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恩仇了了,武林三绝,梁羽生,梁羽生家园,梁羽生作品集

 

 

第十二回  恩仇了了

 

 

 

  霍天云忽患心痛

  他们骑着金刀寨主送给他们的坐骑,快马加鞭,不过两天,便即进了瓦剌国境。

  第三天正在快马疾驰之际,霍天云走在前头,忽地身躯起伏不定,似乎就要跌下马来的样子。

  风鸣玉吃了一惊,叫道:“大哥,你怎么啦?”心里不禁甚为奇怪,想道:“霍大哥的骑术比我高明得多,此处又是平坦的草原,怎的他会骑不稳马?”

  霍天云没有回答,突然间那匹马前蹄人立,跳跃起来,霍天云竟然给它抛开。幸而霍天云百忙中使出一个“鹞子翻身”的身法,头下脚上的去势这才倒转过来,安安稳稳的坐在地上。

  他的那匹坐骑好像受了创伤似的,长嘶狂跑,转瞬就跑得不见了。

  霍天云跌坐地上,好像平日练功的模样,盘膝闭目,对风鸣玉问他的话,恍似听而不闻。

  原来他刚才突然感到心痛如绞,极力忍受也受不了,他怕摔倒,双腿不知不觉的紧紧一夹,那匹马也给他夹得疼痛难熬,一发脾气,就把他抛开了。这匹马是久经训练的战马,正如身经百战的战士一样,颇有几分基于“自尊”的傲气,平时是鞭打也不能忍受的。此时它当作是给霍天云“虐待”,摆脱了他,就再也不理他了。

  风鸣玉已经隐隐猜想得到霍天云定是有点什么“不对”了,不过以霍天云这样高强的武功,竟然会给摔下马来,虽然没有摔伤,亦已足以令她大为惊异,大为担心的了。

  她连忙下马,过去照料。金刀寨主送给他们的坐骑乃是一对经常作伴、恍似夫妻的雌雄名驹,公马跑了,母马也跟着跑了。但此时风鸣玉也顾不得坐骑了。

  只见霍天云头顶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汽,汗水淋漓。一看就知他正是在运用上乘的内功。

  风鸣玉在旁边束手无策,心里想道:“他既没中毒,也没受伤,怎的却要用上乘的内功心法运功疗伤?”

  霍天云面色一阵青,一阵红,虽没呻吟,脸上的肌肉亦已痉挛,可以想见他正在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风鸣玉几乎要哭了出来,幸好过了一会,霍天云面色渐渐恢复正常,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方始站了起来,说道:“玉妹,累你担心了,现在没事啦。”

  风鸣玉道:“霍大哥,这是怎么一回事情?是否你在禁宫大斗大内高手的时候受了内伤却瞒住我?”

  霍天云道:“不是,我也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劝风鸣玉暂时莫练真经心法

  风鸣玉道:“那么,你怎的一身武功,骑马都骑不稳?”

  霍天云道:“刚才我在快马加鞭之际,忽然感觉好像有一股浊气涌上心头,痛得有点难受。因此我只好赶快下来调匀气息。”

  风鸣玉知道他说的“有点难受”其实已是“十分难受”,心想:“你分明是给摔下来的,却还怕我为你担忧,说成自己下马。”此时霍天云的脸色虽然业已恢复如常,她还是放心不下,忍不住说道:“霍大哥,心气痛这种病虽然常见,但练过内功的人却是非常罕见的,而且来得这样突然,我、我恐怕是什么疑难杂症也说不定。大哥,你要不要歇息几天,运功自疗?待养好了病再继续赶路吧。”

  霍天云笑道:“我现在已经完全好了,管他是否疑难杂症,只要我不至于病倒就行。到了和林,见了阿璞将军,那时再找个大夫一看不迟。”

  风鸣玉道:“我知道你急于为我报仇,不过,西门化这老贼假如真是去投奔慕容珪,总不会这样快离开和林的。”

  霍天云笑道:“那我留在这里干什么?在这里又不能找大夫看病,若说运功自疗,我亦早已疗癒了。”

  风鸣玉想想也对,只好说道:“好,那就依你继续走吧。但你不可勉强自己,要是觉得精神不济,就应立即歇息。”

  霍天云道:“好,我听你的话便是。可惜咱们失了坐骑,想走得快些也不能够了。”

  风鸣玉道:“到了有牧场的地方,咱们再买两匹坐骑。总之你不要贪赶路程。”

  霍天云走了一会,忽地想起一事,说道:“玉妹,你尚未开始练那般若真经的内功心法吧?”

  风鸣玉道:“我的内功不及你,练这心法比你艰难得多,我怕躭搁路程,想都不敢一想。但你为何这样问我,是不是真经上的内功心法有什么不对?”

  霍天云道:“真经上的心法确是奥妙之极的武学,不过最好你暂时莫练。”

  风鸣玉打破砂锅问到底,再次问道:“为什么?”

  霍天云道:“我就是怕它的某些奥妙之处,是咱们现在所有的武学还未能参透的。”

  风鸣玉道:“霍大哥,你一定有点事情还瞒住我,请告诉我吧。”

  霍天云道:“我刚才运功自疗,初时用真经上的心法,以为可以早点见效,不料,不料……”
 

 

  旧地重游

  风鸣玉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不料怎样?”

  霍天云道:“我用真经上的心法,不料痛得更加厉害。后来还是改用本门心法,方始能够把体内流窜的真气凝聚丹田。”

  风鸣玉诧道:“怎的竟会如此?不过几天之前,你用真经上的内功心法替韩原导气归元,不是立见奇效吗,何以用到自己的身上却不济事?”

  霍天云道:“我也不懂,但我想一定是还有什么诀窍我尚未能参透,所以我劝你最好暂时莫练。”

  风鸣玉笑道:“水弱难负巨舟,以我现有功力,就是想练这种上乘心法,也不能够。”

  两人继续前行,在雁门关外,有几百里“无人地带”,他们走了三天,莫说找不到牧场,连客商也没碰上一个。

  不过,却也有一件值得风鸣玉高兴的事,她一直担心霍天云的“怪病”还会复发,可喜在这三天当中,却还没有复发。

  “霍师哥内功深厚,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怪病,但被他化解之后,或许就从此不会再有了。”风鸣玉心想。

  行行重行行,经过的地方越来越是荒凉,这一天从一座荒林经过,地是缺乏雨水的黄土,树木虽然不少,却大半是光秃秃的,瘦长的树干,伸出许多干枯的树桠,缀着寥寥可数的黄叶。霍天云心里想道:“和山明水秀相对的是穷山恶水,所谓穷山恶水,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风鸣玉本来是和他并肩而行的,不知怎的,忽然离开了他,向那座荒林跑去。

  霍天云怔了一怔,叫道:“玉妹,你跑进树林干吗?”

  风鸣玉如梦初醒,停下脚步,说道:“霍师哥,今晚咱们在这座树林过一晚好不好?”

  此时方是中午时分,霍天云道:“你不用替我担心,我还走得动。前头或许有较好的地方,走到天色晚了,再找宿处不迟。”

  风鸣玉道:“我不是担心你走不动,是我想回去一看。”

  霍天云一时尚未听懂,说道:“回去!回去那里?”

  风鸣玉道:“就是这座荒林呀,这里是我曾经住过八年的地方。这里有我母亲和我师傅的坟墓。我的师傅也就是你的师母呀!”
 

 

  谁人来过?

  霍天云瞿然一省,说道:“怪不得这个地方我觉得似曾相识,多年前我奉师父之命找寻师母的下落,曾经到过这里。不过记得当时是在这座林子的北面经过,我见林子太荒凉,也没进去。”

  风鸣玉道:“距今多少年了?”

  霍天云屈指一算,说道:“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风鸣玉道:“那时我刚刚跟师傅练蹑云剑法,大约只有十二三岁年纪。”

  她追忆往事,不胜凄怆,继续说道:“我记得我是七岁那年,来到这里的。爹爹力抗追兵,要妈带我逃生,不幸来到这里,又碰上了追捕我们的敌人,其中有东厂厂卫,也有瓦剌武士。我妈战死,我总算是不幸中之幸,得到师傅把我救出生天。我妈妈的坟墓是师傅筑的,后来师傅死了,又轮到我替她筑坟了。”

  霍天云说道:“我师母的骸骨去年已由我师父替她迁葬,不过据我所知,师父还在这里留下她的衣冠冢的。”

  风鸣玉道:“这件事我知道。去年我在周伯伯那里曾经见过你的师父。他说他不便给我的母亲迁葬,这事只能由我来做。但我想我爹当年是在这里和我妈并肩作战过的,所以这次我把爹爹的骨灰带来,我想还是让爹爹和妈妈一同葬在这里的好。”

  霍天云道:“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师母,我应该到她的衣冠冢拜祭一番。还有你的父母,也是我的岳父岳母,给他们合葬的事,我更应该和你一起效劳。”

  风鸣玉面上一红,心中又是悲伤又是欢喜,低声说道:“我总算已经长大成人,如今我和你一起同来,让妈知道业已有人替代她来照料我,亦可以告慰她在天之灵了。”

  当下风鸣玉在前带路,把霍天云带到师傅和母亲的坟前。

  可是一到坟前,他们却都不禁大为惊异了。

  风鸣玉师傅凌云凤那座坟墓,周围的野草铲除得干干净净,墓前摆着一束鲜花。这束鲜花虽然是从荒林中采摘来的各种野花,不能和中土用人培殖出来的名花争妍斗丽,但要在一座荒林里找到这许多野花,更足见那人对死者的情重!

  她的母亲那座坟墓野草只剪除了少许,但墓前也同样有一束鲜花。

  霍天云道:“难道是我的师父刚刚来过?但他已经将师母迁去天山,按常理来说,似乎又不会只隔一年又为了修葺衣冠冢再来一趟?”
 

 

  被人怀疑偷坟挖墓

  风鸣玉道:“奇怪,是谁来给我的师傅扫墓?”但既然是无从猜起,也只好暂且不去理会它了。

  想起当年与父母的死别生离,想起在丧母之后,那八年长的时光与师傅相依为命,风鸣玉跪在她们坟前,不禁泪如雨下。

  霍天云道:“师妹,你如今已经长大成人,武学亦已有成,足以告慰师母和岳母的在天之灵了。刚才你也说过,要是她们天上有知,看见咱们同来扫墓,一定也会欢喜的。别太伤心了,令尊的骸骨还待咱们安葬呢。”

  风鸣玉抹干眼泪,在母亲这座坟墓的旁边开始动土。

  他们以剑挖土,挖了一会,忽听得有个清脆的声音喝道:“什么人胆敢白日青天偷坟挖墓?”

  只见一个白衣女子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以他们的武功之高,事先竟然丝毫也没察觉。

  这女子秀丽脱俗,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也还看得出来,她年轻时候,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风鸣玉道:“我们不是偷坟挖墓,我、我们是──”

  那女子凛若冰霜的斥道:“凌女侠的坟墓分明有人动过,你们还要狡辩!快快从实招来,你们是不是已经偷了凌女侠的拳经剑谱?”

  风鸣玉道:“不错,凌女侠的拳经剑谱是在我的身上。但我可不是偷坟挖墓得来的,是我的师傅给我的。”

  那女子道:“什么,你是凌云凤的弟子?”

  风鸣玉道:“弟子怎敢欺骗前辈,请问前辈是家师的什么人?家师墓前那束鲜花,想必是前辈所献的了?”

  那女子没有回答,仍然执着再问:“那么凌女侠的坟墓是谁曾经动过?”

  霍天云道:“是我的师父动的!”

  那女子道:“你的师父是谁?”

  霍天云道:“天山派掌门霍天都!你若然和我的师母相识,应该知道他们的关系!”

  那女子道:“你是霍天都的弟子?好,我试你几招,要是你能够胜得过我手上这根枯枝,我就相信你的言语!”说话之际,她已经随手折下一根光秃的树枝。以树枝当作三尺青锋来使,“唰”的一“剑”,朝霍天云的胸口刺来了!

  别瞧只是一根枯枝,“剑势”可是凌厉之极!
 

 

  武功奇高的女子

  霍天云是个武学大行家,一见她这凌厉的“剑势”,就知决计不能空手接招。

  说时迟,那时快,那美妇人的树枝已经点到霍天云胸前,尚未沾衣,霍天云已是感到胸口隐隐作痛。树枝沾衣掠过,美妇人喝道:“还不亮剑,要找死么?”

  霍天云动作也快,倏的一个“细胸巧翻云”,斜掠出一丈开外,青钢剑已经掣在手中,反手便是一招“举火燎天”,迎着枯枝疾削。

  风鸣玉在旁观战,心里想道:“枯枝如何能够抵挡利剑,霍师哥只要一剑把她的树枝削断,这场试招就可告终了。”那知结果竟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霍天云本来也是抱着这个念头,打算一削断她的“兵器”,便即向她陪罪,免伤和气的。不料“双剑”一交,霍天云锋利的青钢剑竟然给对方的“树剑”牵引歪过一旁。

  原来那美妇人用了一个“卸”字诀,树枝轻轻搭着他的剑脊,借力牵引,霍天云的剑势竟是不由自主跟着她转。

  幸亏霍天云的内功造诣亦是不弱,迅即一招“夜叉探海”,剑势向前伸展,解消了树枝的粘劲。但气还未曾喘得过来,美妇人的第二招、第三招已是跟着刺来。

  那根枯枝在她手中盘旋飞舞,俨似神龙夭矫,深得轻灵翔动之妙。树剑如影随形的跟着霍天云的利剑转动,霍天云无法削断树枝,渐渐竟是给她反客为主,逼使霍天云要跟着她的剑势来变换方位了。

  美妇人的剑法越出越奇,越来越妙。虽然用的只是一根树枝,霍天云也似感觉到了那森森的剑气。

  美妇人虽然说是“试招”,出手可不留情,不但剑势凌厉,而且劲风飒飒,连站在旁边观战的风鸣玉都感觉得到她那“树剑”发挥的内力。

  身受威胁的霍天云比风鸣玉更多一层惊诧:“奇怪,怎的这个女人也会天山剑法?而且有几招竟比我所学的还要高明?”原来这美妇人使出的剑招虽然并非和天山剑法一模一样,但“剑意”却是相同。也正是因此,霍天云还勉强可以应付。

  但也只是勉强应付而已,形势可是越来越处下风了。

  风鸣玉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她捉摸不透这个女人是敌是友,见她本领如此高强,而出手又毫不留情,自是不能不担心霍天云的性命。心里想道:“师傅曾经说过,武学练到最高境界,可以摘叶飞花,伤人立死,看来这个女人似乎已经达到这个境界!”
 

 

  双剑合璧斗强敌

  剧战中只听得“嗤”的一声,霍天云的衣袖给树枝刺穿三个小孔,这一招三式,“剑法”之快,真是难以形容。风鸣玉大吃一惊,心里想道:“假如她手上拿的是一把利剑,霍师哥的一条手臂恐怕已经保不住了。”

  眼见霍天云的形势越来越险,风鸣玉如何还能袖手旁观?她大惊之下,唰的就拔出剑来,说道:“前辈剑法高强,请让晚辈一并讨教几招!”

  美妇人哈哈一笑,说道:“你自称是凌云凤的弟子,我正想叫你和你的师兄并肩子齐上。不必客气,进招吧!”

  说时迟,那时快,美妇人的树枝已经点向风鸣玉的胸膛。这一招名为“乘龙引凤”,剑势虽然凌厉,却非立意伤人的“杀着”。顾名思义,她使这招“乘龙引凤”,用意只是在于引出风鸣玉的剑招的。

  风鸣玉不敢怠慢,全神凝注对手“剑尖”,眼看对方的树枝堪堪点到,立即一招“春云乍展”,宝剑挥成半道弧形,半攻半守,迎接敌招。

  这几个月来她与霍天云朝夕相处,天山剑法中的双剑合璧已是练得更加纯熟,心意相通。霍天云用不着和她事先说好,自然而然的便是一招“春风拂柳”使将出去,剑势自左至右挥了半道弧形,和风鸣玉这一招“春云乍展”,配合得妙到毫巅。

  美妇人“咦”了一声,赞道:“不错。”柔枝轻轻一拂,引开风鸣玉的剑势,反手一招,点她穴道。这根树枝,在她手上,还能当作判官笔使。

  霍天云如何能让风鸣玉吃亏,唰的一剑,后发先至,刚好又和风鸣玉的剑势合成一道圆弧。只须双剑一合,美妇人内力再强,树剑在他们的剑圈中只怕也要给绞成寸寸断裂。

  美妇人身形一飘一忽,步法轻灵之极,不知怎的,倏的就脱出双剑合璧的圈子。树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改成了和他们游斗。风鸣玉见她步法奇诡,不禁暗暗纳罕,蓦地想起:“这好像是师傅和我说过的穿花绕树身法。但师傅也曾说过,当今之世,只有她的一个好朋友练成这种身法。她的那位朋友似乎不会这样年轻?”心念未已,美妇人的“树剑”又已指到她的胸前。她无暇思索,只好凝神应敌。

  双剑合璧,力战之下,这才堪堪扳成平手。不过那美妇人越攻越快,他们还是只能有招架之功,未能有还手之力。但虽然如此,那美妇人亦已是甚感惊奇了。
 

 

  霍天云怪病复发

  美妇人正想适可而止,霍风二人未知她的心意,仍然双剑齐出,互为呼应,向她攻来。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反击的机会,当然不肯放弃。美妇人一个移形易位,避招进招,树枝在霍天云的剑脊上轻轻一拂。

  她这一招本来只是要化解霍天云的攻势,那知在她只用了三分力道的牵引之下,霍天云忽地“啊呀”一声,长剑脱手飞出。

  这一下不但令得风鸣玉大吃一惊,那美妇人亦是始料之所不及。她已经和霍天云拆了一百多招,霍天云功力的深浅,她已是瞭然于胸,实在想不到霍天云竟会如此突然的“不济事”,简直是不堪一击!

