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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生同人] 最后的天山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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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无耻暴击者 于 2021-10-19 23:12 编辑

1


滨江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一个天真懵懂的孩子在斑马线上被疾驰的轿车撞飞了十余米,当场殒命。

尖叫声和哭喊声以及随后闪烁起的警灯,把立在酒店窗口本神游身外的叶觉,拉回了现实。
桌面上,录音笔还在释放沙、沙响的白噪音,那是它放完实音内容后,长时间的空白内录。这段录音他已经听了无数遍,如今,哪怕闭上眼睛,录音里的每个字都像被赋予了生命,在黑暗中,于他脑海颠来倒去、跳跃翻转,让他不得安宁。
来南平前,这个调查在他看来,简直无稽之谈,它更像是一个怪奇故事,像村野里那些神神道道的出马仙故事,亦或明清小说中书生夜遇狐仙那样的怪谈,但这下,这个故事却如下榻酒店餐饮时,献艺的南词歌者传唱得那些古老而又缥缈绵绸的唱词般,不经意间骙瞿扑到了面前。
他无法回避,根本不知道如何向上峰汇报。
据实上报,那么自己一定会被当做疯子,被人质疑耻笑,而一旦选择了隐瞒,那就是对英雄,对事实真相的背叛。
三个月前,第二十七批抗美援朝志愿军战士的遗骨,光荣地回到了祖国的土地上,而本远在西北天山发掘新近发现庞大冰宫遗迹的他,被急电指派参加这次迎接仪式。
当通体漆黑,巨大而富有金属光泽的运输机,从云层中破体而出,带着使大地都为之颤抖得轰鸣,降落在了机场。
早已准备多时的军乐队奏响了雄壮而又略带哀伤的音乐,所有人注目肃立。当看到战士们恭敬而整齐划一的将烈士骨灰一盒盒抱下时,叶觉难以自持为氛围而动容,流下了眼泪。
两个小时后,在军官的带领下,他见到了要他此行来得目的,在一间密室内,看一件志愿军烈士的遗物,一把剑。
这是把明制剑,剑身较长,有3.4尺;剑首连着剑柄刻似龙尾,剑首外缘是锯齿状的龙鳍形象;剑格两端呈龙爪状下弯;剑环、剑格贴金;剑刃脊处有血槽一根,血槽非笔直状,略微现波浪弯曲,血槽内里非常精细的刻着一条龙,拉近一看宛如一只蜿蜒向上的巨龙;而在剑夹和血槽相接处的两边,各刻着一个魏碑体字,连起来即——游龙。
“你见过这把剑?”军官问道。
“算是吧,我在天山冰宫遗迹的一些残破壁画上看到它,后来通过博物馆大数据筛查,发现一些明清古画上也有它的身影。”叶觉激动的话音都有些撝挠。
“那很好,上级需要你协助查明这把剑以及拥有把剑的烈士的信息。”
“我只是有些不明白,这把冷兵器,为什么会出现在朝鲜战场?”
“叶博士,我权限有限,无法告知你全貌,不过接下来,你将看到一段绝密影像,是美军战地记者跟随拍摄得当时实时战斗记录,那个烈士确实拿着这把剑在蝗虫般的美军里,左冲右杀。”
“什么,这,你是说,一个人拿着把冷兵器,在枪林弹雨中战斗?”
“是的,他跳出战壕,冲向在向他阵地冲锋的敌人,你会看到,密集地轻重机枪构筑的火力网根本无法阻挡他,他的移动速度比博尔特的百米冲刺还要快上十倍,完全看不清剑刃挥舞的轨迹,成排成排的美军身首异处,断颈所喷出得血柱像是一根根雨后的春笋般拔地而起,但最让人震撼的是有一辆坦克,对,一辆坦克,哎,博士,你还是自己看吧。”
“这......”叶觉听得目瞪口呆,不自觉的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他又看了看宝剑,剑身焕然着凄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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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4 19:5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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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无耻暴击者 于 2021-10-27 19:56 编辑



凄白的光,叶觉还记得,上一次看到,是导师最后看他的眼神,像剑一般,将他的灵魂刺穿并钩住,带到遥远不可知的彼方。
遥远遥远的那天,正下着江南特有绵柔而略带霉朽气息的梅雨。
导师一身正装,从自家七层楼高的阳台一跃而下时,叶觉正手拎着自己整理的《袁公剑法考》上门给他批阅。
不知道是命运使然,让叶觉恰好遇到,还是导师故意让他碰到,总之,刚刚好,嘭的一声,高高在上、总是遥不可及的导师,在他身前摔得变了形。
血,像是被高压水泵挤出般,潺潺地奔涌到叶觉脚下;红色黑色的各种内脏,如麻绳般交缠在一起,暴出了身体;白森森的骨骼则像利刃般刺破肉体,露在了外面。
然而、然而,见鬼,真见鬼,导师却还是没有当即死去,他呕着血,盯着叶觉,艰难呼唤着,过来......过来......小叶,过来啊......
