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羽生作品集·武当一剑(连载版) 作者:梁羽生

第十回 生死茫茫如梦幻 恩仇了了散江湖


  【一〇八三:深宵隐隐闻人语】

  画图知所在,含意却难猜。这条手帕是西门燕故意遗落给他的,这点,他已是不用怀疑;但她的用意何在,可就煞费疑猜了。

  是与他重申同游西湖之约呢?还是告诉他应该到西湖去寻找郑巧儿呢?他最希望的当然是后者,但若是能够在西湖碰上西门燕,那也不错,最少可以从她那儿多打听一点有关郑巧儿的消息。

  但围绕着西湖的这一带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也有一千数百人家,还有古刹、名园以及分布在湖滨的许多客店,而且这个将近中秋的时节,又正是游客最多的时候,却从何处打探芳踪?

  耿玉京不禁有茫然之感了。

  无可奈何,他只好在湖边找一间客店住下,抱着守株待兔的心情,只盼会有奇迹出现。

  他住了三天,把西湖十景都游遍了,仍是一无所获,连形迹可疑的人物都没发现。

  但在第三天晚上,却忽然有一件他所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是正交午夜的时分,他按照惯例,在盘膝打坐,做吐纳的功夫。静坐练功,心无杂念,听觉特别敏锐,正当万籁俱寂之际,忽地隐隐似闻人语。

  声音是从斜对面隔着两间的客房里传出来的,房间里的两个客人本来已是小声说话,差不多等于耳语一般了,声音小到这个程度,换上普通人的话,即便是站在房门口也听不见的,他们怎想得到会给耿玉京偷听了去。

  耿玉京在初时也不怎么留意的,忽然听到一句:“老当家当真是、是……嘘,小声点儿,是已经来了?”下面的话语声更小,而且是杂着江湖“唇典”(术语)了。

  耿玉京听得“老当家”三字,立即知道是江湖人物,当下默运玄功,灵台一片清明,竖起耳朵来听。

  “啊,这可是天大的秘密!”

  “就因为是天大的秘密,所以咱们还得诈作不知!”

  “帮主,你不想抓着机会,请老当家……”(下面是耿玉京听不懂的江湖唇典,但猜想是要重新投奔“老当家”的意思。)

  “千万不可,老当家若是用得着咱们,他,他自然……”(又是听不懂的江湖唇典了,但还是猜得到几分的,那个帮主是劝手下不可冒昧,一切都只能由老当家决定。)

  【一〇八四:傻小子是俏姑娘】

  “这几天一定会有大事发生,记着,千万不可泄漏那个秘密,在外间,不,从此刻起,不论是对何人,连老当家这三个字都不准提!”

  “好,不提老当家,提个小姑娘行不行?”

  “小姑娘,那来的小姑娘?”

  “吃晚饭的时候,不是有个小子来客店投宿吗,大哥,你没留意,我可留意上了,那俊小子八成是个丫头!”

  那个被称为帮主、大哥的人,似乎想了一会,说道:“你说的是那个眼睛大大的小子?他进来的时候,我刚好有事出去,的确没怎样留意他。他已经住在这里了吗?”

  “不,店主没接纳他,他住到别的客店去了。我已经打听清楚,是住在南屏客店。”

  “老三,不是我说的,你好色的老毛病也得改一改了,尤其是在这几天!纵然那俊小子的确是俏姑娘你也不能惹她!”

  “但这小姑娘却有点特别,大哥,我想你去查个明白。倘若当真是我怀疑的那个野丫头,大哥,纵然我不想惹她,恐怕你也要去惹她!”

  “哦,那小姑娘有什么特别?”

  “她有一双大眼睛!”

  “一双大眼睛又有什么稀奇?”

  “她那双大眼睛呀,水灵灵的,哈,要是给她的大眼睛那么滴溜溜一转呀,嘿、嘿……”

  “就要给她勾去了三魂七魄是不是?哼,你这不长进的家伙,又犯了老毛病了!”

  “大哥,你只说对了一半,那野丫头的确是会勾魂摄魄,但用的是剑,不是眼睛!我也不是想要采花,而是要帮老五出一口气!”

  那“大哥”似乎吃了一惊,说道:“你怀疑这小子就是那个帮魔女凤栖梧和咱们作对的丫头?”

  “不错,我看九成是她!那次咱们龙门五霸从断魂谷跟踪到积石岗,要把凤栖梧抢来给老五做婆娘,眼看即将得手,却给这丫头跑来搅局,不但老五和咱们几个吃了她的大亏,连大哥,你,你,也好像——”

  那“大哥”哼了一声,说道:“不错,我也吃了亏。但不是那丫头的能耐,我已经知道是另外有人暗中助她的。”

  耿玉京凝神静听,听到这里不觉又喜又惊,心道:“听他们所说,这个扮成‘俊小子’的姑娘莫非就是我的姐姐?但姐姐又怎会忽然来到这儿?”

  【一〇八五:连环跟踪】

  他们说的那个“老五”是在龙门帮中坐第五把交椅的司马操,司马操因对凤栖梧求婚不遂,结下冤仇,投入龙门帮,倚仗龙门帮的势力抢亲。此事耿玉京是曾听得他的姐姐蓝水灵说过的。凤栖梧曾经做过西门夫人的侍女,当时的身份则是陆志诚手下的一个香主。由于西门燕想见蓝水灵,而当时的陆志诚也还未曾敢公然背叛西门夫人,是以叫凤栖梧将蓝水灵骗往百花谷,却谎说是送她回武当山。待到发生抢亲之事,凤栖梧得到蓝水灵相助解围,她们这才结为好友。

  耿玉京想起姐姐告诉他的这件事情,心中端的是又喜又惊,暗自思忖:“龙门帮在江湖上恶名昭彰,若是他们想加害我的姐姐,我正好趁这机会剪除他们!”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大哥”说道:“若然当真是那丫头,我也不能将她放过!不过,也不能鲁莽从事,听说她是夫人的干女儿呢!”

  “大哥,这你就不必顾虑了。我告诉你另一个秘密吧。——嘘,你又忘记我的警告了,小声点。”

  他们似是咬着耳朵说话,耿玉京凝神静听,也听不清楚了。过了一会,那“大哥”的声音稍为大了一些:“不过,也还得知会老五才行。”

  “好教大哥得知,老五和二哥已经来了,正是和那丫头一同住在南屏客店。说不定——”

  “啊,这可不妙,要动手也不能在今晚动手,咱们快去阻止他们。”

  “为什么?”

  “别问这许多了,快走!”

  “就只怕快走也已迟了!”

  “要是他们已经动手,那就必须做得干净利落,而且决不能让时间拖长!”

  那个龙门帮的大哥说到这句话,声音已是在客店的外面了。

  耿玉京跟着离开客店,他从那两个人的对话中,已经知道那个“大哥”是龙门帮的帮主龙霸天,另一个是坐第三把交椅的郑天豪。心道:“姐姐的剑法亦已是今非昔比,即使打不过他们,最少也可以抵挡一时。”

  他已经知道龙郑二人要去的地方是南屏客店,南屏客店位于南屏山下,在苏堤的南端,正好他在日间曾游过“南屏晚钟”这个西湖的十景之一,是以亦无须他们带路,就让他们先走一会,自己才抄小径前往。

  【一〇八六:果然是蓝水灵】

  耿玉京住的客店,一边是苏堤,一边是白堤。他转过苏堤,迳向南走。苏堤全长约六七里,南从南屏山麓起,北到栖霞岭下止。南屏山慧目峰下有个净慈寺,净慈寺有个大铜钟,据说有二万多斤。西湖十景之一的“南屏晚钟”,说的就是净慈寺的钟声。净慈寺下面的山脚有两座园林式的客店,南屏客店是其中之一。这晚是下弦月,月色朦胧,苏堤上又是遍栽桃柳,倒是便于掩蔽身形。

  苏堤上有六座拱形的石桥,由于沿堤遍植桃柳,因此杭州有两句著名的民歌,“西湖景致六条桥,一夜杨柳一枝桃”。最接近南屏山的名映波桥,其次是锁澜桥。耿玉京自北面向南行,刚定到锁澜桥,就忽地听得有人冷笑说道:“你这臭丫头,烧变了灰我也认得你,你以为乔装打扮,就瞒得过我的眼睛吗?”

  耿玉京凝神望去,只见前面的映波桥上,有个中年汉子挥动一条长鞭,拦住一个少年。在那中年汉子后面,还有一个年纪似乎较大的魁梧汉子。

  那“少年”也冷笑道:“司马操,我也认得你,你这癞蛤蟆不躲在井底,居然敢跑到西湖吼叫,也是一件怪事!”

  这“少年”一开口,耿玉京就听得出果然是他的姐姐蓝水灵了。心中暗笑:“姐姐骂人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厉害了,就不知她的剑法高明了多少?”

  司马操追求凤栖梧不遂,最忌的就是给人骂作“癞蛤蟆”,闻言大怒,喝道:“臭丫头,我不与你斗嘴,今日我是来报仇的。你叫凤栖梧那贱婢出来,与你一同领死吧!”

  蓝水灵噗嗤一笑,说道:“你居然还敢求见凤姐姐吗?”司马操怒道:“你笑什么,我知道你是那贱婢约来的,那次你不过得人暗中相助方始侥幸得胜罢了,你以为我当真怕了你们不成!”

  蓝水灵笑道:“我是笑你这癞蛤蟆死到临头还想吃天鹅肉,凤姐蛆来了,怕不立刻宰了你!”

  那魁梧汉子沉声喝道:“老五和她多说作甚,把她抓起来,自然会迫出凤栖梧!”他在映波桥上说话,声音并不怎么宏亮,但站在锁澜桥边的耿玉京,也给他震得耳鼓嗡嗡作声。耿玉京已从刚才偷听的龙霸天与郑天豪的对话中,知道此人是龙门帮的“老二”殷天德,心道:“此人的功力倒是颇为深厚,不可小觑。”

  司马操气得七窍生烟,用不着殷天德催促,立即就是一声怒吼,抖起长鞭,向蓝水灵打去!

  【一〇八七:蓝水灵功夫大进】

  他快,蓝水灵比他更快,但见她身形滴溜溜一转,剑光已是向四方八面铺开。耿玉京一看,登时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原来蓝水灵使的这招名为“北斗七星”,正是耿玉京最有心得的一招武当剑法。蓝水灵这一招的造谐虽然尚未及他,但这一招所需要的“快、狠、准、变”四字诀蓝水灵则已是做到了。司马操的鞭法虽也不弱,比起蓝水灵的剑法却是远远不如。

  蓝水灵的剑招后发先至,耿玉京只道司马操的长鞭非给截成七段不可。要是遮拦欠密,身上添上七个透明的窟窿也不稀奇。

  那知鞭剑相交,却是大出耿玉京意料之外。司马操的长鞭并没削断,反而是蓝水灵的剑被它卷上了。原来司马操这条长达丈许的软鞭,是用青海特产的犀牛筋混和了白金丝制炼成的,宝剑也难削断。司马操就是因为得到了这条坚韧异常的软鞭,方始有胆跑来报仇的。

  耿玉京吃了一惊,生怕姐姐的功力不及对方,宝剑会给对方卷走,那知接着的变化又是出他意料之外。

  只见司马操的软鞭倏地抖开,打着圈圈,突然反卷回去。蓝水灵的剑非但没有给他卷走,反而是司马操的身体给自己的软鞭卷上了。蓝水灵顺手一抄,握着软鞭,猛力一挥,喝道:“去!”刚好把司马操抛到一棵柳树上,鞭梢圈住树枝,将他悬空吊在树上!耿玉京看得又喜又惊,心道:“姐姐的功夫果然是大大长进了,这一手借力打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得真妙!”

