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木偶 于 2018-2-14 15:47 编辑
第一章 残亭三义
晋阳府西,两百余里,有一个残亭,亭前一石碣,石碣上篆刻两字:‘龙城’。下刻一行小字:‘龙城不通邑,旦古无商旅’。
路亭一角已坍塌。瓦砾遍地,墙垣裸露,因年深月久,墙头长着一些蒿草,正在这萧瑟的秋风里摇曳,看着甚是凄凉。
明戒、骟匠先到残亭。两人生起一堆火,在瓦砾堆中找来一个破瓦罐,煮了半瓦罐的薯蓣。
薯蓣煮熟,两人用茅草杆当作筷子,正要举箸,就见一个乞丐小跑着奔进亭中。
乞丐一双布鞋磨出两个大窟隆,十个脚趾探出头来,恍如十颗乌漆麻黑的板栗,他身上的百衲衣,破的如同披了一件蓑衣。此人虽落魄,却露出一身古铜也似的肌肉,与神情萎糜、瘦骨如材的乞丐大为不同。
乞丐看着热气腾腾的瓦罐,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
明戒笑着道:“倘若不嫌气时,便请兄台自用,这荒山野岭的,聊表搪饥御寒。”
乞丐正等着他们邀请,明戒还未说完,他便欣然抓起筷子,也不管滚烫,狼吞虎咽起来。
骟匠其人好酒,随身着带着一只酒囊,囊中装的是自家酿造的香醴,当下解了羊皮酒袋,道一声‘喏’,递给乞丐。乞丐接过,拔开塞子,顿时酒香四溢,仰头喝上一口,一股暖意直入丹田,说不出的受用。
瓦罐中的薯蓣被乞丐一人吃光。明戒、骟匠白忙活一场,两人却只觉有趣。
酒饱饭足之后,乞丐这才开始打量他们,只见明戒浓眉大眼,肩膀上搭个包袱,腰间别一柄三尺戒刀,打着绑腿,身着径服,似个英难好汉模样;骟匠斗大脑壳,厚嘴唇,右腰间系一只羊皮酒囊,左腰间别一副骟具,乃是一个前村后店转悠,吹着哨子,替人骟畜阉鸡的骟匠。
乞丐对二人作揖道:“承赐饭!承赐酒,感承不尽!”
明戒相貌方正,说话有礼,当下回揖道:“好说!些许杂物,不足挂齿。在下明戒,日月之明,戒律之戒。”又指着骟匠道:”这位兄弟是在条黄泥道上相识的,虽是初识,却如好友,在下称他为‘骟兄’,也是一位不拘小节的好汉。”
骟匠被明戒称‘好汉’,受用的很,只是自己的营生沾污了这‘好汉’,是以有些介怀,当下冷笑自嘲:“没出豁,干些骟畜阉鸡勾当!不当人子。”
乞丐抚慰他道:“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骟兄大可不必为此介怀!”
明戒问乞丐道:“敢问兄台大名。”
乞丐道:“在下姓李,字正,号浪子,喜游四方,玩山水,因贪观山川美景,误入荒林中,是以弄的如此邋遢,见笑!见笑。!”
明戒恍然道:“我道兄台眼眸深遂,步履沉稳,定不是那疯癫之人,也不似潦倒落魄的化者,原是误入荒林!难怪!难怪。”
浪子指着黄泥路道:“敢问兄台,此去是个什么去处?”
明戒道:“此去三十里,有一个千户人家的市集,唤作龙城。城中有个员外,姓臧,家资巨万。臧员外乃是习武之人,有万夫难挡之勇,耐何族眷丁伶,上无叔父长辈,下无子嗣弟子,中间更无半个兄弟,是以广纳武师、刀客,酒食供养,看家护院之用。在下从骟兄口得知,相约前去,投奔臧员外。”
浪子抚掌喜道:“如此好去处,肯请两位兄台带携在下一同前往,若何?”
骟匠道:“包在我身上!”
浪子笑问:“你同臧员外熟识的?”
骟匠道:“我认得路!”
明戒道:“在下有一提议,不知二位仁兄意下如何?”
浪子道:“什么提议?”