  正在她蓦然一愕之际,只见霍天云已经跌坐地上,面色变得一阵青一阵红,坐也似乎坐得不稳了。

  这美妇人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心念一动,登时猜到了其中缘故。

  风鸣玉大惊之下,生怕这美妇人乘机伤害她的师兄,连忙冲上去保护。不料美妇人衣袖一挥,风鸣玉不由自己的退了几步。

  只见那美妇人已是把霍天云扶了起来,左掌贴着他的背心。背心的大穴与心脉相连,只要她的内力一吐,霍天云就活不成了。

  风鸣玉又惊又怒,喝道:“你是前辈高人,乘人之危,不嫌自贬身份么?”美妇人毫不理睬,对她的斥责恍似听而不闻。

  风鸣玉发了急,把家传的快刀刀法化为剑招,明知打不过对方,却已豁了出去,对那美妇人展开暴风骤雨般的攻击。

  美妇人左掌仍然紧贴霍天云的背心,只用右手一根枯枝,左牵右引,轻挑慢点,把风鸣玉的攻势全都化解。风鸣玉想要向前迈进一步,都不能够。

  霍天云原来乃是“怪病复发”,正在剧战之中。突然感觉一股浊气涌上心头,心头绞痛,来得比上一次还更厉害。

  好在美妇人施救及时,手掌一贴他的背心,霍天云立即感到有一线热气俨如游丝钻孔,片刻之间,流转全身,被浊气封塞的穴道也顿然贯通,当真有如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八万四千个毛孔,无一个毛孔不舒服。

  霍天云止了疼痛,强开眼睛说道:“玉妹,你别胡来,这位前辈女侠是助我治病!”风鸣玉这才知道美妇人原来乃是一番好意,深自愧悔,连忙收剑。
 

 

  凌云凤的好友于承珠

  过了一会,只见霍天云头顶冒出热腾腾的白气,脸色亦已恢复红润。

  美妇人移开手掌,笑道:“你果然不愧是霍天都的高足,剑法和内功都已得到他的衣钵真传了。”接着对风鸣玉道:“你也不愧是凌女侠的弟子,你们师兄妹的双剑合璧我都几乎应付不了。故人有此高徒,我也可以心安了。”

  霍天云站了起来,抹干汗水,心里惊疑不定,向那美妇人行过了礼,说道:“多谢前辈治病救人之德,但请恕弟子冒昧一问,前辈的内功似乎与敝派同出一源?”

  风鸣玉亦是急不及待的接着发问:“听前辈所说,前辈乃是家师好友。不知可否赐示高姓大名?”

  那美妇人笑道:“你的师父料想应该对你提过我的名字,我叫于承珠。”

  此言一出,霍风二人都是不约而同的叫了起来。风鸣玉道:“原来前辈就是于女侠,我可真想不到!”霍天云则叫道:“于师叔,请恕弟子刚才无礼!”重新行参见本门长辈之礼。

  原来于承珠是张丹枫的唯一女弟子,霍天都则是张丹枫的“记名弟子”,他在未遇上张丹枫之前,武学造诣本来已经很不错的。后来得到张丹枫指点,豁然贯通,这才成为一派宗师。是以张丹枫虽然没有正式收她为徒,只肯谦居“师友之间”,但霍天都则仍是奉他为恩师的。(张丹枫和于承珠、霍天都、凌云凤等人的故事,详见拙著《散花女侠》与《联剑风云录》。)

  风鸣玉喜不自胜,继续说道:“师父临终之前,是曾对我说过,她生平最好的朋友就是于女侠。她本来要我找到你的,但我到了金刀寨主那儿打听,他都不知道你的行踪,家师的遗命我只好搁至如今了。不过我可真是想不到,想不到……”

  于承珠道:“想不到什么?”

  风鸣玉有点不好意思,说道:“想不到师叔这样年青貌美!”

  于承珠笑了起来,说道:“我已是年将半百的老太婆啦,还说什么年轻貌美?你的师父只比我长两岁的。”

  原来凌云凤因为一生屡受挫折,她与霍天都虽然是彼此相爱成为夫妻的,但结果却因各有志向而中途分手,晚年她又受了毒伤,在荒林里过极其艰苦的岁月,俗语说“忧伤令人老”,她自是不能不变成“老太婆”了。于承珠内功深厚,驻颜有术,故此年近半百,望之还像三十岁左右的半老徐娘。
 

 

  张丹枫尚在人间

  于承珠忆念故人,喟然说道:“你们的师父本来应该是一对武林佳耦的,可惜他们两人性子都很倔强,各行其是,以致佳耦变成怨耦。天云,你的师父如今还是那样只知潜心武学,不理外间事情么?”

  霍天云道:“我的师父已经改变很多了,前两年他曾到过金刀寨主那儿,对金刀寨主的事业甚表关心,而且鼓励我们学金刀寨主的榜样,为国为民,行侠仗义呢。”

  于承珠叹道:“要是他早就能够这样,他和你的师母也不会仳离了。”

  霍天云道:“师父对当年与师母分手一事,悔恨不已。故此那年他特地为了迁葬师母的事下山。”

  于承珠道:“虽说人死不能复生,但你师母的心事我是知道的。尽管当年她坚决要和你的师父分手,对你的师父可还是念念不忘。如今她死后能够回到丈夫身边,总算多少可以弥补这一缺陷了。”

  风鸣玉道:“于师叔,我的师父对你也是念念不忘。我跟了她这许多年,她提到外间的亲友,就只师叔一人。临终之际,她还一再嘱咐我,务必要找到师叔。”

  于承珠道:“我知道她的心事,她是希望我把她的讯息带给你的师公。我真惭愧,直至如今我方能够在你师父坟前吊祭,倒是天都师兄先我而来了。”

  她叹息过后,继续说道:“我最后一次也是在金刀寨主那儿和你的师父见面的,算起来也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分手之后,我和外子到云南大理一位姓段的朋友家里居住。每隔一年或两年到石林去探望我的师父一次,在那边我们也有许多事情要做,是以一直未能抽身。”

  霍天云又惊又喜,说道:“张师祖还在人间吗?”

  于承珠道:“不错,他五十岁过后,就在石林隐居,如今已有三十年了,尚还活在人间。”

  霍天云大喜道:“这个喜讯,我可得一回去就告诉师父,请师父带我们一起去石林拜谒师祖。”

  于承珠道:“他老人家不愿外间有人知道他在石林隐居,从今年起,他连我也不准去探望他了。而且你们纵然去了石林,也不一定能够见着他的。”

  霍天云、风鸣玉齐声问道:“为什么?”

  于承珠道:“他晚年潜心剑术,要另创一套无名剑法,这套剑法包含极其深奥的武学,如今正是他将近完成的时候。他只怕人寿有限,万一在他有生之年未能达成心愿,那就是莫大的遗憾了。”
 

 

  张丹枫自知不久人世

  风鸣玉道:“师祖只是见一见我们也没空暇么?”

  于承珠道:“这门剑法要兼练上乘内功,他老人家目前正在练到紧要关头,这次当我拜别他老人家的时候,他告诉我,我一走他就要进行闭关练功的。”

  霍天云吃一惊道:“师祖独自隐居石林,闭关练功,没人护持,万一有甚意外,可是危险得很啊。”

  于承珠道:“他已经请来了两位老朋友,在他闭关练功的石林‘剑峰’之下把守。你们料也知道,闭关练功,是切忌骚扰的,那两个人和我师父的关系,介乎仆友之间,他们只知道尽忠于我的师父,奉命把关,即使是我要见师父,他们也不会放我进去的。”

  霍天云心道:“怪不得师叔说,我们纵然到了石林。也未必见得着师祖了。不过闭关练功总有个期限,待他老人家开关之后,我们去拜谒他那也不迟。”

  他正想问于承珠,师祖究竟要闭关多久,于承珠已在继续说道:“有一件事,我本来想见了天都师兄才说的,如今你们问起,我告诉你们也不妨。”

  霍天云见她面色沉重,心头一跳,说道:“是有关师祖的事么?”

  于承珠点了点头,说道:“师父精于太素脉,这次他把我召去,为的是要和我见最后一面!”

  霍天云和风鸣玉不禁都是大吃一惊,齐声问道:“什么?你说师祖他老人家……”

  于承珠道:“不错,他老人家自知不久人世,恐怕未必过得了今年,故此急于创立无名剑法。同时也是因此,他要我到天山去告诉天都师兄。我只盼他老人家的太素脉这次自诊不灵了。不过要是当真有甚不测,他老人家已是年近九旬,也算得福寿全归了。”

  霍风二人知道了师祖的近况,不敢再提去石林拜谒之事。

  于承珠继续说道:“我是上个月廿四日来到金刀寨主那里的,天都师兄和云凤姐姐收你们为徒之事,金刀寨主早已告诉我了。他说可惜我来迟三天,否则就可以和你们一起走了。所以我刚才见着你们,便即想到你们十九就是我的师侄了。不过我却还有怀疑,因为你们早来三天,按说似乎不应该反而迟我一天才到,是以我必须试你们一试。”
 

 

  于承珠详究病因

  风鸣玉道:“我们的坐骑中途跑了。”

  于承珠莫名其妙,说道:“坐骑怎么会跑?你们的坐骑不是金刀寨主送的么?”心想若是金刀寨主所赠,当然是训练有素的良驹,怎会抛下主人逃跑?再说以他们的武功,纵然是劣马也能制服,何况良驹?

  风鸣玉道:“师哥就是因为怪病突然发作把坐骑吓走的,连带我的坐骑也跟着逃了。对啦,师叔,我正想向你请教,霍师哥这个怪病,来得这样突然,究竟是何因而致?”

  霍天云把那天突然得到怪病的经过和病状说出来之后,于承珠沉吟半晌说道:“如此说来,似乎是因为练功不得其法所致。”

  风鸣玉喜道:“对啦,师哥自己也是这样怀疑。”

  于承珠道:“不过,我还是想不通,刚才我用内力助你导气归元,察觉你对本门的内功心法造诣甚深,并没练错。”

  霍天云道:“禀师叔,弟子最近曾练了一门天竺的内功。”

  于承珠诧道:“天竺内功,是谁传给你的?”

  霍天云道:“是从一部般若真经上得来的。”当下将上官英杰等人从灵鹫峰上取得“般若真经”,后来上官英杰又把这部真经送了给他的种种事情,一一说给于承珠知道。

  于承珠更感诧异,说道:“这部真经,我也曾经听得师父说过,师父说它是极其高深的内功心法,决非邪派内功可比,怎的会引起这种怪病?”

  霍天云道:“我这里有一段译文,请师叔一阅。”

  于承珠看了之后,赞道:“真经的内功心法果然是精微奥妙,怪不得有人说它还在少林寺现藏的易筋、洗髓二经之上了。它和你的师祖所著的玄功要诀,有许多互通的地方,足以后先辉映。按说你有本门武学作根基,更不至于练气会练得走歪真气的,这是什么原故呢?”

  她想了一会,说道:“你得到的译文尚未完全吧?”

  霍天云道:“不错,只是真经上的一段。据上官英杰说,他当时为了急于求成,请那个懂得梵文的若波法师,将其中可以增进内力的练气法门先译出来的。后来若波法师死了,由于找不到懂得梵文的人,其余部份,尚未译出来。”

  于承珠道:“那部‘般若真经’在你的身上吗?”
 

 

  于承珠懂梵文

  霍天云道:“上官大哥已经送了给我。弟子正想拿回去请教师父。”

  于承珠道:“好,你把原经拿给我看。”

  风鸣玉大喜道:“于师叔,你懂得梵文?”

  于承珠微笑道:“稍微懂得一些。刚才我不是说过,我的师父有两个介乎仆友之间的老朋友吗,他们本来是天竺来的武学高手。”

  霍天云道:“啊,于师叔,你说的这两个人敢情是黑白摩诃?”

  于承珠道:“你的师父曾经和你提过他们?”

  霍天云道:“正是。师父虽然没有和他们见过面,却也是知道他们的。”

  风鸣玉道:“黑白摩诃,这名字好怪,他们是什么来历?”

  于承珠道:“他们是一对孪生兄弟,一黑一白,哥哥叫黑摩诃,弟弟叫白摩诃,故此合称黑白摩诃,他们是做非法的珠宝生意的,收买贼赃,偷坟挖墓,无所不为。后来给我的师父收服,这才改邪归正。不过,他们以前虽然行为不端,对天竺的武学源流却是瞭如指掌,而且精通梵文。师父和我的梵文就是跟他们学的。”(按:黑白摩诃和张丹枫的故事,详见拙著《萍踪侠影录》。)

  于承珠接过霍天云给她的“般若真经”,仔细翻阅一遍,冥思默索了约莫一枝香时刻,说道:“呵,我懂了。”

  风鸣玉连忙问道:“是否译文和原文不符?”

  于承珠道:“这倒不是,不过那人却漏了最重要的‘散功法门’一段不译。”

  风鸣玉道:“什么叫做散功法门?”

  于承珠道:“我给你们打个比喻,内力如水,武功如舟。原有的内功基础如江河或池塘。水弱难负巨舟,但水量蓄积过巨,超于江河池塘的容量,那就要泛滥成灾了。天云的内功造诣虽然不弱,练般若真经的上乘心法,究竟还嫌不足。散功法门,就是疏导‘洪水’的法门,而且它的疏导并非弃而不用,是导入四肢百骸,全身三百多个穴道,用于增强内力基础的。”

  风鸣玉恍然大悟,说道:“我也懂了。”

  霍天云道:“你懂了什么?”

  风鸣玉道:“那若波法师并非不懂这个散功法门的重要,而是他存心害上官大哥。”

  霍天云道:“但上官大哥却没这个怪病。”

  风鸣玉道:“你忘记上官大哥曾服朱果么?他得遇奇缘,内力突增。等于从池塘变作江河,可负巨舟了。”
 

 

  于承珠译书

  于承珠道:“好在本门的内功心法和这般若真经上的内功心法颇有相通之处,以天云贤侄现有的内功底子,练那般若真经上的‘散功法门’,也并不难。”

  当下于承珠便把那“散功法门”详加讲解,加上她从张丹枫得到的“玄功要诀”的心法,把两种上乘武学贯串起来,让霍风二人更可以事半功倍。

  这么一来,不但霍天云听得心领神会,连功力较弱的风鸣玉也听得懂其中奥妙了。于承珠讲解完毕,风鸣玉道:“师叔,我学了这散功法门,可不可以练真经上的心法。”

  于承珠道:“只要循序渐进,是可以的。”

  风鸣玉喜道:“师兄,咱们练好真经上的内功心法,可就不用害怕西门化这老贼了。”

  于承珠道:“西门化是什么人?”

  风鸣玉把西门化所作的几件奸恶之事说给她听,于承珠道:“我僻处南疆二十年,想不到中原又出了许多邪派魔头。不过好在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侠义道的后起之秀出现更多。”

  说至此处,她回过头问风鸣玉道:“你是不是要将你父母合葬。”

  风鸣玉道:“弟子刚才就是要给家父筑坟。”

  于承珠道:“好,那么咱们就在这里多住一天吧。我把那般若真经,全部译成汉文留给你们。”

  风鸣玉喜出望外,说道:“这是最好也不过了。我也想重回故居一看,今晚咱们可以在师父以前居住的那间石屋过夜。”

  霍天云与她合力挖土,本来已经做了一半的功夫不需多久就全部完成了。风鸣玉请于承珠题上墓碑:“风大侠从龙,韩女侠紫香夫妻之墓”。于承珠以金刚指力在石碑上刻出字来,入石三分,胜于斧凿。

  风鸣玉带领他们回到故居,打扫干净,那间简陋的石屋一切还是像从前的样子,临走那天,她埋在灶中的几只山药蛋还未腐烂,只是少了一个师父。风鸣玉想起与师父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不禁感慨万分。

  这晚风鸣玉和于承珠住在她从前和师父同住的那间卧房。霍天云则住在她们从前那间用来堆放柴草的屋内。“柴房”早已没有柴草,霍天云坐在地上,练那刚刚得到于承珠传授的内功心法。

  卧房内那盏油灯,风鸣玉临走那天还是装满油的,没人动过,仍然可用。于承珠换了灯芯,点燃油灯,她随身带有纸笔墨砚,便在黯淡的灯光之下译书,准备穷一晚之力,译成全书。风鸣玉本来要陪她的,却被她催促早睡。
 

 

  往事重现?

  风鸣玉回到旧居,百感交集,不知不觉入了梦中。

  梦里有鲜花也有欢笑,她回到了童年。父亲母亲给她点燃了七枝红烛,为她庆祝七岁生辰。邻家的小朋友也应邀而来,做她的宾客。

  她是的确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快乐生辰”的,那也是她和父母最后一次共同度过的生辰,如今又在梦中重现。

  是幻是真?似梦非梦!邻家的小朋友忽然变成了上官英杰和霍天云。他们争着献花给她,她接受了霍天云的,上官英杰和霍天云打起来,忽然这两个人都不见了!

  景色突变,没有了鲜花,没有了欢笑。温暖如春的小屋子变成了白雪皑皑的荒林。

  荒林里有人厮杀,一大群强盗围攻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倒下去了,她的师父还在挥剑狠斗,啊呀,不妙,她的师父也中了暗器,摇摇欲坠了。母亲的鲜血,师父的鲜血染红了皑皑的雪地!

  她大哭大叫,向师父跑去!

  也还是往事又在梦中重现,她在梦中哭醒了!

  真的是醒了么?刚才见到的只是梦境么?

  她揉揉眼睛,只听得厮杀的吆喝声、兵器的碰击声竟是比梦中听得更加清楚了。

  床前一灯如豆,她叫道:“师父,师父,你在那里?”

  猛地醒起,师父早已死了。她记起来了,昨晚陪她在这里的是她的师叔于承珠。

  但于承珠也不见了!

