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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若

   

他和她的故事

序

透明的玻璃窗外一片漆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偶尔会有一团模糊的暗影掠过，像是某种不知名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口，要把人吞噬。他从泛着银光的座椅上站起身，走在窗边，慢慢地伸出手，他有些迟疑，手停在半空，不知道是不是该落在玻璃窗上，无限去接近窗外的黑夜。

“炎叔叔，风是什么样子的？”清脆的小女孩声音响起。他转过头，望着站在他面前粉团似的小女孩，轻声说：“风是最温柔的。春日的午后，躺在草地上，闻着青草的香味，微凉的风拂在脸上，就像是睡在妈妈的怀抱……”他飞快在脑中搜索着有关风的语句，再一次讲给小女孩听。

小女孩听得津津有味，瞪大了眼睛：“炎叔叔，我能到有风的地方去吗？”

“当然可以，小铃子，我们就要回家了。”他的脑中幻出方才描述的画面，小女孩躺在青翠无垠的草地，闭着眼睛安睡，他则静静地立在一旁。“炎叔叔，约好了哦，你要带我去有风的地方。”小女孩的声音越来越轻，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他走上前，把小女孩抱在怀里，小小的女孩蜷缩着，她粉色的脸颊开始变得青紫，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她的脸上有痛苦的神情，却又满怀希望和憧憬。

他轻轻拍打着小女孩，哼唱着歌谣，像是要哄她安睡。渐渐的，小女孩闭上了眼睛，胸膛平静下去，脸上的神色也舒展开来，像是进入沉眠。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准确地刺中了她的心脏。鲜血从心口喷涌出，开出艳丽而妖娆的花朵。她睡去了，再也不会感觉到痛苦。

“我知道，我们终将回到故乡，
已经太久太久，不曾停歇地流浪！
我们的航迹，绵延向远方，
我们的梦想，还未曾死亡。
当鲜花开满大地，
当微风拂过脸庞；
你睁开双眼，
迎接太阳！”

他温柔地抱着小女孩渐渐冷下去的身躯，吟起记忆中的歌谣。

他把她放在一具玻璃舱内，关闭舱门，再扭亮不远处一具不知名仪器的操控开关，埋首忙碌。

窗外依旧是黑漆漆的，但他的心中，有一团不灭的亮光。

他要带着她回到家园。

这是他的使命。

长久以来，他只为这个目标活着。
  

纳兰若

起之章•风之舞

炎帝遥望远处波涛起伏的海面，变幻莫测的脸上，暗暗凝藏着一丝痛楚。他抗拒去统计，这是第几次的轮回，死亡总是太早带走她，而他，总是那个最残忍的帮凶。

有一瞬间，他觉得他只要等待就可以，等待她张开眼，脸色红润像刚经过一夜好梦，用柔嫩的声音叫自己炎叔叔。

不对，数据库似乎在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了混乱，竟让他产生了错觉。不，她已经不再是她了！不再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风聆，他的小铃子。她是女娃——这是他起的名字。她是会长大的女娃，是会试图离开自己身边的女娃。不会再有下一个轮回，一切早已经结束。

这样的想法，才是他应该有的程序。在他的世界，本不该有那些纷扰复杂的情绪。可是，混乱的电流一波波冲刷着他的神经回路，过往凌乱的数据不停的在他的数据库中一遍遍回放：那些见不到光和热的日子，那些相依为命的过往，那些流浪太空的寂寥，那些漫漫归程的荒凉。那个时候，整个世界寂静无声，只有小铃子开心的笑声，将长夜照亮。

强忍着数据库异常带来的波动，炎帝潜入海中，他要去找她，不管她是小铃子，还是女娃；不管是茫茫宇宙还是漫漫深海，他要带她回来。

炎帝笨拙的在海水中跋涉，越往下，四周越是黑暗与冰冷。他打开照明装置，一小团亮光凝聚起来，悬浮在黑暗中。海底一片荒芜，灯光照处，只有单调的岩礁群，看不到一点生命的迹象。没有，她不在这里，炎帝急切的扫描着四周，没有，这里也没有，他艰难的在海底行走着，扩大搜寻范围。海水让他的动作变得笨重缓慢，他试图调整动作让自己快一点，然而除了消耗更多的能量，这样做毫无效果。没有，哪里都没有，他找不到她。

炎帝不记得自己走过了多远。他不用呼吸，但是黑暗和寒冷消耗着他的能量，他的能源管理系统已经开始报警，似乎维持不了多久了。但是，他要坚持下去，去水面补充能量需要时间，她从小就怕黑，他怎么可以把她一个人留在这样黑暗和冰冷的地方，不可以，哪怕一分钟也不可以！能量已经降到警戒线之下，他开始感觉不到寒冷，那是感觉系统为了节能强制关闭了，还有其他系统同时关闭了，但他已经顾不上了。视觉系统和听觉系统似乎也出现了紊乱，他眼前开始反复出现女娃在黑暗中低泣的画面，耳边也开始回响起潮水声，回荡在本该是黑暗死寂的海底。

耳边的声响越来越大，他终于真切地感到，那不是潮水声，而是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呼喊声，那是战争的声音！在战争伊始，他带着女娃迁徙到这座孤岛。他用了能动用的所有仪器，将这座岛与外界隔离起来，让战火蔓延不到这里。这里是一个世外桃源，女娃不会再因为战争受到伤害。可女娃并不想要这样的宁静，她渴望自由，渴望飞翔，她不要被这样束缚住翅膀。她想要渡海逃离这里，却永远的沉入了海底。

战争的声音仍在耳边激荡，然而，他知道啊！不论战争开始时，发出的声音多么雄壮，过不了多久，那声音就便会变得无力——仿佛水面挣扎的水花，终会平静——只余下几声悲嚎，和一地相互枕藉的尸体。令他感到失望甚至愤怒的是，这个世界，战争是不应该出现的，为了这个初生的世界，无数人付出了鲜血的代价，而现在，这来之不易的新生正在被毁坏。

他对战争的最初印象来自于千年前那个仓惶的夜，天空升起比太阳还明亮的火球，大地亮如白昼，所有的山川河流都在颤抖。他能看得见人类脸上的恐惧，能听见人类尖叫声中的绝望。那些平素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人类，此时只是一群陷入狂乱的野兽，求生的本能令他们践踏着同类的血肉，疯狂的寻找着出路。

“情况有变，3号方案紧急启动，权限更改完毕，盘古号发射准备就绪，倒计时开始，10，9，8……”柔美而冷漠的女声骤然响起，让世界猛然安静了一下，但紧接着却是更大的混乱，人群开始如潮水般涌向发射台，那已是唯一的希望。