明戒道:“我们到人家地盘讨生活,势单力薄,纵然藏员外宅心仁厚,他家武师众多,难免不会欺生。我们三个前去,需得同声共气,在外人面前,便称生死兄弟。也教别人有所顾忌,不敢肆意欺凌我们。”
三人一拍即合。
三人来到龙城。
龙城不大,三街五巷而已,但街道井然,青石板辅就的街面干净整洁,两旁屋舍俨然有序。
此时已是黄昏,家家生火做饭,谁家贤慧的媳妇儿,做出的葱蒜面汤,香溢满街;两个老婆婆正在巷口交头接耳,鬼鬼祟祟,不知又在挑起哪家的是是非非;还有一群顽童,疯子一般追逐嬉戏,其间还夹杂着两条土狗。
一派烟火人家气息。
骟匠曾经到此骟畜,知道路径,领着明戒、浪子,来到一座大宅院的门前,敲开大门,一个苦瓜脸中年人探出头来,打量一番三人,傲然地道:“干什么的?
骗匠粗声道:“我们来做武师!”
苦瓜脸中年人白眼一翻:“你不知天色晚了么?明日再来!” 正欲关门,明戒抢步上前,施礼道:“万望老丈通融则个,在下三个从口外来,如今天色已晚,倘若见不着臧员外,今晚无处栖身。”
苦瓜脸冷言道:“让你见又怎的?没些武艺,谁愿意养着个废人?”
明戒赔笑道:“那是!那是!劳烦老丈传达一声,道有三个前来投奔,请臧老爷考试我等一番,看我等武艺还使得?能否赏口饭吃?”
苦瓜脸道:“我也同你明讲,臧老爷的金面,那是万难见着,今日霍哥儿不在,明日再来。”说完,坚决关上门。
霍哥儿是谁?明戒问骟匠,骟匠回答的很干脆——不知!
天已黑,三人在臧家大宅门外和衣而躺,苦等天明。
二更时分,十来个大汉,酒气熏天,从巷口摇摇摆摆而来。
这群人行为放纵,迈着八字步,或勾肩搭背,或推推搡搡,一路喧闹而来,到了臧家门口,陡然发现三人,有吓一大跳的,道一声:‘俺的妈呀,这是哪个,也不开言,想骇死人么?’有的道:“好躺不躺,躺到人家大门口。”有的暴喝一声:“你那乞丐,胆敢到臧家门口来躺尸?”
明戒作揖赔礼道:“好汉息怒!好汉息怒!我等前来投奔臧老爷,只因天色晚了,无人引见,没耐何,在此熬等天明。”
众汉围拢过来。
夜色昏暗,看不清容貌,那些汉子便一个个贴着面皮相觑,明戒不知对方意欲何为,便一步步后辙,同时暗自运劲,以防不测。
为首那大汉忽然哈哈大笑道:“你们三个忒也老实!”众汉也都跟着作笑。
为首那大汉又道:“丁老儿这斯恁地欺生,我们来时,哪个没受他鸟气?他不开门时,你们闯将进去,他又能怎地?这厮!贱的紧!莫管丁老儿,跟老子进屋睡觉,量他敢说半个不字?”
明戒心知这汉子不是主人,肯定是臧家武师,当下笑道:“这怎么好?还是劳烦通报则个。”
为首那汉子显的不耐烦,说道:“通报个鸟,向老子通报就是了。明日等霍青山来时,自会为你们安排宿食。”
这时,已有一条汉子开始擂臧家大门,擂的震天响,里面有人急急地奔来开门,且一路不住口叫道:“来了!来了!来了!”
门打开,正是那苦瓜脸。
古瓜脸开门甚急,擂门大汉却还嫌他来的慢,骂他道:“丁老儿,我道你睡死了,这般久才开门,老子打你龟头。”说罢,在他头上拍一巴掌,苦瓜脸便叫一声‘哎哟’,忙退到边上去,省的碍了众汉子进屋,免不了会被推搡。
为首那大汉一手勾搭在浪子肩上,另一手勾搭在明戒肩上,又扭头招乎着骟匠,众人促促拥拥,进的门来,苦瓜脸站在门边上,等众汉全都进屋,他还得将这扇门关上。他看到明戒三人已随众人一起进来,果然没说半个‘不’字。
过了影壁,来到大院。穿过宽阔的院子,直奔西边厢房。
推开西厢房的门,隐约间,西厢房客厅似乎一地都是被褥。
时值中秋,天气转凉,众人却还是打着地辅。
一间不大的西厢房客厅不知挤了多少人,明戒、浪子等十余众进来,把那睡觉的吵醒,有踩到脚的,骂骂例例;有的叫撑灯;有的呐呐地怨畅;还有几个本事高超,居然不为所动,仍自顾在角落里打着呼噜。
油灯点亮,明戒仔细观看,见满屋子都是七长八短汉,四山五岳人,略略数一数,近五十号。房中臭汗味熏天,酒味也重,邋遢粗汉身上那令人作呕的酸臭味甚是浓郁。
众人都唤为首那大汉为史老大。明戒三人也就跟着众人一起称他为史老大。
史老大对明戒三人道:“今晚屋顶上有些响动,我们莫要理会,只管自家睡觉,自有东厢管事。”
众人息灯安歇。
明戒满腹疑问,悄悄问枕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武师道:“老师傅,怎么称呼?”
