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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大款”原来早有出处

 

 

 

  妓女惹祸 牵连傍友(事在第五十一回)

  鲁迅对《金瓶梅》的评价甚高,说它“描摹世态,见其炎凉。”又说:“作者之于世情,盖诚极洞达,凡所形容,或条畅,或曲折,或刻露而尽相,或幽默而含机,或一时并写两面,使之相形,变幻之情,随在显见,同时说部,无以上之。”(引自鲁迅著的《中国小说史略》中的《明之人情小说》篇)鲁迅所赞许的这些手法,不但见之于《金瓶梅》的主要人物,甚至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身上,也同样可以看到作者的用心刻画。例如写傍友这类角色,《金瓶梅》的手法就确是在一般的章回小说之上。

  《金瓶梅》有个可以独立成篇的故事──李桂姐避祸西门宅,李桂姐即拜吴月娘做干妈的那个小妓女,她有个嫖客叫王三官,是东京黄太尉的侄女婿,王三官的妻子向黄太尉告状,祸事牵连到西门庆两个傍友的身上。这件事是从应伯爵(西门庆的头号傍友)口中说出来的。

  伯爵道:“我今敢来有桩事儿来报与哥。你知道院里李桂儿勾当?她没来?”西门庆道:“她从正月去了,再几时来?我并不知道甚么勾当。”伯爵因说起王招宣府里第三的,原来是东京六黄太尉侄女儿女婿……(王三官)每日被老孙、祝麻子、小张闲三四个摽着在院里撞,把二条巷齐家那小丫头子齐香儿梳笼了,又在李桂儿家走。把他娘子儿的头面都拿出来当了。气得他娘子儿家里上吊。不想前日,这月里老公公生日,他娘子儿到东京,只一说,老公公恼了,将这几个人的名字送与朱太尉,朱太尉批行东平府,着落本县拿人,昨日把老孙、祝麻子与小张闲都从李桂儿家拿得去了。李桂儿便躲在隔壁朱毛头家。
 

 

  傍友的悲哀(事在第五十一回)

  官家子弟嫖妓,妻子呷醋,竟然出动到京城的太尉行文到县里拿人,已经可说是小题大做的怪事了,而妓女没拿到,却将傍友捉去,更真是不知从何说起了。应伯爵提及的那“老孙、祝麻子、小张闲”,老孙和祝麻子即西门庆的傍友孙寡嘴和祝白念,应伯爵是因“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故来向西门庆求情。但他不敢直说是为了祝、孙,因此只能把“重点”放在李桂姐身上,希望西门庆爱屋及乌,也给以祝、孙援手。他又怕西门庆吃醋,就把另一个妓女齐香儿说成是王三官的“梳笼”对象,至于李桂姐则不过是王三官顺便到她那里走走罢了。其用心可谓良苦。

  哪知西门庆听了,首先就责备傍友,“我说正月里都摽着她走,这里诓人家银子,那里诓人家银子,那祝麻子还对着我捣生鬼!”意即说他的傍友拉扯、怂恿(摽)李桂姐去到处搵银。这种行为,实是对他“捣鬼”。

  后来李桂姐哭哭啼啼地来向西门庆求情,也是一开口就派那两个傍友的不是:

  正是关着门儿家里坐,祸从天上来。一个王三官儿,俺们又不认得他,平日的祝麻子、孙寡嘴领了来俺家来讨茶吃。

  结果西门庆只理相好的妓女,不理名义上是他“小兄弟”的傍友。书中写应伯爵讲述祝麻子和孙寡嘴被起解时的情形叹道:

  三个一条铁索都解上东京去了。到那里没个清洁来家的!你只说成日图饮酒块肉娼家串,好容易吃的果子儿?似这等苦儿也是他受。路上这等大热天,着铁索扛着,又没盘缠……

  “没个清洁来家”即到了官门,不会有一个犯人是皮肉毫无伤损回来的。
 

 

  好容易吃的果子儿?(事在第五十四回)

  “你只说成日图饮酒块肉娼家串,好容易吃的果子儿?”这两句话真是道尽傍友的辛酸。在旁人看来,傍友傍住主人,天天有酒喝,有肉吃,何等快活,却怎知道这“果子儿”不是容易吃的!用反问句法,更显出个中甘苦,只有傍友自家知。

  应伯爵最精于“傍道”,对傍友的甘苦也了解得最透彻,但他虽然明知西门庆不肯去救祝、孙二人,却还是不肯放过“进言”的机会。

  过了几天,西门庆带了两个妓女和应伯爵、常时节、白来创等傍友一同郊游,应伯爵趁着他欢喜的时侯:“先吃了茶,闲话起孙寡嘴、祝麻子的事。”常时节道:“不然今日,也在这里。那里说起?”意思即是说,假如孙祝二人不犯事的话,今日也会在这里和我们同乐了。他们遭遇的横祸真是不知从何说起啊!

  应伯爵和常时节的一唱一和,当然是想试探西门庆的反应的。西门庆的“反应”果然立即来了,但却简单得出乎他们意外,他只说了一句话:“也是自作自受!”在西门庆说了这句话之后,应伯爵和白来创也各自说了一句话:

  伯爵道:“我们坐了吧。”白来创道:“也用得着了。”于是就排列坐了。

  按:孙寡嘴、祝麻子这两个傍友是因被西门庆相好的妓女连累而惹官司的,西门庆却骂他们自作自受,可知西门庆对傍友的寡情。应伯爵知道说也没用了,他那句“我们坐了吧”,亦即是暗示常、白二人不要再说了。白来创那句“也用得着了”,看似“没头没脑”,其实也是表示傍友的辛酸的。因为接下去就是写西门庆与妓女饮酒作乐的事情。傍友只有在这种地方,才“用得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