  这一下也大出殷天德的意料之外,他顾不得去解救司马操,便即一声大吼,扑上前去,喝道:“小丫头胆敢逞强,我问你是要死要活?……”

  他这话本来是还未说完的,但蓝水灵那耐烦他接下去说:“要死又如何如何?要活又如何如何?”她已是唰的一剑就刺过去,冷笑道:“是死是活,这可得看你的本事!”

  这一剑突然从殷天德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令得经验老到的殷天德也不禁大吃一惊。他急忙一个“黄莺落架”,左拳右掌,避招进招,蓝水灵若是给他的掌势圈住,腕骨非折断不可。但只见她一飘一闪,就摆脱了对方的笼罩,又从侧面挥剑攻来了。殷天德给她闹个手忙脚乱,那里还能够分出神说话。

  耿玉京看得喜出望外,心道:“我只道我的轻功已经胜过姐姐,谁知还是比不上她!”

  【一〇八八:奇正相生剑法高】

  不过数招,蓝水灵就已占尽上风,耿玉京自是无须现身助她了。

  猛听得一人喝道:“老二退下,让我来收拾——”映波桥侧的柳树丛中猛的扑出一个人来,正是龙门帮主龙霸天。原来他和郑天豪早已埋伏在那里了。

  可是殷天德却已等不到他来替下了,他话犹未了,刚刚说到“收拾”这两个字,只听得一声惨叫,蓝太灵一招“玉女穿梭”,明晃晃的剑尖已是穿破了殷天德的掌心,殷天德是倒下去的,并不是退下去的!

  龙霸天暴怒如雷,“收拾”下面的话虽然说不下去,那蒲扇般的大手,却已向蓝水灵抓下来了。这一抓射出五股劲风,把蓝水灵前后左右的去路全都封住。蓝水灵突然身躯横倒,贴着拱桥的栏杆,一个盘旋,身形已是飞出桥栏,作了个半弧形的转折,又再飞回桥上。

  龙霸天想不到她会用这样轻灵古怪的身法避开,心道:“她的轻功如此超妙,只怕是擒她不住了。”喝道:“臭丫头,有胆的你莫逃!”

  蓝水灵笑道:“龙帮主,我是怕你又行大礼,谁说我要跑呀!”上次她在积石岗斗龙霸天,是牟一羽暗中助她一臂之力,用一粒小石子打着龙霸天膝盖的环跳穴,令他跪倒地上的。

  龙霸天气得双眼翻白,喝道:“我毙了你臭丫头,再上武当山找牟一羽这小子!”

  蓝水灵噗嗤笑道:“我看你也别做什么龙门帮主了,做吹牛帮主合适得多!”笑声未绝,劲风已是扑面而来,龙霸天掌抓兼施,强攻猛打,把蓝水灵迫得步步退后,她也不敢再开玩笑了。

  但她每退一步,就消解龙霸天一分攻势。耿玉京留心看她剑法,不由得暗暗称奇。原来这几月来,她得到了不悔师太的悉心传授,再加上她早已得到的西门夫人的指点,目前已是正在逐渐进入融通之境了。虽然还未能够如耿玉京的另出机杼,但在她的剑法之中,却已兼备两种不同的风格。奇正相生,厚重轻灵两擅场了。耿玉京知她无须自己相助,也就放松心情,欣赏她的剑法。

  郑天豪可没耿玉京的眼力,见龙霸天“占尽上风”,但又不知怎的“收拾”不下来。他自作聪明,忽地笑道:“对,大哥,还是留下她这条小命的好。老五的姻缘坏在她的手上,咱们正好叫她做老五的婆娘!”一面嬉皮笑脸的说话,一面加入战团。须知要死的易,要活的难,他只道龙霸天独力难以将她生擒,是以上前相助。

  【一〇八九:帮了倒忙】

  他那知道表面看来是龙霸天“占尽上风”,其实主动权早已操在蓝水灵手上。

  但蓝水灵虽然能够控制局面,要取胜却不容易。龙霸天的功力比她高出太多,要是正面攻击的话,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她只能寻暇抵隙,等待时机。时间一长,只怕局势还会逆转。

  她正自盘算破敌之计,见郑天豪加入战团,登时得了主意。心道:“妙呀,我正是要你来助我一臂之力。”

  郑天豪使一对护手钩,双钩翻飞,一上一下,左手钩钩她的琵琶骨,右手钩钩她的左脚。蓝水灵分明就在他的面前,不料一晃眼就不见了,双钩都落了空。蓦地只觉背心冷意森森,背后虽然没长眼睛,也感觉得到那是一把利剑从背后刺来。他吓得急往前一跃,几乎撞着了龙霸天。

  龙霸天哼了一声,喝道:“别贪攻,耗她气力!”郑天豪有多少本事他是知道的,一贪攻就难免要露出破绽。

  但可惜他的估计还是不足,郑天豪即使不攻也要给对方迫出破绽。

  说时迟,那时快,蓝水灵又是一招“北斗七星”,剑花错落,耀眼生缬。这霎那间,龙郑二人都觉得她那明晃晃的剑尖,好像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晃动,龙霸天以掌力护身,荡开剑尖。郑天豪却又给她迫得左旋右转,恰好挡着了龙霸天的反击路向。如此一来,郑天豪反而是变成了帮他的倒忙了。

  龙霸天此时亦已明白,单打独斗,他是斗不过蓝水灵的了,但还可以支持一些时候,添了“帮手”,情况只有更糟!他还未拿定主意,蓝水灵又攻过来了。

  蓝水灵不让他们喘息,着着反攻,“嗤”的一声轻响,龙霸天左臂中剑,虽未算得重创,伤口可也划得不浅,这都是受到郑天豪阻碍之故。龙霸天气得几乎发疯,郑天豪只觉剑尖不离他的背后,不觉又靠到龙霸天身边,所站的方位,恰好造成了只利于蓝水灵攻击龙霸天,不利于龙霸天反击的形势。龙霸天此时已是处于极度暴怒的状态,陡地一声大喝,把郑天豪推了出去。可是就在他刚刚扫除“障碍”,正待还击蓝水灵之际,蓝水灵的剑尖已是刺着他的咽喉!

  郑天豪倒在地上,一声惨叫,便即寂然。他的五脏六腑都已被龙霸天的掌力震裂,那里还能活命?龙霸天眼睛睁得大大的,喉头鲜血涌出,慢慢的也倒下去了!

  【一〇九〇:凤栖梧早已来了】

  耿玉京正想跑上前去,忽听得有人把他想说的话先说了出来。

  “好剑法!”映波桥畔的柳树丛中,走出一个黑衣女子。

  蓝水灵提剑茫然,此时方始如梦初醒,说道:“凤姐姐,原来你早已来了,我,我……”

  凤栖梧道:“咦,你怎么啦?龙门帮主都已给你杀了,你还害怕什么?”

  蓝水灵道:“我从来没亲手杀过人,我也没想到杀人会道么容易的!刚才我并不害怕,现,现在……”龙霸天和郑天豪已经死了,那个受了重伤的殷天德还在地上辗转哀号。

  凤栖梧笑道:“凡事总有第一次的,这些人无恶不作,你杀了他们也不用内疚。好,剩下的我替你料理吧。”谈笑之间,就把殷天德杀了。

  司马操吊在树上,骂道:“贱婢,我变了鬼也、也……”凤栖梧笑道:“你要变鬼还不容易?”把卷着他的软鞭往上一移,套着他的喉咙一勒,司马操登时气绝身亡。

  蓝水灵闭了眼睛不敢看,凤栖梧笑道:“不用怕了,你睁开眼睛瞧瞧。看你的面前还有什么?”

  蓝水灵睁眼一看,大吃一惊,说道:“你把他们抛到湖里去么,怎的我没听见水声。”原来那四具尸体全不见了。

  凤栖梧笑道:“我怎能让他们染污湖水,我只不过把他们塞在拱桥底下,只用了几颗化骨丹,就把他们化成了滩血水。”

  蓝水灵听得毛骨耸然,但眼不见为净,渐渐也就惊魂稍定了。

  “凤姐姐,你约我来做什么?”

  “我先问你,你是不是独自一个人来了?”

  “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有什么人会陪我来?”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的小师叔会跟你一起来呢。”

  “岂有此理,一见面就开我的玩笑。”

  “你的小师叔不是对你很好么,说正经的,我倒听说——”

  “你听到了什么闲言闲语了?”

  “你既然否认,我也就不必告诉你了。但说正经的,牟一羽知不知道你是来赴我之约?”

  蓝水灵瞧她神态,果然是说得十分认真。

  【一〇九一:牟沧浪已失踪】

  蓝水灵道:“那你就不用担心了,第一、我并未将你的约会告诉他。第二、他也没有功夫下山。”

  凤栖梧一怔道:“哦,他忙些什么?”

  蓝水灵道:“他现在已是武当派的准掌门人了,上上下下的事都要他管,你说,还不够他忙吗?”

  凤栖梧道:“你说错了一个字吧,应该是少掌门人才对。怎么,他的爹爹,新任武当派掌门的无名真人什么事都不理了吗?”

  蓝水灵道:“你有所不知,无名真人并没有接受朝廷册封,而且在无相真人的葬礼过后,他就蓄发还俗了。他已当众声言,恢复本来面目。无名真人没有了,有的只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牟沧浪!”

  凤栖梧道:“这么说是他把掌门之位传给了他的儿子?”

  蓝水灵道:“你又猜错了。并不是他的父亲让位给他,是因为武当派的长老和八大弟子一致认为他的精明能干更胜乃父,所以才决定要让他接任掌门人的,他的父亲初时还不同意呢。”原来牟沧浪本来是想耿玉京接任掌门的,但因耿玉京伤了朝廷钦使,又助偷了大内宝物的大盗郑铁岗逃走,武当派不给朝廷降罪已是万幸,如何还敢让他继任掌门?牟沧浪也只好打消原议。

  凤栖梧越听越奇,问道:“那么牟沧浪呢?”

  蓝水灵道:“听说他已经失踪了。”

  凤栖梧道:“失踪了?他去了那儿?”

  蓝水灵道:“我只是武当派一名小弟子,我怎能知道?我的师傅是长老,她也不知道呢!”

  凤栖梧如有所思,默然不语。

  蓝水灵道:“你再三问我,我是不是独自前来,那我也要问你了,是不是另外有人的话,你就不能见我?”

  凤栖梧道:“是夫人只想见你。要是有人陪你来的话,她就根本不会露面,因此她才要我代约。”

  蓝水灵又喜又惊,说道:“西门夫人来了此地?”