老武师道:“姓傅名传!”
明戒道:“在下有事不明,可否赐教?”
傅传道:“请说,”
明戒道:“何谓东厢管事?”
傅传道:“臧老爷收纳九十二名武师,分住两厢房,一边住四十六名,我们是西厢房,另有四十六名住东厢房,两房轮值守夜。”
明戒道:“臧老爷仇家恁地多?怎知今夜有人衅事?”
傅传道:“不知今夜来是不来,那飞贼隔三差五上门,挠的我们不得安宁。”
三更时分,屋顶果然有夜行人走动,两个耳尖的刀客霍地坐起来,侧耳倾听,其中一个轻声道:“永龙兄,听到没有,那话儿又来了。”
被称做永龙的这人道:“怎么没听到!”
那刀客道:“此人接连两夜造访,只怕是想死不等时辰了。”
永龙却道:“我猜今夜东厢仍是逮不住此人。”
那刀客道:“何以见得?”
永龙道:“临川兄,你想一想,此人数次光临,不但熟习地理,对咱们也是了若指掌,若非有恃无恐,何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挑衅?”
这个称作临川的刀客道:“小弟倒认为,今夜此人必定伏服。前两次失手,东厢与西厢均是大意所至,今夜东厢有所准备,谭家几个武艺不差,非逮个正着不可。”
两人说话间,外边传来利器破空声,有飞镖,有羽箭,接着暴喝声,打斗声,呻吟声,众人追逐喊呐声。
西厢房武师个个探起身来,侧棱着耳朵倾听。
史老大怱然也从地辅上跃起,大叫道:“撑灯,撑灯,东厢已得胜。”
傅传忙起身点灯。
打火镰,灯点亮,西厢众刀客纷纷披衣起身,全聚到南房会客厅里。
会客厅里的灯早已点亮,且早已聚了一大群大汉,明戒心想:‘这群汉子想必便是东厢武师了。’
不久,又有一伙东厢武师从前院抬一个蒙面尸体进来,到了大堂,往地下重重一掼,纷纷漫骂,大肆吹嘘。
有的说:“他奶奶的,找死不等时辰。”
有的说:“妈的个巴子,要不是老子那一记梭镖,这狗崽非溜不可。”
有的说:“老子那一刀才砍到要害,平时老子不知怎地,就是练不好,事到临头,却又使的一点儿破绽也没有。”
有的道:“老子倘若年轻十年,这种角色,十个也不放在眼里。”
那蒙面人身上创伤不下百余处,有些地方更是血肉模糊,想是受了重创,逃不了,众人一拥而上,有剑的,乱扎;有刀的,乱砍;有暗器的一骨脑儿投掷,反正杀了这夜行客又不犯王法。所以,蒙面人全身上下,千创百孔,早已气绝。
史老大俯身揭开蒙面巾,只见蒙面人二十多岁,一双眼睛死鱼般突出。众人一一过来认,都说没见过此人。
史老大道:“明日霍青山点卯,他总认得。这一阵子,给这厮搅的睡不安宁。又是纵火,又是装鬼,我操你祖宗!”说罢,踢了死尸一脚。
众刀客兴奋异常,说是要庆祝一番,把一个苦瓜脸老丁从睡梦中拉扯起来,令他生火,另差几个会做菜的武师去厨房干事。
明戒悄悄把傅传拉到一边,问道:“老师傅,在下有事不明,请教一二。”
傅传道:“老弟但说。”
明戒道:“今夜如此大事,却怎么不见主人家?”
傅传环顾左右,压低声音道:“老弟你有所不知,这大院的主人姓臧,祖上大富之人,家资巨万,如今这龙城中大半均是其产业。臧家太老爷生有六子,父子七人,个个武艺超群,只是命里孤寡,娶来媳妇不是害痨死,便是不守妇道而教自家一刀杀了。再后来,没人敢将女儿嫁进其家门,臧太老爷在世时,六子虽阋墙于内,却也能御人于外,龙城之内,没有一个不怕他们的。三年前,臧太老爷归天,六子便窝里斗,相煎相残,只剩如今这一个臧爷。如今这臧老爷孤苦伶仃,没有家眷,没有兄弟,守着偌大一份家业,心中难安,思出了病来,总说有人加害于他,招揽这许多武师看家护院,仍是不得安心。平日里,人影也见不着,老朽来了五个月,只见他一回面。”
明戒道:“没个主人家,我们这些护院的,还有那烧火的,打扫的,却是谁来管束?那开门、关门的丁老丈,莫不是管家?”