  难道都是梦境?她咬了咬手指,很痛,分明不是梦了。

  她拿起油灯,跑入柴房,只见她的师兄霍天云盘膝坐在地上,对她的来到,恍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师哥,你听见外面的厮杀么?”霍天云没有回答。她这才蓦地想起,霍天云是在练那般若真经的内功心法。她如今已经恢复了清醒,知道不能骚扰她的师兄了。

  她定了定神,拿起宝剑,跑出门去。

  果然真的是往事重现,只见她的师叔于承珠正被困在剑阵之中。包围她的是一个魁梧老者和五个番僧。

  但有一点和她曾经目睹的惨痛往事大不相同的是,于承珠并没受伤,雪地也无血迹,一片银白!
 

 

  五个番僧 一个老者

  围攻于承珠那五个番僧,一式打扮,用的兵器,也都是一根九环铁杖。五人进则同进,退则同退,有如潮水一般。五根铁杖,四十五个铜环,摇动起来,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震耳欲聋。风鸣玉听得心情烦躁,撕开一方手帕,塞着耳朵。

  那五个番僧,气力甚是惊人,碗口大的禅杖在他们手中挥舞,便似孩子玩弄竹杖一样,挥洒自如。禅杖触及之处,石头碎裂,树枝折断,站在数十步开外的风鸣玉也感到扑面的劲风。

  于承珠虽然被困核心,但却是不慌不忙的从容应战。只见她衣袂飘飘,一柄长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那五个番僧潮水般的上落,随着她的剑尖一忽儿向东,一忽儿向西,忙个不停。风鸣玉看了一会,渐渐看得出来,表面上是于承珠受到围攻,实际却是群僧被她带动。稳握先手攻势的是她而不是那五个番僧。

  那魁梧的老者虽然也随着群僧移动,但转来转去,总是不离正中的方位。他使的厚背阔边双股剑,剑势缓慢,挥动之际,也没风声,但风鸣玉已是看得出来,那五个番僧布成的阵势,全是仗他当中策应,这才能够勉强稳住阵脚的,否则早已给于承珠破了。

  不过风鸣玉还有点害怕自己看得不准,心里想道:“他们六个打师叔一个,师叔纵然能够战胜,恐怕也得耗费许多气力!万一失手,那更不是当耍的。不如我上去助师叔一臂之力,让师叔可以早点打发他们。”

  她主意打定,脚尖点地,一个“黄鹄冲霄”的身法,立即平地掠起,投入阵中。

  呼的一根镔铁禅杖向她拦腰扫去,她的脚尖尚未着地,迅即点着杖头,说时迟,那时快,另一个番僧的禅杖又已是一招“举火撩天”,戳向她的胸口,镔铁禅杖一丈多长,她的脚尖点在另一个番僧的杖头,用力一踩,禅杖并未下沉。侧翼攻来那个番僧的禅杖,使的是上撩招数,刚好与她平胸。

  风鸣玉一剑刺出,使的是借力打力的剑法,意欲把对方的禅杖拨转方向,让他反打自己这边的人,那知这个番僧的功力只有在她之上,决不在她之下。这一带竟是未能带动。被她踏着禅杖的那个番僧振臂一挥,喝道:“去!”风鸣玉也够机灵,未待他发力,便即身形再度腾起,一招“鹰击长空”,又朝那个魁梧老者的左肩刺下。
 

 

  上一辈的四大剑客之一

  那老者哼了一声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厚背阔边双股剑一招“金鹏展翅”,迎击风鸣玉凌空刺下的宝剑,只听得“当”的一声,风鸣玉虎口发热,宝剑脱手而飞,她的身子也急坠下来,眼看就要碰上那个魁梧老者明晃晃的剑尖。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风鸣玉忽地感觉一股柔和的力道将她托起,似是腾云驾雾一般,她在半空一个鹞子翻身,平平稳稳的落到地面,已是在数丈开外了。

  原来她是得于承珠之助,于承珠早已知道风鸣玉不是那老者的对手,老者出剑之际,她亦同时出手,挥袖轻轻一拂,以一股“巧力”把风鸣玉“送”出险境,同时拂开了那老者的双股剑。

  于承珠冷笑道:“阳宗海,不见三十年,原来你别的功夫没有长进,吹牛的本领倒是大大长进了!嘿嘿,你说人家是米粒之珠,依我看来,你也不过是萤火之光!我这师侄目前和你相比或许稍逊一筹,但用不了三年,一定能够胜过你!”

  风鸣玉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原来这个老者乃是三十年前曾和师祖并列为天下四大剑客之一的阳宗海,怪不得武功这么了得!师叔的本领虽然在他之上,但他有五个番僧相助,时间一长,只怕师叔也有可能给他们累得两败俱伤。可惜我本领不济,想帮师叔的忙,也插不进手。”

  风鸣玉对武林掌故,所知甚少。还是近几个月来,她与霍天云朝夕相处,才知道较多一些的。据霍天云告诉她,三四十年之前,张丹枫、乌蒙夫、石惊涛、阳宗海被人称为四大剑客,阳宗海虽然名列榜末,论剑术,其实也和上面三个人相差甚远,但既然能够“名附骥尾”,那亦已经是非同小可了。

  阳宗海大怒道:“我和你的师辈乃是同辈,你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于承珠冷笑道:“当年你巴结权贵,钓誉沽名,妄自高攀,把自己吹嘘成四大剑客之一,我的师父因此对你薄施小惩,你曾经对他磕过了头,发誓从今之后,不敢再出来招摇的,你忘记了么?”

  阳宗海气得哇哇大叫:“张丹枫若然未死,我还要找他算账呢。你这狂妄小辈,胆敢轻视于我,那就替代张丹枫受我一剑吧!”原来他误听传言,以为张丹枫已死,这才敢重现江湖的。这次他也正是因为打听到于承珠的行踪,特地纠合番僧,想把当年吃了张丹枫大亏的这口气,报复在于承珠身上的。
 

 

  霍天云拿强敌试招

  于承珠笑道:“凭你也配和我的师父相比?真是可笑啊可笑!我听你吹牛吹了半天,只有一句话说得还稍微有点道理。”

  阳宗海怔了一怔,说道:“哦,你也不能不承认我的话有点道理了吗?是那一句?”

  于承珠笑道:“你说我这师侄是米粒之珠,米粒之珠,也还是珍珠!你不是萤火之光,腐草化为萤,你比腐草更臭!如何能与珍珠相比?嘿嘿,你多少还算得有点自知之明!”她把阳宗海比作萤火之光,当作了阳宗海自己亦已承认。

  阳宗海大怒喝道:“气死我也!我非把你化骨扬灰不可,杀了你再杀那小丫头!”倒转阵势,发动强攻。

  于承珠笑道:“可惜你没有这样本领,当心吹牛吹破肚皮!”她在五个番僧与阳宗海的强攻之下,衣袂飘飘,剑随身走,挥洒自如,端的有流水行云之妙。风鸣玉在旁边看得心旷神怡,如痴如醉。

  忽听得有人赞道:“原来大须弥剑式还有这许多变化,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风鸣玉如梦初醒,回头一看,在她身边的可不正是霍天云是谁?

  风鸣玉大喜道:“师哥,你已经练功完毕,恢复如常了么?”

  霍天云道:“我得到师叔的指点,重新练那真经上的内功心法,果然是和从前大不相同了。但师叔的剑法,更是精妙无比,玉妹,你快仔细瞧瞧,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眼福呀!”

  风鸣玉道:“可惜我有许多还看不懂。”

  霍天云道:“能看得懂多少就是多少。待会儿我和你一起练。”

  风鸣玉有点莫名其妙,心里想道:“师叔目前虽然似乎稍占上风,但要取胜只怕还不容易。师兄怎能过一会儿就和我练剑?”

  霍天云凝神观看,过了一会,于承珠的一套大须弥剑式已经使了一遍,正在从头再来。

  霍天云忽道:“师叔,请你暂歇一歇,让弟子试一试学会了多少,好吗?”

  于承珠笑道:“好,我也知道你心痒难熬了,你新练的内功也该试一试啦,就让你试吧!”

  风鸣玉这才懂得师兄刚才所说的意思,忙道:“师叔,我和师哥一起练行吗?”她刚才一个人冲入阵中,几乎吃了大亏,生怕师叔不许。

  于承珠笑道:“你和天云双剑合璧,大概是可以无须我替你担忧了。好吧,你高兴一试,那也无妨。”说话之际,一招“三转法轮”,荡开两根铁杖,冲破了一个缺口,立即飘身而出。
 

 

  双剑合璧闯敌阵

  说时迟,那时快,霍天云和风鸣玉已是抢入阵中。

  两个番僧的铁杖当头打下,霍风二人双剑齐出,只听得一阵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铁片的碎屑纷飞,两根镔铁禅杖都是“伤痕”斑驳,荡过一边。风鸣玉感到禅杖的力道比起她刚才所受好像轻了许多,情知这是师兄的化解之功,心中暗暗欢喜:“师哥的功力果然不但已经恢复,而且更胜从前了!”

  阳宗海喝道:“让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丫头进来!”阵势一转,登时把他们卷进核心。

  阳宗海居中策应,五个番僧潮水般的同进同退,风鸣玉觉得压力越来越重了。

  霍天云看出这个阵势是按着五行八卦方位,叫道:“转乾方,走巽位,白鹤展翅!”风鸣玉依照他的指点,一招“白鹤展翅”,剑势斜飞,果然刚好迎上侧翼向她袭来的番僧。风鸣玉剑走轻灵,这一招“白鹤展翅”几乎削断那个番僧的手臂。幸亏他们这个阵势呼应得快,另外两个番僧迅即拥上,架开他们的双剑。

  阳宗海冷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好,叫你这两个小子丫头知道我的厉害!”号令一发,倒转阵势,从“正五行”变为“反五行”,霍天云尚未深悉阵法的奥妙,登时又被困住。阳宗海抓着有利的时机,立下杀手!厚背阔边双股剑一招“雷电交轰”,向着霍天云的天灵盖劈下。

  霍风二人心意相通,风鸣玉不待师兄指点,青钢剑已是划了一道弧形反削出去,她这一招“玄鸟划砂”和霍天云使的那招“举火撩天”,配合得正是妙到毫巅!

  只听得断金戛玉之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火星蓬飞,阳宗海的厚背阔边双股剑损了一个缺口。

  于承珠袖手旁观,看得眉飞色舞,哈哈笑道:“阳宗海,你连我师父的徒孙都打不过,还敢以前辈自居?”

  阳宗海沉住了气,指挥五个番僧,把圈子越缩越小。他的剑虽然损了一个缺口,但那是因为他的这把剑,剑质不如对方的宝剑之故,若论本身功力,他还是在霍天云之上的。不过,霍风二人双剑合璧,却也足以抵御他了。

  番僧杖上的铜环也是一种扰乱敌人心神的武器,风鸣玉刚才在阵外旁观,还不觉得怎样,此时陷在阵中,四十五个铜环在她的耳边摇得震天价响,她可是不觉心情烦躁了。
 

 

  发挥威力

  霍天云在震耳欲聋的铃声之中轻轻说道:“咱们试演新学来的大须弥剑式!”那五个番僧不知他说什么,阳宗海却听见了,哈哈笑道:“临渴掘井,有何用处?”

  话犹未了,只见霍天云已是唰一剑向一个番僧刺去。正是于承珠刚才所使的大须弥剑式的一招。

  天山派的大须弥剑式,风鸣玉都还未曾练得纯熟,于承珠变化出来的招式,是渗杂了张丹枫晚年所创的无名剑法的,“剑理”虽然相通,变化则更奇奥,风鸣玉刚才虽曾凝神观看,对她自创的新招还在半知半解之间。但好在她与霍天云配合有素,心意相通,一见霍天云使出新照,也不管自己用得对与不对,便即依据“剑理”,使出了从于承珠那里新学来的另一招大须弥剑式。

  那五个番僧虽然是潮水般的同进同退,但正面接战的也只是两个人,另外两个从侧翼进袭的等于后备部队,要待正面这两个人出了一招之后,方始补上他们的空缺。如此循环回复,周而复始。动作虽然极其迅速,但在换人之际,毕竟还是有一丝间隙。

  风鸣玉闪电般的出招,正好是抓住这丝间隙,攻向另一个番僧,令他不能与同伴呼应。

  霍天云剑直如矢,向正面那个番僧刺去,那个番僧横杖一挡。不料霍天云的剑势中途突变,从直刺改为斜削,剑光一闪,禅杖上挂的九枚铜铃全都削落,哑然无声!要不是这番僧退得快,五根指头,险些也给削掉。

  说时迟,那时快,居中策应的阳宗海已是一剑向他拦腰斩来!

  风鸣玉逼退那个番僧,反手一刺,也是刚好和霍天云配合得天衣无缝。

  “当”的一声响过,阳宗海的厚背阔边双股剑又损了一个缺口。而且这次不仅只是兵刃“受伤”而已,他竟然给双剑合璧的压力,不由自主的逼退两步,胸中气血翻涌,虽然身体还未受伤,但显然在内力的比较上,已是输了对方一筹了。

  阳宗海运气三转,方始消了胸中如受重压之感,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了。心里想道:“奇怪,这小子怎的越战越强,内力也好像比初交手时强了许多!”

  原来霍天云新练成的内功心法,初时尚未能运用自如,在激战中豁然贯通,此际方始能够发挥威力。
 

 

  铜铃削落哑然无声

  五行阵势,首尾相啣,此去彼来,阳宗海刚给他们逼退,另外两个番僧又已从两翼攻上。

  风鸣玉道:“师哥,这次咱们对掉一个位置。”霍天云道:“好!”长剑一圈,剑势罩着一个番僧,风鸣玉手起剑落,使出霍天云刚才那招“沿杖削铃”的大须弥剑式,抓着那瞬息的间隙,剑光一闪,果然那根禅杖上挂着的九杖铜铃全都给她削落。

  刚才是由风鸣玉掩护霍天云削铃,如今则是颠倒过来,由霍天云掩护风鸣玉削铃,效果更佳。不仅风鸣玉削落了九枚铜铃,打掩护的霍天云剑势一圈复展,也迅速的削落了另一个番僧禅杖上的九枚铜铃。

  说时迟,那时快,又一对番僧攻上来了。霍风二人重施故技,但这一次的结果却又不同。

  阳宗海在五行阵中,本是担当居中策应的,此时他把阵势略略改变,一对番僧两翼包抄,他也同时出手,唰的一剑,在霍天云背后突施袭击。

  虽然不能算是“偷袭”,但他以高出霍天云两辈的身份,在背后攻击,也可算是大失身份了!

  他吃惊于霍天云的越打越强,这一击是全力施为,力透剑尖的。

  霍天云无暇攻敌,反手一剑,独自硬接了阳宗海这招。阳宗海身形一晃,霍天云退了两步。不错,他的功力已是胜过从前,但单打独斗,比之阳宗海仍然稍有不如。

  结果,这一次只是风鸣玉削落了一根禅杖上的九枚铜铃。

  双方动作都快,第二对番僧攻上,风鸣玉亦已和霍天云会合,双剑合璧,刚好与阳宗海与那两个番僧工力悉敌。这一招双方顽拚,霍风以二敌三,阳宗海这边仍然占不到丝毫便宜,阳宗海心里更加吃惊了。

  但这五行阵势,正反并用,攻守相连,法度谨严,霍风二人想要破阵,也还是谈何容易?

  霍天云看出一个窍门,说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风鸣玉心领神会,与他双剑齐出,紧紧追逼阳宗海。阳宗海的位置是阵势的枢纽,如此一来,不管用的是“正五行阵法”或“反五行阵法”,这个阵势都只能跟随他们转动了。

  剧战中他们又削落了最后一个番僧禅杖上挂着的九枚铜铃,至此铜铃全部削落,哑然无声!
 

 

  借强敌来磨练自己

  番僧禅杖上挂着的铜铃,可以用来扰乱敌手心神,也是一种武器。如今铜铃全部削落,风鸣玉只感心境一片清凉,登时精神大振。

  她对大须弥剑式本来只是一知半解的。如今现炒现卖,经过了数百招的实战,亦已渐趋纯熟,虽然未能尽悉其中奥妙,比起开始与霍天云双剑合璧之时,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于承珠看得心花怒放,想道:“玉不琢不成器,这句老话当真不错。他们经过这场大战,胜于自己苦练一年!看来用不着我出手相助,这个阵势也是困不住他们了。”原来她允许霍风二人代她一试,用意也正是想藉强敌来磨练他们的。她早有准备,不怕作最坏的打算,也不怕霍风二人会有性命之忧。

  主客势易,五行阵眼看就要给他们攻破,五名番僧忽地脱下身上所披的大红袈裟,右手挥动禅杖,左手展舞袈裟,就像平地涌起五幅红云,把霍风二人裹在当中。

  这五个番僧乃是从西藏来的密宗高手,内功造诣虽然不及霍天云的精纯,亦是颇不寻常。经过他们的玄功运用,袈裟变成了盾牌,霍风二人的攻势登时受阻,恢复了相持局面。

  风鸣玉道:“怎么办?”霍天云道:“任它群魔乱舞,依然吾行吾素。”意思即是原定的战略不必变更。风鸣玉道:“对,就这么办。”

  此时风鸣玉的大须弥剑式已是更加纯熟了,双剑合璧,宛如玉龙夭矫,在群僧合围之中左荡右决。但对付群僧为宾,对付阳宗海为主,阳宗海依然给他们逼得透不过气来。本来他是担任居中策应的,如今变成了不是他“策应”群僧,而是这五个番僧合力来帮他减轻压力了。

  于承珠见他们打了这么久,恐防他们内力消耗过甚,说道:“你们出来歇歇,让回给我吧。”

  霍风二人未曾答应,阳宗海和这五个番僧都已着了慌,他们经过这场恶斗,差不多已是强弩之末,再打下去,只怕霍风二人都对付不了,如何还能够再战本领更高的于承珠?