  凤栖梧道:“你怎么跟我称她夫人,你应该称她干娘才对。”

  蓝水灵道:“我出身贫贱,自觉高攀不起。”

  凤栖梧一皱眉头,说道:“你怎能这样说,我虽然不敢说她疼你比疼小姐更甚,但依我看恐怕也差不了多少。至于小姐,她虽然喜怒无常,但她却的确是非常挂念你的。”

  蓝水灵道:“我知道。称呼是小事,我听从你的意思就是。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一〇九二:不能嫁给东方亮】

  凤栖梧道:“夫人和小姐上个月来过,住两天就走了。不过,她叫我在旧居等她,她说最迟再过一个月还会再来的。如今一月之期将满,今天不来,明天也该来了。”

  蓝水灵道:“她为什么忽然想起要见我?”

  凤栖梧道:“不是忽然,她早就想你来和小姐作伴的。”

  蓝水灵道:“你和我说老实话,是不是还有一点特别原因?”

  凤栖梧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是外人,那也无须瞒你。小姐本来自幼就梦想西湖的,但到了西湖这两天,却一直是闷闷不乐,其中原故,我想你会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蓝水灵道:“又是因为她的表哥不睬她吧?但他们是至亲,一时闹翻,总会和好的。”

  凤栖梧道:“不,这次恐怕是真的闹翻了。即使将来和好,小姐也不能嫁给东方亮了。”

  蓝水灵道:“你怎么知道?‘不能’两字,又是什么意思?”

  凤栖梧道:“是夫人和我说的。夫人说他们没有缘份,又说她也不想东方亮做她的女婿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虽是带着忧伤,但口气却是十分认真的!”

  蓝水灵道:“这倒奇了,她一向疼爱这个外甥,早就把他当作半个儿子,她又不是不知道女儿心事,怎会——”

  凤栖梧道:“是呀,所以当时我也曾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劝她,我说小儿女吵架是寻常事,表少爷和小姐一同长大,口头吵架,心里还是喜欢她的。但夫人说,莫说她业已知道东方亮不是喜欢她的女儿,即便是十分喜欢,她也决不能让小姐嫁给东方亮。我怀疑表少爷不知是做了些什么令她伤心之事,否则她不会说得如此斩钉截铁!”

  蓝水灵一片茫然,暗自思量:“但愿不要是为了我的原故才好。”

  凤栖梧忽地说道:“其实我也知道表少爷并不喜欢小姐。但我不知道的是:你喜欢牟一羽多些,还是喜欢我们的表少爷多些?”

  蓝水灵满面通红,说道:“怎么扯到我的头上来了,当真是胡、胡说——”

  凤栖梧一本正经的说道:“不是胡说八道,这是关系你终身大事的正经事。”

  【一〇九三:何人吹笛在孤山】

  蓝水灵心乱如麻,叫道:“你——”

  凤栖梧道:“别打断我的话。我也早已看得出来,表少爷是喜欢你,你也喜欢他的。说老实话,以前我是要帮小姐,不想你和表少爷接近。但现在夫人已经说得那样决绝,我倒希望你嫁给表少爷了。一来你们是两相情愿,二来对小姐来说也好——”

  蓝水灵急道:“你再说我不理你了,我马上回武当山去!”

  凤栖梧忽然呆住,但看她的神情,却不像是因为害伯蓝水灵不理她而不敢说下去的。

  蓝水灵不禁也是奇异她的奇异神情,说道:“你怎么啦?”

  凤栖梧道:“我好像听见笛声,你听见没有?”

  蓝水灵道:“没有。是笛声又怎样?”

  凤栖梧道:“是笛声那就是夫人回来了,啊,不,是笛声,但不像是夫人的笛声,难道是那人,不,不可能,不可能——”

  她的脸色充满惊惶,蓝水灵根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只能说道:“如果是干娘回来了,你就带我去见她吧!”

  凤栖梧道:“不可以,不可以!你跟我走吧!”蓝水灵莫名其妙,只好跟着她走。

  耿玉京的内功造谐不但比蓝水灵高得多,比凤栖梧也高,他已经听见了笛声是从东面传来了。心道:“不管是不是西门夫人,我且去看看。”

  笛声时隐时现,忽远忽近,耿玉京一路“追踪”笛声,终于来到了孤山之上。

      ×      ×      ×

  孤山是西湖风景的最佳处,也是眺望西湖风景的最佳处。在它的东北有一片梅林,相传是宋代诗人林和靖的隐居之处。林和靖喜欢种梅养鹤,因此时人说他“梅妻鹤子”(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他死后,后人建了“梅亭”和“鹤亭”(现称“放鹤亭”)来纪念他,并补种了数百株梅树,梅林的面积比起林和靖当年的梅林更大了。

  吹笛的那个人就在梅林里面。

  笛声若断若续之际,忽听得佩环声响,梅梢风动,有一美妇出现。

  吹笛这人迎上前去,说道:“明珠,我终于找到你了!”声音如怨如慕。

  吹笛这个人是牟沧浪,来的这个中年美妇是西门夫人!

  【一〇九四:“他”还没死】

  西门夫人躲开他的拥抱,说道:“你冷静点儿!”

  牟沧浪似是吃惊于她脸上的神色,一怔问道:“你害怕什么?”

  西门夫人没有回答,反而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牟沧浪笑道:“凤栖梧从关外回来之后,就住在西湖。她又替你约会蓝水灵,我若是连门下弟子的行踪都不知道,那就太糊涂了。”

  西门夫人道:“哦,原来你是这样猜到的。但我宁愿你不要这样聪明!”

  牟沧浪道:“你的意思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不错,我以前是犯有这个毛病。但现在,咱们之间的障碍都已经消失了,我还是以前的那个牟沧浪了,咱们正可以把过去的错误改正过来!”

  西门夫人苦笑道:“你不懂,你还是不懂。唉,你实在是不应该来的!”

  “为什么?”

  “因为他也来了!”

  “他,他是谁?”牟沧浪愕然注视她的眼神,不觉心头一震,失声叫道:“你说的是他?他、他不是已、已经——”

  西门夫人颤声道:“他当年并没有死!我,我是最近才知道的!”

  牟沧浪面色灰白,问道:“你已经见过他了?”

  西门夫人道:“还没见着,但我知道他已经来了!”

  牟沧浪震惊过后,似乎开始镇定下来,半晌,苦笑说道:“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怪不得你说我不该来了。但我是不会躲开的!”

  西门夫人道:“你要见他?”

  牟沧浪叹口气道:“当年我所做的事,也不知是对是错,我说心里的话,我也是希望他还活着的。但我要和你在一起,这又是另一件事情。我后悔当年没有勇气把你我的事情对他说,如今正好和他当面说个明白!”

  西门夫人道:“只怕你们一见面,就有一个人要倒下去,不是你,就是他!”

  牟沧浪道:“我不会杀他的!”

  西门夫人道:“但你宁愿让他杀么?”

  牟沧浪似是十分苦恼,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只道:“但事情总得有个解决!”

  西门夫人凄然说道:“我不愿失去你,也不忍见他再死一次。沧浪,你还是暂且离开此地吧!”

  【一〇九五:东方亮自宫练剑】

  牟沧浪道:“我也不忍令你难为,好,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吧。但我好不容易才见得着你,你总得让我多在你的身边待一会儿。明珠,你想想,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

  西门夫人如有所思,半晌说道:“你来这趟也好,我是正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但不是咱们自身的事,是、是——”

  牟沧浪道:“是咱们儿女的事?”

  西门夫人道:“羽儿聪明能干,我不用替他操心。我担心的是燕儿。”

  牟沧浪道:“你担心她什么?”

  西门夫人道:“担心她的婚事。”

  牟沧浪道:“你不是要把她许配给东方亮的吗?东方亮虽然因为师门恩怨要和我作对,我倒是很欣赏他的。何况燕儿本人也喜欢他。上一代的恩仇也不难消除,只须我让他一招就行了。”

  西门夫人道:“东方亮是很不错,他又是我唯一的甥儿,亲上加亲,本来最好不过。但可惜——”

  牟沧浪道:“可惜什么?”

  西门夫人道:“你知不知道,他这一门的最上乘的武功是必须童子身才能练成的?”

  牟沧浪道:“哦,你是怕他因此不肯娶妻。但他想练成上乘武功,也不过是用来对付我罢了。我可以告诉他,他练成了也是敌不过我的。倒不如我教给他另一种练功法,包管可以胜过他那一门的所谓上乘武功。”

  西门夫人道:“我知道你的正宗内功是要高明得多,但你却有所不知,东方亮的师父向天明处心积虑的是那一件事?”

  牟沧浪道:“我怎会不知,他不过是想在剑法上胜过武当派罢了。哼,这只是梦想!”

  西门夫人道:“也不一定是梦想,比如说,他若是把飞鹰剑法与太极剑法练得合而为一,那又怎样?”

  牟沧浪道:“也不一定就能胜过武当剑法!”

  西门夫人道:“不一定就是还有指望。但要达成这个指望,就一定要练他那一门的邪派内功!”

  牟沧浪道:“我们可以劝他不要练呀——”忽然发觉西门夫人神情有点古怪,怔了一怔,问道:“他是不是练功出了岔子,还是另有别的隐情——”

  西门夫人忽地满面通红,但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他已经依从他的师父意思,自宫练剑!我最近在京城见过他,一看就知,就知……我的观察不会错的!”

  【一〇九六:来报杀父之仇】

  牟沧浪呆了一呆,怒道:“岂有此理,向天明这老儿竟敢迫他如此!我找他算账去!”

  西门夫人道:“也不一定是被迫的。”

  牟沧浪道:“难道是他心甘情愿?”

  西门夫人不作声,牟沧浪似是想起什么,脸色从愤怒变为惶惑,心道:“如此说来,就不只是为师门出一口气那么简单了。当年那件事情,不知他知道多少,怕只怕他知而不详。”

  牟沧浪正自思潮起伏,忽听得西门夫人叫道:“呀,你瞧,他,他已经来了!”

  牟沧浪道:“好,让我和他说个明白!”他只道是西门夫人最怕见的那个“他”,定睛一瞧,只见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个人,并不是那个“他”,是东方亮!

  东方亮的神情古怪之极,眼睛似乎充满着怨愤,直盯着牟沧浪。西门夫人是他的姨母,他竟似视而不见!

  西门夫人叫道:“亮儿,你怎么啦?”

  东方亮眼角也不瞧她,迳自对牟沧浪道:“牟沧浪,我知道我的剑法比不过你。但即使我注定要死在你的剑下,我也非和你作个了断不可!”

  牟沧浪道:“你我之间有甚深仇大恨,值得你非要和我拚命不可!”

  东方亮愤然道:“牟沧浪,你这是装蒜,你做过的事,你自己应当明白!”

  牟沧浪道:“我做过的事很多,你指的是那一桩?”

  东方亮亢声道:“你杀了我的姨父,我的父亲多半也是死在你的手上!”

  西门夫人叫道:“亮儿,你错了!”

  东方亮冷冷说道:“错的恐怕是你,别叫我亮儿,你不配做我姨母!”

  西门夫人忍住心中酸痛,说道:“不管你怎样想法,我要告诉你,你的姨父还活着!”

  东方亮吃了一惊,蓦地又冷笑道:“你这话骗鬼也不会相信,姨父何等英雄,他若还活着,岂肯这二十年来甘做缩头乌龟?”