叶觉也许是被剑般寒冷的眼神威摄,亦或是对过往导师权威的服从,使他克服了生理上的胆怯,让他颤生生地凑近了那滩还活着的肉,将耳朵贴到导师的唇边。
他听到导师最后的话:“我像蜘蛛,命运就是我的网。我把网结好,却还住在中央。”
这是民国文学家落华生,在上个世纪20年代写得短篇小说《缀网劳蛛》中的开篇诗,这是导师对自己和自己事业的自嘲与总结。叶觉悲伤的想到,最终,都被家乡那夜熏在寥寥炊烟中的梦印证了——中国古武术,这个风雨缥缈、行将就木的学科将由他这根独苗撑下去。
不可否认,导师曾经辉煌过,他领导下的这个学科也辉煌过。
改开伊始,精神寄托被劫掠殆尽,形形色色光怪陆离之事,横行于世。其中,气功热潮盛行一时。作为中国古武术权威的导师也像那些被视为偶像的大师一般,所过之处皆是顶礼膜拜之人。但他和那些要人顶着锅接收天地灵气,给久不能生育的妇女开光送子,甚至称可以调动台风阻止美军动向的各色大师们不同,导师总是穿着一件过时老气却自带严肃气质的列宁装穿过聚如蚁附的人们,来到讲台,拿着从地下发掘出来的古代武学秘籍文本,如痴如醉的讲解着。叶觉第一次见到导师,正是听着他讲解《大衍八式》。
那次《大衍八式》的讲解对叶觉而言,与其说是武术爱好,不如说是一个来自早已命定的岔路上的一个邀请,自此年幼的他,总在午夜梦回时,梦见导师如先知列宁般,站在红场中央,向他伸出右手,招摇着道,来,孩子,来我这里吧,这里有你一生所追寻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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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5 19:5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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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无耻暴击者 于 2021-10-26 22:57 编辑

一生,对不过读初中的叶觉而言,是寥廓的词,他不敢用这样的时间尺度去揣度人生,但他却很清楚眼下的处境,以及要追寻之物,他渴望有一股外在的力量能够介入,帮助他以及周围的人们,度过每一个需要含着泪、咬牙顶受、尊严丧尽的日子。
导师的呼唤,高大的列宁,雄伟的红场,这些意象,以及这个梦本身。就是绝望的影射。
这里,未烧透的煤渣,漂浮在空气里,让人一闻之下,就感觉像一把钢锤顺着鼻孔侵入身体,接着用着巨力将人的五脏六腑都敲打得逼红,让人不得不自觉不自觉像是疼了似的捂着口,低着腰,来回匆匆走过。脚下坑坑洼洼又断裂斑驳的水泥路,一只脚踩上去,就会激活路面下藏着的黑褐色,如蛇一般溅飞而起的废钢水,溅得人们一裤子都是。住在这里的人都很穷,买不起新裤子,孩子们的裤子裙子也就都只能一直黑漆漆的,以至于在学校,老师可以轻易的用这种颜色辨识学生的身份,并巧妙得切换着面部表情和态度
这就是他住的地方,一座钢厂,是新中国第一批在南方建下的,但它骄傲已不再,在那个留着女人般秀美长发、壮实敦圆的歌唱家高亢唱着“从头再来”的广播音乐中,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肥肉,而工人们就成了被剔去的那些毛髻,丢到桶里,倒到河里,流向海里,总之去到人们看不到的地方。
每天,天光早,橘色的初阳还没刺破灰蒙蒙的大地,他的父亲便会趁着叶觉还没睡醒,备好早餐,便骑着单车载着母亲去上班了。当然,工厂那两根巨大的烟囱已经哑熄多时,堆满机械齿轮的厂房如同静谧花园般无声无息。工厂已经死了,提供不了工作,厂里的人们不得不各找营生维持生存。
有的三五成群,在市区各个地段,挂着像是游街罪犯一般的胸牌,上面写着电工、木工、电焊工、体力工等字样,等待雇主;有些资本的,便躺在火车座位底下,去一趟外地,扛着一带带衣物或者日杂,放到地摊上卖,还要灵活机动的和车管打游击;有一部分则合在了一起,笨拙模仿着香港录像带里那些黑帮,做些刀口舔血的勾当,不过后来他们大部分都被丢到里面收拾了;而叶觉的父母则属于其中最不让人待见的一种。
叶觉很清楚父母为什么要在自己深沉睡眠状态下,悄然离开的原因。孩子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让孩子不会背上沉重的心理负担而在学校抬不起头,他们想为孩子保留小小的尊严,哪怕只是想象中的,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孩子早就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知道自己每天吃得饭穿的衣是妈妈用什么换来的,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紧闭双眼,装作睡去,等到父亲安心地载着母亲踩着单车发出的嘎啦嘎啦声即将淹没在视野,绝不会回头望向窗户时,他就会迅速爬起,跳到桌子上,不顾寒风侵袭薄衣,只为看父母远去的短促背影。
那年月,丈夫载着妻子去“工作”,并不是什么个别现象,正因为不是个别,这些工厂人在彼此见面时,也没有什么尴尬,相安无事。
但孩子们的世界便不同了,没有烂漫诗人笔下的“走马章台”的惬意,童言无忌的后果便是被贴上标签——“婊子养的”。
一天叶觉像发了疯般把他的一个同学打了,打断了他三颗门牙,其中有一颗还镶嵌在他的拳头上,流出血来。
那个孩子在这场冲突爆发前,如是对拿到全班第一的半期考成绩的他说道,嘿,婊子养的,得意什么,你知道吗,我爸说过你妈棒极了,胸部像馒头般又白又大,顶起来嗷嗷叫地欢,我爸一月要和你妈来十次,比你爸还更像个爸,呃,怎么,婊子养的,你这什么脸色,这脸色做给谁看?
于是,叶觉给了他一记徕俐的拳头。
然后便是赔钱与道歉,那个孩子父亲是新时代的幸运儿,他是大中专毕业,恰逢打倒“三类人”,整个单位只有他一个知识分子,得以坐着“直升机”接替领导岗位,投桃报李的他,坚定的执行着上面“从头再来”的政策。
也就是说叶觉惹了他根本不能惹得人,这让他在整个中学时代都过着“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日子,就在这个黑暗残酷的日子里,他机缘巧合的去听了导师那场演说。
在那个普通工人一月几十块的日子里,导师一次出场就能挣到大几千,这是怎样的一种魔幻,一个破产的厂矿城市居然花巨资轮番邀请大师们来讲解气功,这种魔幻,有时甚至会让叶觉臆想,这就是冥冥之中的上天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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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生剑

发表于 2021-10-31 13:3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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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 08: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无耻暴击者 于 2021-11-8 17:22 编辑

4

叶觉听导师的课,并没有买票。
他是径直走进去的,人实在太多,黑压压,密密麻麻,这哪里管得过来?
