改变外,更重要的是创作对象的转变。作为同一系列,应该有贯穿于整个系列的中心人物,同时尽管系列间的每部小说主角不同,但是小说的人物情节应该有比较紧密的承接关系。例如“云海系列”的三部曲中,金世遗、唐经天、冰川天女、陈天宇、江南这个时代的人始终担负着重要的角色,三部曲主要讲述的是这一代人的故事,因此三部曲构成了一个系列。但是如果前后小说仅仅有一种时间上的连续性,并且时间间隔得非常远,前一部小说的人物到了后一部小说中大部分不再出现,或者在后一部小说的地位不明显,后一部小说的主角是由前一部小说的主角后代,如同传统评书说唐──罗通扫北──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薛刚反唐的结构一样,那么只能称为后传而不能称为系列小说。
 

  而随着《冰河洗剑录》的结束,金世遗这一代人也走向谢幕,同时也标志着“云海系列”的终结。虽然江海天在《冰河》中作为主角出现,在《风雷》也担负着重要地位,但是整部《风雷》除了江海天外,讲述的基本是江海天门人弟子的故事,《冰河》中的很多主要人物在《风雷》中已不再出场。同样道理,在《风雷》与《侠骨》的关系上,也只是时间的承接关系,故事情节及人物均没有多大的承接关系。《风雷》的主要人物是江海天门下弟子及女儿,而《侠骨》的主要人物则是金逐流、厉南星、史红英等,因此《风雷》与《侠骨》也不是系列小说的关系。作为“云海系列”的主角金世遗虽然在《侠骨》中出现,但是金世遗出现的情节对《侠骨》整部小说的影响不是很重大──试比较《联剑》中张丹枫的寥寥几次现身,就可以看出其重要性的区别。因此,个人以为《冰河》应归入“云海系列”,构成《冰川》──《云海》──《冰河》三部曲,而不能归入《风雷》──《侠骨》系列,构成金门弟子三部曲。《风雷》──《侠骨》与“云海系列”的关系,则是应定位为“云海系列”的后传,而《侠骨》又是作为《风雷》的后传。
 

  前面曾提过,羽生先生在创作过程中,对系列结构小说的细节承接比较注重,但是对系列小说与后传小说的关系则不是很重视,对不同系列的小说之间的关系则更加不注意,甚至可能是视而不见。所以在系列小说之间,除了一些由于创作时间跨度较大而造成记忆模糊的细节外,很少有明显不合情理的破绽。但是在系列小说与后传之间,则多有这方面的问题,而在不同系列之间这些问题则更大。这或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释读者经常提到的唐嘉源的年龄问题。在《冰河》中,唐嘉源比江海天年龄还要大。为什么设定比江海天大?这是因为羽生先生要照应唐经天比江南成婚时间早的问题。但是在《侠骨》中,唐嘉源在江海天眼中已是后起之秀。因为《侠骨》同《冰河》不是同一系列的关系,只是前后传的关系,所以羽生先生或许觉得一些细节问题没有必要抠得那么细。而到了《牧野流星》,唐嘉源的年龄进一步缩水,给人的感觉也就是同金逐流同一年龄阶,其原因自然也是《牧野》同《冰河》、《侠骨》不是同一系列的小说,根据创作需要可以进行某方面的调整。同样,在《风雷》中,江海天只有一个女儿江晓芙,但是在《牧野》中却成了两个儿子江上风、江上云,原因还是不属同一系列小说,可以根据情节需要进行某些调整。所以在《牧野》的情节设计中,江晓芙就未必存在。
 

  《风雷》──《侠骨》作为““云海系列”的延续,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看出羽生先生对金世遗的偏爱,在《冰河》最终同谷之华喜结良缘,结束了一生的孤身飘泊后,又补写了他的弟子、门人的故事。正是有了《风雷》和《侠骨》,使得金世遗一系在武林中的地位和影响力足与传统正派天山派并驾齐驱,某些方面甚至超过了天山派。金世遗一生在正邪道路的边缘挣扎,即使后来步入正道,也还是以飘泊四海为主,成婚后又避居海外,除了氓山一战,综其一生其实为侠义道的事业所做的事并不多,但是他的弟子江海天和儿子金逐流却都成了侠义道的核心。羽生先生为金世遗门下作出这样的安排,或许正是基于心中的侠义传统,既尊重金世遗的自我个性,但是又展示了他对侠义道的贡献依然是无法代替──毕竟江海天、金逐流都是出自他门下,在《侠骨》中安排了金世遗独战江海天、金逐流的情节,又使金世遗在读者心中的地位更高了一层。当然,由邪入正这个安排在当代许多读者看来似乎是意义不大,但是在当时的时代至少代表羽生先生内心深处某种真诚的期望──毕竟人都是要走向成熟的。

  七、宋代系列
 

  宋朝系列可能是羽生先生武侠系列中遭到指责最多的部分,宋朝系列共有《狂侠·天骄·魔女》(下称《狂侠》)、《飞凤潜龙》(下称《飞凤》)、《鸣镝风云录》(下称《鸣镝》)、《瀚海雄风》(下称《瀚海》)、《风云雷电》(下称《风云》)和《武林天骄》等6部小说。小说总数虽然不多,但是《狂侠》、《鸣镝》都是超长篇,《瀚海》、《风云》、《武林天骄》也是长篇,余下的《飞凤》为短篇,就总字数而言,宋朝系列未必少于明朝系列。
 

  宋朝系列遭受指责的主要原因在于一是年代的混乱,如年代在前的《鸣镝》结局时作为两大反派的龙象法王和完颜长之已经身亡,但是年代在后的《风云》中这两位人物仍然出现,如韩珮瑛的年龄问题等等,这样的例子还有一些;二是人物身份的混乱,如《狂侠》的檀羽冲和《武林天骄》的檀羽冲身世的不同。这些问题都成了羽生先生创作中的主要矛盾和破绽,越来越多的读者提出质疑和指责。应该说,在宋代系列的小说中,这些问题都是客观存在的,但是其原因却很少有人进行探讨。之前很长的时间个人也只是简单认为这是先生同时创作的小说过多,而照应不周的缘故。但是通过再次回顾先生的创作历程,感觉其中还是有许多问题值得交流探讨。下面结合先生在宋代系列小说的创作历程对这个问题进行一些粗浅的分析。
 

  对宋代系列的6部作品归类,个人以为,首先要排除晚期创作的《武林天骄》,其原因在于除了创作的时段不同之外,更在于《武林天骄》是羽生先生晚期为原作品《狂侠·天骄·魔女》的主角武林天骄重写的一部作品,因而《狂侠》中的武林天骄不能等同于《武林天骄》中的武林天骄,两部小说的人物情节没有任何系列或前后传的关系。至于《武林天骄》的地位问题后文再加分析。
 