  西门夫人道:“信不信由你。还有你的父亲——”

  东方亮冷笑道:“爹爹的棺材是我运回来的,我瞻仰过他的遗容方始盖棺,你总不能说他还没有死吧?”原来他的父亲东方晓是从外地受伤回来,未到家门,就死在路上的。

  西门夫人道:“你的爹爹的确是受人暗算而亡,但暗算他的人不是牟沧浪!”

  【一〇九七:前夫出现】

  来方亮道:“那么是谁?”

  西门夫人道:“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不会是他。”

  东方亮一副不屑的神气道:“他、他、他,叫得多亲热!哼,我也不知道该叫你做姨母还是应该叫你做牟夫人?”言下之意,她当然是偏帮牟沧浪的了。

  西门夫人心中气苦,眼泪倒流,说不出话。

  牟沧浪喝道:“东方亮,不要迫你姨母,我告诉你!你的父亲不是我杀的——”

  东方亮道:“我早就知道你要说这句话!”

  牟沧浪不理会他,继续说道:“虽然不是我杀的,但那人也和我有关,我并不想推卸责任。”

  东方亮冷笑道:“还说不是推卸责任,我问你,你们说我的姨父还活着,他在那儿?我的爹爹若是别人所杀,那人又是谁?你若答不出来——”

  牟沧浪哈哈一笑,说道:“我虽然不是平生从不说谎,你这后生小子还不值得我说谎骗你!你不相信,就当都是我杀的吧!”

  他的笑声未绝,忽地就听得一个刺耳的声音说道:“他没说错,我还活着!杀你爹爹的也不是他!”

  这霎那间,牟沧浪和西门夫人都惊得呆了,原来这个突如其来的诡秘人物,不是别人,正是二十年前已经“死去”的西门牧,亦即是殷明珠(西门夫人)的前夫!牟沧浪和殷明珠虽然都知道他还活在人间,但骤然见他出现面前,还是不禁惊得呆了!

  东方亮呆了一呆,叫道:“姨父,你,你……你告诉我,我爹是谁杀的?”他虽然惊异之极,也顾不得细问原由了。目前他最迫切需要知道的是有关他父亲之死的真相。

  “是我!”西门牧木然毫无表情,说出了这两个字来!

  东方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姨父,你说什么?”

  “我说,杀你爹爹的人是我!”

  这次,东方亮知道是决不会听错了。他呆了一呆,叫道:“不对,我不相信!你和我爹不但是至亲,也是最好的朋友,你怎会杀他?牟沧浪刚才自己也已经承认了,我爹是他杀的,我不懂,你为何要替他受过?”

  西门夫人小声提醒他道:“他只说你可以当作是他所杀。”

  牟沧浪苦笑道:“不必在这枝节上分辩了。”说罢回过头来,与西门牧正面相对,迎接他那冷若寒冰的目光!

  【一〇九八:当年真相】

  “西门牧,你有值得我佩服的地方,也有令得我厌恶的地方。但不管佩服也好,厌恶也好,我都不要你代我受过!好吧,东方亮,你既然要知道事情的真相,这就听我说吧!……”

  西门牧微笑道:“牟沧浪,你说你佩服我又讨厌我,嘿嘿,我对你也是一样!好吧,我也想知道多一些当年的真相,你先说也好!”

  牟沧浪缓缓说道:“这件事还是要从你身上说起,当年你是绿林盟主,胆识武功都令人佩服,包括我在内。但你也有令我不敢苟同的地方,你唯我独尊,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尤其到了后来,更是变得邪恶不堪,倒行逆施,滥杀无辜!……”

  西门牧忽地打断他的话,冷冷说道:“好一副正气凛然的大侠士!我是怎样的人,我自己知道,我不想听你的长篇大论!我只想知道,当年你想杀我,是不是全无半点私心!”

  牟沧浪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往下说道:“不错,我是假公济私,因为我不想明珠跟你做个强盗婆子,过那难得片刻安宁的日子!当韩翔纠集黑道人物背叛你的时候,我是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不但如此,我还请了江南侠义道的首领,扬州大侠楚江清出马,请他助韩翔除你。他初时不肯,我对他说,韩翔虽然也是强盗,但未成气候,最少在目前来说,为害不如西门牧之甚。他想通了以毒攻毒的道理,这才答应。”

  西门牧冷笑道:“楚江清的蹑云剑法虽是武林一绝,但你想请他除我,可是把我看得太低了。当年的那场大厮杀,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他早已丧在我的剑底。”

  牟沧浪道:“他虽然杀不了你,但却能够杀了东方晓。据我所知,东方晓就是因为受他重创,赶不及回到家中,就死在路上的。”

  东方亮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楚碧山要投靠朝廷,与我为敌,而且连累及郑铁岗和耿玉京。原来他的父亲就是杀我父亲的仇人!他是怕我报仇,这才不能不找靠山的。”

  东方亮正想发话,西门牧已抢先说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以为东方晓是楚江清杀的吗?”

  牟沧浪道:“不是他难道是你!你有什么理由杀你自己最好的朋友?当时他可是出死力帮你的!”

  西门牧道:“东方亮,我也把真相告诉你吧,你的父亲虽然不是我亲手所杀,但那人却是和我有关系的人,所以你也可以当作是我杀的!”

  东方亮半信半疑,问道:“那人是谁?”

  【一〇九九:西门牧的后妻】

  西门牧道:“你听过穆盈盈这个名字吗?”

  东方亮道:“穆盈盈?”

  西门牧道:“她是陇西穆家排行第七的女儿,陇西穆家的暗器和川西唐家的暗器是同样有名的。二十年前,她在江湖上的名气是超过青蜂常五娘的。江湖中人多尊称她为穆七姑。”

  东方亮道:“我爹是她杀的吗?”

  西门牧道:“不错,当时你的父亲与楚江清斗得两败俱伤,后来被穆盈盈追踪暗杀,他是死在穆盈盈的丧门钉之下的。”

  东方亮道:“我爹与穆家素来河水不犯井水,穆盈盈为何要杀害他?”

  西门牧道:“她是为了我的原故杀的!”

  东方亮睁大眼睛道:“此话怎说?”

  西门牧道:“她是在我‘死’后成为我的妻子的,但若是我‘复活’的话,她就不能做我的妻子了。当时我因家庭变故,意冷心灰,在那场大厮杀之后,就自行失踪,让人家以为我已经死了。但她害怕我改变心意,知道我未死的只有你的父亲,因此她就不顾一切,下这毒手,杀你父亲灭口。她这样做为的就是令我不能复活!”

  “死”后的妻子,这个说法虽然滑稽,但却是谁都听得懂的。

  东方亮懂得更多,他知道在那样情形之下,他的姨父若要“复活”(恢复原来身份),首先就得杀了穆盈盈替他父亲报仇,否则他如何能够重回家门,取得妻子和姨甥的谅解?

  东方亮脑中乱成一片,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待他的姨父才好了。姨父一向就是他所崇拜的偶像!

  西门牧道:“好了,真相你已经明白,你要报仇向我来报,不必去和牟沧浪拚命了!”

  东方亮嘶哑着叫道:“你为什么要把真相告诉我?”

  西门牧淡淡说道:“因为我不想你死在牟沧浪手上,我也不想牟沧浪伤在你的剑下。因为我要和他公平决斗!现在只看你了,你要不要此刻报仇?”

  东方亮道:“我、我、我……”一咬牙根,说道:“我也不能让牟沧浪占你的便宜,这件事,就以后再说!”

  西门牧道:“好,那你就先歇歇吧!”突然闪电出指,点了他的穴道,东方亮倒在地上,失了知觉。

  可是他也并没有立即就要和牟沧浪决战,意态好像变得十分萧索。

  【一一〇〇:火山爆发之前】

  他的意态虽然十分萧索,但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来,那是一座埋藏在冰雪底下的火山!

  西门夫人似乎忍受不住这样沉重的气氛,说道:“是我对不住你,你要报复,惩罚我好了,不管是什么样的惩罚,我都甘受无辞!”

  牟沧浪道:“明珠,你不能这样说。若是有错,错在我的身上!我本来可以娶你为妻的,当年我若不是屈从父命,何至于会有今日?但西门牧,你也有错,我和她相好在先,你又不是不知,你知道了还是要娶她为妻,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你得到的将只是她的躯壳?”

  他当然知道,这番话一定会激怒西门牧的,但高手比拚,却是越能够搅乱对方的心神越好。

  果然只见西门牧的眼睛就好像要喷出火来,牟沧浪全神戒备,只待他一发作,便即抢出绝招。他有把握,他的剑招可以后发先至。但出乎他的意料,眼看就要爆发的火山却又平静下来了。不,不是平静,而是换了一个面貌。西门牧忽地好像又从愤怒变为沮丧了。

  两门夫人忍不住叫道:“你到底想要怎样,你说呀!”她在害怕,害怕再这样下去,西门牧不疯,她也要疯了!

  西门牧终于开始说话了。

  “我知道你们相好在先,我也知道牟一羽是你和他的私生子!”

  牟沧浪道:“那时她还没有成为你的妻子。”

  西门牧道:“但那时你已经有了别人做妻子了。”

  牟沧浪道:“所以我说这只是我的错,你要怎样,尽管……”

  西门牧陡地一声断喝,随着沉声说道:“我当然不会放过你的,但现在,我是和我的妻子说话,不要你来插嘴!”

  西门夫人已经打定主意,坦然迎接他的目光。

  西门牧缓缓说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西门燕是不是我的女儿?”

  尽管西门夫人已有主意,对于前夫此问,她还是期期艾艾,说不出口来。

  西门牧颓然说道:“也是他的女儿,对吧?”

  西门夫人避开他的目光,说道:“不错,也是他的!”

  西门牧突然纵声狂笑,“我一直以为西门燕是我亲生的女儿,原来也不是!嘿嘿,哈哈,我原来什么都没有,枉自和你做了一场夫妻!”原来他此来的目的之一,就是想把女儿要回去的。

  【一一〇一:彼此都会手下留情】

  西门牧狂笑不休,好像要把满腔愤懑都从笑声中发泄出来!

  西门夫人叫道:“你要杀,杀我好了,我只求你们不要为我决斗!”

  西门牧道:“哦,你害怕他死在我的手下,竟然愿意为他牺牲自己么?我早就知道你和他的私情,我要杀你,何必等到今日!我不但从无杀你之念,甚至为了你的缘故,不愿杀他。明知你对我不忠,我还是禁不住爱你,要讨你的欢喜。唉,我对你的心事,你却一点不知,真是令我伤心!”

  西门夫人不知是否受了他的感动,泪珠儿滴了出来,说道:“我也不想见你死在他的手下。”

  西门牧又笑起来,说道:“他杀得了我?”

  牟沧浪冷冷笑道:“你也未必杀得了我!”

  西门牧道:“这话倒是说得不错。那次在断魂谷的混战中你蒙了面孔,参加围攻,你本来有一个可以杀我的机会,但你却放过了那个机会,是不是因为你那时还有几分傲气,不想恃多为胜?”

  牟沧浪道:“这倒不是,我只是突然不想杀你。但我不后悔那一次的对你手下留情。”

  西门牧冷笑道:“但你知不知道,当东方晓赶到来帮我之时,我也有一个机会杀你?”