灯光球场里五百个座位,硬是加塞下了三千多号人,真是你踩着他的脚,他蹭着你的肩,一不小心你被人吻了一口,或一不留神你就用鼻子插人家一脸,四周胳肢窝的狐臭夹杂着焦黄唇齿里喷出的二手烟,使本就燥热密集的空间,更加让人头晕目眩。
后来导师回忆往事的时候,笑着说,之所以毫无节制的让人进去听讲,实际是一种营销技巧。人是一种群居动物,一旦人数达到一定压倒性效果,就会给人一种暗示,嘿,这么多人来,那么讲话的人就一定是个权威;另一方面,人多附带的挤压烦闷效果,可以限制人的思辨,从而更容易接受讲话者的企图,当年希特勒就每每选在黄昏时分,在所有人饥肠辘辘的时候进行演说和鼓动,这也基于同一种原理。
所以说,知识分子,坏得很哩,导师坏坏的如是说。当然他也自辩道,他进行商讲不是为了骗人,他说他没有像那些大师那样,卖弄些用初中物理化学知识就可以设计出的魔术,来自夸是什么气功或特异功能来骗财骗色,他是希望以这种方式来宣传他的学术发现,那些记载在古代武林秘籍和江湖秘史中,潜伏的历史事件。
当时,营养不良,瘦骨嶙峋的叶觉便是在人群里蛇行匍伏,从人们的裤裆下硬是爬到最前排,听那些用古代江湖世界诠释的历史事件。
当然,在孩子眼里,影响和争议最大,最终导致导师被学术界排挤打压如过街老鼠的,诸如:张士诚和朱元璋本是结拜兄弟,大吴王是战败后被朱家兄弟指示手下乱棒打死,丢下了长江的;一代伟帝康熙,则亲自在五台山清凉寺动手,弄死了剃度出家的父亲顺治;而貌似沉稳老成的雍正,不但好色,还热衷民间采花,最终为了登上帝位,将父亲活活勒死在病榻之上等等足以改变历史定性和走向的秘辛,根本无法拨动他的心弦。
少年人更喜欢一身白衣,一把长剑,一匹俊马,忠胆柔肠,无拘无束的侠客故事,比如名士张丹枫与散花女侠举世无双的烂漫爱情故事;于谦后人,女英雄于承珠指挥着叶宗留水师义军,与后金人蒙古人作战,直至战死船沉的悲壮挽歌;还有尼泊尔圣女飞下冰川,力保金本巴瓶,确保中国对西藏主权宣誓,这如敦煌卷书记载的神话般的传奇故事。
当然,其中,他尤其喜欢的是一个伤心女人的故事。
她曾经是个土匪,国色天香、武艺高强,却不幸坠入了凡俗爱情的陷阱,最终被失望和痛苦折磨得满头乌发变银发,半人不鬼的远离中原,不再见生人。而她所爱之人幡然悔悟,放下世界的一切,为了恕罪,也为了那个女子,在一个绝世峭壁上,守着一朵可以使女匪恢复容貌但还含苞待放的仙草神花,这一守,就是近半个世纪。
这个故事真是悲剧性和烂漫性完美结合的戏剧典范,以至于在导师兜售完那些历史私货,开始讲解《大衍八式》时,他的眼中还满是那个白发女子,凄楚的,孑然一身立于风雪之中看向他的神情。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他被故事中的人夺舍附身了,他似乎就是那个用几十年光阴等待花开的男人,任凭寒风如利刃般剪切过身体,他还是不肯退却,他在等花开,等那个白发女子。
此时,想象中如痴如醉的他,耳畔中,俄然响起导师的讲词,《大衍八式》像是一首古老而熟悉的歌,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的在他心间和意识中洇开。到讲解的最后阶段,伴着从宋朝穿越而来的武学经文催幻,白发女子似从枯纸中,如烟般,冉冉的飘摇走出。
她微笑着,来到近前,牵起孩子的手,玉足一点,两个人便升高,再升高,越来越高,直到他们周围满是冰屑般晶莹剔透的星辰。
星辰,这些恒古不变的存在,窥视古往今来一切秘密的苍穹神祇啊,如钟表齿轮般精密的在二人周身,一闪闪得,耀着蓝色紫色的辐射光,旋转、堆积、飞逝。这夜,整个星空以及星空支配的黑暗,就是他们的舞台,他们在天地中心翩翩起舞,在叶觉心里,也许在万事万物的原点,从整个宇宙大爆炸开端始,都是为了促成这次盛大豪华到无以复加的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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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无耻暴击者 于 2021-11-19 07:21 编辑

5


元中统三年,六月盛夏。
山东阳谷山的这个夜晚,四野没有一丝夏虫的咻鸣,尽管云雾如墨,然满山遍野的松明火把,将本伏于夜色休眠的山脊线,照得宛如白昼。
参与过灭金战役,战功赫赫的宗王合必赤,受命率领着占到整个蒙元近七成军力的十七路大军,浩浩荡荡几十万人,南下进入山东,进行规模空前的平叛战争。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在大军完成合围济南当口,他本人以及亲率的亲兵却悄悄离开主战场,私自开拔到这座本籍籍无名的山中。
此时在西方人记述中,可以将合着泥浆的浊水喝下,吃着连秃鹫都不屑啄食的腐肉,连续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依然高亢战斗的蒙古军队,这些魔鬼般的人间体,像夏秋之际的蝗群般,将这座山覆盖的满满当当,他们的目标是这座山的顶峰——光明寺。
公元1262年,薛禅汗、元世祖孛儿只斤忽必烈恰逢与弟弟阿里不哥,于和林进行着激烈残酷的汗位生死战关口。其亲自封赏的“汉军七万户”之一——山东益都世侯李璮,突然举兵尽杀辖域内蒙古戍军,打出“反蒙复宋”的旗帜,并迅如疾电般拿下了济南,几获山东全境。