  其中一个本领较弱的番僧,怯意一生,登时露出破绽。只听得“波”的一声,他的袈裟给戳破两个小孔,像泄了气的皮球,软绵绵的垂下来了。
 

 

  大破五行阵

  击破了最弱的一环,阵法已是露出破绽,霍天云改用追风剑式,反手一剑,又刺穿了一个番僧的袈裟,风鸣玉笑道:“师哥,我和你比比谁快!”脚尖点地,身形掠起,使出父亲所授的三绝招之一,抖起了三朵剑花,只听得“波、波”两声,两件大红袈裟同时给她戳破。她这一招名为“云龙三现”,若是练到炉火纯青之境,本来可以同时刺穿三件袈裟的,她毕竟还差一点火候。

  霍天云说道:“师妹,你这一招又快又准,比起追风剑式,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风鸣玉的父亲生前号称“天下第一快刀”,他把刀法化为剑法,传给女儿,与天山剑法的“追风剑式”确实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风鸣玉大为欢喜,心里想道:“原来我用家传的剑术,一样可以发挥双剑合璧的威力!”

  心念一动,她再使一招父亲所授的“神龙入海”,与霍天云的追风剑式配合,把最后一名番僧,也是本领最强的那名番僧的袈裟也刺穿了。

  这五个番僧是把袈裟当作“盾牌”的,袈裟全毁,他们的禅杖可是更加抵挡不住双剑合璧的威力,纵有阳宗海居中策应,亦是难挽颓势。

  阳宗海见势不妙,心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此时不逃,一待于承珠出手,那时要跑也跑不了。主意打定,猛刺三剑,以进为退,把风鸣玉逼得侧身闪开,立即逃跑。

  那五个番僧也是和他抱着同样心思,他一跑,人人争着逃跑,“五行阵”登时破了。

  于承珠喝道:“打不过就要逃跑了么,那有这样便宜的事,多少带点记号回去!”把手一扬,只见金光闪闪,疾若流星飞掠,追上了正在拔脚飞跑的六个敌人。

  原来她用的暗器乃是一朵朵小小的金花,登时“哎哟、哎哟”之声叫个不停,那五名番僧额头都“嵌”了一朵金花,阳宗海本领最高,也难幸免,不过他是给金花“嵌”在臂上,比起那五名番僧,总算没那么难看。

  风鸣玉看得眉飞色舞,叫起来道:“师叔,你这手暗器真是妙啊!”要知六个敌人并不是向着同一个方向逃跑的,而且每个人跑的快慢也有不同,但这六个人却是同时给金花打着,要不是风鸣玉亲眼看见,实难相信世间竟有如此高明的暗器功夫。
 

 

  说上乘“剑理”

  霍天云笑道:“于师叔有个外号,叫做‘散花女侠’,二十年前,她的这手金花打穴的绝技就已名震江湖,你不知道么?”

  于承珠道:“这是江湖上的朋友给我脸上贴金,这些年来,我疏于练习,已是大不如前了。”

  风鸣玉笑道:“于师叔,你这手暗器功夫好是好了,就是花的本钱太大,像刚才打出的六朵金花,恐怕也要用上一两金子吧。这手功夫我练不来,也不敢练。”

  于承珠笑道:“以往我打出的金花是收回来的,这次我要他们留下一点记号,就只好赔上一点金子了。”

  霍天云道:“师叔给他们这个教训,让他们毕生难忘,只要他们之中有一两个对着疮疤,能够知所警惕,赔上这点金子也算值得了。”

  风鸣玉道:“师叔,我最羡慕你的这套大须弥剑式,以前我真想不到会有这种变化繁复,而每一招变化又都是匪夷所思的奇妙剑法的!”

  于承珠笑道:“原来你是想要我这套剑法,你的眼光不错,这套剑式是天山剑法的精华所在,是我的师父和大师兄合力创出来的,当然要比金花打穴的功夫珍贵得多。”

  霍天云问道:“大须弥剑式本来师父也曾教过我的,但师叔使出来,似乎和弟子原来学的又有点不同──”

  于承珠道:“你看出那些不同?”

  霍天云道:“变化更加精微还在其次,最令弟子莫测高深的是它似乎没有固定的招式,我曾注意到师叔刚才在那五行阵中,曾经三次用过‘横扫六合’一式,第一次是自左而右的横扫,第二次方向恰恰相反,是自右而左了,第三次更奇妙,一起式就是圆圈,然后剑势扩展,虽然仍是‘横扫’,但上下四方都已在剑势笼罩之内。”

  于承珠喜道:“你观察入微,果然是极为难得的学武奇材,你须知道上乘武学是不拘一格的,只须依据‘剑理’,练到最高境界,根本不必讲究什么招式,随意所之,均能尅敌制胜。但在看似毫无章法之中,仍是有章法可寻。这套大须弥剑式是你的师祖近年所创的‘无名剑法’一部份,当然与你所学的不同了。但所谓‘不同’,却又与一般人所说的‘不同’不同,尽管不同,剑理还是相通。”

  风鸣玉给她这几个“不同”弄得头昏脑胀,笑道:“这么深奥,看来我是想练也练不成了。”
 

 

  于承珠传授剑法

  于承珠道:“你不要妄自菲薄,说到学武的聪明才智,依我看来,你决不在你的师兄之下。刚才你那几招从刀法变化出来的剑招,变化精奇之处,就足以与大须弥剑式比肩,而且和无名剑法的剑理,也隐隐相通。”

  风鸣玉道:“这几招是我爹爹教的,我那有本领自创新招。”

  于承珠道:“你懂得它能够和大须弥剑式配合,懂得在适当的时机使用出来,这就是你的聪明之处了。”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无名剑法,我的师傅穷数十年心力,也还未曾全部完成,我所得的更是一鳞半爪而已,你现在未能参透,那不要紧,只要懂得剑理,将来练到那个境界,自必豁然贯通。”

  风鸣玉点了点头,说道:“师叔,我真希望你能够多指点我一些。”

  于承珠笑道:“这还不容易吗,只要你肯学。我这次前往天山,就是要把师父的近况和他老人家晚年所悟的剑理告诉霍师兄的。咱们一路同行,到了天山之时,我所懂得的相信你也可以学会了。霍师兄更是闻一知十,聪明才智,胜我十倍。无名剑法的精髓,相信他一听就能比我领悟更多。你们跟随名师,将来的造诣也一定比我更大。”

  风鸣玉道:“师叔对我太夸奖了,不过我们恐怕还不能追随师叔便即前往天山。”

  于承珠怔了一怔,说道:“原来你们不是准备回山的吗?”

  霍天云道:“本来是的,但现在改变了主意。”

  于承珠道:“为什么?”

  风鸣玉道:“为了我的原故,我要到和林去报父仇。”当下将她的父亲如何给西门化害死的事情,说给于承珠知道。

  于承珠道:“父仇不共戴天,何况此人乃是侠义道的公敌,你们是应该先去诛奸的。不过,现在已经是过午时分,你们在这里多住一晚,让我把这套大须弥剑式传给你们如何?”

  霍风二人大喜说道:“这是最好不过了。”他们在这套剑法上已经颇有根基,用不了半天功夫,剑法中的精义已是了然于胸。

  第二天他们与于承珠分道扬镳,于承珠道:“你们有什么要我代为禀告天云的师父吗?”

  霍天云道:“没什么,师父关心的事情,师叔在金刀寨主那儿都已经知道了,用不着我再说啦。”
 

 

  前往和林报父仇

  于承珠笑道:“我说的不是国家大事,是儿女私情。”

  风鸣玉面上一红,说道:“我不懂师叔的意思。”

  于承珠道:“我在金刀寨主那儿,听说你们是已经订了白头之约的未婚夫妇,我还未曾向你们贺喜呢。要不要我替你们禀明师父,让他也好有个准备,待你们回山之日,就替你们主持婚礼。”

  风鸣玉满面通红,说道:“父仇未报,言之尚早。”

  于承珠笑道:“如今你的武功已经大进,又有天云帮你的忙,双剑合璧,当今之世,能够胜过你们的亦已寥寥可数了。西门化纵然得到了真的般若真经,料想他也不是你们的敌手,何愁此仇不报!”

  霍风二人拜祭过风鸣玉母亲和师傅的墓,便即与于承珠分手。

  他们得到了般若真经的内功心法,又得到了师祖剑法的真传,想法也是和于承珠一样:除非碰不上西门化,碰上了定然叫他难逃复仇之剑。

  走了三天,这一天到了穆斯葛特山之南,过了这座山,还有两天路程就可以到达和林了。

  山脚下是一片有牧民聚居的草原,天色已晚,他们到一个帐幕求宿。虽然他们可以露宿,但因所带的干粮和食水都已所剩无多,难得此处见到人家,正好增补所需的粮、水。

  这个帐幕只有父子二人,蒙古牧民素来好客,他们虽是汉人,一样得到殷勤招待。

  那老者是到过中国的,说道:“虽然我们和汉人打了几年仗,但我知道汉人和我们一样,都是愿意过太平的日子,不愿意打仗的。现在好了,自从去年前大汗去世之后,听说已经和汉人订了和约,不用打仗了。”

  儿子说道:“爹爹,你别欢喜得太早,前两天我听到风声,听说新的大汗和大将军又要征发壮丁和马匹,准备和汉人再打呢。”

  那老者叹口气道:“如此打来打去,何日方得太平?不过,你这消息未必可靠。”

  儿子说道:“是真的呀。昨天有个朋友从山的那边来,他说他们那边已经开始抽丁了呢,只是未轮到咱们这里罢了。”

  老者说道:“纵然可靠,也不一定就会打仗的。有两个中国的官员听说正在咱们格老家中,你知道么?”
 

 

  来了两位汉官

  儿子说道:“怪不得我刚才放羊回来,看见有些人在格老(部落之长)的毡庐周围探头探脑,我赶着回家,没功夫打听,原来是来了汉客。”

  接着笑道:“我们这里是很少汉人来的,所以汉人一来,大家都把他当作稀客,争着招待他的。甚至前两年和汉人打仗的时候也是如此,想不到,今天一天之内,就来了四位稀客,我们也沾上光了。”

  老者接着笑道:“好在你们进来的时候,没人看见,我们住得又比较偏僻,否则我们的帐幕,只怕也要给人挤破。在格老家中那两位客人,别的人想去探问也不敢去。”

  霍天云道:“老伯,你怎么知道这两个汉人是官员?”

  老者说道:“我也是听得人家说的,他们说这两位汉人穿的是锦袍,骑的是骏马,马鞍都是银子打的。格老的‘报达’(管家)亲自给他们牵马走近毡庐,如果客人的身份不是官员,格老不会这样隆重招待。”

  儿子笑道:“爹爹,你的话头越说越远了。”

  老者瞿然一省,笑道:“对,我是扯得远了,刚才我说到那里?”

  儿子说道:“你说到我的消息纵然可靠,也不一定会打仗的。我不懂,为何来了两个汉人官员,就和不用打仗有关?”

  老者说道:“这是格老家中的人传出来的,听说这两个汉官是来和咱们的大汗讲和的。所以格老才敢隆重招待他们。你还记得吗,去年前大汗逝世之前,不是也曾有汉人的官员来替咱们大汗祝寿吗?那班人当时也是来谈和的。记得他们路过此地之时,格老也曾亲自出去迎接,献给贵客哈达。”

  老年人说话一般比较罗唆,他的儿子打断他的话道:“原来如此。但咱们暂且不必管格老的客人吧,咱们自己的客人来了老半天,你都未曾请他们喝酒呢。”

  老者一拍脑袋,笑道:“对,我真是老糊涂了,你去烤一只乳羊吧。”他一面说一面打开了一皮袋马奶酒,斟在大碗里给客人喝。

  霍天云道:“用不着这样费神,一只乳羊我们也吃不下,随便有什么就吃什么吧。”他一定不肯让那少年去宰羊,少年也只好依他了。
 

 

  主人醉倒

  老者说道:“这怎么好意思,你们是远方来的贵客。”

  霍天云笑道:“什么贵客,我们在中土其实和你们一样,是个山野小民!”

  老者说道:“你们要不要去会一会那两个汉人官员?我们这里只有格老住的是毡庐,从此处往南走,大约有半铺路程(一铺是十里)。要是你们不用我带路,也很容易找到的。”原来他以为霍天云和那两个官员同是汉人,或许希望和他们一起前往和林。而他自己则不想藉此巴结格老,故而说出这样的话。

  霍天云笑道:“我刚刚说过,我们不过是山野小民,何必去高攀达官贵人!”

  老者翘起大拇指赞道:“好,有志气,有志气!我敬你一碗马奶酒!”

  说话投机,那老者不知不觉喝醉了,躺在地上,呼呼虏虏的打起鼾来。

  少年笑道:“我爹又没酒量,又好喝酒,请莫怪他失礼。不过也难得他今天这样高兴。你们多喝两碗。”

  霍天云道:“我们也喝够吃够了。明天我们一早就走,或许不能向你们辞行,请你们也莫见怪。”

  少年懂得他的用意,是恐怕明天一早,他们父子还在梦中,不想惊醒他们好梦。

  此时他自己亦已颇有酒意,不知是否能够一早醒来。正自踌躇,霍天云说道:“我们汉人有句成语,叫做相交以心,大家都莫客气。我们想补充一些干粮和食水,我就不客气和你要了。”

  那少年大为欢喜,说道:“霍兄,你真是个爽快的人,好,就这样办吧。明天要是我贪睡不知醒的话,你们也不要见怪。”说罢把家中所存的干粮,都送给他们,装了满满一袋。

  霍天云道:“好,咱们把剩下的酒都喝了吧!”和那少年每人喝三大碗,那少年也醉倒了。

  风鸣玉道:“师哥,你好像是有意灌醉他?”

  霍天云道:“不错,咱们去格老的毡庐一探。看看那两个汉人官儿是否咱们相识?”

  风鸣玉笑道:“咱们把人家的东西吃光,喝光,拿光,撒手就走,不大好吧?”
 

 

  大内总管和御林军统领都来了

  霍天云笑道:“我自有安排。”拿出十两银子,放在老者枕头底下,那袋干粮,也取出一半。

  “要是刚才给他们,他们一定不会接受。如今咱们可以放心走了。”霍天云道。

  风鸣玉笑道:“原来你灌醉他们,还有这样妙用。”

  山脚下这片草原,虽是牧民聚居之地,但所谓“聚居”,帐幕与帐幕之间,还是距离颇远的,与汉人农村的“聚居”大不相同。

  他们直奔山南,走了约莫五、六里路,果然发现一座毡庐,(这是哈萨克人和藏人贵族的一种独特建筑,兼有帐幕和房屋的形式,四面是土墙,但屋顶则覆以厚毡,不用瓦盖,里面铺以驼绒织成的“褥”替代床铺,房间也是绒幕间隔。)料想定是“格老”所住的了。

  “你准备怎样?”风鸣玉问道。

  “看清楚了这两个官儿是谁再说。”霍天云道。

  风鸣玉道:“毡庐里定是黑沉沉的,擦燃火石,恐怕会惊醒旁人。”

  霍天云正自沉吟,忽听得毡庐里,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两个人本来是咬着耳朵说话,但因更深人静,万籁无声,霍天云身具上乘内功,听觉比常人敏锐得多,却给他听见了。不过,还不是听得怎么清楚。

  霍天云走近毡庐,伏地听声,向风鸣玉招一招手。

  风鸣玉跟着他躺下来,低声问道:“听得出是谁吗?”她伏地听声的本领不及霍天云,只是隐约听出几个单字。

  霍天云道:“是方维峻和穆大雄!”

  方维峻是大内总管,穆大雄是御林军统领,这两个人在他们那次闯入禁苑之时,都是曾经和他们交过手的。

  风鸣玉吃了一惊,说道:“这两个人的身份可是非同小可,他们在说什么?”

  霍天云摆摆手,示意叫她暂且不要说话!

  他凝神静听,只听得方维峻说道:“还有两天,咱们就可以到达和林。但越近和林,我可越是发愁,不知怎么办才好?”

  穆大雄道:“你愁什么?”

  方维峻道:“你没听见格老今晚所说的那件事吗,前几天,他到过慕容珪的将军府,慕容珪设宴招待他,席上有个上了年纪的汉人作陪。”
 

 

  商量捉拿西门化

  穆大雄瞿然一省,说道:“不错。听他所说,这个上了年纪的汉人,好像、好像是西门化!”

  方维峻道:“什么好像,必定是他无疑!”

  穆大雄道:“你就是因为他的事情犯愁?”

  方维峻道:“可不是吗,皇上要咱们将他捉回去,这件事咱们怎么能够办到?”

  穆大雄不作声,方维峻继续说道:“咱们此来,乃是有求于人。说明白点,就是要巴结新任瓦剌的统领全国兵马的大将军慕容珪的。如今西门化已经成为慕容珪的座上客,咱们怎能动他一根毫发?”

  霍天云低声和风鸣玉说道:“原来他们是来捉西门化的,这倒可以间接助咱们一臂之力。”

  毡庐里静默了一阵,方始听得穆大雄缓缓说道:“依我揣测,皇上还是想与瓦剌谈和的,你说是吗?”

  方维峻道:“这还用说,否则他怎会同意汪公公的主张,让咱们来向瓦剌的新大汗道贺?”

  穆大雄道:“这还用说,咱们虽然不是领有诏书的正式使节,但瓦剌大汗和慕容珪心里也会明白,咱们是可以代表皇上的使者了?”

  方维峻道:“那又怎样?”

  穆大雄道:“瓦剌倘若是有意谈和,咱们把皇上的意思透露给慕容珪知道,想必他也不会包庇西门化吧?”

  方维峻道:“问题就在,瓦剌根本不想谈和。就是想和,也不是咱们皇上希望的那种只肯吃点小亏的和。”

  穆大雄叹口气道:“咱们也得替皇上着想。他是为势所迫,要是他不惜吃大亏向瓦剌求和的话,金刀寨主就不能放过他。皇上不敢公然派出使臣,我想这也是最大的原因。”

  方维峻道:“皇上怎么想,咱们暂且不管,瓦剌若要兴兵进犯中土,西门化可是最能帮忙他们的人。你还希望慕容珪可以把西门化交给咱们,这种妙想天开的办法,在他面前,提也不能一提!”