  牟沧浪道:“我知道,我也多谢你那次的手下留情。”

  西门牧道:“不,我只是不忍令明珠伤心。我不妨和你说说当时的想法,我已经知道她的心并不属我,我又不忍伤害,是以发泄在别人身上,首当其冲的是那些对我怀有二心的下属,那些年间,我的确是杀错了许多人。但偏偏有一个我最恨的,我曾发誓要杀他的,我始终下不了手,那就是你。在断魂谷之战时,我已是心灰意冷了,因此,我才自行失踪,成全你们的。”

  西门夫人道:“多谢你,但因何你在‘死’了二十年之后,如今又要再来?”

  西门牧道:“当然是有缘故的,因为我发现他对不住你。”

  西门夫人道:“他有什么对不住我?”

  西门牧道:“唉,你还不知道吗,他一面和你藕断丝连,一面却找了另一个姘头,那就是江湖上臭名昭彰的常五娘!”

  西门夫人淡淡说道:“我知道。但这只是一段雾水姻缘,后来就断绝了。他和常五娘结这孽缘之时,我和他尚未重会的。不过我也不袒护他,他对不住自己的妻子。唉,其实我们都对不住她!”

  【一一〇二:拚死阻斗】

  西门牧嘿嘿冷笑。

  西门夫人道:“不错,我们也都对不起你。”

  西门牧道:“明珠,我佩服你的宽容大量,但可惜牟沧浪却不是一个值得你这样倾心的人。”似乎他还知道牟沧浪许多丧德败行的事,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西门夫人道:“人谁无错,是是非非,已经过去了也就不必提了。牧哥,我也佩服你的宽容大量,我对不住你,难为你隐忍了二十多年。我求你——”

  牟沧浪忽道:“不必求他!牟某平生做了许多错事,但从没有骗你。他却是如今还在骗你!”

  西门牧喝道:“胡说!我骗了她什么?”

  牟沧浪道:“你骗她的同情!哼,你说你当年的诈死是为了成全我们,这就是天大的谎话!西门牧,我真想不到你除了武功好之外,演戏的本领居然也是这么了得!”

  西门牧气红了眼睛,喝道:“你说我在明珠面前都是做戏,不是真心?”

  牟沧浪道:“你骗得她,骗不过我。你的心狠手辣,天下无双,却偏要在她面前装出那样可怜巴巴的样子!”

  西门夫人似乎也觉得他说得太过份了。叫道:“沧浪,别——”

  她话犹未了,陡地只听得西门牧一声大喝:“西门牧平生从不要人可怜!”说时迟,那时快,西门牧、牟沧浪两个人都是同时向对方扑了过去!

  “蓬”的一声,双掌相交,牟沧浪倒跃三步,西门牧身形晃了两晃,西门夫人飞身插入他们中间,叫道:“你们要动手,先把我杀了!”

  牟沧浪退了三步,仍然未能隐住身形,在原地打了两个圈圈。他好像甚为诧异,低下头来,在想什么。

  西门夫人道:“牧哥,你放过我们吧!”

  西门牧冷冷说道:“你要我重新再做死人?”

  西门夫人道:“二十年前你都肯为我那样做,如今你我都已老了,何必重来挑起旧怨?”

  西门牧道:“你一定要知道其中原故?”

  西门夫人道:“你可以告诉我吗?”

  西门牧想了一会,咬着嘴唇说道:“不能!”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你要知道,我告诉你,他是为了我的原故!”

  一个腰束红绫,长发垂肩,双眉入鬓的妇人站在他们的面前。

  【一一〇三:只能有一个西门夫人】

  这个妇人看起来应该已在四十开外,偏偏还在作着少女的打扮。但打扮虽然不伦不类,却透着一股毫无忌惮的野性。

  西门夫人道:“你是穆盈盈?”

  穆盈盈道:“你一猜就着,不错,我就是穆盈盈。嘿嘿,西门夫人,咱们都是久仰的了!”

  西门夫人道:“其实我应该称你西门夫人才对!”

  穆盈盈又是一阵大笑,说道:“你又说对了,是应该只有一个西门夫人!”

  西门夫人道:“所以你要他来杀我?”

  穆盈盈道:“第三次你又说对了!到底你是女人,知道女人的心事,我总不能永远做一个见不得光的西门夫人呀!”

  西门夫人道:“我可以把他让给你。”

  穆盈盈道:“谁要你让,老实告诉你吧,我要他杀你,不仅因为你是原来的西门夫人,而是因为我要你在他的心中也都永远消灭。”

  西门夫人道:“我懂。你要他杀我来证明他对你的爱意!”

  穆盈盈哈哈笑道:“你真是个懂事的女人,用不着我多费半点唇舌!”

  西门夫人道:“你说得不错,我是应该死的。其实也不用你去求他,我早已心甘情愿让他杀了!”

  西门牧喝道:“明珠,别做傻事!盈盈,我也并没有答应你,你怎么可以跑来胡说一通?”

  穆盈盈冷笑道:“我胡说?哼,你好像把和我说过的话全都忘了!”

  西门牧道:“我有答应过帮你杀殷明珠吗?”

  穆盈盈道:“但你曾要求我帮你杀牟沧浪!嘿嘿,我知道你会答应我的!”弦外之音,当然是要他替她杀殷明珠为交换条件了。

  西门夫人道:“你要杀,杀我好了!为何还要杀牟沧浪?”

  穆盈盈道:“他不杀牟沧浪,怎有颜面重出江湖?谁都会笑他甘做缩头乌龟的!”她说到这句话,已是气得西门牧面色涨红,但又做声不得。

  穆盈盈续道:“他不能重出江湖,我岂不是仍要做见不得光的西门夫人?”

  西门夫人道:“你说得对。咱们做一宗交易怎么样?”

  此话突如其来,穆盈盈也是不禁为之一怔,说道:“什么交易?”

  【一一〇四:原来是你】

  西门夫人道:“郑铁岗的女儿是给你在天坛掳去的!”

  穆盈盈道:“不错,我要她做我的干女儿,把我的平生本事都传给她。”

  西门夫人道:“这女娃儿和我有点关系,你把她给我好不好?”

  穆盈盈道:“不好!老实告诉你吧,牧哥想要个女儿,我本来想捉西门燕回来给他的,但他已经知道西门燕是你和他的仇人所生的女儿,当然不能再要她了。不得已而思其次,我只能找一个伶俐的女娃儿顶替。”

  西门夫人面上一红,说道:“你先别说不好,我有交换条件的。”

  西门夫人道:“西门牧未必肯帮你杀我,如果单打独斗,你是没有把握杀我的。”

  穆盈盈道:“这也说得是。”

  西门夫人道:“你若肯把郑巧儿给我,我可以完成你的心愿。你要杀要剐,我决不皱眉!”

  穆盈盈道:“这个,……”

  西门牧喝道:“我从来没有打算要你做我的妻子!”

  穆盈盈道:“你不要我帮你杀牟沧浪了吗?”

  西门牧道:“用不着你帮,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杀牟沧浪恐怕比我更多!”原来穆盈盈年少之时,也曾追求过牟沧浪,她是因为追求不遂,转而为恨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牟沧浪忽地喝道:“西门牧,你要杀我,我更要杀你!”

  西门夫人吓了一跳,说道:“沧浪,你说过不想杀他的,因何变了?牧哥,你,请你——”

  牟沧浪不待她把恳求话说出来,抢先说道:“因为我已经明白了,原来是他!”

  西门夫人呆了一呆,说道:“什么叫做原来是他?”

  牟沧浪已是面向西门牧,指着他道:“你是杀我派无极长老的凶手!”

  西门牧哈哈大笑:“你现在才知道吗?丁云鹤也是我杀的!”

  牟沧浪道:“两湖大侠何其武呢?”

  穆盈盈道:“这倒不关他的事,是我杀的!我扮成他的徒弟耿京士模样,趁他大吃一惊之际,就杀了他!嘿嘿,若不是我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只怕纵然杀得了他,也没这么顺利呢!”穆盈盈虽然夸大了些,但牟沧浪也知她的易容术的确是十分高明的。

  【一一〇五:公平决斗】

  牟沧浪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何其武临死之时骂道,原来是你这个畜生!”

  “无极长老、何其武、丁云鹤与你有何仇冤,你要下这毒手对付他们?”牟沧浪喝道。

  西门牧冷冷说道:“他们与我无仇,你与我有仇!嘿嘿,事到如今,那也不怕和你说真话了,你以为我当真心甘情愿把明珠让给你吗?我的诈死正是要报夺妻之辱!断魂谷一战之后,我自知没有把握杀你,唯有诈死,才是最好办法。一来可以潜心练武,二来可以避开你的注意,三来机会来时,我还可以嫁祸给你。我苦练几年,练成了与太极掌相似的掌力,终于令得无极长老也丧在我的掌下。能够以掌力震伤无极长老的天下没有几个,何况是用他本门的太极掌力?”

  牟沧浪道:“这样,我的嫌疑就是最大的了?”

  西门牧道:“但我没想到无相真人会那么样信任你,明知你有嫌疑,竟然还把掌门之位传给你。”

  牟沧浪苦笑道:“他老人家也未必是对我毫无怀疑,他安排我做掌门,也安排了一个聋哑道人在我身旁监视我的。聋哑道人演戏的天才比你更高,居然骗过了他老人家。好在后来有个七星剑客郭东来帮我揭穿了他的奸细面目!”说至此处,陡地喝道:“冒充聋哑道人的满洲奸细王晦闻,是不是你安排他在武当山作卧底的?”

  西门牧双眸炯炯,勃然怒道:“枉我和你相交数十年,竟敢对我说出这样混帐的话!我是什么事都敢做,唯独通番卖国的事决计不做!若然我知道王晦闻是满洲奸细,我早就将他杀了!”

  牟沧浪道:“好,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你一个人能够杀得了无极长老!”

  穆盈盈笑道:“牟沧浪,你已经算得很聪明了,但还不够聪明。你应该想到,当然是我用暗器助他一臂之力。”

  牟沧浪道:“哦,原来如此。好,你们并肩子上吧!”初时语气平和,突然变得声色俱厉!

  穆盈盈仍是一副不在乎的笑容,闲闲说道:“牧哥,你要不要我帮你,别人都已经把你我视同一体了。”她是早已向西门牧提出交换条件的了,此际乃是乘机要胁。

  西门牧突然将她一掌推开,喝道:“你想令我受天下英雄耻笑么?我与他公平决斗,不准你插手!”穆盈盈尴尬之极,暗自想道:“你只不过是想在明珠面前逞英雄罢了。”心中又气又酸,却是不敢发作出来。

  【一一〇六:愧悔难堪 但求自尽】

  忽听得鸟声啁啾,眼前景物豁然开朗。不知不觉之间,已是清晨时分,阳光开始射入梅林。

  西门牧抢占背着阳光的有利地位,喝道:“来吧!”双臂箕张,十根指头,宛似十枝铁笔,齐向牟沧浪插下。牟沧浪身回步转,剑挟寒光,迎前一封,截他手腕。西门牧一声大喝,变指为掌,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把牟沧浪剑尖震歪。牟沧浪脚步有如醉汉,长剑摇晃,看似乱了章法,但在西门牧的感受,却似四面八方都有明晃晃的利剑向他刺来。西门牧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道:“没想到他的剑法竟练到虚实一体、似有还无的通玄境界!”随手划了三个圈圈,掌风剑影之中,飘下梅花无数!他这一招,有太极掌之柔,又有金刚手之刚,看似淡写轻描,实是厉害无比。牟沧浪亦是不禁暗暗吃惊:我只道我的剑法已是无人能敌,谁知他的掌法也已另辟蹊径,创出新的境界了。

  两人各展平生所学,越斗越烈。剑光缭绕,掌影翻飞,两人各展平生所学,越斗越烈,剑光缭绕,掌影翻飞,两人相斗,却似有千百人混战一般。渐渐,连影子都分不清了。

  西门夫人情知难以劝阻,而这场恶斗势必不死不休,她实不忍目睹这一战的结果,不觉叹了口气,心里想道:“不管谁对谁错,这场祸事总是我惹出来的!”她怀着愧悔的心情,突然拔出佩剑,向自己的胸膛插下!