“3，2，1，发射！”高耸的发射台像一座孤岛，未等潮水波及，便已向苍穹射出拖着长长蓝色尾焰的一箭，这是希望之箭，人类最终的、微薄的希望。

发射前的瞬间，他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笑容，无尽的恐慌与绝望中唯一的笑容，带着凄凉却又如释重负的笑容，他刚来得及将这一幕写入数据库，下一秒，纷乱的人群已经呼啸着飞速远离他的视线——盘古号，升空了。

与记忆中带着末日降临般沉重压迫感的战争相比，眼前的战争，荒谬得像一场游戏。操持着完全未经打磨的树枝或石块，毫无章法的互相击打，甚至用拳头、用脚、用牙齿相互扑击，这样的战争，简陋得如同孩子的嬉闹——如果忽略人们脸上的扭曲与疯狂，忽略地上混合着沙土半凝的血迹的话。

炎帝开始觉得，他慢慢地了解了人类。他原本只是一款普通的家用育儿机器人，工作是代替没有闲暇的父母陪伴孩子们，给他们讲故事，陪他们做游戏。在陪伴孩子方面，他非常专业，他陪伴过一个天才，这成就足以令他自豪。他本来以为，他可以就这样，服从人类的命令，陪伴着人类的孩子们渡过他的一生，直到被更新型号的产品淘汰，然而，他却因为主人的出色，被赋予了人类的感情。从前他没有人类的感情，他不懂人类的世界为什么会有杀戮和战争；可当他被赋予了人类的感情，经过漫长时光的沉淀，现在他身在此地，被初生的人类奉若神明，目睹着人类最原始和血腥的一面，心底有一种欲望喷薄而出。

尖利的报警声惊醒了他，他惊觉自己竟然走神了，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陷入了混乱的数据洪流中。这是从未出现过的事，原来能量已经降低到这个程度了吗？他明白，如果再不补充能量，他将会成为沉睡在海底的一堆废弃物。有一个瞬间，他几乎想放任自己沉睡在这里，这里这样黑暗，这样寂静，他要留在这里陪她，不能让她一个人。然而，不可违抗的机器人定律终于重新控制了他，他机械的打开气囊，开始上浮。

炎帝快速地向上升，很快，他眼前出现一团模糊的光晕，阳光穿透海水，均匀地播撒着光和热。温暖的感觉包围了他的身体，报警声逐渐低了下去，当他把头探出海面的一刹那，他看到天与海交接的地方，一艘小船正缓缓驶来。

他倏地警觉起来，这座小岛周围的海域，都被他用仪器隔绝起来，以现在人类的技术，绝无可能进来。

快速地游过去，炎帝终于看清，那船上站着的，正是害死了女娃的人！“你是怎么进来的？”他浮在海面上，仰头瞪视来人，冲口而出的话音显出一股莫名的尖利，“天启，就算你来了，也不会如愿。”

来人用墨黑的眼望向炎帝，英挺俊秀的脸上闪过一抹哀伤，随即应道：“炎，今天的我，已经可以这么叫你。我和你一样，也成了一方部落的首领，我是天帝，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也没有的人，任你欺凌。”说这话时，天帝不自觉带着怨愤，因为他的一无所有，他和女娃不被面前这个男人应允，他却不能反抗——

他出生在炎帝的部落，父母很早就过世了，没人疼的他早早地跟着部落里的男人去狩猎，常常被野兽抓得满身伤痕。回到部落，他没有人为他咀嚼树叶治疗，他就自己嚼烂了叶子，躲到无人的洞穴，敷在伤口上。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身后多了一个小小的影子，无论他躲到多么偏僻的洞穴，都甩不掉。

“你跟着我干嘛？！”有一次，他忍无可忍，转回头恶狠狠地凶人。跟着他的那个影子是个小女孩儿，只有十来岁，被他一凶，竟吓得哭了。他立刻不知所措起来，长这么大，他从没有见过有人这样子。

“哎，你在干什么？”愣愣地看了一会儿，他终于出声。小女孩儿被他的问话逗得停止哭泣，绽开笑容，问道：“你没有见过人流眼泪？”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是眼泪。”小女孩儿走到他身边，用柔软的手指点在他的眼睛上：“从这里落下啦的水珠儿，就是眼泪。我们伤心、害怕的时候，都会流泪，这是炎叔叔告诉我的。”

“为什么要伤心害怕？”他被小女孩儿的话吸引，出声追问。小女孩儿在他旁边坐下来，耐心地向他解释。“你身上这么多伤口，肯定很痛。”小女孩儿说完之后，又再补充一句，“炎叔叔说，我们感到痛的时候，也会流泪。”他有些茫然，虽然身上不时传来阵阵疼痛，可他从没有流过泪，这分明和她说的不一样。

他想再问，小女孩儿已经转而问他：“我叫女娃，你叫什么名字？”

“天启。”

女娃把他的名字念了一遍，扬起脸，直对着他笑。他看着她灿烂的笑颜，心中涌起不知名的情绪，不觉也跟着笑。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直到很久以后，他长得足够大才明白，从那一刻起，小女孩儿就在他的心里生了根。

从此，他们就形影不离。在部落里，只要他在的地方，女娃总会在旁边；他跟着男人们出去狩猎，女娃就在部落门口等着他，一看到他归来的身影，便笑意盈盈地迎上前去。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女娃喜欢哼唱着一首歌谣：“我知道，我们终将回到故乡，已经太久太久；不曾停歇地流浪！……”她一边唱着，一边在风中起舞。风吹起她长长的黑发，在空中织出一幅炫目的图画。

“大哥哥，你喜欢风吗？”女娃总喜欢这样问他。然后，她会不等他回答，又接着说道：“我最喜欢风，在风中跳舞的感觉，就像是在妈妈的怀中安睡。”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拉起女娃的手，带着她跑出部落，爬到山巅，伸出双手，拥抱迎面而来的风。

因为他们的亲密，部落里的男人和女人们，都开始谈论他们，当炎帝远行归来，还未曾踏足部落，就听到了人们的议论。炎帝暴怒不已，暗暗叫人把女娃带出部落，随后就把他捆在柱子上，用树枝抽打他。

“我不准你再接近女娃！”炎帝的眼睛里烧着一团烈火。他毫不畏惧，直视着炎帝的双眼：“你凭什么阻止？”“五年前，我离开部落，没有人把她带在身边，原本是怕她跟着我在外面吃苦，不想却让你有机可趁！”炎帝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他很快就被抽得皮开肉绽，“你问我凭什么，就凭是我一手养大了女娃！”

可是，他却笑着道：“你阻止不了。”

“是吗？”炎帝有些得意地笑，用带血的树枝指着了指围看的人群，“你看看，谁又能来帮你？我才是这个部落的首领，他们敬我若神明，绝不会违逆我，我想怎么处置你都可以！”