这种公然的叛变,自然不被忽必烈所饶恕,只是为什么要不顾强大的阿里不哥威胁,抽调如此庞大的军力去对付一个小小的地方军阀,成了历史学家争论的焦点。而近八百年后,由中国古武术领域权威陈文和带队,在阳谷山进行的一次发掘,似乎发现了其中潜藏着的秘密。
在用现代大型设备挖开表层十余米高,由每个大小近百斤石块累成的石块层,陈文和与他的团队小心翼翼捏着铲子,在细细的刨掘几周后,发现了他一生中最大的发现。《大衍八式》、《腐骨掌》、《化血刀》等传说中的绝世武学秘籍以及一些武林事纪秘本得见天日。接着陈教授又以这批武林事纪秘本为核心,不断的从民间和西方收集相关史料,大体拼凑出了忽必烈这次近乎丧失理智的军事行动的真相。
在他的研究看来,一切的矛盾核心就是——光明寺,以及光明寺背后从采石矶之战,剿灭自称“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完颜亮开始,即存在的一股隐藏的力量。
这股力量暗中已经和金人蒙元交锋多年,而李璮的叛乱也得到了这股力量的支持,所以,“天上地下一切的王”忽必烈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要在他统治的蒙古人世界牧场上,彻底抹掉它。
暗暝时分,因白天一场夏雨淋漓,阳谷山朦胧在烟霏露结似的雾气中,十余台本要应用于进攻济南城的投石车,被色目人和汉人奴役一个个构件肩挑背拓运了上来,并立即就地组装。这些战争机器于夜色中支棱起来,随着旗号官的指挥,齐齐向光明寺这座寒酸的只有残舍几间的庙宇,发射颗颗重达百余斤的石弹。
投石机甩臂于空中划出弧线的吱嘎声,操作投石机兵士运作的嘿嘢有节奏的哼声,以及石弹在空气中冲涌响起的尖啸声,以及石弹砸中建筑以及地面的轰啦啦声,如一首地狱的殿乐,响彻四合。
这战场乐章让合必赤稍稍释缓了内心的压力,在过去十天的战斗,这些“会妖术”的敌人,不过二十几人,却给他的部曲带来难以承受的伤亡。从后世几不可考的浩瀚资料以及极其隐晦的描述中可以看到如是描述,那些妖人能腾云驾雾,风里来风里去;可以驱使利刃临空飞行杀伤对手,身体硬如铁块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他们的嚎叫声能祸乱人心,数以百计的蒙古勇士在近距离交战听到后,变成口衔唾沫的痴傻儿,失去战斗力;还有化人成白骨,召唤鬼魂等等一系列真的假的事迹叙述。
总之合必赤的大军在阳谷山上激战了十天十夜,终于肃清了这股妖人,但这还远远不够,按照大汗的命令,要把这股力量存在于世间的所有,彻底彻底地抹去。于是攻城投石机被搬到山上,通过几昼夜不间断的发射石弹,夷平了整座光明寺,并将它完全掩埋在了石弹中,接着调动大量人力进行土方作业,给石磊群盖上厚厚的沃土,让光明寺带着一切不可说的往事,长眠地下。
另外,为了防止妖术可能的传染蔓延,合必赤命令就地处理阵亡的士兵尸体。
来自草原的萨满们,在尸体前,敲起牛皮鼓,吹起鹿角号,跳起原始而满是蛮荒之力的请神之舞,悲恸的颂词苍狼白鹿飞驰而出,万事万物天地诸般圣灵啊,请以您的慈悲与怜悯,带着这些被妖魔夺去生命的勇士魂灵,去往长生天吧,回到先祖的怀抱,让他们永生万世,笼罩在荣光之中,也请求无上圣灵们降下你们无尽的怒火,将这些邪恶妖人的灵魂,永永远远的镇压在这座大山之下。
祈祷仪式进行了一天一夜,接着便是给尸体浇上黑油,丢上一把火,全部焚尽。死得兵士实在太多,燃烧的尸体累如小山,像是一座巨大的篝火,占据了山体中心,响起的噼里啪啦巨响,数里外都能耳闻。
很快,瘆人的如龙卷风般的火焰伴着蒸腾的浓烟,从东边卷至西边,摧毁沿路的一切,火光剪切的光影明暗间,满是人影幢幢和不知是何物来往穿梭的模样。
叶觉是被山下的火光和空气中硫磺味催醒,这一年正是九八世界杯酣战之时。火焰爆出的哗鸣还夹杂着山脚小卖部破旧磁带机放出的“狗狗狗,啊累啊累啊累诶”的《生命之杯》世界杯主题歌。
望向山下的汹汹大火,正是他家的方向,整座钢厂都淹没在烈火中。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叶觉头晕目眩的醒来,这段时间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失去意识,都是在他咏读《大衍八式》、《腐骨掌》、《化血刀》后。
《大衍八式》、《腐骨掌》、《化血刀》这三本秘籍,是在导师演讲会场外,在专场演讲主题摊子上买的。
单本五元,三本合买十二元,这对于贫穷的叶觉而言实在是一笔巨款,但聆听经文让他身体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偶尔能看到那个白发女人的幻影,于是他不惜东借西凑,买了下来。
但是让他惶恐的是,读这些经文,自己总是莫名其妙失去一两个小时的记忆,醒来便会发现身处工厂后方的这座小山——一夜岭上。当然,此时此刻,他顾不得那么多,他要立即下山,去钢厂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当他要迈开步伐,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厉声喝道,站住!