  高手搏斗,眼观四面,西门牧面向着她,首先发现。

  “明珠,不可!”这霎那间,西门牧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的安危,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便即飞身而起,掠过牟沧浪头顶的上方,扑向他的前妻。

  牟沧浪的剑法迅如闪电,乘隙即入,一招“举火燎天”,在他的小腿上划开一道细长的伤口。立即他也发现了,因为他虽背向西门夫人,但西门夫人被阳光拉长的影子,可正是在他的前面。也幸亏他收手得快,否则只怕西门牧的一条腿都要给他切下。

  西门牧不顾腿上创伤,向前飞跑,但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掀起波浪的是穆盈盈。

  两个男人,一个是她少年时候曾经单恋过的(牟沧浪),一个更是她现在的丈夫(西门牧),但如今,这两个正在舍命搏斗的男人,竟然为了救护另一个女人罢手,你想她的心中是什么滋味?她妒火中烧,一把暗器就向西门夫人打去!

  西门牧正在跑来,和穆盈盈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一一〇七:常五娘偷袭】

  就在这霎那间,西门牧的身形平地拔起,像一头大鸟似的,迳“飞”过去!他本来不是擅长轻功,只因处在这样危急的关头,方始迫出了他的非凡本领!

  飞身之际,他已是一记劈空掌打了出去,随着身形落下,一抓抓住穆盈盈手腕。

  穆盈盈的暗器是连珠发出的,一被他抓住,当然是不能续发了。已经发出去的暗器,也被他的劈空掌力震得七零八落!

  穆盈盈气怒交加,嘶声叫喊:“你不肯帮我杀她,那也罢了,你还反过来帮她对付我?这是什么道理?”

  西门牧沉声道:“没什么道理,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撕你的皮!”

  穆盈盈大哭大叫:“好呀,原来在你的心目之中,我连她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她的野男人要杀你,你仍然把她当作心爱的妻子!呸,我真是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贱丈夫,我被你骗了这许多年,我和你拚了,拚了!”

  她的指甲很长,十指掐着西门牧皮肉,要摆脱她可还当真不易,西门牧喝道:“我没功夫和你瞎缠!”暗运玄功,双臂一振,将她弹了出去。不过,他虽然摆脱了穆盈盈的纠缠,却早已给牟沧浪赶过他的前头了。

      ×      ×      ×

  西门夫人的心在颤抖,手指也在颤抖。也幸亏这样,刀锋虽已插入胸膛,并没刺正心脏。

  牟沧浪来到她的身边了。

  西门夫人冰冷的胸膛感到他的热力,脸上绽出了笑容,轻声说道:“抱紧我,别离开我!”

  声音很轻,好像春风吹过湖面。但西门牧听见了。他像是着了定身法似的呆住了。

  但更加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传来了另一个灾难的声音。

  “嗤”的一声轻响,紧接是刺耳的“叮”的一声,跟着而来的是西门夫人的呻吟。

  西门牧虽然不是暗器名家,也知道他们是着了暗算了。

  他刚骂得一声:“你这贱人——”就听得一个放荡娇媚的声音笑道:“你错怪她了,这是唐门的暗器,她穆家的暗器还差得远呢!”

  牟沧浪仍然抱着西门夫人,哼了一声,喝道:“你快走,走迟片刻,我要你的性命!”西门夫人问道:“是常五娘吗?”

  【一一〇八:只有半个时辰性命】

  不错,暗算她的人是常五娘,不是穆盈盈。她已经中了常五娘的一枚青蜂针。

  西门夫人低声说道:“饶了她吧,好歹她也曾经和你有过一段香火情。”

  一个苍老的狞笑声从梅林另一面传来,“牟沧浪,你对我不住,我早就要杀你了。不过,我可以宽限你半个时辰,因为你的情人还可以有半个时辰的性命。要是你舍得她的话,你现在上来和我决战也行!”说这话的是江湖上公认的第一暗器高手唐二先生。

  他这番话其实是色厉内荏,重点在于提醒他,西门夫人的性命“只有半个时辰”。原来他和常五娘虽然是埋伏在不同的所在,但刚才却是同时发出暗器的。那“叮”的一声,就是被牟沧浪以护体神功弹开的他的喂毒暗器铁机理。他见牟沧浪如此厉害,还当真有点害怕他不肯放过常五娘。须知牟沧浪若然和他拚命的话,他纵然可以在牟沧浪的剑底逃生,常五娘是决计逃不了的。

  牟沧浪也不知是被他的说话吓住,还是一心专注在西门夫人身上,对唐二先生的出现已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让西门夫人躺在他的怀中,为她接续真气。

  西门牧忽地喝道:“用不着等半个时辰,我来领教你的唐门暗器!”

  唐二先生冷笑道:“咦,这倒奇了,殷明珠早已不把你当作丈夫,她现在是躺在别的男人怀中,你居然还要为她拚命!”

  西门牧喝道:“常五娘背着你偷汉子,为何你也要替她撑腰?”

  唐二先生心道:“你若是没有受伤,我怕你三分,现在,谅你也不是我的敌手!”喝道:“好,那就让你先尝尝我的暗器厉害!”

  西门牧运掌如风,把唐二先生所发的毒蒺藜,铁莲子、丧门钉、梅花针……诸般暗器扫荡得四面乱飞。连同常五娘所发的暗器在内。

  穆盈盈爬了起来,叫道:“牧哥,别慌,我帮你对付那个妖妇。看看是她偷自唐门的暗器厉害,还是我穆家祖传的暗器高明?”

  不料她刚刚跑出两步,蓦地只觉后心一凉,一把利剑已是从她的后心穿过前心。

  杀她的人是东方亮,原来东方亮的内功之厚,尚在西门牧估计之上,他已经自行解开了穴道了。穆盈盈从他身旁经过,他跃起一剑,就结果了她!

  【一一〇九:耿玉京出现】

  牟沧浪和西门夫人对周围发生的种种意外事件,仍然好像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西门夫人道:“大哥,别为我虚耗真气了。我只有一事未了,要和你说。”

  牟沧浪道:“何事?”此时他也觉眼前金星乱冒,到了难以支持的时候了。原来他虽然能以护体神功弹开唐二先生的铁蒺藜,但却也给铁蒺藜的刺,刺穿他的衣裳,而且伤及他的一点皮肉。唐家的喂毒暗器见血封喉,若然他不是为西门夫人输入真气的话,凭他的内功造诣,尚可无妨,如今则是难以阻止毒性的发作了。不过他仍然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和西门夫人对答。

  西门夫人道:“就是我刚才要和你商量的事。”

  牟沧浪道:“哦,你是说燕儿的婚事。待你好了再说不迟。”

  西门夫人道:“你别哄我,我知道我是活不过半个时辰了。耿玉京这孩子我觉得很不错,燕儿既然不能嫁给东方亮,我想请你为他们撮合姻缘。”

  牟沧浪道:“好是好,就不过——”

  西门夫人道:“不过什么?”

  牟沧浪不忍令她伤心,说道:“他已经离开了武当山,要是我见得着他的话,我会跟他说的。你驱毒要紧,别为这件事挂心。”心里则在想道:“他得罪了钦差,跟郑铁岗逃走,无非都是因为郑铁岗的孙女之故。莫说我见不着他,即使有命见得着他,他也是别人的孙女婿了。”

  他只道自己性命难保,永远也见不着耿玉京了,那知心念未已,立即就听见耿玉京的声音。

  “西门前辈,请把唐仲山这老贼让给我,他是杀害我义父义母的仇人!”

  即使西门牧没有受伤,轻功也是比不上他。何况西门牧如今又正是受着暗器的阻扰,不让也得让了。耿玉京斜边扑上,飞快的追上唐仲山。

  唐仲山冷笑道:“我杀了两个农夫农妇,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凭你这小子也还不配向我寻仇!”一把暗器向耿玉京打去。耿玉京一招“三转法轮”,暗器投入他的剑光圈中,全都变成粉末。

  唐仲山这才大吃一惊,“没想到相隔不过数月,这小子的剑法又已精进如斯!”说时迟,那时快,耿玉京的剑圈已是笼罩着他的身形。唐仲山只能凭仗数十年功力,运掌相抗,腾不出手来发暗器了。

  西门牧摆脱了暗器的阻扰,发现常五娘就在他的前面。

  【一一一〇:常五娘自尽】

  常五娘忽然哈哈大笑。

  西门牧道:“你笑什么?”

  常五娘道:“我本来以为要杀我的是牟沧浪,不料竟然是你,这岂不有点滑稽?”

  西门牧冷冷说道:“你自知死到临头,居然还笑得出来,也算得是个怪物!”

  常五娘道:“我是个怪物,我的怪是被你们迫出来的!第一个是二先生,他迫我做他见不得光的情妇;第二个是牟沧浪,他本来给了我以希望,却仍然是始乱终弃;第三个是你,你自己伤心失意,却要发泄在我的身上!”

  西门牧不觉怔了一怔,觉得她虽然十分可恨,却也未尝不值得一点同情。自己不也曾因为受了刺激而滥杀无辜吗?他咬了咬牙,说道:“不管你怎样说,你伤了明珠,我就不能饶你!”

  常五娘纵声狂笑,狂笑之间,夹以一声叹气,说道:“明珠,我真羡慕你,两个男人都愿意为你而死,嘿嘿,哈哈,但我并无遗憾!牟沧浪,我得不到你,你也什么都得不到!还有你,西门牧,你比他还更可怜!哈哈,你们两大英雄同样的恨我,却也同样的难奈我何!”

  她突然就在狂笑声中倒下去了!转瞬间脸上蒙上一团青气,动也不能一动了。她已是服毒而亡!

  唐仲山在梅林那边和耿玉京激战,听得常五娘的笑声有异,叫道:“五娘,你怎么了?”

  西门牧冷冷传声:“她死了!不是我杀她的,是你迫死她的!”

  高手搏斗,那容得分了心神?何况他还是心神大乱!耿玉京乘隙即进,剑尖只是轻轻一点,唐仲山的咽喉就开了个孔,一缕鲜血射出来,倒下去了!

  西门夫人躺在牟沧浪怀中,忽地星眸半启,说道:“我好像听见常五娘的笑声,笑得好像又是欢喜,又是凄凉,她怎么样了?”牟沧浪道:“她已经死了!”西门夫人道:“唉,可怜!她临死时说的什么?”牟沧浪道:“她说她羡慕你的幸福!”西门夫人脸上绽开笑的花朵,说道:“不错,我的确是十分幸福,我是个坏女人,你对我还这样好!”