他闭了眼，不想去看眼前一张张敬畏的人脸。的确如炎帝所说，他与炎帝，根本就没有办法比。那一次，他被打得半死，炎帝下令，永远将他逐出部落……

“想起了往事？”炎帝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天帝的回忆。在明亮阳光的照射下，能量逐渐充盈他的身体，他双手撑着船舷，利落地爬上小船，站在天帝面前，与他对峙：“我告诉你，即便你现在身为一方部落首领，我想要再驱逐你一次……”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到了异常，在天帝的脚边，女娃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安静地躺着。她皮肤苍白，在阳光下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她看起来美丽而纤细，神情却还是那样倔强坚毅，她身上流淌着绝不服输的生命力，仿佛随时会醒过来。然而，她的胸膛已不再起伏，那颗既固执又敏感的心也已不再跳动。

“把她还给我！”炎帝盯着天帝，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天帝挡在女娃前面，一脸平静：“她不是你的，从来就不是，我要带她回我的部落。”

炎帝凝视着天帝，他面色虽然平静，但却眼里燃烧着仇恨，双眼如同锐利的刀锋，一点一点，想要把他撕成碎片。“你是害死她的凶手，我绝不把她交给你。”天帝小心地蹲下去，将女娃拥进怀中。

凶手，这个词令炎帝愤怒，而天帝的动作，更是令他丧失了理智。数据库输出的数据紊乱不堪，他的头像是要炸裂一般，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大，反复在告诉他：“是你害死了女娃，是你害死了女娃！”不，不是的，女娃是因为天帝才死的，天帝才是凶手，是他令女娃想离开自己，而现在，更是永远的将女娃带离了自己身边，他才是凶手，是最残忍的凶手！慌乱之间，他只来得及抓住这个念头，把一切的错，都归咎于别人。

然而，天帝丝毫不理会炎帝的愤怒，继续说道:“她爱我，她是我的，你阻止不了的，死亡也阻止不了，现在，她永远是我的了。”

“不，她是我的，只是我的，你休想从我身边夺走她。”

“可是她根本不爱你，她只爱我。她恨你，恨你阻止我们。”天帝的话语充满愤恨和冷酷的嘲讽，“你将她囚在岛上，任何人都无法渡海过来，我无数次尝试，无数次失败。可你知道这一次我是怎么来的吗？是她指引了我，她化成鸟儿带我渡过海洋找到她，带我来到这里，她即使死去了，也要让我找到她，和她永远在一起。”说到这里，天帝的眼波变得温柔，他注视着怀抱中的女孩，那样专注的神情点燃了炎帝的全部怒火。

“你住口，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过是个初生的人类，你什么也不懂，你根本不知道她承担过什么，不知道她为了你们受过多少苦难，你们只会辜负她、伤害她，你根本不配得到她的爱。只有我，才是一直爱着她，保护她的那个，她是我的全部！我们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们彼此依靠！”炎帝崩溃似的嚎呼出声，说出了藏在心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不属于这个世界？你疯了！”

“是的，我们来自过去，来自这个世界开始之前。”炎帝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嘲讽地看着天帝，开始讲述这段遥远的往事，“我们那个世界，人类已经发展出很高的科技，他们能办到的事你无法想象，但他们阻止不了战争，并最终毁于战争。战争开始前，有一群智者预见到这难以避免的未来，他们做了各种努力试图延续文明的火种……”

炎帝的声音越来越低，那一幅幅深深刻在脑中的画面，一一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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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若

深夜，海拔-1000米，补天基地。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参会的人并不多，但每一个都神情凝重。这一次会议，向全人类公开直播，相信此刻全人类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里。

坐在主席位置上的是一个女子，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也许更年轻。她很美丽，她的五官轮廓柔和而细致，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有神。她的美是温润、毫不灼目的，令人如沐春风。然而此刻，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美丽，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会议室中间的全息投影仪上。

“2号方案进展情况如何？”女子蹙着眉，略带疲惫的问。

“进展很不顺利。”投影仪中显现出一个男子邋遢的身影，他眼窝深陷，胡子看起来很久没刮，“首先是样本采集问题，必须在样本死亡的时候才能进行。我们无法预测死亡，也不可能人为制造样本死亡，所以目前采集的样本都是重症病人，数量很有限。这是目前采集结果分析，大家请看。”男子一挥手，投影仪上出现一列列数据。大家飞快地浏览，然后沉默，整个会议室笼罩着失望的情绪。虽然此前对这个计划的进展并未抱持很高期望，成功案例统计中那个鲜红的“0”还是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失败原因分析？”良久，还是女子率先打破了沉默。男子的身影重新在投影仪上凝聚成形：“脑电波强度不够，我们已经尽力了。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水平，采集器的识别精度和信号放大系统都已经做到了最大，除非基础科学有突破，否则，恐怕无法再提高了。”会场又是一片沉默。基础科学的突破，不是短期内能做到的，已经没有时间了，这一条出路，只怕是走不通了。

“脑电波的强度，是否会存在个体差异呢？”女子没有放弃，继续发问。

“是存在差异，这个我们在实验中也发现了，似乎越是生命意志坚强，精神充沛的个体，最后收集到的脑电波信号就越完整有序。可是我们的样本多数都是年已垂暮、病入膏肓的老人，他们对生命，已经没有太多执着了，这一类样本信号都很微弱，有些几乎弱到难以察觉。目前信号最好的两例样本，一例来自我们采集样本途中意外身亡的工作人员，另一例，则来自一位虔诚的佛教信徒。不过，即使是这两例，也未能检测到确定的生命特征，只有一些模糊的类生命反应，佛教教徒的反应尤为明显。”

“脑电波逆向回植实验进展如何？”

“实验版设备已经做出来了，但是无法实验。搜集阶段没有得到完整的意识体，用不完整做实验后果无法预料，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好的，都明白了。下一步的工作重点，试着把实验对象放在有坚定信仰的人身上吧。目前实验版本的脑电波信号采集器，给我们的工作人员每人配置一个，如果以后有了新的版本，及时更换，可以做到吗？”

“完全可以，采集器成本并不高，体积也很小，我们马上就去准备。”

“好的，陈博士，感谢你们的努力，你们也都辛苦了，注意休息。”女子中断了通话，投影仪回复成柔和的蓝光。片刻之后，投影仪又凝聚出图像，女子接通了另一条通信信道：“那么，下面我们还是继续关注1号方案吧。”

“1号方案进展非常顺利！”又一位学者的身影显现，不同于刚才的失望情绪，这一位显得信心满满，让现场的人员都受到了感染。方才笼罩会场的阴影，多少消去了一些。“下面请大家看我们目前的成果。”这次的成果展示也比方才更丰富翔实，大家都聚精会神的看着，等到一艘曲线优美的飞船在投影仪上展现身姿时，所有人的表情都趋于缓和。