  穆大雄道:“那么咱们设法诱骗他回去如何?就说经过汪公公求情,皇上答应可以重用他如何?”

  方维峻冷笑道:“你以为西门化是三岁小孩,他那次不顾皇上死活,岂会不知皇上恨他?”
 

 

  通番卖国

  方维峻继续说道:“再说,即使能够把西门化骗回去,对咱们又有什么好处?不错,皇上可能有点赏赐,但你已经做到了御林军统领,升官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官儿给你当了。难道你还想当兵部尚书不成?”明代政制,领兵的大将,如“经略”“督师”之类,往往由文人担任,至于兵部尚书,更是必须两榜出身的进士充当。一介武夫,做到御林军统领,那已是最高的官职了。

  穆大雄不作声,方维峻继续说道:“西门化和汪公公的关系甚深,皇上不知道,你和我是知道的。要是咱们真的能够把西门化拿回京师,对汪公公的面子也不好看。虽说汪公公如今已不兼掌东厂,势力还是在的,皇上对他的宠信也还未衰。得到皇上一点奖赏,却得罪了汪公公,只怕还是得不偿失吧?”

  原来大内总管方维峻乃是汪直的心腹,穆大雄虽亦趋炎附势,关系终隔一层。他倒是以“効忠皇上”为先的。

  穆大雄道:“方兄说得是,不过,咱们怎么向皇上交差?”

  方维峻道:“这还不容易,就说不知他的下落好了。”

  穆大雄道:“皇上似乎已经得到密报知道西门化是逃往和林。”

  方维峻道:“什么人向皇上告密?”

  穆大雄道:“这我可不知道了。”

  方维峻冷冷说道:“原来皇上因此加派你来。但这次咱们用的不是钦使名义,只能算是汪公公派来的人。”

  穆大雄低声道:“这个我知道,我也明白。”

  方维峻道:“但你还有不知道的呢,汪公公是要用这手段官复原职,你懂不懂?还有……”

  说至此处,他们已是咬着耳朵说话,越说声音越小了。

  不过霍天云虽然听不见,也能猜到几分,汪直无非是挟外力自重罢了。心里想道:“狗总是免不了要吃屎的,汪直的手段,不问可知,自必是通番卖国的了。”

  但是否要把这两个人拿下来,阻止他们前往和林,霍天云一时之间,却还未能拿定主意。

  忽听得“汪汪”的群犬吠声,四条大狗突然向他们藏身之处扑来。

  这是“格老”所养的四条“灵獒”,身体比野狼还大,凶猛之极。他养的这四条“灵獒”是用来替代卫士巡夜的,嗅到了生人的气味,就一齐扑来了。毡庐里格老的手下,听得吠声,也都惊醒。
 

 

  失落凤头鞋

  霍风二人不惧灵獒,却不愿意伤及无辜的格老手下。两人同样心思,立即施展八步赶蝉的轻功,逃离现场。

  两人轻功超卓,“六步赶蝉”,名实相副,几个起落,已是离开这座毡庐半里之遥。格老的卫士刚被惊醒,还在里面大呼小叫,未曾踏出毡庐。

  但那四头灵獒,却跑得比他们还快,转瞬之间,便即赶上。它们似是曾经受过训练的战士一般,也知分进合击,两头扑向霍天云,两头扑向风鸣玉。

  霍天云一个转身,双掌齐发,一头灵獒,登时给他打碎头盖,一命呜呼。另一头灵獒见机斜窜,霍天云竟然打不着它,只听得一声刺耳的狂嗥,这头未曾给他打着的灵獒,亦已倒地不起。原来它虽然未曾给打个正着,却也给霍天云的掌力震伤内脏,奄奄待毙了。

  扑向风鸣玉那两头灵獒更加机灵,一头跳起咬风鸣玉的咽喉,另一头在地上打滚,咬风鸣玉的脚跟。

  风鸣玉一个“黄鹄冲霄”的身法,身形平地拔起,剑光一闪,跳起来咬她的那头灵獒未咬着她的咽喉,咽喉先给她的剑尖穿过。

  但那头咬她脚跟的灵獒在她跃起之际,却咬着她的鞋尖,风鸣玉用力一甩,把它踢开,一只鞋子给它扯了下来。

  这头灵獒皮粗肉厚,风鸣玉人在半空,这一踢却是未能将它踢毙,只能令它受了点伤。它啣着风鸣玉这只鞋子,似是知道敌人厉害,夹着尾巴,跑回去了。

  风鸣玉道:“倒霉,幸亏我带有两对鞋子,否则可要变成赤足大仙啦。”匆匆换过新鞋,与霍天云逃上山去。

  跑至山腰,只见山下火把光亮,格老的卫士已经追了出来。

  只听得方维峻的声音说道:“诸位请回去吧,包在我们二人身上把贼人拿回来献给格老。”

  格老的侍卫长说道:“怎敢劳烦贵客?”

  方维峻道:“这个小贼似是汉人,我们正该效劳,报答格老的殷勤招待。”原来他见着了灵獒啣回来的鞋子,是中土常见的一种妇女所着的凤头鞋子,已可断定是汉族女子无疑了。

  格老的手下见“贼人”能够击毙凶猛如虎豹的三头灵獒,也是乐得有人代劳,当下假意推辞一番,便即接受他们“好意”。
 

 

  带犬搜山

  方维峻和穆大雄带了那头灵獒,骑马上山。

  此时霍天云与风鸣玉已经到了山顶,躲在一块岩石后面。

  风鸣玉道:“干嘛咱们要躲避他们?”

  霍天云道:“他们会自己找来的。你把那只鞋子放在当风之处。”

  风鸣玉道:“干嘛?”霍天云笑道:“你不是怕他们不来吗?这样就准保可以把他们引来了。在这里动手,没人知道,不胜于在山下动手?”

  风鸣玉恍然大悟,说道:“对,狗的鼻子最灵,这种蒙古人养的灵獒更是最佳猎犬,一定能够引它来到这里的!”

  说了这话,没有多久,只见那头灵獒跑在前面,已然来到,跟着方穆二人亦到。那头灵獒蹲在他们藏身之处的五十步开外,汪汪的叫。原来它被踢怕了,明知“仇人”的藏身之所,却是不敢向前。

  方维峻道:“灵獒蹲在这里,那个女贼一定是在这个山头了。”

  说罢和穆大雄一同下马,准备展开仔细的搜索。

  穆大雄忽地想起一事,说道:“老方,这个女贼恐怕不是易与之辈,你还记得阳宗海提及的那个人吗?”

  方维峻道:“你恐怕这个女贼就是阳宗海所要追踪的那、那个──”

  穆大雄道:“不错,我猜多半就是那个号称‘散花女侠’的于承珠。听说于承珠是张丹枫最得意的女弟子,阳宗海也未必能是她的对手的。”

  方维峻道:“张丹枫的女弟子又怎么样?我只恨余生也晚,未能赶上和张丹枫交手。哼,有咱们二人联手,张丹枫再生,我们都未必会输,何况他的女弟子?”他身为大内总管,比较少在江湖走动,对自己的本领极为自负,以为江湖上的传言,十九是言过其实,过去的那些成名人物,多半是浪得虚名。

  那头灵獒吠得更厉害了,它见“仇人”没有动静,胆子大了一些,移近几步,正面对着霍风二人藏身的那块岩石大吠特吠。

  方维峻向穆大雄打了个眼色,示意叫他和自己一起到那块岩石后面搜索。

  忽听得有人哈哈一笑,霍天云和风鸣玉跳了出来。

  霍天云笑道:“方大总管,你的伤养好了吗,幸会,幸会。我只是张丹枫的徒孙,你在我的手里栽了筋斗,还敢夸口要和我的师祖交手。哼,哼,真是可笑呀可笑!”
 

 

  疮疤被揭怒火攻心

  方维峻那次在御花园给上官英杰冷不及防点了穴道,饶他内功深厚,自行运气冲关,也折腾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方能解开穴道。他身为大内总管,在一众大内高手之前,闹出了这么一个大失面子的事,引为奇耻大辱。

  虽然他那一次吃的亏并非出自霍天云所赐,但那一次霍天云是和上官英杰一起,亲眼看见他吃亏的。此时方维峻又复听见他出言讥诮,揭他疮疤,胸中这口怒气,如何还能按捺得下?

  方维峻大怒喝道:“你们这伙人就只知偷施暗算,有本领的和我见个真章!”

  霍天云笑道:“我只怕你逃跑,你要和我较量,那是求之不得!”

  方维峻取出了一对判官笔,说道:“穆兄,咱们并肩子上呀!”他见穆大雄似有畏缩不前的样子,心里暗暗骂他脓包。

  穆大雄道:“这女娃儿武功平平,但可得提防他们双剑合璧!”原来那次霍风和上官英杰等人大闹禁宫,穆大雄是曾经见识过霍天云和风鸣玉双剑合璧的厉害的。他并不是不敢再战,而是恐防方维峻不知厉害,故此必须先提醒他。

  霍天云笑道:“好,你怕我们双剑合璧厉害,咱们就分开来打,一个对一个,谁也不占谁的便宜,鸣玉,你喜欢挑那一个来试试你新练的剑法?”

  方维峻怒火如焚,已是急不及待,喝道:“姓霍的,我送你上鬼门关!”

  霍天云笑道:“很好,我陪你玩两招。但你喜欢闯进鬼门关,请恕我不能奉陪。”

  方维峻双笔一举,向他冲去,左点“期门”,右点“小白”,这两处都是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霍天云笑道:“还算不错,但要点着我的穴道,我放下功夫不练,你也还得再练十年。”长剑轻轻挥了一道弧形,把他双笔引开,将他引入林中。

  风鸣玉笑道:“好吃的果子已经给我的师哥拣了去,没办法,只好由我这个武功平平的女娃儿来向穆大统领讨教啦。穆大统领,我说你的运气可当真不差!”

  穆大雄怔了一怔,说道:“要打就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风鸣玉笑道:“你不是害怕碰上的‘女贼’是散花女侠于承珠吗?告诉你,散花女侠是我师叔,你要他碰上了她,焉能还有命在?我在你的眼中不过是武功平平的女娃儿,你用不着和我的师叔交手,还能说不是好运气吗?不过是不是真的好运气,那我还不敢给你写包票。”
 

 

  风鸣玉今非昔比

  穆大雄见他们不用双剑合璧,先已放下一半心,再见霍天云又给方维峻引了开去(其实是霍天云引开方维峻),心中更无忌惮,哈哈笑道:“原来你不服气我说你武功平平,好吧,只要你在我的掌下走得满一百招,我向你磕头就是。”

  风鸣玉道:“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别反悔!”

  穆大雄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怎会反悔?但你说过的话,可也得算数。”

  风鸣玉知他心意,笑道:“我就是在你掌下性命难逃,也决不会叫师兄相助。你出招吧!”

  穆大雄道:“哦,你还让我出招?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

  声出招发,身形一起,俨如饥鹰扑兔,伸开蒲扇般的大手,向风鸣玉头顶便抓。

  那次他在禁宫与风鸣玉交手,不过两招,霍天云便即赶到,他这一边也有大内侍卫赶到,结果是演成混战,霍风二人凭仗双剑合璧闯出重围。认真说来,他尚未曾得与风鸣玉单打独斗,一决雌雄。不过,在那两招当中,风鸣玉的剑点给他掌风荡开,连他的衣裳都未刺着,因此他自认为是大占上风,对风鸣玉也就不免有点轻视之意了。

  他那知道风鸣玉的武学造诣,即以当时而论,也是只有在他之上,决不在他之下的。不错,风鸣玉的内力比不上他,临阵经验比不上他;但剑法之精,轻功之妙,却是远胜于他。假若当时打下去,以一对一,双方各展所长,攻敌之短,时间一久,恐怕他也未必就能胜得了风鸣玉。

  如今风鸣玉已经领悟了般若真经的内功心法,又得于承珠指点她大须弥剑式的奥秘,穆大雄如何还敌得过她?

  风鸣玉一个闪身,避开他的搂头一抓。挽了一朵剑花,叫道:“小心你的眼睛!”唰的一剑,果然是指向他的面上双睛。剑光飘瞥,也不知刺的是左眼还是右眼。

  幸亏风鸣玉自己先行喝破自己的招数,穆大雄得以及时躲闪。当下霍的一个“凤点头”,双掌斜出,扫她手腕。这一招反击极其迅猛,委实是名家手法。

  风鸣玉剑势反圈,忽地中途一变,从“长河落日圆”的招数变为“大漠孤烟直”,剑圈扩展,剑尖突然就伸出来,变得其直如矢,叫道:“我刺你胸口璇玑穴,你的劈空掌力是挡不住的!”
 

 

  好像师父教徒弟

  风鸣玉在穆大雄的心目中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想不到隔别三月,这个“黄毛丫头”的剑法竟是精进如斯,令他不禁心头大骇!

  但他毕竟是御林军统领的身份,岂能让风鸣玉好像教徒弟似的指点他如何出招,心里想道:“我偏偏不用铁门闩这招,也不见得抵挡不住。”

  风鸣玉这一招“大漠孤烟直”来得快极,叫他双掌齐发(在他掌法即是必须用铁门闩这招)之时,剑尖已经堪堪指到他的胸膛。穆大雄执意不听她的指点,无暇思索,立即单掌劈出,另一掌横胸防护。

  这一招“云横秦岭”,半守半攻,本来算得是稳健迅猛兼而有之的攻守兼备招数,但他却没料到风鸣玉的内力亦是早已今非昔比,他分出一掌反击,果然就抵挡不住风鸣玉这一招了。

  只听得“嗤”的一声,穆大雄但觉胸口一片沁凉,也不知是否受伤,慌忙倒跃数丈开外,低头一看,只见胸口部位的衣裳,出现一个铜钱般大小的圆孔,不问可知,当然是给风鸣玉剑尖挑破的了。要不是她手下留情,穆大雄焉能还有命在?

  风鸣玉笑道:“我说你单掌抵挡不住,你偏不信。再来再来!”

  穆大雄又惊又怒,但却已是不敢有丝毫轻敌了。

  两人再度交锋,穆大雄完全采取守势,他去了骄狂,如履深渊,如临薄冰,认真对付这个片刻之前他还不放在心上的“黄毛丫头”,果然稳住了阵脚。

  他身为御林军统领,武功上确实也有过人之处。这套掌法名为“盘龙七十二式”,绵密异常,他脚踏五行入卦六位,每退一步,就消解风鸣玉一分攻势。

  但风鸣玉的奇招妙着层出不穷,内力之强亦是不在他下。穆大雄本来企图消耗她几分内力之后,便即反击的,此时防守亦感艰难,这个念头不能不打消了。而且尽管他全力防守,有几招还是不能不听风鸣玉的指点,方能避免受伤。

  风鸣玉越打越显精神,打得痛快淋漓,倒是不想太快打败穆大雄了。心里想道:“难得有这样的高手给我试招,我把新学会的大须弥剑式最少使它三遍,待至完全随心所欲再说。”

  穆大雄已知要胜这个“黄毛丫头”是绝不可能的事了,此时他唯一的希望,只能希望方维峻可以打败霍天云,再来助他了。虽然这个希望亦是甚属渺茫。
 

 

  学得十足

  他正在惴惴不安,忽听得树林深处,方维峻那刺耳的声音叫道:“岂有此理,你敢如此小觑方某,快快亮剑!”

  接着听得霍天云的声音笑道:“只要你胜得过我手上这根枯枝,我便任你处置!这样的便宜你都不想占么?嘿嘿,不是我小觑你,你这一对判官笔,只怕也未必就能抵御我这根树枝!”

  风鸣玉心里暗暗好笑:“于师叔用一根树枝考较师哥的武功,他也依样画葫芦的对付方维峻,倒是学得十足!不过,方维峻是大内总管,武功比穆大雄有过而无不及,霍师哥如此对付他,也未免太大胆了,万一失手……”

  心念未已,只听得霍天云叫道:“废话少说,看招!”似乎是因为方维峻不肯自贬身份,迟迟未有出手,他只好先采攻势了。

  方维峻大怒喝道:“好,我倒要看你这根树枝,如何能胜我的……”从他的语气之中,可以猜想得到他还要说:“判官笔”三个字的,但话声却突然中断了。

  穆大雄和风鸣玉都是武学行家,不用目赌,已是可以知道,方维峻定是给霍天云的一根枯枝攻得手忙脚乱,根本就分不出心神说话了。

  穆大雄本来只能指望方维峻能够战胜霍天云,他才可以转危为安,此时唯一的希望亦已破灭,他的一颗心如坠铅块,沉下去了。

  风鸣玉则恰恰相反,放下心上一块石头,想道:“霍师哥为人素来稳重,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是从来不敢夸口的。我替他担心,倒是多余的了!”