  分析余下的5部作品,不妨先看看作品的连载时间,该5部作品分别在三家报刊连载,即连载《狂侠》、《鸣镝》的《香港商报》;连载《瀚海》、《风云》的《大公报》;连载《飞凤》的《正午报》。
 

  《狂侠》、《鸣镝》是《香港商报》在《女帝》连载结束后间隔约23个月时间后依次连载的羽生先生作品,自1964年7月1日《狂侠》开始连载,至1972年5月19日《鸣镝》的连载结束,前后接近8年的时间。《狂侠》开始连载时,《新晚报》连载的《冰河》已连载约10个多月,《大公报》的《龙凤》刚连载6天,可以说是两部小说创作于同时。《鸣镝》开始连载时,《新晚报》的《侠骨》已连载约8个多月,《大公报》的《瀚海》连载约3个月;《鸣镝》连载结束时,《新晚报》的《折戟沉沙录》(即《牧野流星》)已连载约3个月,《大公报》的《风云》已连载约27个月。
 

  《大公报》的《瀚海》、《风云》是在“大唐系列”第三部《慧剑心魔》连载结束后推出的新作品系列,《瀚海》开始连载时,《新晚报》的《侠骨》已连载约5个多月时间;《香港商报》的《狂侠》已连载约43个月时间。《风云》开始连载时,《新晚报》的《弹铗歌》(即《游剑江湖》刚连载约1个月时间;《香港商报》的《鸣镝》已连载约20个月时间。《风云》连载结束时,《新晚报》的《折戟沉沙录》已连载7个月时间;《香港商报》的《广陵剑》已连载约3个多月时间。
 

  《飞凤》约于1966年11月连载于《正午报》,连载时《香港商报》的《狂侠》已连载约28个月时间,连载结束时,《狂侠》尚余约9个月连载时间。期间《大公报》连载《慧剑心魔》,《新晚报》连载《风雷震九州》。也就是说,在此期间,羽生先生同时创作4部小说。
 

  宋代五部小说按照连载开始的时间先后为:《狂侠》、《飞凤》、《瀚海》、《鸣镝》、《风云》;按照连载结束的时间先后则为《飞凤》、《狂侠》、《瀚海》、《鸣镝》、《风云》。根据上述作品连载开始和终结的时间,探讨一下宋代系列小说的创作历程。

  1、《狂侠》与《飞凤》
 

  《狂侠》是羽生先生在《香港商报》连载的第3部小说,也是第一部以宋代为背景的小说。宋代特别是南宋时期是一个风云动荡、英雄辈出的年代,宋、金、西夏以及后来新兴的蒙古之间的战争是非常好的武侠题材,一向熟悉历史的羽生先生自不会放过。在创作《狂侠》时,《新晚报》是清代的“云海系列”,《大公报》是唐代的“大唐系列”,明朝系列“萍踪系列”已成体系,明末也有“七剑系列”的开篇《白发》。如果是又一次短期连载的话,或许可以再行创作一部单独的小说。但是结合《狂侠》之后在《香港商报》连载持续时间之长,可以看出这个时间《香港商报》和羽生先生双方都有一个长期合作意向,因此打造新的系列自是最合适不过,这样宋代的大时代、大背景也成了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在《狂侠》连载约28个月时,羽生先生接受《正午报》的邀稿。当时的《狂侠》已连载约六成的篇幅,同期创作的是《风雷》和《慧剑》,为节省时间精力,只能选择依托《狂侠》背景及其中个别人物、素材创作同一时代背景的《飞凤》。就小说内容情节而言,《飞凤》同《狂侠》没有直接关系,但也可以视作《狂侠》的一个“番外”。
 

  《飞凤》连载开始时,《狂侠》约连载至70回丐帮帮主之争左右,之前《狂侠》中柳元宗、柳元甲、檀羽冲、完颜长之关于“穴道铜人”的故事正到一段落,而围绕“穴道铜人”之争显然还可以有更多的故事产生。《狂侠》中金京的故事多是通过当事人口述,直接描述金京“穴道铜人”的故事应该会更加精彩,或许这就是创作《飞凤》的原因之一。于是有了这个曲折迷离的武侠间谍战,由宋人夺回国宝演变成为“三国之争”,新兴蒙古对金国势力的挑战乃至要做到取而代之,如柳元宗般矢志夺回国宝的宋人还有许许多多,象征着一个民族的不屈的反抗。这部小说连载的时间虽不长,但给人留下的印象却是很深。
 

  《飞凤》是依托于《狂侠》产生的一部小说,但是《飞凤》对《狂侠》也产生反作用。或许正是受到《飞凤》中蒙古势力的影响,《狂侠》的最后部分也出现了蒙古势力,《狂侠》的最后部分也成了宋、金、蒙三国之争。从长篇小说看,这个构思不是很好,而且缩短了历史的时间,也成为羽生先生经常受到指责的一个情节。或许这也是羽生先生小说具备的古典通俗小说的特色之一吧,看过很多古典通俗小说,对历史年代的准确性也不是很在意,如《说岳全传》中也出现过铁木真跟随金兀术出征大宋的情节。
 

  连载结束时,《狂侠》还在连载中,《大公报》的《慧剑心魔》已接近结束。作为羽生先生的主要阵地,《大公报》的连载必须继续下去,而且根据长期连载的需要,最好必须打造新的系列,而这时,《新晚报》、《香港商报》的系列小说还在继续中,新的小说和新的系列构思成了羽生先生必须考虑的问题。
 

  对一个作家来说,同时书写三部小说已是不易,同时驾驭三个系列似乎难度要更大一些。每一个系列涉及3~4部小说,再结合连载是每天见报的,这就要求作家每天都要面对所涉及的10余部小说的内容、情节、人物而作出合理构思安排,尽量做到不重复、不出错,而且要长年累月地坚持,这对作家本身的要求是很高的。因此,即如羽生先生这样的高产量、高水准的作家,有时也会出现一些看似很低级的错误。
 

  一般而言,同时创作不同系列的小说,如果是三个系列的故事分别发生在不同的年代,相互之间的混淆机率应该会小一点,如羽生先生之前同时创作的《联剑》、《云海》、《女帝》就是发生在不同的年代。但是对作家的要求则会更高,正如羽生先生说过的他花费在查资料的时间比他用于写作的时间还要多得多。应该说之前羽生先生还是有点取巧的,即将乔北溟──厉胜男一系的构思分别用于同时连载的两部小说,既拉近了两者的距离,也节省了一定的时间精力,而且当时《女帝》不是系列小说,难度要小一点。但是《大公报》的地位又决定了连载不会是短期的,而大唐的系列已到一段落,需要进行调整,因此,结合《香港商报》连载的《狂侠》和《正午报》连载结束的《飞凤》,打造一个与《狂侠》平行的宋代系列,或许就成了当时羽生先生一个比较好的选择。
 