“这台只是实验型号，容量有限，但是它已经完全具备了星际远航的能力，动力和生态系统足可支持几千年，所以我们叫他盘古号，因为他的完工，具有开辟性的意义。数百艘诺亚号也已经在建造中，每艘的容量可以达到万人，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他会成为人类文明的诺亚方舟。”学者的声音充满了激情，“我们会组成一支诺亚号舰队，全体人类移居太空，等到地球恢复生态，再回到我们的故乡！”

在电视机面前守候的人们欢呼跃雀起来，补天计划实施至今，这是他们所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全人类一起移居太空，这是多么宏伟又浪漫的计划！在人们的欢呼声中，电视机的信号中断，然而，沉浸在喜悦中的人们，已经不关心信号中断的原因，只一味地幻想，在太空中的生活，该是如何恢弘。

切断了直播信号，会议室里所有人的脸色，都黯然无光，然而，主席台上的美丽女子，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全息投影仪上，讲解飞船的学者也是一脸沉重，瘫软似的靠在椅背上。方才那一番激情的谎言，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这么多牺牲，值得吗？”女子轻轻问自己。与会者没有一个应答，在他们的脑中，都不约而同地闪现出那场内部分歧引发的血腥清洗。每一个持不同意见的人，都被无情地处死，只有他们这一群，因为怀着同样的信念，为了人类的未来，还在坚持。

“当然值得，我们保留了人类最后的火种，那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说话的是一个男子，声音波澜不惊，却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双手沾满了血腥，并编造了一个弥天大谎，他们会原谅我吗？”正是会议室几次发言的女子的声音。只是一反方才的冷静睿智，这声音，有一丝颤抖。

“你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

随即，是许久的沉默，压抑得令人窒息。

“3号方案已经筹备完毕，聆儿她……已经是种子了。”终于，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们别无选择，只是，她才那么小，就……”女子的声音哽咽了。

“她会理解我们的，一定会的，这是我们无法逃避的使命。”男子的声音带着哀伤，似乎在宣布无法逃避的未来。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向女子和男子致意，没有他们设想出来的3号方案，不久的将来，所有人都会死去，人类将变成宇宙中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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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若

“那个女子，就是补天计划的首席工程师，华胥，她是我的主人，也是赋予我感情的人。当时的地球，大战一触即发。一向各自为战的人类首次团结在一起，面对他们共同的敌人——病毒化的机器人。本来，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人类从大规模生产机器人开始，所有的机器人，都在被制造时就被设定好摧毁装置，人类可以随时毁灭他们，然而这一次，机器人却拿到了对付人类的王牌，一种可以抹杀所有生命的声波武器，他们完全可以在被摧毁的一刹那，由守卫者机器人，按下遍布在地球上成千上万的声波武器的总按钮，使得人类跟他们陪葬。于是，两边危险的僵持，人类想要争夺声波武器的控制权，而机器人将这个地方守得水泄不通，毫不夸张地说，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局部的战争在不断爆发，激进的人类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冲进声波武器的控制中心，核武器的使用一度让人类看到了希望，但更严重的是，核辐射破坏了生态，人类的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核武器终于被禁止了。而补天计划，是早在局部战争爆发之前，就已经启动。

“补天计划其实有3套方案，1号方案率先进行。这套方案采用了飞船避难，虽然21世纪后，航天技术发展几乎停滞，但是在巨大的生存压力前，所有的资源都被调集起来。但是，就在作为试验的盘古号开始建造不久，以华胥为首的部分科学家就意识到，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建造更多更大的飞船。人类野蛮地动用核武器，给了机器人一个很好的提示，机器人开始不断引爆核弹，让地球环境的恶化快得令人难以想象。于是，应运而生了2号方案和3号方案，两个同时进行，以争取时间。2号方案是个大胆的想法，让全人类放弃肉体，以脑电波形式移民到网络虚拟世界，摆脱机器人的威胁。等摧毁机器人之后，人类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留在虚拟世界或者回到现实。华胥对这个方案充满期待，只要技术上有所突破，那摧毁机器人简直就是弹指之间的事情。然而，2号方案却还是没能突破技术难题，进展缓慢，最终没能成功。

“3号方案是一个无奈的计划，华胥一直不想用这个方案，只是暗中期盼，环境的恶化能来得晚一些，更晚一些，给人类再多一点时间，让人类可以突破脑电波搜集的技术瓶颈，集体移民到早已经独立建造完成、完全控制在人类手中的虚拟世界中，人类甚至给这片新家园起好了名字，叫她“山海经”，这将会是一个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新世界。可最终执行的，还是3号方案——当环境恶化到人类无法生存，立刻毁灭地球上所有的机器人，而作为实验品的盘古号则在执行毁灭命令的前一刻起飞，带着那个被选中的人类，就是华胥的女儿风聆，还有搜集来的各种植物的种子，流浪太空，传递文明的种子。而我，因为受到华胥郑重的托付，成为飞船上的另一名乘客。于是，这场人类与机器人同归于尽的末日之战，我们成为最后的见证。

“你以为华胥是自私的救了自己的女儿，那就错了。华胥从3号方案秘密执行，就把自己的女儿作为其中一个试验品，到最后，所有的实验对象都死去了，只有小铃子活了下来。华胥虽然杀过人，说过谎，但她对不起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女儿风聆。那时，小铃子还是个婴儿，在睡梦中被我抱上了飞船，我们在茫茫宇宙中流浪了整整一千年，你无法想象，这对她来说，是怎样的千年，你们人类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一个女孩，为人类火种的延续，付出了怎样的牺牲。”

炎帝的声音一直压抑着，维持着平静，但说到这两句时，却不由的带出了几丝颤抖。他略停了停，目光转向遥远的地平线，竭力平复被大量数据冲击着的头脑。天帝盯着炎帝，觉得难以接受他说的这一切，他讲的这个故事，有太多东西是他理解不了的，叫他无从确定，这是不是真的。

“后来，风聆怎么样了？”尽管不能确定这个故事的真假，天帝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

“怎么样了也不关你的事！”炎帝将视线收回，狠狠地盯在天帝脖子上佩戴着的一颗珠子上。那珠子圆滑光润，闪烁着奇异的银光，仿佛拥有生命一般。“这是我的，还给我！”炎帝一边说着，一边劈手想要夺下珠子。这珠子对他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这是当年2号方案的产物——脑电波采集器，虽然实验并不成功，但当时的工作人员都随身佩戴了它们，自己和风聆也各有一颗，毕竟希望纵使微茫，终是胜过没有罢。后来流浪太空时，这珠子就成为一种纪念，被他们珍重的收藏起来。再后来，他把两颗珠子做成一对耳坠送给了女娃，女娃很喜欢，总是随身佩戴。现在，看到这珍贵的纪念出现在天帝手中，炎帝感到分外刺眼。