  “喂,他们打他们的,咱们打咱们的,你管他们干吗?多用点精神和我再打,接招,接招!这一招先刺你的上盘志堂穴,再刺你的下盘巨骨穴,你可要小心了!”风鸣玉一面说一面出招,说到刺“志堂穴”时,果然就是刺“志堂穴”,说到刺“巨骨穴”时,果然就是刺“巨骨穴”。原来穆大雄自知希望破灭,已是无心恋战,不过他可也不能对一个“黄毛丫头”举手投降,风鸣玉仍要拿他试招,招招紧逼,他无可奈何,也只好和风鸣玉再打下去了。

  他没猜错,他的伙伴,大内总管方维峻果然是给霍天云的一根枯枝,攻得气也透不过来。

  他用的判官双笔乃是精钢铸造,以为这根枯枝一碰即断,不料第一招就几乎吃了大亏。
 

 

  枯枝尅敌

  方维峻一招“上下交征”,左手判官笔上挑,右手判官笔下击,只道他的这根枯枝,一碰即折。那知霍天云的树枝竟然从他的双笔交叉缝中穿过,倏的就点到了他的眼睛。方维峻也算应变得快,霍的一个“凤点头”,已是“移步换形”,斜窜出去。不过,饶是他闪得快,也还未能完全避开,只听得“噗”的一声,他头上戴的毡帽已是给树枝刺穿一个小孔,头皮也感到火辣辣的作痛。

  方维峻又惊又怒,一个“鹞子翻身”,双笔一拖一带,一招之间,遍袭霍天云的四脉八穴。这次他已加了小心防备,以攻为守,心里想道:“只要我的眼睛没给你刺瞎,即使我也同时给你点着穴道,你总是要吃较大的亏。”要知点穴的功夫,必须有内力配合才行,否则对方纵给点个正着,内力透不进去,也是不能封闭对方穴道的。方维峻的判官笔是精钢铸造的,当然易于用力。霍天云的一根枯枝,根本就不能用重手法点戳对方身体,自是不能和判官笔相比。

  霍天云心想:“怪不得他能位居一众大内卫士之首,这手双笔点四脉的功夫,在武林中也确实是罕有其匹了。”有意卖弄本领,哈哈一笑。说道:“我说你的判官笔比不上我一根枯枝,你好像很不服气,好,我就硬接你一招,看看你的判官笔能否打断我的树枝?”

  方维峻正愁碰不着他的树枝,闻言说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好,你硬接吧!”双笔齐出,一招“雷电交轰”,以最狠猛的招数刺出。

  判官笔碰着树枝,忽地只觉一股极其柔和的力道从对方的树枝发出。方维峻的判官笔登时就给拨转了方向,霍天云只是经轻一带,他已是立足不稳,又再斜窜三步。

  原来霍天云用的正是新练成的内功心法,树枝轻轻沾着判官笔,已是“卸”了他那股猛力。这种借力打力的功夫方维峻虽然也会,但却做梦也想不到霍天云使用得这么神妙,这才相信了上乘武学所说的“四两拨千斤”,确实并非夸大。

  方维峻攻既不能,守亦不易。只觉霍天云手上的这根树枝俨似灵蛇吐信,游走不定,有隙即钻,随时都可能“咬”着自己。此时他方始知道,这根树枝在霍天云的手上,的确是比他的判官笔还更厉害。

  霍天云用“树剑”使出了“大须弥剑式”,方维峻使出平生所学,勉强抵挡五十招已是累得不堪了。霍天云陡地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见识见识我的点穴功夫!”
 

 

  搜获密件

  霍天云口中说话,手上的树枝已是一招“三转法轮”使出,闪电般的转了三个圈圈,转到第二个圈圈,方维峻那对判官笔已是给他绞出手去。

  转到第三个圈圈,霍天云舌绽春雷,喝声“倒!”方维峻果然应声倒地!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霍天云力透柔枝,点了方维峻的三处穴道。

  霍天云在他身上搜出两封书信,一封是写给慕容珪的,一封是写给西门化的,霍天云曾经见过汪直写给瓦剌前大汗的祝寿表,认得是汪直的笔迹,无暇拆阅,便即藏入怀中。

  他取了密函,跟着便替方维峻解开穴道,冷冷说道:“你练成这身武功,也算不易,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替奸宦充当鹰犬,羞也不羞?论罪我不应当饶你,念在你尚非首恶,姑且从宽惩处,饶你一条性命。”

  方维峻自份必死,听了这话,如奉纶音,转身就走。

  霍天云喝道:“且慢!”

  方维峻愕然止步,说道:“密件你已取去,还要怎样?你自己说不杀我的!”

  霍天云冷冷说道:“我的话你听清楚没有?不错,我可以饶你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想这样就走了么?”

  方维峻面色灰白,愤然说道:“士可杀而不可辱,方某好歹也是大内总管,只能听命皇上,可不能任由你的处置。你把我杀了吧。”

  霍天云冷笑道:“你甘为奸宦爪牙,和这个‘士’字似乎沾不上边吧?你听的是汪直的命令,皇上的命令在你的心目中似乎也比不上汪直的命令吧?不过,我也不是要折辱你,你自废武功吧!”按照江湖人物的一般观念,自废武功,总要比给别人废掉武功,多少尚能保全一点面子的。

  方维峻惨笑说道:“好,好,从今之后,江湖上算是没有我姓方这号人!”作势要运功自断经脉,忽地袖子一挥,袖中飞出一把梅花针。

  原来这把梅花针藏在袖中,本是准备拿来暗算霍天云的。但刚才一交上手,他已知道霍天云的本领决计不是他的暗器可以偷袭成功的。要知在交手之时,他可以料想得到,霍天云自必早已运上护体神功,而且掌风激荡,纵然他没提防,梅花针这种细小的暗器,一发出来就会给掌风荡得四散。

  但现在可不同了!
 

 

  临死反啮

  他想:现在霍天云已是把他当作任由宰割的砧上之肉,釜底之鱼,对他的防备可能较为松懈。

  而且在他失了密件之后,他也想过,回到京师,纵然不给杀掉,官是一定没得做了。是以他必须行险以求侥幸,把汪直这两封信夺回来。这把梅花针是淬过剧毒的,本来是西门化所制炼的独门暗器,由于西门化和他的交情特别好,不但教会他用梅花针的本领,而且把一百枚梅花针送了给他。只要有一枚打着对方,便有见血封喉之效。

  那知霍天云已经练成了般若真经的内功心法,无须先行运功,不论碰着他身子的是人是物,沾衣即跌!(除非偷袭者的功力比他高得多,但若是这等人物,也不会偷袭本领不如自己的了。)

  霍天云双臂一振,插在他衣裳上的梅花针全都反射回去。距离如是之近,方维峻避无可避,梅花针刺穿了他的衣裳,针针入肉!方维峻一声惨号,翻身便倒。

  不过他的内功虽然不及霍天云,在武林中也算得是第一流的了。中了这许多喂毒的梅花针,仍然未至“见血封喉”。但这么一来,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就更惨了,体内如受千针所刺,千蛇所啮,在地上翻翻滚滚,嘶声叫道:“霍大侠,你做做好事,杀了我吧!”

  霍天云不忍目睹他临死的惨状,闭上眼睛,点了他的死穴。

  草坪上风鸣玉还在用穆大雄来试自己新练成的剑法,“舍不得”便即伤他。

  穆大雄听得树林里传出来的方维峻临死前的惨叫。虽然他未知道方维峻已死,亦已吓得魄散魂飞。

  说时迟,那时快,霍天云回到草坪来了。

  风鸣玉道:“大哥,方维峻这厮怎么样了?”

  这句话本来是应该由穆大雄问的,他却如何敢问对方?

  霍天云道:“这厮是自作孽不可活,他用西门化给他的毒针暗算我,自己害死了自己!”

  穆大雄忽地跳出圈子,神色惨然的说道:“你们杀了我吧!”

  霍天云道:“这人似乎比方维峻要好一些,玉妹,你饶了他如何?”

  风鸣玉心地慈悲,本来不想杀人,笑道:“他陪我练了数百招,就凭这点情份,我也不会杀他的。何况还有师哥你替他求情。”
 

 

  拆看密函

  穆大雄想不到他们竟肯如此轻易的便放过自己,一时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觉呆了。

  风鸣玉笑道:“你是不是输得不服气,还想再打?”

  穆大雄此时方始恢复清醒,叹了口气,说道:“多谢你们手下留情,我也不想做什么御林军统领了。你们放我回去,我就学东方景和一样,跳出名利是非之场,从此隐姓埋名,做一个山野散人就是。”

  霍天云笑道:“归隐也不是不好,不过你目前还无须学东方景和。我倒是希望你继续当你的御林军统领。”

  穆大雄心中苦笑:“可惜你不是当今皇上,我有辱使命,回到京师,方维峻又已死在你们手上,叫我如何覆旨?皇上纵不杀我,汪直也不能饶我。”

  霍天云忽道:“汪直这封信你见过没有?”他拿出汪直写给西门化那封信,匆匆看了一遍,递给穆大雄。

  穆大雄咦了一声道:“当真是汪公公的笔迹,这封信我可以看的么?”

  霍天云道:“我正是要你看看他们的阴谋,否则何必把信给你?”

  穆大雄看过之后,不禁大吃一惊,说道:“想不到他们这样大胆!”

  原来汪直这封密函,是叫西门化唆使慕容珪兴兵侵犯边关的。虽然他另外也有信给慕容珪,但那封信可不便说得如此详细。

  霍天云道:“你明白了吧,汪直死心不息,他要借助外力,帮他恢复权柄。”原来汪直打的如意算盘是:只要边关失守,京师必然震动,那时主张求和的一派自必得势,而他作为主和派的首领人物,也自必可以恢复权柄,甚至皇帝都要求他出来主持谋和大计了。边关的守将,在他刚刚调任司礼太监之时,就已调换他的一个心腹。但他这个心腹手下,和他的关系,却是很少人知道的。

  穆大雄愤然说道:“方维峻身怀这封密函,我也是给他们蒙在鼓中的。哼,他们不仅矇骗我,皇上也给他们矇骗了。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竟敢如此胡作非为的!”

  霍天云冷笑道:“岂只胡作非为,简直是丧心病狂。穆统领,如今你已知道他们的阴谋,你打算怎办?”

  穆大雄忽道:“我也有一封密函是方维峻未见过的。霍大侠,我不妨给你看看。”说罢拿了出来,原来是皇帝给他的捉拿西门化的密旨,圣旨写明“格杀不论”,捉不到活的,死的也要。
 

 

  交换密函

  霍天云道:“如今方维峻已死,西门化则已知道是在和林,你打算怎样?”

  穆大雄道:“愿聆霍大侠高见。”

  霍天云忽地笑道:“这两封密函我和你交换好不好?我得到的这封汪直通番卖国的证据给你,你把‘圣旨’给我!”穆大雄已经猜到几分,说道:“霍大侠的意思是──”

  霍天云道:“我替你到和林办案,你替我把汪直这封密函拿回去呈给皇上。”

  穆大雄心想:“这倒是个好主意,汪直这次是要动摇皇上的江山,不管皇上怎样宠信他,见了这封密函,料想也不会让他当权了。我的御林军统领大概也可以保住啦!”

  他藏好那封密函,说道:“霍大侠还有什么吩咐?”

  霍天云想起一件事,说道:“西门化可认得你的笔迹?”

  穆大雄怔了一怔,说道:“他是见过我写的字的,是否认得我的笔迹,那就不知了。”

  霍天云道:“好,他见过就行,在似曾相识之间更妙。有几行字我想请你写给我看,不知你可肯帮这个忙?”

  穆大雄折下一根树枝,说道:“我的性命都是霍大侠饶的,但请吩咐,敢不遵命?”

  霍天云道:“好,先写西门先生几个字。”跟着他念一句,穆大雄就用树枝当笔,在地上写一句。他功力颇深,刻划得清清楚楚。写完了穆大雄才懂得他的计谋,笑道:“霍大侠端的妙计,他不是十分熟悉我的笔迹,霍大侠只须模仿得有几分相似,一定可以骗得过他。”

  霍天云道:“我还要向你借一样东西。”

  穆大雄道:“请吩咐。”霍天云道:“请你把两匹坐骑唤来。”

  穆大雄撮唇一啸,把他和方维峻的坐骑从树林里叫出来。他们的坐骑乃是久经训练的御厩良驹,颇通灵性。

  霍天云道:“我想早日赶到和林,借你们的坐骑一用,你舍得么?”

  穆大雄当然心甘情愿,说道:“没关系,我可以回去问格老借一匹坐骑来。霍大侠、风女侠,祝你们此去和林,马到成功!”

  霍天云与风鸣玉并辔下山,风鸣玉笑道:“咱们有这两匹好马,穆大雄就是后悔,他也追不上咱们了。”

  霍天云道:“他和方维峻不同,他倒是对皇帝颇有忠心,并非只知趋附汪直的。再说,我替他保全官职,他如何还会跟来和林破坏咱们的计划?”说话之间,天色已经亮了。
 

 

  擒人易服

  晨光熹微中忽见两骑马迎面而来,霍天云耳朵尖,远远的就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一个说道:“听说打死咱们三条灵獒的人是个女贼,是真的吗?”似乎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还带几分童音。

  另一个人道:“是那两个汉人官儿说的,我也不知是真是假。”是壮年人的声音。

  那少年道:“如果真的是个女子,我倒很想见得着她呢。人家都说汉人女子弱不禁风的,但这个女贼,本领却大得出奇。”

  那壮年人道:“小格勒,你还是赶快回去吧,也省得格老担心。说不定那两个汉官早已把女贼抓回来了。”

  那少年道:“那两个汉官本领很大吗?”

  那壮年人笑道:“他们一个是御林军统领,官职等于咱们瓦剌的龙骑都尉;一个是大内总管,等于是金帐武士的首领,要是他们没有惊人的本领,怎会做到这样大的官儿?”

  原来这个少年乃是格老的儿子(瓦剌称为格勒),壮年人则是格老的侍卫长。小格勒喜欢趁热闹,随众追查贼踪,大家都回去了,他迟至最后,才肯跟侍卫长回家。

  风鸣玉心里暗暗好笑:“女贼就在你的面前,且看你知不知道?”

  说话之间,双方已经接近。小格勒“咦”了一声,说道:“你看,这两个人的坐骑是不是那两个汉人大官的坐骑,但这两个人却不像──”

  话犹未了,霍天云一马当先,已是来到他们面前。

  侍卫长发觉霍天云并非他们的“贵宾”,“啊呀”一声,拔出月牙弯刀就劈过去。霍天云夹手抢了他的兵刃,轻轻一拖,就将他拖下马来,顺手点了他的穴道。

  小格勒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你、你是──”一个“谁”字还未吐出唇边,已是给霍天云点了穴道,拖下马来。

  风鸣玉道:“何必和他们为难?”

  霍天云道:“天色已亮,不须多久就会有人发现他们,决不至于有什么危险,我是用最轻的手法点了他们的穴道,两个时辰之后,就能自己解开!”

  风鸣玉道:“为何要他们躺两个时辰?谅他们也阻止不了咱们前往和林。”

  霍天云道:“我要借他们的衣裳一用,咱们改了装束,到了和林可以避免受人注意。”说话之际,已经剥了那两个人的外衣。
 

 

  有人埋怨天道不公

  两人到树林里换了外衣,风鸣玉穿那小格勒的,正好合适。霍天云穿那侍卫长的衣裳,则稍嫌阔大一些,也还将就得过去。

  风鸣玉道:“服装改了,可是咱们的相貌恐怕还是瞒不过别人的眼睛。”

  霍天云笑道:“不用担忧,在白鹤观的那几天,我已经跟韩乱草学会了改容易貌之术。他还送了我几颗易容丹呢。”

  经过化装,风鸣玉变成了一个蒙古的小伙子,虽然还是稍嫌清秀,有点脂粉意态,但若冒充富贵人家的儿子,料想别人也不会怀疑了。

  霍天云拔了一撮马鬃毛贴在唇边,叫风鸣玉运剑给他修削,务求像是天生的须子。风鸣玉笑道:“你不害怕我削破你的嘴皮?”霍天云笑道:“即使在你未得于师叔指点之前,这点功夫,在你也只是雕虫小技。”

  风鸣玉道:“多承谬赞!”运剑如风,果然把那撮鬃毛修削得疏密有致、长短合度,活像生成的须子。剑锋连他的脸皮都没沾着。

  两人快马奔驰,平常人骑马要走两天的路程,他们当天晚上就到达和林了。刚好是入黑时分。

  霍天云会讲蒙古话,风鸣玉在瓦剌长大,但因自小住在荒林之中,与师傅相依为命,少见外人,蒙古话说得反而没有霍天云流利。不过一般惯常的用语,她是应付得了的。

  他们到一间客店投宿,踏进店门,刚好有几个客人聚在一起谈论,其中一个,正在说到“阿璞将军”!

  霍天云连忙竖起耳朵来听,另一个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真是老天爷不长眼睛,坏人偏偏得势,好人偏偏……”

  刚说到这里,他们已经发现来了陌生的客人,登时停止谈论。

  掌柜的见他们服饰华美,坐骑都配银鞍,岂敢怠慢贵客,连忙殷勤招呼。

  霍天云要了一间上房,掌柜的亲自带他们进去。

  霍天云进了房间,忽地向那掌柜的低声问道:“阿璞将军出了什么事情?”

  掌柜的吃了一惊,讷讷说道:“没、没有呀。你、你们是他的旧属还是相识?”

  霍天云道:“非亲非故,不过我自小听得阿璞将军的大名,对他甚为钦佩,刚刚我听得那些人好像在说……”

  掌柜的慌忙摇摇手掌,说道:“那你们就别要多管闲事了!”
 

 

  阿璞出了事?

  霍天云掏出一锭银子,说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说给我听,我不讲出去好了。”

  不料掌柜的却不肯接收,把银子推回给他,说道:“你是远方来的吗?”

  霍天云道:“我们是从瓦纳来的。”

  掌柜悄悄说道:“那就无怪你们没听见风声了。这几天,谁都不敢谈及阿璞将军的。我劝你还是别要打听的好!嗯,我已经说得太多了,银子你收回去吧。”

  看他这副惶恐的神气,他肯稍稍透露一点口风,确实已是算得给了霍天云天大的面子了,若然要他“细道其详”,只怕给他金子,他也不敢!

  霍天云道:“多谢你的忠告。我这一问,纯粹是为了好奇,既然可能会惹灾殃,我当然不敢打听了。不过,这锭银子我是想你替我加意照料坐骑的,你尽管拿去,不必客气。”

  掌柜见他不提阿璞之事,这才放心要他的银子,说道:“客官放心,我马上亲自去马厩监督,要小厮把你们的坐骑洗刷得干干净净,用上好的饲料喂它。”

  掌柜走开之后,风鸣玉甚是担忧,说道:“听他透露的口风,阿璞将军恐怕、恐怕已经遭到不测之祸,不知是不是慕容珪害他?”