  《狂侠》侧重于抗金,《飞凤》是“三国之争”,那么《瀚海》初衷应该是打造一个抗蒙的系列故事,于是就有了《瀚海雄风》开头李思南穿越瀚海,万里寻父的故事。而这时,《狂侠》的连载已接近尾声,蒙古高手已经出现。

  2、《瀚海》与《狂侠》──《鸣镝》
 

  关于《瀚海》与《狂侠》彼此间的关系也是一个颇值得讨论的问题。个人以为,羽生先生创作《瀚海》的初衷应该是打造一个同《狂侠》时代背景相近,但彼此相互独立的系列体系,当然也不排除偶尔一些人物的相互借用。因而,《瀚海》一开始,羽生先生有意识地让这个体系独立开来。如《狂侠》中的蒙古国师是尊胜法王,《瀚海》中的蒙古国师是龙象法王;《狂侠》中尊胜法王的几名弟子分别是呼韩邪、乌蒙、宇文化及、呼图赫,《瀚海》中的龙象法王弟子却是呼黎奢,至于《瀚海》中的金帐武士则是《狂侠》中所无;同样,《狂侠》中的金鸡岭也是《瀚海》中所无,替之以屠百城的琅琊山。《狂侠》中的完颜长之在《瀚海》中没有提到,代之则为《瀚海》中的金国国师阳天雷。一开始《瀚海》的故事基本同《狂侠》不发生关系,唯一一次是在成吉思汗病逝时提到神医柳元宗为其看病,之前《狂侠》的连载恰好写到这个情节,在《瀚海》中顺手借用了一下,如同《飞凤》中也提过柳元宗一样。直至《狂侠》的连载结束,两部小说基本都是独立发展,互不关联。
 

  《狂侠》在《瀚海》连载3个月后结束,《香港商报》连载的是《狂侠》的续集《鸣镝》。《狂侠》和《鸣镝》是羽生先生作品中篇幅最长的两部,考察这两部小说构成的关系,我个人认为,尽管前后只有两部小说,但是在创作手法上依然采取体系+后传的结构。分析《狂侠》的整体结构,整部小说虽然是围绕狂侠、天骄、魔女故事构建的一条主线,但是整部书其实可分为三个部分,即采石矶之战、桑家堡风云、三国纷争。就《狂侠》单部书的整体篇幅而言,应该还超过“七剑系列”三部曲。如果能够对结构上重新经营、情节进行补充修订,这个系列所能达到的成就未必会低于其它系列。《鸣镝》则是作为《狂侠》的后传,描写以公孙璞为代表的下一辈英雄儿女的一系列故事。《鸣镝》的结构则是由一些小故事所构成的平行结构,最后结局是两大反派“龙象法王”和完颜长之授首,大快人心。这两部书如果自成一体系,其人物、情节、结构都是完整,甚至达到一种比较好的结构。但遗憾的是,《瀚海》──《风云》的连载打破了这一结构。
 

  《鸣镝》开始连载时,羽生先生还是希望保持双系列的思路,因此在《鸣镝》开始蒙古方面依然是承接《狂侠》中的国师尊胜法王,几大弟子乌蒙、宇文化及、呼图赫等。《鸣镝》的连载和《瀚海》基本也是平行连载,没有发生交叉碰撞现象。但是这种双线结构至《瀚海》第五十回被打破了,该回书第一次引入了《鸣镝》的人物陆昆仑、韩大维、韩珮瑛,两条线终于碰撞在一起。据粗粗计算《瀚海》连载至50回时,《鸣镝》的连载约至43~45回之间,考察一下《鸣镝》的故事情节,这时连载至辛龙生、奚玉瑾婚礼变故之后的故事。《鸣镝》以韩珮瑛和谷啸风的故事开头,至该部分两人的故事已暂到一段落。本来如果羽生先生要继续维持双系列结构,那么只须在《瀚海》第五十回处让李思南拜会如“张昆仑”、“杨大维”,换个名字即可以继续保持《瀚海》的独立性,但是羽生先生还是写了韩家父女。或许是羽生先生本人对韩珮瑛这个人物有所偏爱之故吧,《鸣镝》一书中,个人感觉羽生先生比较喜欢的主角,男的要属公孙璞,女的非韩珮瑛莫属。韩珮瑛那温柔善良而又不乏主见、知书达礼而又遇事大方得体的个性,应该比较符合羽生先生心目中的标准。基于对韩珮瑛的感情,因而在韩的故事到一段落后,羽生先生仍忍不住想书写更多她的事,因此在《瀚海》中让她再次出场。这种现象在其他作家身上也不乏例子,如古龙先生的作品有时也提到某个人物最佩服的为“小李飞刀”。
 

  韩家父女的出现首次让《瀚海》和《鸣镝》拉近了距离,但是羽生先生在此犯了一个错误,即韩珮瑛的年龄问题。或许羽生先生当时仅仅考虑到《瀚海》的年代发生在《鸣镝》之前,那么补记一段韩珮瑛出嫁前的故事也无伤大雅。但是他在创作或许又忘记了《瀚海》中写到成吉思汗逝世曾提过柳元宗,那么根据这个情节,读者很容易推断出《瀚海》是发生在《狂侠》之后几年的事;但是《鸣镝》开始时,公孙璞已经成人,从这点又可以推出《鸣镝》的年代是《狂侠》十多年后的事。三部小说综合在一起,就造成了韩珮瑛年龄的一个明显破绽。这个问题或许是羽生先生的疏忽,或许是他认为两部书分别连载在两份报纸上,即使是有一些破绽也无所谓。
 

  有了这个情节之后,羽生先生在创作上两个系列有意无意地开始走向靠拢。或许是同时驾驭三个系列的难度太大,又或许连载的两个系列作品的年代背景实在太过相近,都是抗金抗蒙的英雄人物,即使是分出两个系列,但是人物雷同、情节类似的情况将会不可避免地发生,如尊胜法王和龙象法王实在也看不出有什么差异,既然是吃力不讨好,不如索性让两个系列合并在一起,但在各自的报纸上又保持独立的系列性,这对当时的创作而言不失一种比较好的选择。