  牟沧浪心里凄怆,强笑说道:“不,你是个好女人,你别这样说!”西门夫人道:“多谢你,牟大哥,啊,还有,请你转告西门牧,我也多谢他!”声音越来越微弱,说罢,就在牟沧浪的怀中断了气息。

  【一一一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东方亮杀了穆盈盈,抹干剑上的血迹,走到西门牧面前,双手捧着宝剑,说道:“这把宝剑是你赐给我的,我用它报了杀父之仇,但也是用它杀了你的后妻。你若要替她报仇,可以收回这把宝剑,用它杀我!”

  西门牧道:“亮儿,你不杀我,我已经感激不尽,我但愿你用这把宝剑开辟你的前途!”

  东方亮苦笑道:“我还有什么前途?”

  西门牧道:“大丈夫受点挫折算得了什么?”东方亮正自心想:“我还称得上是大丈夫吗?”西门牧好像知道他的心思,已是接着说道:“司马迁的故事你是知道的,他受宫刑,发愤而著史记,后世谁人不钦敬他?文武殊途,其理同一,你去吧!”

  他缓缓道来,东方亮却是如受当头棒喝,说道:“多谢姨父良言。”插剑入鞘,走了。

  梅林里静寂如死。

  西门牧回过头来,只见牟沧浪已经放下殷明珠的尸体,也正在站了起来。

  西门牧缓缓说道:“不错,我几乎忘了,还有你是要报仇的!”

  牟沧浪道:“明珠临去之时,要我替她多谢你。你我私人之间的恩怨已了,但可惜我曾经当过武当派的掌门,你杀了无极长老,我不能不——”他的毒伤已经发作,其实他是有意借西门牧的手来结束自己的生命的。这样,虽然死了,也算得是尽了武当派掌门人的责任。

  西门牧打断他的话道:“我知道,但你还是省点气力吧!”

  牟沧浪道:“你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中了唐门暗器,就斗不过你了?”

  西门牧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我……”

  牟沧浪忽地听得爆豆似的声响,大吃一惊,叫道:“西门牧,你干什么?”

  西门牧苦笑道:“明珠已经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那爆豆似的声响,是他临终之际,自散功力。

  耿玉京从梅林那边走出来,看得惊心动魄!

  牟沧浪道:“京儿,你过来。”耿玉京走到他的身旁,说道:“掌门有何吩咐?”

  牟沧浪道:“我本来要你做掌门人的,但可惜——”

  耿玉京道:“你不必抱歉,我早已说过,无意于此。”

  牟沧浪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希望你帮助一羽,本派的仇人虽然都已死了,但只怕还有风波。”

  【一一一二:同命鸳鸯】

  耿玉京道:“弟子纵然不能重返师门,也是武当弟子,要是能为本派效力,理所当为!”

  牟沧浪道:“谁说你不能重返师门?你现在回山,也都可以!”

  耿玉京道:“但弟子得罪朝廷使者,给本派惹了祸。”

  牟沧浪道:“你不必为此事担心。”

  耿玉京道:“为什么?”

  牟沧浪道:“我现在无暇与你细说,往后你会知道的。”

  耿玉京道:“既然如此,弟子自当遵命。但掌门你呢?”

  牟沧浪道:“你看那边,是谁来了?”

  耿玉京刚一回头,只听得利刃刺物之声,转身看时,只见牟沧浪胸膛插着一把剑,说道:“本门武学,有你发扬,我是无须挂虑了。西门牧说得对,明珠都已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原来他是拔出插在西门夫人身上的那把剑,用来自尽的。这把剑是西门夫人的佩剑,他也正是倒在西门夫人的身旁。

      ×      ×      ×

  耿玉京好似做了一场恶梦,急急下山。

  刚踏上白堤,就见一个少女迎面而来,这少女怔了一怔,便即笑道:“你真聪明,我还怕你看不懂我的手帕画图之意呢,却原来你已经到了这儿了,你知道吗,你的姐姐也来了。”这个少女是西门燕。

  耿玉京道:“我知道了,请你告诉她,我恐怕不能去见她了。请她先回武当山吧。”

  西门燕噗嗤一笑,说道:“啊,对了,你是在忙着去找郑巧儿。你知道她在那里了吗?”

  耿玉京道:“还未知道。”

  西门燕道:“那我告诉你吧。我虽然也还未见着她,但我已经打听倒她是住在净慈寺后面的一家人家,那家人家是单门独户,很好找。不过,你可得小心,和她在一起的是二十年前江湖中的女魔头穆七姑。”

  耿玉京是亲眼看见穆盈盈被东方亮杀掉的,他那会担心,立即就跑。

  西门燕叫道:“喂,喂,你是从孤山下来的吗,我妈妈是不是在山上?”

  耿玉京道:“我不知道!”他一来没有时间,二来也不忍将他目睹的事情说给西门燕知道,只好让她自己去看了。

  他飞快的跑到了南屏山,找到了净慈寺后面那间孤零零的石屋,但还未进门,就碰见了他所意想不到的人。

  【一一一三:失之交臂】

  他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两个他曾经得罪过的朝廷使者——褚千石和赵太康。

  赵太康啊呀一声,说道:“耿少侠,你一定是来找郑巧儿的吧,可惜你来迟了一步!”

  耿玉京吃了一惊,喝道:“你们把她怎样了?”

  褚千石道:“你放心,她虽然是郑铁岗的女儿,但郑铁岗都已死了,我们还会难为她吗?”

  赵太康道:“莫说郑老已死,即使他没有死,我们碰上他老人家,也会装作看不见。所以,耿少侠,你和我们之间的那点‘误会’,你也不必耿耿于怀了。”

  耿玉京道:“咦,你们怎么忽然这样宽容大量?”

  褚千石道:“因为你和郑老灭了魏忠贤的威风,又帮袁崇焕出关,我们都是忠于皇上的,对你表示敬意还来不及呢,怎能还计较往日小嫌?”

  耿玉京心道:“怪不得牟沧浪说我可以重回武当。”问道:“那郑巧儿呢?”

  赵太康笑道:“别这样着急,你好像应该先问我们,我们为何来到这儿?”

  耿玉京道:“好,那我就问你们,你们为何来到这儿?”

  褚千石道:“我们是因为得知西门牧重出江湖的消息,奉命来追捕他的。没想到追踪到了此地,没见着他,却见着郑巧儿,见着她,我们这才知道,西门牧是和女魔头穆七姑一起,巧儿被那女魔头强迫为徒,但不知怎的,昨晚那女魔头点了巧儿的穴道,与西门牧先后离开这间屋子,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赵太康道:“好在褚大哥会解那女魔头的点穴,巧儿是不知道你会来的,因此,她只留下一句话。”

  耿玉京急忙问道:“她怎样说?”

  褚千石道:“她叫你回你的老家等她。”

  耿玉京大为奇怪,心里想道:“我那里还有什么老家?”

  赵太康道:“听说牟一羽将会接任武当派掌门,说不定我们还会在武当山见面。”

  褚千石苦笑道:“你倒想得美,说不定我们未能再上武当山,先就死在西门牧掌下。”

  耿玉京笑道:“我也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西门牧和那女魔头都已死了!”

      ×      ×      ×

  牟沧浪的死讯已经传到武当山,长老们失掉等他回来的希望,已经正式推举牟一羽做掌门人。这日一众弟子齐集无相真人的墓园,先举行对内宣告的仪式。

  【一一一四:东方亮再闯武当】

  牟一羽坐在墓园中央新建的石台上,心中又喜又悲。他虽有丧父之痛,但也终于得遂身为掌门人之愿了。

  他向台下看去,目光落在一个女道士身上。

  这个女道士很年轻,是最近才出家的蓝水灵。她已经正式成为不悔师太的传法弟子。他曾为此事惋惜,但蓝水灵做了女道士,更可以令他安心去做掌门。不必考虑去请求长老准许他打破俗家弟子不能担任掌门的惯例了。在这次对内宣告的仪式过后,如无意外(即确定了他是继任掌门的地位之后),他也将披上黄冠,由长老另赐道号。

  但就在无色长老要宣告的时候,就发生意外,东方亮突然出现台前。

  无色喝道:“东方亮,这是我们武当派的内部集会,你跑来做什么?”

  东方亮尖声说道:“听说你们要推举牟一羽做新掌门,我特来领教他的武当剑法!”

  无色怒道:“上次你败在无名真人剑下,已声言了结师门恩怨的了。为何又来捣乱?”

  东方亮道:“我这次不是替师父来赴比武之约,我是冲着你们武当派的传统规矩,来找牟一羽比剑的!”

  无色喝道:“你知道什么武当派的规矩?”

  东方亮道:“贵派掌门是否要精通剑法?”

  无色道:“掌门人首重德才兼备,剑法其次。”

  东方亮道:“我说的是惯例。历来担任贵派掌门的人选,剑法即使不是数一,也是数二,对吗?”

  无色道:“是又怎样?”

  东方亮道:“那我就用武当剑法与他印证,他若输了给我,纵然我不敢说他不配做贵派掌门,但做了也没光彩!”

  这分明是向牟一羽挑战了!牟一羽不动声色,淡淡说道:“你口口声声武当剑法,请问你是从那里偷学来的武当剑法?”偷学别派剑法,乃是武林大忌,牟一羽此问,实是要先入他的罪。

  不波长老忽道:“他的剑法不是偷学的,而且他还可以算得是武当派的弟子呢!”不波是已故无极长老的大弟子,在武当派地位甚高,但同门也知道他一向不通世务。

  牟一羽道:“那么他的武当剑法是谁教的,可以算得又是什么意思?”

  不波道:“教他武当剑法的是令尊,要收他为武当弟子的也是令尊!”此言一出,所有的武当弟子全都呆了!

  【一一一五:耿玉京回山】

  牟一羽道:“师兄说笑了,家父除我之外,生平从未收过别的徒弟,人所皆知。”

  不波道:“就这件事别人不知。你若不信,请看这一封信,是不是令尊亲笔所书?”

  信上说:“东方亮的武当剑法是我间接传授,他本人或许都不知道。内情我已告诉不波。并特准不波在我去世之后,将他引入武当门下,作为我的隔世弟子。”

  不波道:“这封信是他下山之前留给我的,当时他尚未还俗,仍是本派掌门。”

  无色长老问道:“间接传授是什么意思?”

  不波道:“此事只是涉及私人关系,对本派声誉并无影响的。我可不可以不说?”

  不波为人诚朴,众所皆知。他这样说,别人自是不便再问下去了。

  无色道:“原来你说的他也‘算得’武当弟子乃是这个意思。”

  牟一羽却道:“这封信确是家父亲笔,但他现在可还未‘算得’武当弟子。”言下之意,他尚未接受不波引渡,又怎能当作已列门墙?

  原来牟一羽生性多疑,父亲这封信不交给他而交给不波,他不禁心里想道:“东方亮的武当剑法是他的姨母交给他的,他的姨母其实也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此事不波虽然秘而不宣,但将来难免有人知道,岂不有伤我的体面?”又想:“爹爹此举,只怕还有别的用意,他一向认为我精明有余,仁厚不足,武功又未够精纯的。莫非他是属意东方亮继承他的位子?”