  霍天云道:“现在不必胡乱猜疑,过了三更,咱们亲自去看。”

  阿璞的将军府在和林西郊,额尔金山下,面对斡难河的一条支流,是一个风景幽美的地方。

  三更时分,霍风二人悄悄离开客店,来到将军府前面那条河边,两岸绿树成阴,可供他们隐蔽身形。

  风鸣玉忽地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看见门前有四个卫士交叉踱步吗?”

  霍天云道:“看见了,怎么样?”

  风鸣玉道:“里面住的主人,我猜可能不是阿璞将军了?”

  霍天云道:“为什么?”

  风鸣玉说道:“阿璞将军不会摆这样官架子的,以前咱们也曾经在他的将军府住过两天,那时门口是根本没人把守的。”

  霍天云笑道:“玉妹,你比以前精明多了。实不相瞒,我也早有疑心。这四个卫士我还可以断定他们不是阿璞将军的卫士。他的随身卫士一共不过十多个人,我都曾经见过的。”

  风鸣玉道:“那怎么办?”

  霍天云道:“既然来了,总要进去探探。”

  话犹未了,忽见有人朝着他们藏身之处走来了。他们躲在一棵大树后面,那人喝道:“鹰爪孙,出来吧!”
 

 

  发现登马诺

  风鸣玉听得声音好熟,蓦地想起一人,便即跃出去低声说道:“登大叔,阿璞伯伯怎么样了?”她说的是汉语,而且恢复了少女的口声。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阿璞将军的管家登马诺。

  隔别不到一年,登马诺已经苍老许多,而且发如乱草,衣衫褴褛,要是在别处突然碰上,而他又未出声的话,风鸣玉一定不敢认他。

  登马诺正在一刀向风鸣玉劈下,听她这么一叫,不禁呆了一呆,问道:“你是谁?”说话的声音轻许多了。

  风鸣玉道:“登大叔,你忘记了我吗,我是风鸣玉!去年在你们的将军府住过的。”

  登马诺吃了一惊,连忙小声说道:“别再说话,快快离开此地!”

  但风鸣玉还是说道:“别害怕,我的霍大哥也来了。”

  霍天云现出身形,用传音入密的内功,把声音凝成一线,送入登马诺耳中:“你先走,在那边山上的鹰嘴岩下等我。”

  登马诺离开不久,那四个卫士已是跑上河堤搜索。

  一个说道:“好像是有人说话的声音,咱们可要小心点儿,免受人家暗算!”

  一个说道:“你仍然怀疑是登马诺?”

  先头那个道:“不是他还是谁?他恃着与慕容将军曾有八拜之交,捉住了他,他也可以免死。”

  第三个道:“他昨晚刚来过,加上以前两次,要是今晚再来,就是第四次了。我不信他还有这个胆量。”

  第四个武功最低,胆子也最小,心里想道:“登马诺可不是容易对付的,何况他是慕容将军的把兄,我们又不敢杀他,捉住他得到的好处不多,万一命丧他手,那就太不值得了。”他打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想法,便即说道:“不错。俗语说事不过三,我想他也不敢再来的。今晚风大,说不定是风吹树叶的声音。”

  第一个道:“我刚才曾经留心细听,不像是风吹树叶的声音,那是比风吹树叶更重的声音。”不过他也不敢确定就是说话的声音。

  此时刚好刮起一阵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霍天云默运玄功,在身旁的那棵树上按了两掌,迅速与风鸣玉离开。他们轻功卓绝,四名卫士毫无知觉。

  “轰隆”一声,那棵大树突然倒了下来。
 

 

  将军府易主

  四名卫士吓了一跳,连忙闪开。这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已经停了。

  为首的卫士说道:“这事可有点古怪!”

  “什么古怪?”第二个卫士问道。

  “刚才刮的这阵风虽然不算小,按说也不能吹倒大树。”

  第三个卫士是个比较细心的人,说道:“咱们不妨去瞧个明白。”

  第四名卫士立即擦燃火石,拾起枯枝,烧起来作火把用。看了一会,笑道:“赫大哥,你多疑了。你瞧树心都已经枯朽了的,即使没有猛烈的大风,它也会自己倒下。”

  原来霍天云刚才在树身按了两掌,乃是默运玄功,震伤树心的脉络,木质松散,水份也给他强劲的内力“挤”得流向别的部份,看起来就像枯朽一般。

  第三名卫士心里想道:“别的部份并没枯朽,只是树心枯朽,除非是受虫蛀,否则不会如此。但似乎并没虫蛀的现象。”不过,他心里的疑团可不敢说出来。“但若是人力所为,这个人的武功可是到了难以思议的地步,我又何必多事惹他?”

  其实不只他一人有此怀疑,第一个卫士的武学造诣比他高明,早已看出是一种极霸道的内功造成的。但也正因为他看得出来,他比其他的人还更吃惊。当下只好打了个哈哈,装作毫不怀疑的说道:“你说得不错,这棵大树是因为树龄太高,经不起风吹雨打,自己倒下来的。我确是多疑了。咱们回去吧。”
 

※       ※       ※


  霍天云与风鸣玉此时早已到了山上,在鹰嘴岩下与登马诺重新相见了。

  “鹰爪孙没有追来?”登马诺问道。

  霍天云笑道:“我稍稍弄了一点玄虚,纵使他们看破,谅他们也不敢追来。登大叔,请你老实告诉我──”

  他早已猜想得到阿璞将军定是凶多吉少,说至此处,不忍出之于口。

  “嗯,你要知道什么?”登马诺语调低沉,其实他不用问,也已知道霍天云要想知道的是什么了。

  “你怎的不住在将军府中,却变成了这个样子?”霍天云思疑不定,只能这样引起话头。

  “这座将军府早已换了主人了。如今是龙骑都尉的府邸,不是我家主人的将军府啦。”登马诺沉声说道。

  霍天云吃了一惊,说道:“你是说这座将军府给慕容珪霸占了?”

  登马诺道:“不是慕容珪,这个奸贼早已当上更大的官,是兵马大元帅了。”
 

 

  阿璞给害死了

  风鸣玉道:“新主人是谁?”

  登马诺道:“是赫连勃。他以前是慕容珪的副手,水涨船高,如今他已经当上了龙骑都尉!”

  “那、那么阿璞伯伯呢?”风鸣玉不能不问了。

  登马诺眼泪滴了出来,说道:“我憋了半天,你们不问,我也要说了。霍大侠、风姑娘,你们骂我打我吧!”

  风鸣玉道:“为什么我要打你?”

  登马诺哭道:“主公是我害死的!”

  霍天云大吃一惊,说道:“你别胡说,你怎会害死将军?定一定神,把真相告诉我们!”

  登马诺哽咽道:“是慕容珪他们害死的。但这也不等于是我害死吗?慕容珪是我的结拜兄弟,我受了他的骗,主公因为相信我,也受了他们的骗,你说我是不是罪该万死?”

  他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霍风二人这才知道,原来阿璞本来不想回京城的,慕容珪执政之后,卑辞厚礼,求他回去。阿璞不知他的奸险,见他除了右贤王,而且取消了若干扰民的执政,又不再打仗了,以为他当真是同意了自己对国事的主张,同时又因为他是登马诺的八拜之交,对自己处处以晚辈自居,一想回去帮他整顿期廷,兴利除弊,对百姓也未尝没有好处,这就上了他的大当!

  登马诺含泪说道:“本来在出事之前,这奸贼的阴谋亦已有人透露给主公知道了。这个人大概是慕容珪的亲信手下,可惜我不知道他的姓名。他在前一天晚上,送来一封信,信上只有寥寥数字:有人要害将军,将军快逃!我马上想到这个‘有人’的‘人’,多半是慕容珪,我劝主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主公却因我和慕容珪的关系,叫我先去打听再说。最后主公虽然接受我的劝告,同意双管齐下,一方面由我去打听,一方面他先离开和林,但可惜已经迟一步了!

  “结果是他被赫连勃所领的追兵所杀,其时我还在慕容珪的元帅府,受他佳肴美酒招待!他向我发誓没有害阿璞将军之意,我也居然相信了他!待我酒醉饭饱出来,方始知道业已发生了弥天大祸,你说我该不该死!”

  霍天云忍住悲痛,问道:“小将军阿坚呢?”

  登马诺道:“不幸中之幸,小将军总算逃出毒手,他业已平安逃至冰宫了。”
 

 

  西门化的下落

  霍天云听说阿坚已经脱险,心里好过一些,说道:“登大叔,我向你打听一个人。这个人是瓦剌土生的汉人,约有六十左右年纪,以前被你们的右贤王暗中收买,派他到我们的京师,投奔汪直,他名叫……”

  他尚未说出名字,只见登马诺已是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说的是西门化这个老贼吧?”

  霍天云道:“不错!怎的你也这样恨他?”

  登马诺道:“他就是亲手杀死阿璞将军的凶手!半个月前,他偷偷跑来和林,他以前的主子右贤王为了与慕容珪争权,早已被慕容珪暗中害死……”

  风鸣玉心头狂跳,急不及待地说道:“此事我们已知,你只说最近的事。”

  登马诺道:“他改投慕容珪门下,那晚他奉命与赫连勃一起追杀主公,主公武艺高强,倘若只有一个赫连勃,主公尚未至于被害的,这老贼为了向慕容珪邀功,狠追不舍,主公终于给他一掌打得重伤,未曾逃出和林,便即毙命!”

  风鸣玉道:“你可知这老贼住在那里?”

  登马诺道:“可能就是住在这座将军府里!”

  风鸣玉大喜道:“真的吗?”

  登马诺道:“我暗中打听,他有时住在慕容珪的元帅府,有时住在如今给赫连勃占了的将军府。今晚住在那里,我不能断定。”接着说道:“我自知本领远远不及慕容珪,要杀慕容珪替主公报仇,只怕是难于登天。不得已而思其次,要是能够杀掉赫连勃和西门化,这两个是直接行凶的人,也可以为主公稍泄冤愤……”

  霍天云心里想道:“你可有所不知,西门化的武功,如今只怕已是在慕容珪之上。”

  心念未已,登马诺继续说道:“我行刺慕容珪不成,其后曾经来过这里两次,想不到西门化这老贼的武功,亦是超乎我的估计,我、我……”原来他第一次被西门化所擒,第二次被赫连勃的武士打跑,这些倒霉的事情,他可是不大愿意说出来。

  霍天云道:“登大叔,你不必蛮干,杀西门化这老贼之事,你交给我们吧!”

  登马诺道:“我怎能要你们冒性命之险,替我的主人报仇?”

  风鸣玉道:“登大叔,你不知道,这老贼和我的冤仇更深,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霍天云接着说道:“他和我也有深仇大恨,不只一次想要害过我的。而且你的主人也是我们尊敬的世交长辈,还分什么彼此?”
 

 

  登马诺做送信人

  登马诺道:“慕容珪目前无法杀他,能够杀掉西门化这老贼也好。不过要杀这老贼恐怕亦不容易。他有时在元帅府,有时在将军府,即使你们武功高强,能够闯进龙潭虎穴,也不能够立即找着他。到了群殴之时,敌众我寡,那就难操胜算了。除非能够把他单独引出来。”

  风鸣玉道:“我们也曾想过这层,我们倒有个办法把他引出来。”

  霍天云连忙向她抛个眼色,示意叫她不要说下去,但她已经说了。

  登马诺喜道:“既有办法,请你赶快告诉我吧!”

  风鸣玉道:“这个、这个──”

  登马诺道:“别这个、那个了。你要报父仇,我也要报主公之仇。办法先说出来,有甚为难之处,大家再商量。难道你们还信不过我?”

  他说到这样的话,霍天云不能不说了:“这个办法,要有个人给我们送一封信。……”

  听罢霍天云的计划,登马诺道:“依我看此计可行,就让我送这封信吧?”

  霍天云道:“我们怎能连累你丢了性命,不如让我去玩一套密室留书。”

  登马诺道:“你根本不知他住在何处,怎能‘密室留书’?你们不必为我担忧,慕容珪答应过不杀我的!”

  霍天云道:“慕容珪的话怎能相信?”

  登马诺道:“赫连勃与西门化无论如何不敢便即杀我,对付慕容珪我也会说另一套说话的,你们放心让我去吧。”

  霍天云心想:“刚才听那几个卫士谈话,登马诺也曾被他们擒获两次又放出来的。说不定慕容珪真的多少有点顾念结拜之情。”他没法可想,只好让登马诺替他执行计划。

  他那里知道,不错,慕容珪是曾答应过不杀义兄,但却只是以三次为限的。登马诺并没有如实的告诉他们。

  三人又再回到将军府前的河堤上,登马诺放声大嚷:“你把我当作什么人,慕容珪这贼子与我有何相干,哼、哼,你们到底是他的朋友还是敌人,这我不管,……”

  他这么一叫,将军府的卫士当然跑出来了。这次出来的有个赫连勃的副手,此人是以前右贤王的心腹武士,名叫赫天德,武功和赫连勃也相差不了多少的。右贤王死后,他改投慕容珪,做了龙骑副都尉。

  霍风二人早已溜走,赫天德追上来,三招两式,便把登马诺擒获。

  他在登马诺身上搜出两封信,惊疑不定,立即将他押去见赫连勃和西门化。西门化今晚刚好是在赫连勃的“将军府”。
 

 

  信了几分

  西门化看了那两封信,思疑不定,说道:“登马诺,这两封信是谁给你的?”

  登马诺装作怒气冲冲的说道:“我怎么知道,我还正要问你呢!”

  西门化道:“因何你要问我?”

  登马诺道:“那人把信给我,叫我转交与你和慕容珪,是什么人你应该知道!”

  赫连勃道:“那人什么模样?”

  登马诺大声说道:“他要我给两个奸贼送信,我已经火起来了,黑夜中谁还耐烦仔细看他的模样?”

  西门化道:“是汉人或是蒙古人,你总应该听得出来吧?”

  登马诺道:“听口音似是汉人,但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西门化道:“你既然不愿意替他送信,为何不毁掉它?”

  登马诺道:“我还没有跟他说清楚,你们的人已经来了。再说,我也想知道信里到底说的是什么呢,这样鬼鬼祟祟!”

  西门化心想:“幸好他未曾拆开来看。”当下说道:“好,你下去吧。这次你已经是第四次犯禁了,饶不饶你,我可得请示慕容将军再说。”便即命令武士把登马诺暂时收禁。

  密室中只有西门化和赫连勃两个人了,赫连勃道:“这一封信我认得的确是汪直的笔迹。他倒是比我们还更害怕新大汗与明朝皇帝讲和。嘿嘿,不过,这对我们倒真是好消息了。”

  西门化道:“写给我的这封信也似乎是穆大雄的笔迹。”

  赫连勃道:“穆大雄不是明朝的御林军统领吗?”西门化道:“正是。”赫连勃道:“何以他不亲自把信送来?”

  西门化道:“据他信上说,皇上另外派有一个人跟他一起来的。他不想那个人知道汪直与我们私相往来的秘密,故此要在正式谒见慕容将军之前,约我单独见一次面。”

  赫连勃道:“唔,也有道理。明朝皇帝虽然不敢和我们打仗,但他到底还是不想拱手把江山送与我们的。另外那个使者大概是忠于皇帝的,你熟悉明廷内情,可猜得到那人是谁?”

  西门化道:“起初我猜是大内总管方维峻,现在则可以断定不是他了,因为他比起穆大雄,更加是汪公公的心腹。”

  赫连勃道:“穆大雄约你何时何地见面?”

  西门化道:“明天一早,在后山鹰嘴岩下单独见面。但见不见他,我正在踌躇未决呢。”
 

 

  西门化赴约

  赫连勃道:“你顾忌什么?”

  西门化道:“此事来得太过突然,字迹虽然不假,我到底还是未敢放心。赫连都尉,明廷派来密使的消息,你可听到风声?”

  赫连勃笑道:“原来你怕有人冒充。我正想告诉你,三天前我们已经得到确实消息,有两个汉人官员,正在前来和林。只不知他们姓甚名谁罢了。”

  西门化去了一半疑心,说道:“那么登马诺这个人呢,他疯疯癫癫,我也不敢十分相信他的话。”

  赫连勃道:“你忘记了他是慕容将军的结拜兄长么,最近发生的事情,我们知道,穆大雄可不知道,穆大雄把汪直写给慕容将军的信托他转交,一点也不奇怪。西门先生,要是你害怕的话,我陪你去。”他想刺探明廷机密,自是要怂恿西门化赴约了。

  西门化怕他看轻自己,哈哈笑道:“我怕什么?就算穆大雄要暗算我,他也不是我的对手。我只不过因为兹事体大,多加几分小心而已。”

  赫连勃笑道:“对,西门先生的神功早已练成,莫说穆大雄,当今天下恐怕也难找到你的敌手了。为策万全起见,咱们还可以如此如此、这股这般安排……”

  西门化听了他的计划,大喜说道:“此计妙极!那么事不宜迟,你马上去请慕容将军。”
 

※       ※       ※


  霍天云和风鸣玉在鹰嘴岩下等候,不知不觉已是天亮时分,他们和西门化的约会时刻到了。

  风鸣玉道:“这老贼不知敢不敢来?”

  霍天云伸出食指摇了一摇,风鸣玉凝神一听,已是隐隐听到脚步声了。

  西门化大声叫道:“穆兄,穆兄。”霍天云和风鸣玉从隐蔽处走出来,压低帽檐,使得西门化在晨光熹微之中,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孔。

  他们扮成蒙古人,西门化一时间果然未能识破,但也知道他们不是穆大雄了。吃了一惊问道:“你们是谁?”

  霍天云变了嗓子,说道:“我们是受穆统领之托给一封机密文件与你!”