  3、两个系列的合并
 

  羽生先生在《瀚海雄风》连载结束后,在《大公报》连载的新作《风云雷电》可说是《大公报》、《香港商报》两个系列合并的开始。从书名看,《风云》一书已知羽生先生对于即将连载的新小说构思是有四名主角,而从风云雷电四名主角看,云中燕是明慧公主的侄女,承接《瀚海雄风》,闪电手是耿照之子,承接《狂侠》,通过这两名主角就将两个系列统一在一起。
 

  《风云》开始连载时,《鸣镝》的连载已将近半。在随后的写作中,羽生先生也在《鸣镝》中作出了相应的调整,参考连载版第七十一回“名利诱人嗟上钩 是非陷阱切宜防”,刚出场的蒙古国师已从“尊胜法王”改为“龙象法王”。同样,随后的《风云》第十七回“人兽关头”也作了相应变动,龙象法王的弟子变为乌蒙,而不是《瀚海》中的呼黎奢。
 

  之后随着两部书的情节同时推进,在书的很多细节都尽量做到互相照应。如《风云》中提到吕东岩、孟霆护送耿电回江南,在《鸣镝》中则对应了谷啸风托镖孟霆。《鸣镝》中提到孟霆将镖局迁到大都,《风云》则提到孟霆在大都封刀。《风云》中黑旋风是屠百城的弟子,《鸣镝》中也出现了屠百城的弟子赵一行,并让赵一行说出他还有一位师弟风天扬……诸如此般的细节还有很多。与此同时,《风云》第五十二回“惊人神剑”让狂侠、天骄、李思南三位前传的主角聚在一起,《风云》作为《鸣镝》后传基本被定位下来。正是由于这两部小说的靠拢,使得读者讨论羽生先生宋代背景时大多都是按《飞凤》、《狂侠》、《瀚海》、《鸣镝》、《风云》排列。但是按照这个顺序排列之后,很多问题就出现了。
 

  对于两个系列合并产生的问题,只要读过这5部小说的读者基本都是清楚的,典型如韩珮瑛年龄问题;如《鸣镝》中完颜长之和龙象法王已丧生,但在《风云》中两人又死而复生,同样作为书中的两名反派人物;另一名《鸣镝》中已死亡的辛十四姑也是一样出现在《风云》。再如李思南和蓬莱魔女各自的势力范围究竟如何划分……诸如此类问题还有一些,在此就不一一列举了。在此不妨探讨一下这些问题产生的原因,个人以为最主要原因自是两大系列的合并所引起发的。两大系列合并的思路是在连载中慢慢通过创作思路的调整所形成的,合并的最大好处是减轻创作中的压力,但与此同时,不可避免会带来许多无法克服的问题。表现在《风云》虽然作为《鸣镝》的后传,但是绝大部分时间连载是齐头并进的。至《鸣镝》连载结束时,《风云》也只剩约4个月的连载时间,即基本也是接近尾声。如连载上《风云》的龙象法王出现的时间早于《鸣镝》,完颜长之更在《风云》开篇即已提到,而这时《鸣镝》对这两人在本书的结局应该尚未作出考虑,所以出现了龙象法王、完颜长之在《风云》中“死而复生”的破绽。当然,假若羽生先生在《鸣镝》中不让这两名元凶授首的话,例如完全可以让龙象法王重伤而逃,而让完颜长之罢职回家,这样就不会妨碍这两位人物在《风云》中的继续出场,而在小说中作出这样的改动并不是很难。但是羽生先生没有这样做,究其原因是他的疏忽还是另有其它原因?如果是疏忽的话则是创作压力太大,照应不周而造成的低级错误;但如果不是疏忽又将是如何解释?对这个问题个人推测是,羽生先生将两个体系合并是有点迫不得已的,但是他内心中更注重同一报纸的系列性,所以尽管两条线合而为一,但是《鸣镝》、《风云》连载结束之后,一条线拆开形成《瀚海》──《风云》、《狂侠》──《鸣镝》的体系还是各自成立,或许他内心中其实更看重这一点。如果在《鸣镝》中没有安排两大元凶授首的话,《香港商报》这一线未免显得有点残缺。更重要的是在连载时考虑得更多应该是追看报纸的读者,对于未同时购买《大公报》的读者而言,《鸣镝》的结局或许会更大快人心一些,因为这部分读者未必会清楚还有一部后传《风云雷电》。
 

  因此对于宋代系列的问题,不妨见仁见智。接受双体系的,可以在阅读一个系列时,不考虑另一系列的影响,这样很多矛盾破绽就基本不存在了;认为还是一个系列的,不妨多探究一下其中原因,不失为一种乐趣。其实一些矛盾和破绽也不是很难修改,如果在结集出版时简单修订一下,一些明显的破绽基本可以改掉。可惜羽生先生没有作出相应的修改,或许正是如同他后来对陈墨先生所说的“懒得经营”之故吧。同样还有一个原因是羽生先生还是更为认可双系列结构。
 

  在此个人不妨冒昧提点修改意见,试将五部小说串联在一起。《狂侠》中蒙古国师依旧为尊胜法王,龙象法王为尊胜法王的师弟。《狂侠》中尊胜法王受挫后,心灰归隐,而龙象法王接任国师,并在《瀚海》中出现。龙象法王的副手同样为上官复,乌蒙等为龙象法王的师侄,而他的弟子即为呼黎奢。设定《瀚海》中韩珮瑛还是小女孩,约在七、八岁之间,这样至《鸣镝》开头,又过了十年左右,韩珮瑛到了出嫁年龄。陆昆仑和韩大维下棋这个情节可以删掉。至《鸣镝》结局,安排龙象法王重伤,完颜长之罢职;到了《风云》中,龙象法王伤愈,完颜长之复职;也可以安排龙象法王身亡,尊胜法王在《风云》中又重新出山。这样一来,可以弥补一些显而易见的矛盾。当然这只是个人不成熟的意见,相信其他读者能提出更好的建议。
 

  宋代系列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了羽生先生创作的一个周期,在此期间,羽生先生基本是同时创作3~4部小说,同时操纵3个系列的小说。除了《香港商报》的《狂侠》、《鸣镝》外,同时还有《大公报》的“大唐系列”后半部分和《瀚海》、《风云》,《新晚报》的《风雷》、《侠骨》等。作品数量较多,而且创作水准基本稳定,虽未有早期那样脍灸人口的作品,但是基本每部作品也都留下不少亮点。然而比起早期,在整体质量上还是呈现下降的趋势。表现在:
 