叶觉环身回看,竟然是这一带有名的疯婆子,她以捡破烂为生,衣不蔽体的独自住在一夜岭中一座私搭的帐篷里。帐篷四周满是各类废弃塑料罐,像是她修成的城墙般密密匝匝聚在那里。
此时,她如橘子褶皱般割裂的脸上,不知何事,让她激动得全身发抖,眼睛发出慎人的皓芒。
看着疯婆子,踉踉跄跄的步向自己,这让叶觉不由自主退了几步。
不要靠近她,她杀过人,她在那十年里杀过人,她是凶手,她是武疯子,别让她靠近你,这是父母长辈以及街坊邻居一直以来对每个工厂孩子的警告。
她的接近,使叶觉害怕极了。
“孩子,孩子,你有危险。”疯婆子颤声道。
“别靠近我,我,我没有危险,也不要你管我!”孩子尖叫的又大退一步。
“哎,孩子”,疯婆子看到孩子惊恐的表情,无奈的摇摇头,停下脚步,在经历了一段令人窒息的对视后,说道,“你遇鬼了。”
“笑话,哪有什么鬼,你这疯子离我远点。”叶觉听了勃然大怒。
“我看到,我全看到了,那个鬼是个女鬼,她满头白发。”疯婆子幽幽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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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晚霞残阳辉映下的火焰,离析出炙热的橘红光圈。
它像潜藏在瘟疫沼泽中的海德拉,肆虐蔓延的火焰,就是面对赫拉克勒斯张牙舞爪的九颗脑袋,它们嘶吼着向四面八方延展,吞噬下远远近近,一片又一片的厂房车间,最后汇聚缠绕上那两根足有一百二十米高的烟囱,将它们变成两根通天火柱,照亮苍穹之上的流云,向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昭示久以不见,也曾经是这座城市的骄傲,那些记忆中喷薄在钢炉中,无尽的光和热。
热辣的风,带着点点火星,东瓢一下,西摇一下,向四处散去,自然,一些也飘到了一夜岭上,一下下,如针扎般,烫着叶觉震惊得呆若木鸡的脸。
“你,你说,你看到白发女鬼,不,你说你看到白发女人?”叶觉难以置信,一字字得道。
“是的,我看到了,她是我见过最雅之(方言:漂亮)、最雅之的喜儿,任何电影剧场海报上的演员,都不能和她媲美。”疯婆子背着烈焰,面部笼罩在背光阴影中,只能看清两颗闪动幽光的眸子。
“她是和我在一起吗?”
“是的,你们总是在一起,有时候她带着你,从那根大烟囱上一跃而下,跳到了这里;有时候,她会如履平地般,抱着你,一步步走在深不可测的墨溪水面上,踏过溪水,来到这里;更多时候,她会像一片风中的叶子,拉着你,轻飘飘的不知道从哪里飘飞到这里。”疯婆子笑着说道。
工厂烟囱到一夜岭的直线距离,足有五百米,一步就跳过来了?还有走过墨溪,墨溪水道宽有五十余米,中心最深处有二十米,每年夏天都要淹死几个下水游泳的纳闷(方言:傻子),她如何走过来?还有什么风中飘过来?这,这怎么可能,牛顿定律都要推翻吗?那如果是她诓我,她如何知道那个白发女子呢,我确确实实在念那些武学经文后,会看到她,但那不过是幻影或者说是梦境里的“日有所思”罢了,怎么可能真有她呢,她,她和我隔了三个多世纪的时光啊......叶觉凄切地想到。
“孩子,你要小心啦,那个女鬼对你不怀好意,每次她带你到这里,你都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不省人事?”
“嗯,不但不省人事,你全身还会冒气,就像是蒸包子的蒸笼那样,扑通通冒气个不停。另外,她还会把你摆成老僧打坐的模样,之后拔出一把剑,缓缓绕着你漫步呢。”
剑,是的,有几次,确实在梦中他看到了剑光,那种剑脊随风轻摆,带着淬火瞬间成型的锋面,凛然着的金属寒光,它,一直在他的迷梦中晃着。
“这个送给你,孩子,这是我最珍贵的所有,现在它对我没用了,但却可以保护你,保护你不被那个女鬼伤害。”叶觉还在整理混乱的思绪时,冷不防,疯婆子趿拉着步子,突然走到咫尺之间,用干燥如柴火般的手,极其慎重的将一个圆形金属物,塞到叶觉手里。
叶觉摊开一看,竟是一枚红色领袖像章。
“那年,我和同志们排了几天队,才赶上那摊进京的火车,我去了那里,在那一眼看不到边的广场,在那红色神圣的门楼上,他接见了我们,”疯婆子指了指像章上的头像,“那天,我太丢脸了,在他面前,我一个劲的哭,一个劲的哭,想停都停不了,泪水打湿了我所有衣物,他只是和蔼的摸了摸我额头,安慰我,鼓励我,并把他自己的像章放在我的手里,看,这就是那枚像章,你看美不美,孩子,拿着它,去读那个人的书,去了解那个人,相信我,鬼神都将对你望而却步,更勿论那个女鬼。”
疯了,疯了,这个疯子,叶觉双手捧着像章浑身打颤,他知道面前这个人的故事,那些流转在大人和长辈之间关于她的都市传说。在教科书上描述为癫狂的岁月里,据说她和一群南下的大城市青年组建了支叫“血像章兵团”武工队,和本地人组建的“墨溪别动队”进行血腥残酷的武斗,最激烈的时候,甚至冲进警备卫队搬出无后坐力炮对轰。当时墨溪满满浸泡着那些年轻人的尸体,它们像洪水过后合着泥浆冲下的断木般,一直顺流而下,流到省城,堵塞了那里的航道闸口。
老人们说,疯婆子经常双持盒子炮(俗语:毛瑟军用手枪),左右开弓,弹无虚发,而且对求饶的人毫无怜悯,不管对方老幼妇孺,当面都是眉心驳壳一枪;街道办主任刘大爷说,他看见她有一次舞着一口个丈长的青龙偃月刀,哗啦一下,把一个大肚婆截成两段,那已经成型的胎儿便掉在地上,冗自打着转,还哇哇得哭着呢;去广州开服装厂的邓大妈还补充说,她还把那胎儿煮了,切成一片片,伴着酱油咯吱咯吱地吃起来......
最终,有人说是从外省调来了一列车的军人,也有人说是直接空降了部队下来,才把他们都收拾了。他们判刑的判刑,枪毙的枪毙,武工队别动队就此双双灰飞烟灭。
奇迹的是,数年后,大家以为必死无疑的这个女人,回到了这座城市,栖身在钢铁厂背后这座小小的一夜岭上,做起了拾荒者。
报应,这他妈就是报应,老人们总是在山麓对这个肮脏的女人指指点点。叶觉自然对她的所有印象,也都被支配在这些话语的烙印中。
“孩子,谢谢你。”疯婆子突然温柔的一笑,仿佛夜里绽放的昙花般。
“为,为什么谢我?”叶觉被这一笑打断了脑海中连绵不绝的思绪。
“看到你,我相信我,不,我们赢了。”
“赢了?”