傅传道:“天明时,你看这宅院景象,哪里还像个宅院?恁地大一个宅院,也没有下人,也没烧饭的,都是我等刀客自己干事。管家倒是有一个,白白净净一后生,名叫霍青山,住在自己家中。这个丁老儿乃是个杂役。跟这臧老爷倒也十分相似,无子无嗣,鳏寡独居。”傅传说到丁老儿,嘿嘿冷笑,恍如无子无嗣之人,可悲可笑至极。
言外之意,他自己是有子嗣的。
忽然,有人大喊——着火了!
众人不经意间,柴房大火已熊熊燃烧。众刀客纷纷救火,往来穿梭,人头攒动,乱成一团。
永龙与临川不去救火。
永龙对临川道:“临川兄,这场火必是人为,看来今晚不止一个飞贼。”
临川道:“永龙兄所言极是。”
永龙道:“这人纵了火,必定站在远处观看。”
临川道:“理应如此!”
两人寻思:‘这人纵了火,此时躲在哪里观看?这地方必定很高,且极好藏身。’两人环顾一周,异口同声地道:“厩房房顶!”
厩房在西首院墙边,旁边几株大树,枝枝叉叉贴近瓦缘。此时已是廿五,四更,下弦月高挂。虽然只是弯弯镰刀的残辉,但对于练武之人来说,也已足够看清环境了。
永龙与临川从两边包抄过去,先后翻身上房顶,两人双脚还未站稳,一个阴冷的声音道:“找死!”话音方落,唰唰两刀。永龙与临川不知深浅,不敢接招,仓促间,一个鹞子翻身,双双下来。
房顶那人原本志在必得,但两刀均未得手,似乎惊‘咦’一声。他也不敢逗留,飞身从树枝的间隙掠出院外。
只见一个矮小的身影,在树枝间一闪即没。永龙道:“追!”两人再次纵身跃起,翻过围墙,到了院外。
院子外面是一条小巷,只见一个猿猴般的身影急驰而去,两人拨足追赶,紧随其后。
奔了几十丈,眼见追至戒刀所及距离,永龙刚欲出刀,那人忽然止步,双手抱刀,后仰一击。这一刀刺向永龙,永龙侧身避过,那人后仰之式未衰,和身一转,斜刺里撩向临川。临川竖刀架住,但那人横砍乃是虚招,不等两刀相击,左脚倒挂金钩,已踢中临川胸口。
那人一招三式,电光火石,一击之间,三条人影陡然分开。
临川扶着巷道间的墙壁,不住咳嗽。
永龙不理会那老者,问临川道:“大哥,你怎样?”
临川道:“不打紧,咳咳……这老儿手脚迅捷倒是迅捷,只是……咳咳……只是力道不足,只教给踢岔了气,理理便好。”
永龙道:“这老儿交给小弟便是,你去一旁理气。”
临川道:“如此忒好,我正要看看二弟刀法是否又精进了。”
两人好整以暇地说着话,全然不把那人当回事。
那人是一个枯瘦老者,夜色幽暗,看不清容貌。
老者与两人两度交手,虽然看似占了优势,实则是先发制人,抢得先机所致,此时深知两人均是好手,心中已然生畏。
老者想脱身,但脚下不敢随意移动,因为永龙的戒刀始终处于蓄势待发之际,如果自己稍有分神,永龙雷庭一击,必殒于刀下,更逞论回身逃走了。 永龙与老者对峙片刻。永龙先出招,挥刀斜斩,刀风凌厉异常,老者不敢怠慢,运足十成劲力举刀相迎。两刀相交,火星四溅。
这一刀过后,底细已探清,永龙对老者完全不以为惮了。当下,一连攻出十余招。在这十余招里,一个是攻的随心所欲,一个险象环生,老者完全笼罩在永龙的刀影里,毫无还击能力。
老者百忙中急喊:“住手!”
永龙听他叫唤,便即收刀,双手持单刀,摆个虎扑之式,防止老者纵身窜逃。
永龙道:“死到临头,还有何话说?”