  一、创作模式的单调。三个系列的作品主题基本都是义军反侵略、反异族统治,试比较一下61年至62年期间,羽生先生同时创作的《云海》、《联剑》、《女帝》,三部小说三种风格,其差距是明显的。究其原因,应该是文革期间的政治原因,束缚了羽生先生自由创作的思想。在风云变幻的政治风波面前,他只能牢牢抓住“反侵略”这面大旗,因为惟有民族危难关头,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阶级方面的矛盾在这个时候会退化成为次要的矛盾。这种心态早在羽生先生早期的创作思想中也有体现,从连载版的《七剑》中,可以看出卓一航与白发魔女的爱情悲剧主要是不同阶级造成的,按照连载版《七剑》的构思,是义军救出了卓一航,农民起义的情节应该占有很大的比重;但是羽生先生在后来创作《白发》时,显然淡化了农民起义,爱情悲剧更主要是两人个性的差异,以及卓一航身上的责任感和练霓裳追求自由爱情的冲突所造成的。在文革期间,羽生先生更只能牢牢抓住这面旗帜,毕竟反侵略无论是左派、右派还是中间派都只能表现出赞成的态度。
 

  二、小说较少创新。故事情节、人物、武功都呈现一定的模式化,特别是很多人喜欢讨论的“武功”方面创新较少,如修罗阴煞功、雷神掌等被反复使用,常为人所诟病。本来不同系列、没有关联的小说上套用一下没有多大问题,但是羽生先生的系列小说太过出名,许多读者特别是初读者习惯按照朝代顺序为其小说排序,所以有时看到这方面的问题较为敏感。
 

  但是羽生先生毕竟是武侠小说的大家,在应付三个系列的创作时期,相信羽生先生没有停止创新的思索,即便是这个系列期间,羽生先生也有着别具一格的作品及系列。
 

  八、《武林三绝》
 

  《武林三绝》(下称《三绝》)是羽生先生最为神秘的作品,这部书一直未能出版,真正原因至今没有向外公开。是版权纠纷问题、还是涉及修改的问题,抑或是其他原因,此中缘故一直为读者深深关注。一直以来还盼望羽生先生能够亲自解开这个谜,但是随着先生的逝世,这个愿望终究落空,其真实原因,只能期待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揭开。
 

  从创作时间看,《三绝》是《风云雷电》于《大公报》连载结束后于《大公报》刊登的新一部武侠小说。同时从小说的人物看,《三绝》同羽生先生的宋代系列小说联系紧密,如风鸣玉是黑旋风和云中燕的后代,上官英杰的师父檀道安是武林天骄的后人,华玉峰和谷灵珠则分别为狂侠、魔女的后人和传人。因此,从情节上看,《三绝》可以作为《风云》的后传,构成了《大公报》体系的《瀚海》──《风云》──《三绝》前后传。与此同时,《三绝》也是《狂侠》、《瀚海》两大系列的终结篇,尽管后者发生在明朝,彼此间的年代相隔久远一些,但这部小说的大部分主角人物都是宋代系列小说人物的后人,而且延续了宋代系列小说多名主角的特点,构成前后传是比较合理的。同时,如果是将宋代系列的5部小说同时视为一个系列的话,那么《三绝》的定位就是整个宋代系列小说的“后传”了。
 

  在此不妨先探究一下为什么彼此之间的年代相距这么远,个人推测是否是羽生先生创作中对于真实历史的一个回避或妥协。《鸣镝》、《风云》的结局不管是金鸡岭,还是青龙山、琅琊山声势都达到极盛,重挫了蒙金的凶焰。但是之后的历史谁都清楚,蒙古铁骑吞金灭宋,不管是金鸡岭还是琅琊山、青龙山在蒙古铁骑的冲击下基本都是无力抵抗,改写这段历史,在此过程中必然会有伤亡,正如《大唐》中的睢阳血战一般。联想到《鸣镝》、《风云》中如谷啸风、公孙璞、韩珮瑛、奚玉瑾、风云雷电、杨浣青都是年纪轻轻,羽生先生实不忍写他们无力抗蒙、伤亡惨重,当然还包括狂侠、天骄、魔女、李思南等一系列领袖人物,所以只能采取一个回避的态度,正如金庸先生也回避了襄阳城破,郭靖、黄蓉殉国的情节。通过《三绝》写写他们的后代,安慰一下读者──尽管他们的斗争最终失败了,但他们后代大多还存留下来。
 

  当然这部书另有一个意义就是作为“萍踪系列”三部曲的后传,从年代上承接得更紧密一些,书写的也基本是《联剑》主角的下一代故事,算是还“萍踪系列”一部迟来的后传。这样一来,这部书一定意义上成为羽生先生小说中期小说的一个总结,通过这部书将唐、宋、明的一系列小说连接起来,就写作而言不失为一种尝试。
 

  但是也由于这部小说承担的任务太多,导致了这部小说同之前的“白发”系列产生了严重的冲突。后来读者根据所有的小说归集一个天山系列,这部小说产生的冲突更为严重。羽生先生生前曾提过这部书正在修订之中,究竟是否为此现在也不得而知。记得之前心海泛舟兄好象曾在一个帖子提及羽生先生可能有意牺牲《三绝》的出版,保持天山系列小说的连续性,是否存在这种可能现下不得而知。
 

  《三绝》成为先生逝世后的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或许随着全书的慢慢揭开,一些问题会慢慢得到发现,但是要真正揭开这个谜团只怕很难,很难。
 

  九、“游剑系列”
 

  “游剑系列”是《新晚报》在《侠骨丹心》连载结束之后推出的一个新系列,包括《弹铗歌》(即《游剑江湖》,下称《游剑》)──《折戟沉沙录》(即《牧野流星》,下称《牧野》)──《绝塞传烽录》(出版时分为《弹指惊雷》和《绝塞传烽录》,下称《绝塞》),连载时间约近9年。
 

  “游剑系列”在年代上承接《侠骨丹心》,但是《侠骨丹心》中的主要人物如金逐流、厉南星等在本系列中已成为配角,毕竟“云海”三部曲加上二部后传,整个体系基本完整,如游侠兄在《读梁笔记》中所说:“写完《侠骨丹心》,这种情况不能继续下去了。如果继续写金(世遗)三世,江(南)三世,唐(晓澜)三世,陈(天宇)二世们,无疑是很可怕的。”游侠兄此论见解极高,个人也是深感赞同。羽生先生比较明智地推出了新的系列作品。“游剑系列”虽然依旧以义军抗清为历史背景,但是抗清的主题在系列中已居于次要地位,系列的主线是云紫萝、孟元超、杨牧、缪长风之间的爱情悲剧。这场爱情悲剧不仅贯穿了《游剑》全书,影响了四位主角的一生,甚至影响到下一代,从而贯穿了整个系列。就这场爱情悲剧所达到的深度而言,个人感觉应该不亚于前期描写的经典爱情。
 