“是啊,现在赢不了,将来却一定会赢,你看,你是如此的怕我,可是在捧着这像章时,却流露出了和我们当年一样的神情。”
什么?她在说什么?胡说八道!叶觉听得毛骨悚然,但手里把像章抓得更紧了。
“知道吗,为什么那么多人恐惧着我,把我描述成地狱的恶鬼,可是你却没有把我给你的像章丢掉?因为,其实,你和我是一类人,你和我,都是来自那里,我们都是工厂人。”疯婆子指了指烈火席卷中的钢铁厂,“无论那些知识分子怎么写,你,站在如今这个世道的最底层,用你的经历,用你的身体,用你的灵魂,去思考,你会相信他们多少呢?就好比他们说的,厂子死了,是因为你们懒,把厂子败倒的,是这样吗?当然不是,厂子明明经营效益好,是国优免检,新来的大学生厂长为什么要让它接了整整两年白条单子?为什么他把厂子资产全部抵押拉去贷款,然后贷来的款拿去超额缴税,放了颗大卫星,拿了个他妈了个逼的个人先进?为什么最后工人集资一千万,却不让竞标救厂子,而让香港人三百万买下?所以你已经不信他们了,只是还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是吧?”
导师的呼唤,高大的列宁,雄伟的红场,这些意像,突然在叶觉脑海中奔涌。
“看看山下这大火,他们回来了,戴着小皮帽,裹着皮裘,穿着马褂的他们回来了,他们,返乡来了,工人守了工厂两年,不让他们近得一步,现在,他们急了,时间就是金钱啊,于是,掏出枪拔出刀,直接一把火把厂子烧了,反正他们从来要的都是土地而已。”
“你,你确定?”叶觉惊骇得说道。
“我没看到,但我知道,”疯婆子突然一个标准军队式立地转身,跨步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所以我说我们赢了,只要是这些家伙回来,哪怕伪装得再光鲜亮丽,最终都会露出狰狞的面目,就像这把肆虐的大火,不用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和这辈的年轻人以及以后的的年轻人,就会和我们当年一样。
“孩子,我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今天就让你看看我为什么要守在一夜岭二十年的原因吧。”疯婆子继续说着,没有回头。
叶觉觉得,她确实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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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女人帽檐上方的红五星,以及领子处两枚红色的方形领章,异常显眼得镶嵌在一身深绿军装上,这让叶觉想起第一次帮母亲杀鸭子的经历。
冰冷的剪刀,欣长的脖子,他瞅准位置,把握时机,下刀瞬间,急忙闭上眼,低下头,不看。随着握着剪刀的手感受到一阵凝滞的阻力,他知道鸭子被他割了喉,很快,一派温热的流质滑过他的手臂,他极不情愿得睁开一只眼,看了一下,啊,这是血,这是红色,这是多么光耀夺目、摄人心魄的色彩,以至于战争、革命、死亡、牺牲等人类情绪顶点的词汇,都被这种颜色代指和支配,这颜色直把他看得腿脚哆嗦。
漫天火焰凶光的红色下,烟雾席卷,火星四溢,疯女人回到了她那个用塑料罐和破帐篷搭成的“堡垒”,在里面窸窸窣窣一番后,便见她换下了自己仿佛用两件男人衣服和三件女人裤子拼接在一起,一块块补丁似乎随时要分家的破衣服,那双令人尴尬得大部分露在外面,鼓鼓囊囊,像是灌满屎的猪膀胱似的乳房,如今紧紧的贴在了这件笔挺干净的旧式军装内。
当然,突兀的军装和闪烁的红五星、红领章并不足以使叶觉骇惧,真正可怕的是女人此时从上到下,杀气腾腾,武装到了牙齿。
一把仿苏联阿卡四十七步枪,即俗称的五六式冲锋枪被她牢牢抱在手上;一具厚实的武装带捆在她瘦小的腰身上,胸口正面像砌麻将般整齐得插着四副弹夹,侧腰处每边悬挂着三枚木柄式手榴弹;一副盒子炮枪套斜绑在左肋下,这样显然是方便在步枪弹尽后,可以第一时间右手快速拔出手枪,保持连续战斗能力;最让人震惊的是,一杆头部锥形的火箭筒扛在她的背上,叶觉后来上了大学,花了几天,用BT下了一部美国电影,叫飞鹰坠落,那里面的美军看到这玩艺都会扯着嗓子喊道——“啊屁惧”(RPG)。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叶觉被眼前这个人间兵器吓得连续后退。
“既然他们回来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回来?”疯女子那张被岁月撕碎的脸,笼罩在一种傲慢的圣洁流彩中。
“孩子,你对这座城市了解多少?”疯女人突然幽幽的问道。
“嗯?“叶觉被问得没头没脑,好一会才说,”像一座大工厂,城市里分布着钢铁厂、铝厂、机械厂、拖拉机厂、被服厂、化工厂等等,数不尽的工厂。”
“是啊,这是一座躲在大山里的工业基地,它是为战时而精心布局的城市,针对的是海峡对岸。它从诞生的第一天就基于这样一种假想,在第一波远程火力打击下,沿海城市全部葬送的极端情况下,这座城市可以依据险峻的山势掩护保存产能,并开足马力生产战争物资。钢厂和铝厂生产原料不断供给,而左近它们的拖拉机厂则全天候二十四小时转产坦克,而更远一些的化工厂和火柴厂则全力合成高爆化合物,配合机械厂生产各类弹药,而被服厂为什么老人叫它7318厂呢,因为它本就是生产军装的工厂,可以这么说,战争一打响,我们这座城市就是一座为了决战对岸存在的大型兵工厂,存在于战役蓝图里的那一天,如果发生了,一定是这座城市最骄傲的时刻。”
“孩子,看看包裹钢厂、铝厂和拖拉机厂迤涎的溪山吧,”疯婆子又指了指在炙热火光下,呈橘红色赤耀的庞大山体,此时落日残晖辉映着这股橘红色,于溪山东面的英雄岭和北面的刀下岭之间凹陷的地平线上投下一条朱颜酡色的光带,“整座溪山内部被开凿出了一条百里长的内部铁道,联通整座城市的各个工厂、墨溪以及大山深处各个战备据点,作为战时高速运转物资之用,另一方面,整座山体内部就是个巨大的弹药库,里面的武器和物资足够支撑我们举省的部队在与外界断绝联系的情况下,能够独立与对岸作战整整一年,而我在这座一夜岭一待二十年,就是为了这个。”
“为了这个?那么说,你的武器就是来自溪山?”叶觉突然醒悟道。
“你很聪明,孩子,一夜岭同属溪山一脉,自然存在一个通往武器库的入口,当时在一夜岭施工的人是我们的人,也是他们在混乱中为我们搬出了这些重武器,可惜他们在后来的武斗中牺牲了,所以我们武工队便拥有了这扇被遗忘荒废的门的秘密。最后时刻,队长带着所剩不多的人突围,说要去缅甸继续革命,他要我帮血像章守护这武器库,等他们回来,回来取武器继续干革命,所以啊,我一等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哈哈哈。”女人苍凉的笑着。
“他们,他们会回来吗?”