“这是女娃送给我的东西，我绝不给你！”天帝敏捷地向后一退，躲开炎帝的手。炎帝寸步不让，逼近前去继续抢夺。愤怒中的两人，都已忘记脚下的海洋。小小的船，在争斗中失去了平衡，摇晃了几下，终于倾覆了。

天帝身体后仰，落入水中，他竭力想要抓住女娃的手，却不想方才还风平浪静的海面，突然起了风浪，一个浪头打过来，把他冲出老远。他只看到同样落水的炎帝，抓住了在波涛中的女娃，便被接踵而来的浪头推向海岸，再看不见什么了。

炎帝紧紧地抓着女娃纤细的手臂，在波涛中起伏，他还惦记着夺回珠子，却蓦然发现，浪涛之中已经没有了天帝的身影。他只得放弃，拖着女娃游向岸边。那珠子，对他而言，是非常珍贵的纪念，无论如何，下一次他一定会从天帝手里夺回来。而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要把女娃送到当初补天计划的基地，那里的冬眠设施，可以让女娃的身体永不腐坏，一直维持生时的模样。即使她死了，她也可以这样一种方式，继续存在。

路途的遥远对炎帝来说，丝毫没有影响，只要阳光照射着他，他就有用不完的充沛能量。他没有选择回到岛上，女娃已经死了，那座世外桃源般的小岛，对他也已经失去意义了。他感到强烈的恨意，恨那些野蛮的新生人类们。他们借着小铃子的鲜血复苏，他们踏着当初所有牺牲者的血肉重生，而他们，却丝毫不知珍惜，他们用自相残杀，践踏着所有的期望与牺牲，他们用同类的鲜血，彰显着自己的贪婪与愚蠢。是的，他们还夺走了女娃。他想起那个在风中在夕阳下舞蹈的女孩，那个已经被人类永远的带离了自己的精灵，不可抑制的恨意在他的胸中翻滚。

这真是一群无可救药的孩子。炎帝的嘴角浮起残酷的笑意，不乖的孩子，都应该被惩罚！既然他们把战争当做一场野蛮的游戏，那么，他愿意给这场游戏增加更多的趣味，来一次彻底的疯狂！

“女娃，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炎帝抱着女娃，在黄昏的夕阳中，追着太阳大踏步奔跑，他要抓住阳光，才有持续的能量支持他的奔跑。曾经，他用了五年的时光——而正是这五年，让他离开女娃，天帝才有机可趁——把盘古号上所有初生人类不能掌握的仪器，分别埋在神州各地，而今，他要把那些仪器都取出来，赠给各部落首领，让这场荒谬得像是一场游戏的战争，变得惨烈一些，残酷一些，不管结果如何，初生的人类，都必须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我说过，不会让你受到伤害，这一句话，到你死了，仍然有效。”炎帝不停歇地追逐太阳。他将等待着，等战争再一次毁灭了人类，他也结束他的使命，永远的留在补天基地，陪伴他的女娃。

在那里，整个世界就只有他和女娃。他将信守他对主人的承诺，而女娃的眼里，也将只会有他一个人，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基地里的冬眠装置运行良好如初，寒冰在女娃周围凝结起来，结成透明的茧，将这美丽的身影重重包裹。冰中女娃的身姿舒展着双臂，像是即将破茧而出的舞蝶，又像是自由翱翔的神鸟。

在女娃陷入长眠之前，炎帝试图在她身上找到另一颗珠子，却什么也没有找到。那珠子大约已经滚落海底，再也找不回了。“两颗明珠，都失去了呢。”炎帝喃喃自语，心中一片怅然。那两个随风而逝，如明珠一般美好的女孩，在他的记忆中渐渐清晰。

在宇宙漂流的岁月，经过的时候，觉得无比漫长，无休止的重复让归程遥遥无期，但回忆的时候，却又觉得很短很短，删去那些重复的章节，留在记忆里的画面寥寥可数。

小铃子是近百名基因存储实验唯一的幸存者。大约是婴儿时期的她，更容易接受外来的信息，产生的排异反应较小，她身体里镌刻了数万名人类和地球上所有动物的基因信息，也顽强地活了下来。可是，那些为她移植基因的人类也许没有想到，当有一天她长大了，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又或者，他们是想到了，刻意选择了忽视。

他们在他的程序里，输入了一项命令：在回到地球之前，每当小铃子死去，就要立刻对她进行克隆，包括她身体里携带的所有人类和动物基因。人类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小铃子身上，正如她的父母所言，她是一颗种子，从她小小的身躯中，新生的人类文明将破土萌发，最终成长成参天大树。

正因为这份期望，太过沉重，才让小铃子活得那么痛苦。他清楚地记得，每一个被新克隆出来的小铃子，都是开朗而愉悦的，她喜欢听他讲故事，并且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他也耐心地回答。可是，随着时间流逝，她再也没有兴趣听他讲故事，也不再提问——她早已经发现，故事里有太多她不知道也永远无法看到的东西。无论是风云雷电，花草树木，还是各种动物，这些曾经再寻常不过的事物，对她来说，都是抽象的存在，令她无法理解。而她的发问，只会引来更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于是，她沉默了，他也陪她一起沉默。一整天就这么过去。

他信守着自己的承诺，去爱小铃子，但无论他怎样做，她回应给他最多的，还是沉默。她喜欢一个人独自坐在盘古号的主控电脑前，一坐就是一整天。那时候的他，以为她是在学习数据库里的知识，并不在意，只是觉得这样也好，总好过她一整天沉默发呆。

也许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小铃子的身体永远维持在七八岁的孩童模样。他却在私下里计算着，每一个小铃子死去的真实年纪。第一个二十二岁，第二个十九岁……最大的，也没有超过二十五岁。

她仿佛知道自己会死去一般，每当死亡来临的时刻，她总是会问他同样的问题。

“炎叔叔，风是什么样子的？”

当他给了她回答以后，她又会接着问：“炎叔叔，我能到有风的地方去吗？”

他理所当然地给以肯定的答案。千年的流浪，不就是存着这一点希望么？

在他的回答声中，小铃子便如同风中凋零的玫瑰，慢慢地死去。他看着第一个小铃子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那么多的基因信息，让她的身体逐渐产生了严重的畸变，到最后，娇嫩的肌肤变得青紫，扭曲变形，再到后来竟然开始脱落。当她终于没有了呼吸，他已经认不出眼前那副狰狞的面孔，就是曾经的小铃子。

这样的事实，几乎令他的系统崩溃，而这样的无能为力，他再也不能经受第二次。当第二个小铃子问他同样的问题，他便在回答完了之后，把早已经准备好的匕首，准确地插进她的心脏。