  “游剑”三部曲由于持续了近9年时间,而这个时期也正是羽生先生武侠创作生涯由中期转向晚期,这个特定时期一定程度也影响到三部曲的创作特点。在此试比较同时期的作品进行一些探讨。
 

  《游剑》于《瀚海》连载后约16个月开始连载,其时《鸣镝》已连载约13个月,至《游剑》连载结束时,《风云雷电》已连载约24个月时间,《鸣镝》已连载约43个月时间。在《瀚海》、《风云》、《鸣镝》高举反侵略旗帜,歌颂英雄儿女时,《游剑》悄然摆脱了《新晚报》之前连载的《风雷》、《侠骨》模式,以一场爱情悲剧揭开了羽生先生“求变”的决心。《游剑》重新确立了“女侠”为小说中的第一主角,塑造了一位人近中年,而且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的云紫萝。云紫萝在小说中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主角,并且在后两部小说都可以看到她的影子,甚至可以说,云紫萝在整个系列中居于一个中心地位。《游剑》的其他人物如缪长风、孟元超、杨牧,甚至是段仇世、齐建业、牟宗涛、北宫望、杨大姑等,和同时期的作品相比较,也显是更有深度。不夸张地说,《游剑》为羽生先生这个时期的作品挽回了不少声誉。当然,由于创作压力的原因,在一些配角人物上,还是出现一些套用的现象。如《游剑》中韩威武的两名手下石冲、徐子嘉就全盘借用了《鸣镝》中虎威镖局孟霆手下的两名镖师,连名字都懒得一改。另外由于《游剑》的年代和《侠骨》隔得比较近,细算也真的没几年,因此许多情节上沿用了《侠骨》留下的人物、线索,使得《游剑》同《侠骨》的联系比较紧密。单论两个系列小说的紧密程度,非这两部小说莫论;也使得“七剑”、“云海”、“游剑”三个系列合并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天山系列。
 

  《牧野流星》于《风云雷电》连载后约27个月开始连载,连载开始时《鸣镝》约余3个月连载时间;连载结束时,《武林三绝》已连载约27个月时间,《广陵剑》已连载约31个月时间。大部分时间,《牧野》、《武林》、《广陵》三部小说是齐头并进。结合小说的创作时间分析这三部小说的一些特点:《牧野》连载开始的时间为1972年2月,这时无论是国内和香港,左派的狂热已趋于冷却,冷却之后首先带来的是迷惘甚至是一种悲凉,这种心态自然而然会影响到他的作品中。与此同时,在创作上也表现为一方面为前一阶段的作品作一个小结,另一方面探索下一阶段的创作方向,这般复杂的心态恰好表现在这同期的三部作品中:《广陵》寄托了羽生先生的心绪,《三绝》是小结,而《牧野》是一种探索。《牧野》中孟华同孟元超差一点铸成父子相残、同归于尽的悲剧,一定程度上是羽生先生创作中一次越轨,也是为下一部曲书写逆反主角杨炎作一次铺垫。从三部小说的情节中还可以看出其中有一个最大的共通之处,三部小说中张丹枫都占有重要的地位,《牧野》的主角孟华是张丹枫的隔世弟子,《武林》中霍天云一系与张丹枫有着重要的关系,《广陵》主角陈石星是张丹枫的关门弟子。结合羽生先生的创作心态,在此进一步探讨一下羽生先生在这个时期再度书写张丹枫的原因。个人推测,作为梁著武侠体系的第一人,张丹枫的影响之深是无人可及的。再具体到这三部作品,《广陵》代表先生内心深处的悲凉,对比当年书写张丹枫的意气风发,于是有了《广陵》中的张丹枫老去;《三绝》是一部小结的作品,一定意义上又是“萍踪系列”的后传,当然离不开张丹枫;而《牧野》是探索的开始,依托张丹枫的影响,探索未来的方向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当然除了以上理由外,或许多多少少也有一个利用名人效应,扩大影响的原因吧,毕竟读者对张丹枫的感情很深,隔了多年再度在小说中读到张丹枫,多多少少会有一个惊喜的感觉。记得当年我初读《牧野流星》的时候,看到孟华成为张丹枫隔代弟子这个情节时,也有着一份惊喜。记得古龙先生在中晚期也创作了大量关于楚留香、陆小凤、李寻欢的作品,如《午夜兰花》、《剑神一笑》、《飞刀,又见飞刀》,或许在这一点上,两位大家有着某种共通之处吧?另外,从《牧野》和《广陵》两部小说的情节看,也可以看出两者的共通之处很多,如张丹枫弟子、无名剑法等等;《广陵》中的陈石星万里送书,一定程度上与孟华上天山也有一定共通之处。当然两部小说放在一起可能情节上会形成矛盾,但是《广陵》本身的地位较为特殊,因此这个问题不妨放在一边。另外,这两部小说在描写风景方面所花的笔墨都比较多,这应该是这个时期的一个创作特点。至于《三绝》,由于尚未读过全文,且读过部分也不够用心,故此暂无法谈及。
 

  《绝塞传烽录》(包括结集出版的《弹指惊雷》、《绝塞传烽录》),于《武林三绝》开始后约28个月开始连载,于《广陵剑》开始后约32个月时间开始连载,《绝塞》结束时,《剑网尘丝》约连载了19个月。就作品本身而言,《绝塞》既是“游剑系列”的终结曲,同时一定程度又是揭开了羽生先生晚期创作的序幕。《绝塞》在创作时间同《三绝》和《剑网》同期,由于《三绝》后半部分至今未能阅读,而《绝塞》同《剑网》之间一些关系留待下文加以探讨。
 

  从羽生先生整个武侠创作生涯中,“游剑系列”可以说是羽生先生最后的一个系列。总的而言,这个系列在取得自身成就的同时,也留给读者许多探讨的空间,是羽生先生武侠创作中一个不可忽视的系列作品。

  十、《广陵剑》
 

  《广陵剑》是一部争议很大的小说,由于同萍踪体系存在较多的矛盾冲突,使得该部书一直为读者所诟病。个人曾见过许多批评《广陵剑》的文章,但是发觉其中许多文章不是就《广陵剑》的情节、人物进行批评,而更多的是针对本书的情节与《萍踪侠影》包括其后续的《散花女侠》、《联剑风云录》存在诸多矛盾、无法自圆其说而发。应该说这些矛盾大多是客观存在的,所以也影响了许多读者对这部书的看法,个人之前亦是这样。所以,分析《广陵剑》首先也就应该分析一下其同“萍踪系列”的关系。
 