  东方亮心里也在感激牟沧浪的爱屋及乌,但他可没有牟一羽那样多疑,傲然说道:“我若败在你的剑下,自是心悦诚服列入门墙,否则我做了武当派的弟子也没什么光彩!”

  此言一出,登时就有几个人骂道:“好像我们求你似的,你剑法再高,也是邪派出身,好希罕你么?”

  不波最为爱才,说道:“话可不能这样说,人可以改邪归正,何况东方亮也不能算是邪派;而剑法则更无正邪之分!人材难得,我们走了一个耿玉京,来了一个东方亮,正好补上!”

  话犹未了,忽地就听得耿玉京的声音说道:“弟子不知有今日之会,请恕来迟!”

  无色微笑道:“京儿,你回来得正好!”

  耿玉京懂得他的意思,便即说道:“牟师叔,请准许我代表本门与东方亮比剑!”

  【一一一六:双英比剑】

  按照武林规矩,掌门人的地位高高在上,倘若有人向他挑战,不管是别派中人,或者是意图夺位的本门弟子,他都可以指派拥护他的弟子接受挑战。现在耿玉京自动提出要求,当然是表明拥护他的了。

  牟一羽道:“好,你虽然是我师侄,学艺未精,但对付东方亮是足够了的。准你所请!”

  东方亮冷笑道:“牟一羽,你虽然乱吹牛皮,可也正合我的心意。我来武当,为的就正是要领教武当派最高明的剑术。玉京,来吧,这次咱们可不是拆招了!”

  他肯答应师父自宫练剑,最初的目的是为父报仇,那知他的杀父仇人并非牟沧浪,而是穆盈盈。他父仇得报之后,大感不值。现在的目的,可就真的是要为师门雪耻,想要胜过武当派的第一高手了。

  有知道他们交情的武当弟子,初时还有点害怕他们是串通了演戏,但一看之下,可就把他们吓得目定口呆了!

  只见东方亮迅若飞鹰,猛若怒狮,时而凌空扑击,时而贴地盘旋,剑势俨似惊涛骇浪,一圈圈的四面扩张。但仔细看来,却又的确是武当剑法!不破悄悄和师兄说道:“我真没想到,原来本门剑法也使得如此刚猛的!”他的师兄不敌说道:“你没还瞧清楚哩!他是刚中寓柔,柔中寓刚!”“他是不是把太极剑法与连环夺命剑法混合来使?”“好像是吧,别说话了快瞧!”原来他也看不清楚。其实东方亮乃是把飞鹰剑法与太极剑法合而为一了。

  相形之下,耿玉京的剑法可就不及东方亮的迅捷凌厉了,但见他东一指,西一划,若断若续,但剑光却是一圈接着一圈,始终圆转如环。有时看似现出缺口,但东方亮的剑尖刚要插进去,就给弹开。

  无色看得如醉如痴,和在他身旁的不波说道:“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以神遇而不以目遇,到了这个境界,随意挥洒,都是上乘剑法,你说是吗?”不波没有回答,却忽地手舞足蹈,状若疯狂。原来他对剑法的痴迷,比无色更甚。他是在模拟耿玉京的剑法。

  别的弟子没有他们的造诣,震惊于东方亮的强攻猛扑,正在担忧耿玉京可能落败,忽见东方亮一个倒翻,跃出圈子,涩声说道:“不要你让,我认输了!”原来耿玉京使到一招白鹤亮翅,本来可以削断他的一条手臂的,但耿玉京只是刺穿他的衣袖。

  武当派的弟子虽然十九莫名所以,但耿玉京得胜,他们自是纷纷上来道贺。一时间倒是没人去理会东方亮了。

  【一一一七:蓝水灵出家】

  “武当派出了这样一位人材,真是可喜可贺!”

  “不是一位,是两位!东方亮也是一位难得的人材啊!”

  这个集会虽然是武当派的门人大会,却也有两个外人列席其间。他们正是去年曾经来过的那两位朝廷使者——褚千石和赵太康。

  他们本来应该是最受注意的人物,只因刚才那一场剧斗,把每一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倒是不觉忘记了他们的存在了。待到看见他们上前向耿玉京道贺,大家方始怵然惊醒。

  无色忙道:“玉京,去年那件事情,你还未曾向两位大人——”

  他那“陪罪”两字还未出口,褚赵二人已是同声说道:“芝麻绿豆的一点小事,你不说我都几乎忘记了,还值得一提再提么?”

  众人不知内里情由,只道他是给武当派的面子,自然皆大欢喜。只有牟一羽心里暗暗嘀咕,生怕耿玉京既然“没事”了,他这掌门之位只恐也保不住了。

  别人都没想到这层,倒是由于褚千石的提醒,令得他们重新想起了东方亮。

  东方亮那里去了?

  他在刚才大家都没注意他的时候,走到了蓝水灵的身边。

  “蓝姑娘,我愧对你,请你原谅。”

  “出家人元真,敬谢施主!”蓝水灵合什作答,眼眶里有一颗泪珠。

  东方亮就在她的泪眼相看之下下山去了。

  “东方亮已经走了,他的神色好像有点不对!”已经改称“元真”的蓝水灵,这样告诉她的弟弟。

  耿玉京道:“姐姐,恕我不回家了,爹妈墓前,请你代为禀告!”说罢,回过头来,向三位长老(无色、不波、不悔)和牟一羽辞行。

  牟一羽假惺惺道:“怎的一来就走?”

  耿玉京道:“我另外有事,赶着去办。这件事两位大人都知道的。”他倒是恐防牟一羽挽留他,抬出“两位大人”作挡箭牌。

  褚千石道:“不错,人家在等着你呢,事不宜迟,越快越好!”无色等人见褚千石这样说,也都不便挽留了。

  耿玉京道:“姐姐你保重!”元真咽泪苦笑道:“咱们的家早已毁了,你还说什么回家?我如今已是出家人,出家人六根清净,你也不必顾念我了!”

  【一一一八:“老家何处”】

  “是啊,我的家已经毁了,我那里还有老家?”耿玉京一路下山,茫然自思。一阵冷风吹来,终于给他想到了郑巧儿所说的“老家”是另有所指了!

  又是渔汛,又是黄昏。

  乌鲨镇是渔村,打鱼人家碰上渔汛就等于是农家等到了收割,一片繁忙景象。而黄昏则是他们最欢乐的时候。渔汛期间下网,是决不会落空的,打鱼回来,谁不去喝它几杯,镇上的大小酒家是必定挤满人的。

  镇上,一家老字号的酒家,正在热闹的时候,忽听得街上的人声比酒店里更加喧闹,一大群人匆匆跑过。

  有个站在门口看热闹的人忽地叫起来道:“咦,真是奇怪,金老板亲自带队去追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子!”

  一个老客人连忙说道:“快回来喝酒,别管闲事!你还记得吗,前两年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一个老和尚,一个小伙子就把金老板的渔行闹得天翻地覆!”

  看热闹的人回来,但却有个年轻人悄悄走了出去,他正是当年的那个小伙子。

  金老板的人马追出了乌鲨镇,方始追上那个又黑又瘦的小子。

  那瘦小子倒是溜滑得很,他已经陷入重围,但七八个打手涌上去抓他,也都抓他不住。反而有两个人互相碰撞,跌得爬不起来。

  金鼎和喝道:“没用的东西,待我来!”他一出手果然不同,掌风呼呼,把那瘦小子迫得东窜西闪!他的手下作扇形散开,四围防堵。

  那瘦小子东窜西闪,改用绕身游斗的法子,虽然处在下风,但金鼎和也还抓不着他。

  金鼎和哼了一声,说道:“我没走眼,果然是会家子!只可惜你的铁掌功夫练得还未到家,气力也弱了一些。”

  金鼎和的手下是还未知道这小子的来历的,不禁好奇心起,互相探问:“这个子又瘦又弱,看来还未到二十岁,居然就练成了铁掌功夫,怪不得我们吃了他的亏。这小子是谁?”

  金鼎和稳操胜券,得意笑道:“我不但识破这小子的武功,还看穿了他的人。待会儿我剥了他的衣裳,你们就——”话犹未了,只听得“哎哟,哎哟”之声四起,他的手下纷纷跌倒,因为有知道这瘦小子是谁的人来了!他就是从酒店里跑出来的那个年轻人。

  金鼎和喝道:“你是谁?”年轻人不打话,一剑就刺过去,金鼎和骇然叫道:“原来是——”只说得三个字,下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一缕鲜血从他的咽喉射出来!

  【一一一九:处处无家处处家】

  年轻人一剑杀了金鼎和,拉那瘦小子就跑,跑到海边,停下脚步,不约而同的笑道:“瞧你这怪模样!”洗干净了脸,除去化装,那瘦小子现出了本来面目,正是郑巧儿。那个年轻人不用说就是耿玉京了。

  郑巧儿道:“我被那女魔头捉去之后,以为你找不着我,一定是跟袁崇焕出关去。所以我才留话说是在你的老家等你。等了这么久不见你来,我还当真有点害怕你是不知道要跑来这里找我呢。”

  耿玉京道:“这是我爹娘住过的地方,我想来想去,只有这里是我的老家。”

  郑巧儿道:“我的祖父是从山东移居关外的,我的爹爹是在关外出生,成年后才回中原的,这里也可算得我的老家。说实在话,我倒是喜欢这里的天地宽广,民风纯厚,真是有点不想回去了。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耿玉京道:“我懂。你说的‘这里’当然不单是指乌鲨镇。其实,我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寻找老家。”

  郑巧儿眨一眨眼睛,笑道:“甚至也不单是为了寻找我!”耿玉京道:“啊,你也懂了!”

  郑巧儿道:“我们是处处无家处处家。那个地方需要我们,那个地方就是我们的家。是不是这样?”

  耿玉京道:“一点不错,你的想法和我完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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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启六年正月,清军大举渡辽河攻宁远。总数十三万,号称二十万。宁远袁崇焕的守军只有一万。但结果却是袁崇焕以少胜多,不但击退清军的进攻,而且令敌方的主帅努尔哈赤也受了伤。努尔哈赤在同年七月,回到离沈阳四十里处的叆鸡堡逝世,年六十八岁。据说努尔哈赤是在战场上被一个少年剑客刺伤的,这个少年剑客就是耿玉京。

  此说不知真假,但在关外时常可以见到耿玉京的侠踪则是事实。当然,在他的身边,总是少不了一个郑巧儿。武当剑术因他而名扬关外,提起他,谁都竖起拇指夸这“武当一剑”。

  和耿玉京在关外成名的同时,在包括陕、甘、宁、青以及回疆的西北地区,也有一位少年剑客崛起其间,用的也是武当剑法。这位少年剑客的行踪比耿玉京更加诡秘,很少人见到他的真面目。但据知者说,他就是别创武当支派的东方亮。至于在武当山上的武当派本支,由于有一个精明能干的牟一羽担任掌门,亦是更加兴旺了。他们三人行事不同,成就不同,但能够光大武当门户则一。因此又有人将他们合称“武当三剑客”。正是:兰菊梅花同吐艳,江山多难出英雄!

  (全书完)

  ※版本出处:梁羽生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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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E书作品 -11- 梁羽生家园
第十回 生死茫茫如梦幻 恩仇了了散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