既然痛苦无法避免，那么，他可以选择，让痛苦持续的时间，短暂一些。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一点点的慈悲。

当他们穿过千年的岁月，回到地球，小玲子伸开双臂，在荒芜的土地上拥抱微风。他看到了她脸上最后的微笑，那么灿烂、那么朝气蓬勃。他还来不及说一句欢欣喜悦的话，小玲子就缓缓地说话：“炎叔叔，你开始执行补天计划吧。计划完成后，我只有一个请求，请不要再克隆我。我曾希望我是风的孩子，可以像风一样纵情的舞蹈，像风一样自由的掠过每一片天空和海洋。然而，我只是原地打转的风铃，一直以来，我的生与死，从来都不是自己决定。那么至少这一次，请让我自己做决定。”

听到这番话，他才蓦然明白，小玲子在电脑上知道了什么！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如果，他能早一点明白，他会严厉地禁止每一个她去触碰那台电脑。
可惜的是，世事变幻，从来没有如果。

他怎么能拒绝她的请求！他把想要告诉她的话，都埋在了心底。

他没有说，她父母的基因，也储存在她的体内，如果可以，她还有机会再做一次他们的女儿。

他没有说，他会带她去绿草如茵的大地，在风中尽情地奔跑，让她迎着太阳的金光，恣意欢乐。

他选择了遵从小玲子的意愿。在无数次残忍地决定了她的生与死之后，他所能做的，便是尊重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决定。

当大地长出绿芽，不同种族的初生人类开始在树林里采集野果、追逐动物时，他把小玲子残破的身体带回家乡，葬在最高的山巅。那一天，风很温柔，阳光很暖，青草带着甜香，他终于实现了他的承诺，带她来了有风的地方。

小铃子最后留下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我的冷漠只是一种自我保护，因为我不能让自己爱上这世界。我只是一件工具，可以量产的工具。我为了完成任务而存在，也随时可以因为任务被牺牲。我只有让自己没有任何牵挂，才不会那么痛苦。可是，为什么呢，即使世界这样残酷，这样无趣，还是会忍不住会去憧憬，还是会留恋，还是会渴望被爱，到最后，还是会不可避免的爱上这个世界。炎叔叔，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因为有你的爱，才让我觉得，我曾经作为一个人活过。今后，请炎叔叔做我的眼睛，代我去看所有我没有见过的风景。”

他轻轻抚过冰冷坚硬的石碑，能感到风的流动，像她在耳边欢笑。她终于化作了风的精灵，可以在风中尽情的舞蹈，永远和自由同在。

小玲子离开之后的时间，他走过了很多地方，看过了天空和海洋，听过了鸟儿的歌唱，闻过了花草的芬芳，也见证了初生人类的成长。无论他走多远，最后总会回到小铃子身边，给她讲这一路看到的风景，一讲就是几天几夜。当风从身边流过的时候，他能感觉她就在身旁，时而安静的聆听，时而调皮的嬉闹。

当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另一个小生命的出生，挽留住了他的脚步。他第一次看到女娃的时候，几乎以为她的小铃子又回来了，直到看到她的父母，才明白过来。小铃子的父母，竟然还是如缘分注定般走到了一起，并生下了他们的小女儿。女娃出生不久，她的父母就相继去世，他接过了抚养女娃的责任，正如当初从华胥手中接过小铃子。这一刻，千年的轮回，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他的存在，又变得有意义。他把她当作珍宝来呵护，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她身上，看着她一天天长大，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和小玲子两个人，拥有彼此，在黑暗的宇宙流浪。

然而，女娃究竟不是小玲子。她是热情开朗的，充满了好奇心。她爱尝试各种他认为危险想让她远离的事物，即使失败，也从不放弃。她又是倔强的，她坚持的事，任何人也无法改变。炎帝并不愿真的逆了她的性子，也就由她去，只要她快乐就好。后来，她长大了，爱上了另一个人，她为了那个人，跟他争吵，丝毫听不进他的话，最后也是为了那个人，她离开了他，葬身大海。

他再一次，一无所有。

“天启，你不可原谅！”炎帝再一次回望如同睡着了女娃，阴沉着脸离开补天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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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若

天启曾一直坚定的认为，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神。即使当被人们敬若神明的炎帝抽打他、驱逐他的时候，他也从未恐慌，因为他坚信自己总有一天会站在跟炎帝同样的高度。可是，当他看到比闪电还耀眼的强光笼罩大地，留下的巨坑和满地焦黑的尸体后，他的信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炎帝在海上对他说的话，他本来是半信半疑的，他更愿意相信那只是炎帝失去女娃后疯狂的呓语，可神器的出现，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些。炎帝说过，他们并不是神，只是掌握了强大力量的人类，可是，以他们的力量，是不是神，又有什么关系！人们敬畏的也许不是神明，而是那种不可抗拒、生杀予夺的力量。

那种力量下的死亡和血腥，让天帝觉得之前的战争简直不值一提，那根本就是小孩子的游戏。如果说，他们现在进行的战争终将演变成这样，那他们的结局，大概也会和炎帝所讲的那些人一样。

他想起曾经，为了能和炎帝比肩，他不停地战斗，从一个人开始，到拥有了一支强大的部落。他的英勇，为他赢得了地位和荣耀。他为此自豪，相信自己是个英雄。然而在此刻，他突然明了，原来所谓的英雄，只是因为他比别人更擅长杀死同类。

真是莫大的讽刺。在这一瞬间，他决定阻止战争。

天帝先是回到自己的部落，试图说服曾经的部下们远离战争，迁徙去更远的地方开辟乐土，然而，部下们已经完全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中，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话。他们痴迷的盯着手中的神器，看也不看天帝一眼。他们曾经因为天帝的强大而尊崇他，而如今，没有神器的天帝不过是弱小的存在，他们也没有听命于他的兴趣。他们甚至用神器指着天帝，让他滚出去。天帝顶着所有的讥讽与蔑视，去游说部落里的每一个人，然而除了女性和孩子偶尔会向他投来一点怜悯的目光，他的努力毫无用处。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太小看了人类的自私与贪婪，要解决问题，力量永远比善良来得有效。只有让力量尽量多的掌握在自己手里，战争才有可能被阻止，于是，天帝开始搜集神器。

神器并非没有弱点，因为它们需要被使用才能发挥力量，而使用他们的人，是有弱点的。

最初的办法是偷窃，然而这很危险，一旦失手被发现，他根本没有办法对抗神器的力量，于是，他开始选择先杀死持有神器的人。隐匿，偷袭，一招毙命，他拥有的豹一般的力量与敏捷，即使没有神器，对于杀人仍然得心应手。而当他发现得到的神器中，有几件很适合用于暗杀时，他的效率大大提高了。