  根据侦探提出的不同连载报刊的小说为不同的武侠体系的看法,结合小说的情节,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即《萍踪侠影录》的小说衍生了《大公报》系的《散花女侠》、《联剑风云录》和《新晚报》系的《广陵剑》,两者都是源自于《萍踪侠影录》,但是却属于不同的武侠小说体系。所以首先可以肯定地说,《广陵剑》不是《联剑风云录》的续集,也不属于以“萍踪三部曲”为主体的萍踪体系。不妨先结合一下情节,众所周知,羽生先生在创作中介绍小说中的人物时,喜欢结合其他作品中已经写过的人物情节,常用“**的故事,详见拙作《****》”。但是在整部《广陵剑》中,无论是写到乔北溟,还是写到鸠盘婆、六阳神君等,从未有过详见《联剑风云录》或是详见《散花女侠》等字句的出现,可见羽生先生有意在创作中排除这两部书的影响,这也就在一定程度上解答了霍天都的身份问题。
 

  《广陵剑》与同期创作的《武林三绝》没有关系,《武林三绝》是承接《联剑风云录》,并在一定意义上作为“萍踪系列”的后传定位的。两部书的关系,虽然在小说年代上有一定的承接,但是《广陵剑》是脱离“萍踪系列”的作品,因而同受《联剑》影响较深的《武林三绝》自然无法列入同一体系。而且两部作品除了张丹枫、霍天都、周山民父女等还有一定关系外,其他人物基本没有关系,小说情节更是各写各的。所以《广陵剑》同《武林三绝》虽然创作于同期,但是可以说没有关系。
 

  从人物、情节上,抛开《散花》、《联剑》、《三绝》,《广陵剑》可以看作是《萍踪》的后传。这同时也涉及到一部小说是否可以由同一位作者创作出两部情节互有矛盾的续书,我想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的。然而《广陵剑》本身还有独特之处在于同《萍踪侠影录》同样存在着许多矛盾,其原因我想应该是《广陵剑》刚开始的构思可能是根据《萍踪侠影录》续集的定位开篇,但是之后羽生先生在《广陵剑》投入了太多的情感,而在创作过程中越来越赋予了《广陵剑》更多的独立性,以至后来的创作定位《广陵剑》已经不是《萍踪侠影录》的后传,反而是《萍踪侠影》一定程度上成了《广陵剑》的背景前传,──如《还剑奇情录》于《萍踪侠影录》的关系一样,──《萍踪侠影录》的情节、人物更多服务于《广陵剑》的创作需要,所以才会出现这么多的情节矛盾。这些矛盾羽生先生未必不清楚,但已觉得更正的意义不是很大。
 

  因此,就《广陵剑》的定位上,个人认为《广陵剑》可以作为《萍踪》的后传,甚至可以列为一部独立的作品看待。在阅读本书中,涉及同《萍踪》的矛盾时,更应以本书为主。
 

  《广陵剑》一定程度开启了羽生先生后期作品的一个特点,即“颠覆”。一个主要手法是,在创作中依托前期的作品,但是在小说的情节、人物、理念上却是抛开前期作品所设定的框架,甚至可以说是有意识地通过颠覆前期作品,达到一种再创造的目的。《广陵剑》可以说是走出第一步,而后来的《武林天骄》则是颠覆得更为彻底,主角的身份都作了改变。

  十一、《剑网尘丝》
 

  连载的《剑网尘丝》包括后来结集出版的《剑网尘丝》和《幻剑灵旗》两部书,对于该部书是否应归入读者心目中的“天山系列”,历来存在争议。从小说的内容情节发展看,这两部书(报纸连载时为一部)承接了《绝塞传烽录》之后的故事,尤其是“白驼山”两代人故事更将《绝塞》、《剑网》紧密连结,从这个角度看将《剑网》作为《绝塞》后传也无不可。但从另一角度看,《剑网》同天山系列尤其是“天山派”的关系又是很淡薄,全书只在上官飞凤论当世剑法名家时,提及杨炎、金逐流及其子金破浪的名字,顺便也在提到金逐流与杨炎关系时带出了孟华;另一个情节就是齐燕然曾从天山派弟子手中习得“大须弥剑法”。作为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力量,“天山派”在本作中基本无所作为,使得《剑网》很大程度偏离了天山系列。就象是《武当一剑》中,仅仅是提过“天山派掌门霍天都”的名字,而其他情节都无关于天山派,所以《武当一剑》不能归属于“天山系列”。
 

  以下结合两部小说创作时间及小说的某些情节,试探一下《剑网》与《绝塞》及天山系列的某些联系。
 

  《绝塞传烽录》创作时间1975年2月12日至1978年4月10日,连载于《新晚报》。《剑网尘丝》(包含《幻剑灵旗》)创作时间是1976年9月1日至1980年1月26日连载于《大公报》。即自《绝塞传烽录》连载开始时间19个月后开始创作《剑网尘丝》,此时《绝塞传烽录》的连载从章节及内容情节推算应该是差不多至后来出版结集成书的《弹指惊雷》即将结束部分。
 

  从《剑网尘丝》开头部分的内容看,羽生先生似乎没有意思将《剑网尘丝》作为《绝塞传烽录》的续集创作。《剑网尘丝》一开始有意将创作背景年代推前,将年代背景设在“乾隆年间”,书中第三回借鲍崇义之言,将该部书的年代定位在“乾隆十六年”,从年代定位看,乾隆十六年应该是处在天山系列的《冰魄寒光剑》和《冰川天女》之间,与《剑网尘丝》的年代重叠。同时从《剑网》的人物如崆峒掌门一飘道长,武功“四笔点八脉”,“天下第一的宝座”齐燕然等情节中都可反映,《剑网尘丝》创作之初,羽生先生并不愿将《剑网尘丝》同天山系列有任何联系。
 

  如果《剑网》沿着前期的情节发展,那么或许读者将会看到一部不一样的《剑网尘丝》,或许是一部更纯粹晚期风格的《剑网尘丝》。然而也就是小说创作至楚天舒在齐家遭受暗算的时候,羽生先生整个创作思路产生了一个大的调整变化。究其原因,很大的可能就是《绝塞传烽录》的创作已接近尾声,云紫萝、孟元超、缪长风、孟华、杨炎的故事已告一段落,是否在此基础上再写续集,羽生先生的内心应该是有过一定的考虑或是踌躇。很多普通读者,一般都喜欢追看“续集”,记得之前看武侠小说或是评书,都是一部完成之后就开始追问是否有续集?不独梁羽生小说如此,许多其他小说亦然,对续集天生有一种“亲切感”,我的许多朋友也都是这样,至于读完续集之后的评价则是另外一回事;从报社角度考虑,不断推出续集能够形成一个稳定的读者群,无论市场性还是经济性看都是一举多得,对梁羽生先生的系列性小说应该是绝对支持,或许其中还带有某些任务性的因素,因此羽生先生小说的系列拖得这么长,是否也存在这方面的原因?
 