“不会了,死得死,散得散,没得没,队长后来直接投降了,去西北劳改了十几年,娶了个回族女子,最可笑的是,现在他是那里颇有名望的哲赫忍耶。”
“那你今天这是?”
“当然是去战斗,孩子,那些人回来了,那么,哪怕我是最后一个武工队员,那也一名光荣的阶级战士,我无法容忍那些人再骑在工人头上拉屎,我要把我能看到的那些人全部杀掉,我本就该在那年战死,尸体冲到墨溪里,被鱼虾吞噬干净,将我所有的美好都献给那时的美好,哎,我迟死了二十几年,是该结束了。”女人说罢,便要往山下去。
叶觉看着女人蹒跚的步伐走了一阵,猛然发现她是从右边小路下去的,可是右边明明是工厂生活区,是爸爸妈妈住的地方,而左边才是香港人住的酒店。
“回来,回来,你走错了!”叶觉大急,不顾危险,迈开步子,向女人追去。
“我没错,我怎么会错,这里是去找那些人的路,这几十年我一直这样走。”
“错了,你错了,难道你看不到这是右边去工厂生活区的路吗?!”
“我没错,我也不会错,为什么你和他们一样,都说我看错了?”女人不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到背后简直是在飞奔,在叶觉看来,她似乎要飞起来了。
“看错就是看错了,你为什么不停下来一下呢,你等等我,等等我!”叶觉撕心裂肺得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力不从心,为什么会精疲力竭的迈不开步子,他绝望的察觉到自己沉重的步履一辈子也追不上这个疯女人。
看着女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在熏人的烟雾中,叶觉不自觉的捏紧了手,不想被一根尖锐物刺破了手,他拿起一看,是那个人的像章,此时它的别针将手刺出了血,血一滴滴的流下来,和像章上万丈旭日背景是一个颜色,红色。
突然,一种莫名的律动,像一阵风掠过了心头,导遍全身,《大衍八式》、《腐骨掌》、《化血刀》等经文的文字,如暖阳照射下,浅水塘底五彩斑斓的鹅卵石般,在他眼前闪烁跳跃着。
他只是感觉到,眼前一花,时间,也许比一秒快了一点,也许慢了一点,天地都模糊一下,他就一把抱住了疯女人的腰身。
仅仅一瞬间,他跨越了三十米的距离,抱住了疯女人的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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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描述这一秒,叶觉只觉的丹田,即,俗称的肚脐处,那里面像是有一座火山,它像是个高明的贼,卑鄙潜藏了百万年的能量,在一个仓促又必然的条件下,歇斯底里地突然喷发。
无数涌动着,如岩浆般滚烫的热流,它们摧枯拉朽,一往无前,沿着身体每条缝隙、每根血管,以及看不见的经络,燃烧着,向外奔涌着。细胞在绝望的嘶嘶声中蒸发,骨骼在恐怖的咕咚声中被蚀透,叶觉觉得身体在膨胀、在撕裂,热流似乎要破体而出,冲出这低贱的肉体凡身束缚,自由,它们需要自由!
剧痛,难以忍受的剧痛,好似,每寸肌肉都在燃烧,每根骨骼都被碾碎、凿穿,而五脏六腑像是一列开足马力的火车,高速驶过崎岖的无数大转弯区,被甩得东倒西歪,几欲脱离既定的肉身轨道。
喉咙一阵腥甜,他一口血喷呕出来,撒了疯婆子绿军装一身。
他觉得自己似乎就要死了,可是身体除了撕心裂肺的痛和潺潺血流,一种前所未有的体感出现了,似乎此时此刻无上的神祇给世界拨慢了时间,使得叶觉能够感受到周遭的一切都慢了下来。
疯婆子被抱住了腰身,她错愕的转过身来即要把少年推开,不想一口血喷向了她。
叶觉能够看到她决绝的面庞上,本扭曲的道道皱纹被突如其来的溅血,惊吓的因为脸部肌肉撑开而被一点点拉平,仿佛原本投石入水而迸起的涟漪,在荡漾挣扎好一会儿才归于平镜,她那本要撑拒的手极其缓慢的抬起来,像是老人打太极般,试图要遮护自己的脸庞,从腰身上部一直抬到脸部,居然花了十秒。
纷纷扬扬的火星和带着硫磺味雾霭般的硝烟,前者像无数夏日英雄岭百花坡上的萤火虫,在季节的召唤下飞出花草,旋停在头顶,不再转瞬即逝,如被孙悟空施了定身咒,凝固成璀璨地星光;而后者则如无数条巨大的薄纱形成的锦步障,裹着粒粒可见的尘埃,被看不见的侍者举在那里,把他周围分割成数道无形而透明的格子间。
慢镜头的世界里,听觉也出现了异样,最开始先是听到耳膜内神经犹如根根螺纹钢被巨力扭断,满是刺耳班班响后,耳朵像被清洗过一边,清朗无比,尽管听觉器官被纷杂的声音填满,却一点也不感到难受,他能明晰而又层次感的分辨一切声音。
叶觉感到自己听觉被放大了无数倍。十米外一只流萤飞过,那本该无声的掠影变成了嗡嗡如钟摆般洪亮声响的匆匆过客,脚下土壤里有什么东西,蜿蜒着蠕动着移动着,他开始还没意识到是什么,但脑海一下子反应过来,那不是儿时玩过的蚯蚓吗,一夜岭泥土下随便一挖就能看到它们,这些小家伙移动中碰到到蛇尾草紫红根茎的细微颤声,也能分毫入耳朵。