老者喘一口气,凛然地道:“你们做人护院,做小伏低,刀来剑去,又能赚几个鸟钱?倘若今夜高抬贵手,老夫定以重金酬谢,绝不食言。”
永龙道:“你给我多少钱?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者道:“莫问老夫来路。一人五百两银子。若何?”老者接着又道:“一人五百两,买田置地,建深院,住瓦房,岂不强胜这提着脑袋营生千百倍?” 永龙冷笑道:“五百两就能建深院,住瓦房,还能买田置地?五百两银子就能收买我们?你忒也小看我俩。”
老者见永龙不为所动,便又道:“老夫也同你讲实话,凭你俩的武艺,做人护院,委实可惜,不如咱们联起手来,将臧家藏宝之地寻出,那可是大富贵,咱们二一添作五,均分了。若何?”
此时,临川打坐调息完毕,纵身跃起,当头一刀砍向老者,老者忙举刀架住。
老者方才与永龙折了十余招,倾尽全力,本已真力涣散,此时临川这一刀又运足了十成功力,老者单刀立马脱手,手臂也震的发麻。
临川第二刀接踵而至。老者避无可避,眼见锐利的刀锋即将及颈,绝望之下,嘶心裂肺地惨呼,呼声方起,嘎然又止,一颗人头滚出一丈开外,老者的无头尸身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临川刚才吃了老者一脚,怒积于胸,此时手刃对方,这才觉的痛快,啐一口道:“两次抢袭我等,岂能饶你?若不是我等有些手段,早已死在你刀下,你一句好话,说什么一人五百两,就想活得性命?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至于什么臧家宝藏,你稀罕的紧,老子有要紧的事,没那闲情挖什么宝藏。”
两人收了刀,环顾四周,黑夜沉沉,巷道空空荡荡,似乎没有窥视者。
永龙道:“大哥,如今将这斯拖回臧家。还是如何处置?”
临川道:“拖回去领赏,耐何臧老爷一面难求,这臧老爷在地方上不得人心,人人称他为‘臧霸’,仇家不知几许。我们杀了这老贼,他子孙必要报仇,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依愚兄之见,这赏莫领为妙。”
永龙道:“兄弟所言极是,小弟也是这般寻思。”
当下,两人寻回路径,悄悄溜进臧院,不动声色混进刀客中。
第二日。
明戒早早起来,将浪子、骟匠也叫起,说是看看究竟是一间什么乱七八糟的宅院,三人趁大众还在昏睡,悄悄走出厢房。
这是一间三进大院,昨晚起火的便是后院,臧家人丁凋零,内眷一个也没有,所以后院空废多时,后院的后罩房堆着柴薪,改作柴房之用;前院的南房十数间,只住着一个看门的老丁。南房西首是一间茅房,刀客们四处遗便,污秽不堪,茅房里已无处落脚。
院中荒草萧疏,灌木纵生,有些已一人多高了。
四处走了一遭。
浪子感叹臧家家道中落。
明戒则连声骂臧平‘不当人子’。明戒对浪子道:“武师本是下人,不住前罩房或裙房,却住到厢房里去,厢房可是下人住的?”
浪子随口问道:“下人住不得厢房么?”
明戒道:“东厢房长子居住,西厢房次子居住,长辈住正房,这臧老爷忒也不明事理,没个规矩,难怪无子无嗣,孤寡鳏独。”
骟匠对礼教不感兴趣,明戒说的这些,他听不懂,也没兴趣听。骟匠在家时,除了骟畜,便做些短工,如瓦房翻漏,疏通阴沟等。出于行业爱好,他饶有兴趣地四处查看,看哪里漏雨,哪里漏风,一边看,一边还讲给明戒、浪子听。
明戒、浪子当然也不喜欢听,只是敷衍着他。
日上三竿,刀客们纷纷起床,一个个跑到院中杂树里出恭,只见树丛中人影幢幢,往来穿梭。有些便秘的,气沉丹田,鼓足中气,拉的气冲头牛;有些肛坠的,痔疮的,为着拉一泡屎,长吁短叹,呻嘶烈吟,连人生都看淡了;有一个号‘溏屎大王’,此人体质羸弱,天天溏便,且奇臭无比,他拉屎时,旁人跑之不迭!
众人排完晨便,便都到暖廊下,或倚柱,或端坐,或躺在拦杆上,三三两两一聚,吹着大话,聊着女人。其中,善言谈者,口沫横飞,意气风发;不得势者,溜须拍马,曲意迎逢。
明戒逮住傅传道:“老师傅,动问则个,这晨饭几时得开?”
傅传苦着脸道:“今日晨饭莫想吃了,昨夜已教煮来当宵夜。巳时时分,霍青山准时来点卯。每日点卯完毕,拿出银两,分派人手,买肉的买肉,买面的买面。午时准有饭吃,这你大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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