  当《绝塞传烽录》接近尾声之际,连载小说的《新晚报》应该是询问羽生先生是否推出《绝塞传烽录》的后传,或是希望他继续创作《绝塞传烽录》的后传。但是羽生先生此时可能由于探索尝试新的风格,不愿有更多的分心。毕竟重新尝试新的风格要付出更多的精力,况且此时的创作心境、精力都不复盛年,同时创作三至四部小说对他而言非是不能,但是效果总是差强人意。因此从内心讲他不大愿意再为《绝塞传烽录》写续集,毕竟游剑体系拖了9年已经够长了。然而由于羽生先生的温和性格,加上职业的原因,他又不好断然拒绝,所以个人感觉这段时间他内心中应该是有过犹豫。
 

  在犹豫中,回顾一下《绝塞传烽录》,或许他发觉“白驼山系列”的故事还有许多构思未写出,羽生先生觉得原本许多构思如控制各大门派、挑动武林纷争等等都浪费了,内心中是否也颇为遗憾。此时的他,或许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将白驼山未了的一些故事写进正在连载中的《剑网尘丝》,同时将《剑网尘丝》作为《绝塞传烽录》的续集,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部分读者的需要和报社高层的要求,自己也可集中精力于《剑网尘丝》的探索尝试中。
 

  这个想法形成之后,他开始调整了《绝塞传烽录》和《剑网尘丝》的一些创作思路,之后《剑网尘丝》的某些创作思路开始围绕《绝塞传烽录》的一些故事展开,既将原来对于白驼山的构思淋漓尽致地写出来,又将《绝塞传烽录》和《剑网尘丝》连结起来,既完成了专心创作《剑网尘丝》的想法,又满足了部分读者及报社的要求。
 

  羽生先生通过创作思路的调整,将《剑网尘丝》作为“游剑系列”的后传书写,然而由于思路的调整是创作中慢慢形成的,也给小说造成了一定的矛盾和缺陷。如,书中第三回提到的“乾隆十六年”被许多人用来攻击小说创作年代错乱,又如穆好好的婚姻问题,以及穆欣欣和穆好好的关系等问题。《绝塞》中提及穆欣欣出身于青楼,被宇文博赎出;然而至《剑网尘丝》中穆家的定位却是“武林的另一暗器名家”。又如《剑网尘丝》中一开始对齐燕然的定位为“天下第一高手”的同时,也埋下一处伏笔,写“天下剑法第一的上官家幻剑”,所以他让上官飞凤在徐中岳与卫天元比武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样带动后半部分小说情节的开展。但是改成了《绝塞》续集之后,就不可避免地带出了《绝塞》的一些人物,所以这时梁羽生先生只能马虎一些,将天下第一高手与“天下剑法第一”分开,将齐燕然的剑法定位为第三。然而为了情节的需要,又通过齐勒铭的口中说出其实上官云龙的幻剑才是天下第一。这样一来,两部小说的武功排名造成了很大的混乱。同时提及杨炎不可避免地带出了孟华,想当然地安排了孟华“崆峒派掌门”的地位。然而前面的崆峒派掌门已然是“一瓢道长”,在此又造成了一个很大的破绽。马虎一点的话也可以理解为孟华当了几年让给同门的一瓢道长,实际原因则是羽生先生在创作中照应不周。诸如以上例子在《剑网》中还有一些,在此就不一一列举了。
 

  将《剑网尘丝》与《绝塞传烽录》拉上关系,对整部小说来说应该是有得有失,但是个人感觉中显然是失大于得。除了出现以上所提的破绽矛盾外,也延缓了晚期风格的形成。直到封笔之作《武当一剑》,羽生先生方形成纯粹的晚期风格,其小说也初具成就。想想或许本来可以提前几年,至《武当一剑》达到大成,于此不免感觉可惜了。

  十二、《武林天骄》和《武当一剑》
 

  《武林天骄》和《武当一剑》是羽生先生创作生涯中最后两部作品,从内容看,这两部作品应该都属于独立的作品。
 

  《武林天骄》于《剑网尘丝》连载后约21个月时间开始连载,《武当一剑》于《武林天骄》连载后约18个月时间开始连载。至《武林天骄》结束时,《武当一剑》尚余约17个月连载时间。《武当一剑》于1983年8月2日连载结束,之后,羽生先生没有推出新的作品。
 

  从情节看《武林天骄》虽然同“狂侠系列”联系比较密切,但是羽生先生在该部作品中对主角檀羽冲的身份和故事情节都作了重新设定,基本抛开《狂侠》的故事情节而进行重新创作,所以无法将《武林天骄》作为《狂侠》的前传看待,并纳入“狂侠”或是宋代体系中。
 

  至于《武当一剑》,虽然小说中提到霍天都,但是整部书同《白发魔女传》年代背景重叠,而且人物、情节各有不同,所以只能作为一部独立的作品看待。
 

  羽生先生以上述两部独立作品为结束曲,其原因应是他已有意结束武侠创作,没有更多的时间打造新的系列;当然,抛开前期作品的束缚,更有助将探索精神贯彻到底,至《武当一剑》终给予读者以一种全新的感觉,可惜的是,这部作品来得太过迟了。

  羽生先生作品的系列性是研究先生作品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长期以来争论很多,这段时间通过梳理先生的创作年表,并参考如侦探、游侠兄、心海兄还有许多朋友提出的一些观点,就系列性问题提出了个人的一些粗浅的推测意见。由于个人未能接触连载的一手资料,只能根据侦探、侠圣、SMSJSMSJ兄整理的《梁羽生小说创作年表》和小说的一些具体情节,进行一些不成熟的妄测,显而易见其中的谬误自是不少,依个人想法如推测正确率十有一二当是较为欣慰了。先生创作生涯长达三十年,其中的复杂性自是不待言,而要在一篇文章中对羽生先生长达三十年的创作生涯进行归纳分析当是个人不自量力的行为。个人冒昧为此吃力不讨好之举,更希望的是有更多的朋友参与这个问题的探讨,以共同推动先生作品的品读和研究。

  注:今年春节前夕惊闻先生因病逝世,深感悲痛,自思喜欢先生作品已有二十余年,却始终无缘得见先生一面,甚至想为先生做一点事也没有机会,诚为个人此生之一大遗憾。本文初稿完成时,适逢先生逝世“七七之期”将近,谨以此文向先生致以深深的哀思和悼念。
 

                        天山游龙于09年3月8日凌晨2时5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