  西门化暗暗嘀咕:“穆大雄怎的搞这么多花样?”把那封“文件”拆开,一看之下,登时跳起!

  那封“机密文件”正是明朝皇帝给穆大雄的“圣旨”,叫他可以捕杀西门化的“圣旨”!

  与此同时,霍风二人齐声喝道:“老贼,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们是谁?”
 

 

  西门化功力精进

  霍风二人,斥骂声中,一抹脸孔,露出庐山真貌。

  假如他们在西门化拆阅“圣旨”的时候,双剑合璧,立即出招,西门化焉能还有命在?只因他们是名门正派弟子,不屑于使用偷袭的手段,出剑之前,先喝一声。这就给了西门化以反击的机会了。

  西门化一声怒吼,把那张“圣旨”从手中飞出。他新近练成的内功,也委实是非同小可,一张薄纸飞出,居然能够稍稍挡了一下风鸣玉的剑势。虽然瞬息之间,这张“圣旨”已是在剑光中化成片片蝴蝶,但这一剑毕竟还是给西门化避过去了。

  霍天云心头一流,暗自想道:“内功练到最高境界,可以摘叶飞花,伤人立死。这老贼虽然未曾达到这个境界,亦已不逊于我了。奇怪,相隔不过数月,他怎的就能精进如斯!”

  心念未已,风鸣玉已是唰唰唰的连环三剑,向西门化展开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叫道:“师哥,请让我手刃此獠!”

  西门化双掌齐发,呼呼风响,荡开风鸣玉的剑尖。风鸣玉使出从于承珠学来的“穿花绕树身法”,倏地斜身扑上,穿过西门化掌力防御的圈圈,剑气如虹,直指心窝!

  西门化身形不动,小腹内陷,好像整个人平空挪后几寸。就这毫黍之差,他的左臂已经圈了回来,双指一弹,在这性命呼吸间不容发之际,“铮”的一声,弹开了风鸣玉的宝剑。

  这一招兔起鹘落,双方动作都是快到极点,看得霍天云都不禁暗暗吃惊!

  霍天云道:“好,师妹,我让你亲手杀他。不过,咱们是为国除奸,也用不着和这老贼讲什么江湖规矩了。”

  西门化冷笑道:“你们并肩子上,我又何惧?”其实他口说不惧,心里却是惧怕得很。霍风二人双剑合璧,在他的冷笑声中,化成了一道银虹,横卷过来。西门化施展平生所学,掌力尽数发挥,兀是抵档不住。笑声未毕,嗤嗤声响,他的衣裳已是穿了七八个小孔。霍风二人的剑并未刺到他的身上,剑气却已戳破他的衣裳。西门化又是吃惊,又是暗中自鸣得意:“想不到他们的双剑合璧,比以前更加厉害,幸亏我早有安排!”

  双方都是暗暗惊奇于对方的武功进境,眼看西门化已是给剑光罩住,忽听得哈哈大笑,有两个人同时来到。
 

 

  再斗阳宗海

  这两个人,一个是赫连勃,一个是阳宗海。原来那日阳宗海败在他们双剑合璧之下,跑到和林,业已投奔了慕容珪。

  赫连勃哈哈笑道:“我道是谁这样大胆,原来又是你们这两个小贼。嘿嘿,这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那日在皇宫给你们侥幸漏网,我正要缉捕你们归案!”

  霍天云冷笑道:“没胆量我们也不敢再到和林来了。嘿嘿,赫连大人,你想追随你们的右贤王于地下,那就请上来吧!”

  赫连勃喝道:“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气死我也!”

  阳宗海见于承珠没有与他们同来,放下了一半心,说道:“赫连大人莫生气,谅这两个小贼插翼也难飞!”

  霍天云笑道:“阳老先生,你忘记了于女侠对你的教训了吗?嘿,嘿,你的吹牛本领更胜从前,佩服,佩服!”

  风鸣玉笑道:“他还有一样本领你忘记说,那天他逃跑的本领也很不错啊!”

  阳宗海怒道:“我不与小辈斗口舌之利,看剑!”他是和霍天云的师祖张丹枫同一辈的人物,虽然所谓“齐名”之说乃是他的自我吹嘘,但数十年功力,确也非同小可,长剑一抖,嗡嗡作响,一招两式,同时攻击霍风二人。

  只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闪电之间,双方的长剑已经碰击了七八下。他想冲过去与西门化并肩作战,兀是未能如愿,反而给逼退三步。而且要不是西门化的劈空掌相助,只怕他还难免受伤。不过他的功力是足以和霍天云抗衡的,只是还抵御不了双剑合璧而已。他一加入战团,西门化所受的压力大减,已是可以有攻有守了。

  赫连勃见他们双战不下,他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看得出西门化和阳宗海二人虽然破不了双剑合璧,却不过是稍处下风,心里想道:“对方只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和一个黄毛丫头,倘若还要慕容将军亲自出马,我可是太失面子了。”他自忖有取胜的把握,拔出月牙弯刀,便即加入战团。

  赫连勃的武功在瓦剌仅次于慕容珪,他一加入战团,果然挽回了颓势,渐渐占到一点上风了。

  霍天云道:“目中有敌,心中无敌!”这是于承珠所传的口诀,风鸣玉心领神会,不但把生死置之脑后,甚至把胜负也不放在心上。双剑合璧的威力,自然而然的大大增强,于承珠所授的上乘剑法,此时也自然而然的发挥得淋漓尽致!
 

 

  拿登马诺作人质

  百招过后,主客之势再易,霍风二人的双剑合璧再度占到上风。激战中赫连勃中了风鸣玉一剑,幸亏还不是伤着要害,只是皮肉之伤,但亦已令得赫连勃够受了。敌方气焰大挫,眼看他们已是胜券在握了。

  忽听得有个人阴恻恻的说道:“登马诺,我还顾念结拜之情,你却毫无兄弟之义。我已经饶了你三次不死,你竟然变本加厉,还要勾结汉人来和我捣蛋,你想想,你对得住我吗?”

  这个人不用说,当然是慕容珪了。

  此时他正在押着登马诺一步步的走近斗场。

  登马诺武功远不如他,给他抓着,无力抵抗,气得破口大骂:“你阴谋诡计,杀了我的主公,我只恨当年有眼无珠,结交你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禽兽!”

  慕容珪居然并不动怒,冷冷说道:“登马诺,你虽然未曾做官,也算是在和林有头面的人物,怎的还是像乡下人一样不懂事?你的主人颇得军心,却又不肯为我所用,我不将他除去,怎能放心?不过,你好歹是我的结义哥哥,我可还不忍杀你,你叫这两个人归顺于我,我答应决不为难他们,而且仍然将你当作兄长看待,与你共享荣华,否则哼哼!”

  登马诺几乎气炸心肺,喝道:“放你的屁,你杀了我吧!”

  霍风二人怎忍连累登马诺送了性命,但目前形势,可又没法救他。

  风鸣玉略一分心,阳宗海一剑刺来,几乎擦着她的鬓旁削过。

  慕容珪“劝服”不了登马诺,转过来吓唬他们,喝道:“霍天云,你自命是侠义道,你能够眼睁睁看着登马诺为你而死吗?我数到十下,你们立即放下兵刃!否则我立即当着你们的面杀了他!”

  登马诺忽地叫道:“霍大侠,风女侠,别上他的当!只盼你们能够为我报仇,我虽死犹生。我、我先……”

  原来他是想自断经脉而亡,免得霍风二人受慕容珪的要挟。霍天云看出危机,不待他把话说完,蓦地叫道:“比翼双飞!”与风鸣玉同时“飞起”!

  他人在半空,长剑已经脱手飞出,闪电般的向慕容珪掷去!

  慕容珪做梦也想不到他有此一着,百忙中只得把登马诺一掌推开,拔刀迎击飞来的长剑。

  登马诺一声惨叫,滚下山坡!跟着只听得“当”的一声,慕容珪的宝刀和“飞剑”碰个正着!
 

 

  双剑合璧被拆开

  “比翼双飞”乃是一招配合双剑合璧的绝顶轻功,霍风二人的身形同时飞起。

  他们在强敌包围之下,冒险用这招轻功,本来是想冲出去抢救登马诺的,想不到虽然“飞”出了圈子,登马诺却已被慕容珪推下山了。

  霍天云听得登马诺的惨叫声,料他性命难保,又惊又怒,脚尖才一沾地,立即又似离弦之箭,向慕容珪冲去。

  阳宗海身法也是快极,霍天云掷剑击敌,稍一迟缓,他已是拦住去路。

  霍天云舌绽春雷,一声大喝,脚步不停,双掌齐发!

  阳宗海一剑刺空,只能以左掌举掌接他双掌。

  两人功力本来不相上下,但霍天云乃是豁了性命的,新练成的般若神功尽数发挥,猛不可当;阳宗海单掌接他双掌,也不免吃了亏,如何抵挡得住?阳宗海被他掌力一震,倒纵出丈许开外,“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慕容珪的宝刀和“飞剑”碰个正着,“当”的一声,火花飞溅,他的宝刀损了一个缺口,霍天云的那柄长剑却也给他碰得倒飞回去。

  霍天云身似离弦之箭,几个起伏,就到了慕容珪身前,刚好接下倒飞回来的长剑。

  霍天云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招“白虹贯日”,疾刺过去。慕容珪横刀一挡,“当”的一声,宝刀又损了一个缺口,人也不由自己的再退两步。并不是他的宝刀不如霍天云的宝剑,而是因为霍天云的功力在他之上,同等质量的刀剑相交,受到损伤的就只是他的宝刀了。

  赫连勃连忙上前助战,以二敌一,方始稳得住阵脚。

  风鸣玉却给西门化拦住了。西门化呼呼连发三掌,劈空掌力阻止她难以向前奔跑,跟着迅即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夺她手中的剑。

  幸亏风鸣玉得到于承珠指点剑法,这几天她也练了般若真经的内功,虽然还未说得上有什么成就,内功和剑法已是胜于从前。她使出攻守兼备的大须弥剑式,西门化在急切之间,亦是未能得手。

  霍天云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见风鸣玉被西门化所困,心中大急,连忙以进为退,急攻慕容珪数招,想把强敌逼退,回头援救风鸣玉。

  阳宗海吐了一口鲜血,但内伤还不算很重。赫连勃叫道:“阳老先生快来,不能让他们双剑合璧了。”阳宗海瞿然一省,心道:“不错,只要他们不能双剑合璧,我就可以报这一掌之仇!”
 

 

  生死恶斗

  阳宗海有数十年功力,当下默运玄功,气沉丹田,消除了胸口的疼痛,重新振作精神,朗声说道:“将军放心,西门先生足可以对付那个丫头,这小子独木难支,本领再高,谅他也是插翼难逃!”

  他这番话倒不是吹牛,他一加入战团,霍天云果然便只有招架的份儿了。要知他和慕容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再加上一个本领不过略逊于他们的赫连勃,已是足以和两个霍天云相当。倘若不是他和赫连勃都受了一点伤,霍天云只怕勉强支持也支持不住。

  霍天云力敌三大高手,无法冲出去与风鸣玉会合,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她遭受西门化的强攻猛打。他本来就已处在下风,这么一分心,更是迭遇险招。风鸣玉叫道:“霍师哥,目中有敌,心中无敌,你不必顾我!”霍天云一咬牙根,心里想道:“也唯有如此,拚着与敌人同归于尽了!”

  他抱了必死之心,不但把生死置之度外,连风鸣玉那边也不再望一眼。目中所见,只有敌手的刀光剑影。见招拆招,见式拆式,力透剑尖,把内功和剑法都发挥得淋漓尽致。围攻他的三大高手,一时间倒也难奈他何!

  风鸣玉被西门化攻得透不过气来,不觉也是和霍天云都抱着同一心思,暗自想道:“我拚着与这老贼同归于尽,也好让霍师哥减少一个强敌。”

  激战中风鸣玉飞身掠起,唰的一剑凌空刺下,这是她父亲所传的三招绝招之一,但西门化似乎早已料到她有此一招,笼手袖中,挥袖一卷,喝道:“撒剑!”只听得声如裂帛,西门化露出光秃秃的臂膊,但风鸣玉的宝剑毕竟也是给他卷去,随着断袖飞上半空。

  失了宝剑,风鸣玉自知更难抵敌。眼看西门化狞笑扑来,心想:“我决不能落在这老贼的手上。”打定主意,无法躲避之时,唯有自断经脉而亡。

  她施展穿花绕树身法,避了十数招。但西门化好像越打内力越强,不过片刻,她已是被笼罩在对方掌力之下。西门化一抓抓来,狞笑道:“看你还能逃出我的掌心!”

  只听得“咔嚓”一声,西门化一抓抓裂一块石头。风鸣玉又是吃惊,又是奇怪。原来她只道这一抓是决计躲避不开,幸好她尚未自断经脉,西门化已是抓裂了她身旁的石头。

  “怎的他会抓不着我呢?”风鸣玉正自奇怪,忽听得西门化纵声狂笑,笑得怪异之极,好像是发了疯!
 

 

  西门化走火入魔

  西门化纵声怪笑:“我练成了般若神功,我练成了般若神功,天下还有何人是我敌手?”状如中疯疾走,东踢一脚,西打一拳,拳脚所到之处,岩石碎裂,不消片刻,他已是遍体鳞伤,仍在狂呼不已。

  风鸣玉给他吓住了,只好静观其变,远远的避开了他。

  西门化的叫声渐渐弱了,“哈哈,我练成了般若真经,天下无敌,天下无,……”忽地倒在地上,七窍流血,动也不会动了。风鸣玉大着胆子上前踢他一脚,发现他果然是真的死了。

  原来他在灵鹫峰的石窟中的确是得到了一部“般若真经”,但那却是假的“真经”。只因假得十分巧妙,九分是真,只有一分是假,故此连他这样的武学行家也看不出来。那一分假经是在练功的关键之处作假,功夫练得越深,祸害越大。最后的结果,就是走火入魔。倘若他不妄用真力,还可以拖延数月方始发作的,这一场恶斗下来,走火入魔之难提前发作,立即就要了他的性命。

  风鸣玉叹道:“自作孽,不可活!”踢开西门化的尸身,回过头来,助霍天云杀敌。

  慕容珪等人见西门化惨死,早已吓得慌了。阳宗海便想逃跑,说得迟,那时快,双剑合璧已是将他罩在剑光之下。

  阳宗海受伤在先,功力已是打了折扣。霍风二人这一招双剑合璧,又是全力施为,他如何抵挡得住。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他的身上添了两个透明的窟窿,骨碌碌的滚下山去,当然是活不成了。

  赫连勃拔足飞奔,慕容珪也向另一方逃走。霍天云无暇兼顾,三十步开外,猛发劈空掌,把赫连勃震得也是骨碌碌的滚下山去,不再理他死活,如影随形的急追慕容珪。

  慕容珪反手一刀,给双剑合璧绞断,此时他已给逼到悬崖,大叫一声,就跳下去。但饶是他跳得快,肩头的琵琶骨已是给剑尖戳穿。

  霍天云不放心,说道:“慕容珪是罪魁祸首,咱们必须杀了他替登马诺报仇!”

  他们下去寻找慕容珪,风鸣玉忽道:“咦,你听,好像是登马诺的声音!”

  霍天云竖起耳朵一听,果然听得登马诺的声音骂道:“奸贼,你也有今天!”霍风二人喜出望外,赶忙跑去。只见登马诺骑在慕容珪身上,双手扼他喉咙!
 

 

  武林三绝得传人

  原来登马诺只是给慕容珪的劈空掌力所震,以致滚下山坡,受的伤并不很重。慕容珪则已是给戳穿了琵琶骨,从悬崖上跌下来,恰好跌在他的身旁,功力已是全失。

  慕容珪喉头咕咕作响,叫道:“大哥,请念往日、往日手足之情,饶、饶……”声音断续已是气若游丝。登马诺喝道:“你还有脸求我饶你!”十指用力,登时将他扼毙。

  霍天云道:“你快逃回冰宫去吧,将来若有太平之日,我们再来访你。”无暇与他多说,给了他上好的金创药与功能固本培原的小还丹,便即匆匆分手。
 

※       ※       ※


  到了天山,已是初夏时节,山下的冰雪早已溶解,山坡上披盖着浓绿的野草,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风鸣玉喜道:“天山倒没有我想像的那样荒凉。”

  霍天云忽道:“咦,师父和师叔都来了。”风鸣玉抬头一看,只见一男一女来得快似御风而行,果然是她的师公霍天都和师叔于承珠。

  于承珠听得她已经报了父仇,大为欢喜,笑道:“我们正在等待你们回来呢!师哥,你和他们说吧。”

  “你们回来得正好!”霍天都道:“天云,我正要和你的师叔到石林探望师祖,有两件事向你交代。”

  霍天云道:“请师父吩咐。”霍天都道:“第一件由你继任掌门;第二件,你们的婚事可要多等一年,待我明年回来,再替你们主持婚礼。”风鸣玉低下了头,红晕双颊。

  霍天云道:“弟子年轻识浅,只怕担当不了掌门的大位。”

  霍天都笑道:“你虽然年纪较轻,但学到我的本领却是最多。更何况武林三绝学你们已占其二,我已经和你的几位师兄商量过了,他们都一致拥护你做掌门!”

  风鸣玉天真未泯,好奇心起,不禁问道:“什么叫做武林三绝学?”

  霍天都笑道:“你自己都未知道吗?这是武林中人公认的三大绝学,第一是你家传的风家快刀;第二是咱们本派的双剑合璧;第三是上官英杰得自师传的玉箫点穴功夫。”说至此处,想起一事,笑道:“上官英杰与本门有点小小的过节,但亦早已化解了。我知道他是你们的好朋友,这次我到中原,准备请他和谷飞霞也来天山,与你们一起,料想他会应承。”

  霍风二人无限欢喜。正是:可喜有情成眷属,武林三绝得传人。
 

 

(全书完)
 

──录自香港《大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