更神奇的是,叶觉发现自己居然能够有意识的延展听力的感知方向和范围。
他以命相搏抱住了疯女人,已把自己生死放下,他心心念念就是家的方向,那里有他的家人和珍视的一切,听觉像是有意识般听从了主人的意志,开始像一道海浪般沿着他站立点,向烈烈大火方向推进着。
听识越过了一夜岭,来到了工厂前的工业路,此时前后两部吉普车经过,前面一部后座上有个小女孩望着大火惊声尖叫着,而后面一部车上的驾驶员用力甩动着方向盘,方向盘很涩,甩动中发出咔哒咔哒声,似乎有什么零件卡住了,后座还有轻微的啵啵声,应该是一个烟枪在吞云吐雾。
抵达工厂烈火汹汹的外围栅栏处,那里人声喋喋,步履凌乱,哭喊咒骂,嘶吼呐喊,指责推搡,一窝蜂声音堆在一起,但叶觉还是能第一时间切割所有的声音,将他们一一分离析明。
那个虎虎生风在打人,他妈的他妈的骂人的是牛叔,他以前是保卫科的,曾经下乡知青期间做过民兵特战员,拖着几十斤重的背包和一把机枪游过墨溪和玩一样;把人衣服撕拉一声撕开的是梅姨,她和母亲一样在车站和公园“上班”,此时左一句狗日的,右一句操,骂着着身前人;那个被撕破衣服的自然是大学生厂长,是那个不断挑衅叶觉被打断牙齿男孩的父亲,只听他被人围在中间,激烈大吼辩解道,我绝不知情,我所作所为经得起组织审查,如果是我干的,你们可以把我关到棺材里,活埋了,再用地雷去炸我家祖坟;还有一个低低嘤泣声的男人,是老厂长,是被“三类人”文件扫除的人,他以前是个电焊工,以焊出的东西严丝合缝而远近闻名,在那个年代被革委会推举为厂长,新时代因一纸文件毫无怨言的卸下权力,回到电焊帽后,和那些飞溅的焊星为伍,继续工作,现在他只能绝望的说道,对不起,我,我没守住......
前进,前进,继续前进,听识跨越围墙,穿透剥剥响得燃烧声,金属在高温下变形吱嘎声,玻璃在气浪的冲击下的粉碎声,来来去去人群的奔跑声,以及被烈焰掩盖几不可闻的泼水声,还有消防车凄厉的警笛声,终于来到了叶觉的家,叶觉调整听识不断聚焦到他住的那栋楼,终于,他听到他父母的声音,母亲和父亲都在哭,他们吃力的拽着几个包裹,飞奔下楼,隔壁职工宿舍亦然葬身火海,马上就要轮到这里了,一切过往家的回忆将会化为灰烬,但万幸父母没事,这比一切都大,让叶觉松了口气,他觉得哪怕此刻死掉也无所谓了。
“怎么回事,同志,你怎么会受伤?”疯婆子从最初的错愕中缓过来,她注意到叶觉不知何时把红像章别在了自己胸前。
叶觉已经答不上话了,他太痛太虚弱了,他只能把双手环紧成个紧箍咒样,将这个女人牢牢的箍在原地。
恰如其时,一阵温柔的风,从身后的山脊摸抚过来,带来湿腻的泥土味,它们和灼焦的热浪冲撞在一起,在叶觉周围荡起一股微微的对流温压,滋生出一股淡淡的凉意,他没有听到,但他蓦然有一个感觉,一个熟悉的感觉,一个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来到了他的身后。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那些恍惚间、碎离间、刹那间、不经意间感受到的人,那个不存在的人,那个只是故事中的人,似乎就在身后。
是,是她吗?叶觉心下惊呼着,是她来了吗?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疯婆子,只听咔的一声,她打开了枪支保险,一把挣脱叶觉并跨步上前挡在他身前:“是你伤了我同志吧,嘿嘿,你这牛鬼蛇神跟那些人一起回来伤害我的同志是吧,好,今天除非跨过我的尸体,你别想动我的同志分毫!”
说罢,自动化武器开始无情的宣泄它的威力,枪口巨大的光焰带着震耳欲聋的哒哒声,一场遭遇战就这样开始了。
“同志,快走,快走,保住我们的秘密,不要忘记继续革命!”疯女人一边开火一边喊着。
叶觉听了有种莫名的感动,这几年,他是个屡遭各种白眼歧视的下岗职工孩子,现在居然有人,哪怕她是个疯子,却实实在在霍出了性命保护自己,不知道为何,他竟然泪盈于眶,叶觉赶忙抹去泪,他不能让自己视野模糊,他要转头看一看身后,他要看清是不是她,那个从书里走出来的人。
于是他转过头来一看,看到这一身迄今为止最为绚丽神秘的画面,那是用湛蓝剑芒组成的万点星芒,凶厉的子弹碰撞到上面,绽放出朵朵火星四溅的花朵。
很多年后,年近四十的他,坐在密室里,看着军官给他放的绝密朝鲜战争图像,他一眼就回忆起那个似真亦假、如梦如幻的时刻。
“你能看清这个人周围笼罩着像雾一样的东西是什么吗?”军官被影像投射的光影照得脸一会晦暗一会苍白。
“剑光,这是大须弥剑式。”叶觉沉浸在回忆好一会,才回道?
“大须弥剑式?”军官道。
“这套剑式取典至须弥芥子,即能以芥子之地藏须弥之威之意,它是传说中天山剑派最强的防御剑式。”叶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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