渐渐的，他因为拥有众多的神器成为了这片土地上的传说。人们崇拜他，传颂他的神力，他们单纯地追逐力量，崇拜强者，却并不在意这力量从何而来。

但是天帝知道自己的力量还不够。论及拥有神器的数量，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跟他相比，可是，神器的威力也有大小之分，还有几件威力最强大的神器，也掌握在真正的强者手里，要夺取它们，天帝并没有把握，他还需要等待一个机会。

机会来得比预料得还快。水族和火族是两个常年为敌的部落，正如他们的名字所显示的那样水火不容却又势均力敌，而当这两个部落都出现了一位杰出的首领时，矛盾更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祝融和共工，在得到神器之前，就是公认的强者，而他们得到的神器，更是强大到不可思议。祝融的神器，可以点着山峰，让山峰流淌出灼热的火，这些流淌的火经过的地方，连岩石也会被烧融。而共工的神器，可以召来巨浪，如山一样排空而来的巨浪，可以碾碎一切、席卷一切。他们约战东海之滨的不周山，都想要证明自己所拥有的，才是最强大的神力。

那一天，不周山被点燃，巨大的火柱似乎直接连接到天上，而东海像沸腾了一般，连天的巨浪比山还要高，一波接着一波压向正在熊熊燃烧的不周山。当人们还在猜测着这场水与火较量的结果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不周山被削平，灼热的空气携带着沙石岩浆，猛烈地向四方喷洒，观战的人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阵呼号，就已经被埋葬。没有人能从这样的灾难中逃生，即使是神力的主人也不行。

天帝在遥远的山峰上目睹了这一幕，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努力赶来，但还是迟了一步。迟到救了他，却救不了更多的人。

更可怕是，灾难还在持续。不周山崩塌之后，连接下了几个月的雨，洪水开始爆发，村落被淹没，田地被摧毁，已经饱受战争折磨的人类，开始流离失所，饿殍遍地，没有人知道，这样的苦难，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救救他们，我知道你办得到。”经过几个月的奔波，天帝终于找到了炎帝，带着满身的疲惫，他说出来意。

“凭什么？就凭你求我？”炎帝站在山巅，背对着天帝，遥望着远处地狱般的世界，神色复杂。

“不，我不会求你。”天帝拿出身上所有的神器，扔在地上，“但我可以用我的一条命，去换他们的平安。我还有一个条件，你要把你给人类的所有的神器，都收回去，并且承诺，在他们没有能力控制和使用时，绝不能再次交给他们。”

“你的一条命，就想换这么多东西？”炎帝嘲笑着天帝的不自量力。

“你会答应的，因为你很恨我，恨不得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我想要你死，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不，你做不到。因为女娃，你不可能亲自动手。你不想她永远都恨你。”

“好，我答应你。”炎帝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天帝，“我会收回神器，帮他们消除水患，而你，只需要把女娃送你的明珠还给我，再跟我去一个地方。”

“明珠早已掉落大海。”天帝掩藏不住心痛与后悔，“那日我坠入海中，串着明珠的绳索被波浪冲断了……”炎帝死死地盯着天帝，想要找出他在说谎的证据，然而，他失望了。沉默半晌之后，他萧索地出声：“你跟我来吧。”

天帝拾起地上的神器，默默地跟着炎帝向前，一直到了补天基地。炎帝有些高深莫测地笑，指着基地的入口：“你没有说错，因为女娃，我不会杀你，甚至于你想要死在我面前，我也会阻止你。这里面，有一种神器，它可以让你无知无觉，就像是死了一般，但实际上，你还是活着的。你甚至可以永生，这一件神器，就是你不变的归宿。”

“好。希望你能尽快做到答应我的事。”天帝想也不想便应允下来，只要能拯救那些饱受苦难的人们，他死了，或是像这样被囚禁起来，都没有区别。

天帝最后望了一眼满目疮痍的大地，义无反顾走进补天基地暗黑幽深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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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若

七天之后，当天空再次放晴，阳光透过云层中照耀万物时，劫后余生的人类，稀稀疏疏的在废墟上，对着太阳顶礼膜拜。经过共工和祝融的那次战斗，幸存的人们对拥有巨大力量的神器充满了敬畏与害怕，他们向久违的太阳祈祷，希望能让那些东西远离他们的生活。而这时候，炎帝出现了。

炎帝遵守了与天帝的交换条件，没有费一点力气，就把所有的神器收回，封锁进补天基地，并筑起一座城，阻止外人进去。人们似乎对神器失去了兴趣，忙着重建家园，开垦田地。他们开始休养生息，无论何时，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失去了神器，人类的文明回归到石器时代。刀耕火种的人类文明，正如新生的婴儿，脱离母亲的怀抱，踏踏实实凭借自身的力量，向这陌生的世界迈出第一步。

引起这场灾难的惨烈战争，已经无人提及，而目睹的人也都被埋葬，真相渐渐被埋在厚厚的尘埃中。偶尔，会有一些散碎的只言片语，流传在田间地头，成为战争最后的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神州大地上出现了一个吟游诗人，时常吟唱着不知名的奇异歌谣，走过忙碌的人群，走过山川河流，走过万物重生的大地。他只是聆听着、记录着、吟唱着。他吟唱有个女孩用自己的血肉制造了人类；另一个女孩葬身大海后化作神鸟，在风中永恒的起舞；有位英雄为了拯救人类被封印于九幽之狱；一对死敌水与火的惊世之战……

这些歌谣是如此荒谬，他的歌声却似乎有令人信服的动人魔力，见过他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记住。

再后来，这些歌谣成为了传说，穿越过千年时光，散落在历史浩瀚的长河中。而那个吟游诗人，时常会徘徊在大海边缘，遥望远方，喃喃问道：

“女娃，我把他塑造成了英雄，你高兴吗？”

海面自然不会传来回答，他喟叹似的道：“其实，我并不知道，他这样的举动，算不算是英雄……”

曾经，他痛恨过他，而今，他虽然还是恨他，但却不由地对他有了一丝钦佩。

“女娃，你觉得他是英雄吗？”他换了一个问题。

海面仍然没有回答，但一阵海风呜呜咽咽吹过，吹起海天交接处茫茫的雾气，氤氲成一张微笑着的人脸。

他也微笑起来。

某一天，这个吟游诗人又站在海边，久久凝视着海面，不发一言。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凶狠，带着点厌恶，又带着点愤怒。沉默良久，他忽然急促道：“人类真是难以理解，当年要封存神器的是他们，随着时间流逝，悄悄盗取神器的也是他们。其实，他们盗取什么样的神器，都与我无关，我不去寻回，也没有违背答应天启的事情。这并不是我主动交给他们的，不是吗？可是，他们不该盗走山海经！

“这漫长的岁月，因为天启说，你化成鸟儿带他渡海，我就存着卑微的希望一直研究山海经，希望你在里面。当我几乎可以确定，你在里面时，山海经竟被盗走了！女娃，我不再只是看着他们，做一个吟游诗人记录一切，我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去寻回山海经，让你再一次活过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海面，微微地牵起嘴角，毅然转身离去，越来越远，终不见了人影。

此去，世间再也不会有吟游诗人，只有一个名叫冉我豹隐的人。他将成为一个王朝强者的弟子，行走世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择手段去实现他的目的。

纳兰若

承之章•云之遥

模糊的痛感，是突如其来的，渐渐地，她感到越来越痛，那就好似被什么重物碾过，浑身上下都散成了一片一片。随着痛感加剧，她的耳边也传来了说话声，那些话音古怪至极，她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她感觉到自己使劲眨了眨眼，眼前展现出一幅奇怪的图像：

一个说不出形状的东西浮在水面，那东西上面整齐地站着一群人，穿着统一的服装，高举双手在高呼。他们所有人的脸上，都显出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

这是哪里？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陌生，令人生畏。是的，看着那群竭尽全力呼喊的人，她感到心底升起阵阵寒意。

“这是哪里？那些人是在干嘛？”她的身后传来一个娇脆的女声，“你又是谁？”她回头，看到一个娇俏活泼的少女，梳着双丫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那少女也该看到了和她一样的画面，然而，她却被少女最后一句问话扰乱了思绪。她是谁呢？她一点都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在她的心中，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还没有完成。可她记不起，那究竟是什么。

“呀，他们在做什么？！”少女一声惊呼，“那个带头的男人，我见过他！那年我和大木头在山下见到的人，就是他！”她随着少女的叫喊，把视线投向前方，只见一个身穿宽大袍服，头戴高帽的男人，正一步步沿着怪东西上的阶梯，走到底部。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奇异地发现自己的目光可以穿透怪东西的表层，看到里面发生的事情。

那男人在一堵泛着冷光的墙壁旁边站定，珍而重之地从怀里取出一颗明珠，双手捧到墙壁中央嵌着的一册书卷面前，喃喃有词地念着。

那颗明珠看起来很熟悉、很亲切，仿佛多年以前，她曾握在掌心，反复把玩。而那个男人，一身素白袍服，神情高傲，让她感觉到窒息似的压迫。电光火石间，她看到那男人带着同样高傲的神情，身着白色羽衣，有些愤怒，又带着点无奈地注视着她。难道她也和少女一般，见过这个男人吗？

“大木头送给我的明珠怎么到了他的手上？”少女的惊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蹙了蹙眉，轻声问道：“你认识那颗珠子？”“那是！”少女显得理所当然，很快回答道，“我怎么可能忘记，那是大木头送给我唯一的礼物，他说那是他祖上传下来的，要我好好保管……”

说到这里，少女的声音低了下去，大大的眼睛刹时蓄满泪水：“不知道大木头怎么样了。我记得当时，姜师叔用打神鞭向我袭来，大木头在姜师叔身后大喊着扑过来，想要帮我挡下打神鞭，可打神鞭威力无穷，大木头哪里来得及！我被打神鞭打了个正着，随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听得少女这话，只觉糊里糊涂，正待要细问少女，就见一个人影横亘在她和少女中间。少女也在同一时刻看到了那个人影，立刻出声喝问：“你是什么人？”那人影开口说话，说的依旧是之前她听不懂的语言，她望向少女，少女无奈对着她摇摇头，表示听不懂。就在这一瞬，她突然感到一阵危险的信号，暗自向后退了两步，小心戒备。

果然，她才刚刚站定，那人影就挥舞着双手向她袭来。她再向后退，避开那人影的袭击，却惊奇地发现，她的身体穿过了身后的墙壁。而在那墙壁的那边，越来越多的人影开始出现，一部分追着少女攻击，一部分则向她而来。那些人影也毫不费力地穿过墙壁，张狂地挥动着双手，似乎想要把她撕成碎片。

忽然，一个矮矮的人影挡在她的面前，用她听不懂的话和那些人影急促地交流，不大一会儿，那些人影竟然离去了。少女一见那些人影走了，立即从墙壁那边穿过来，对着她嚷道：“这些人肯定是截教派来的，那个男人也一定是截教的人！”

矮矮的人影摇头道：“什么截教！那些都是怨灵！”“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怨灵？！”少女瞪大了眼睛，十分警觉。怨灵是人死之前恐惧仇恨的意念汇集而成，她修道十数年，还从没有看过这么多怨灵同时出现。“你们看那个男人，他是阴阳师！”矮矮的人影指了指前方宽袍高帽的男人，“我是一个死人，而你们……”

“我知道，我们都已经死啦。”少女打断矮矮人影的话，“你的意思，这里的怨灵，还有你都是他带来的？”矮矮的人影点点头：“我叫高桥越……”

少女很是不耐，再次打断：“说这半天，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高桥越摇头道：“那我可不知道了。阴阳师是日本最神秘的人，据说他们不但懂得观星宿、相人面，还会测方位、知灾异，画符念咒、施行幻术，更善于支配人们看不见的力量，例如鬼魂或是怨灵。而这位安倍泰明大人，更是所有阴阳师里最厉害的，有传说他是安倍晴明大人的人偶，完全继承了晴明大人的衣钵，近千来容貌都不曾有过变化；还有更离谱的传说，说泰明大人是晴明大人的老师，晴明大人所有的术法都来自泰明大人，但如果是这样，泰明大人岂不是长生不老……”

“你说这么多大人大人的，我都不听不懂。”少女第三次打断喋喋不休的高桥越，低声自语，“这怪东西究竟是干嘛用的，他是不是想利用怨灵制造出一个极其厉害的法器？”

高桥越和灵珠子离得近，听到她的话，立刻反驳道：“我们是在船上，这不是什么怪东西……”

“这是船？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船！”少女疑惑地看着那条所谓“船”的样子，第四次打断高桥越。随即，她的心思又被一个问题占据：“不成不成，我得赶紧去找他把明珠要回来。要是他不给，我就跟他斗，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法术！”“啊，你也是阴阳师！”高桥越听得少女的话，顿时对少女肃然起敬。

少女哪里还管高桥越说了什么，迈开脚步就要去找那阴阳师。“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在说什么？”她一直默默地听他们说话，可越听越觉得乱，这会儿看到少女要离去，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你认识我吗？知道我叫什么？这里是哪里？”

“咦！”少女停下来，奇怪地看着她，“不是你先到这里来的，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她被少女的话问得说不出话，神情异常窘迫。少女心下不忍，语气也不觉软了下来，道：“姐姐好好想一想，能不能记起点什么。”

她用力回想，还是想不起来，只感到那件她要完成的事，被层层迷雾包围，怎么也看不透。她不觉伸出手，想要拨开眼前的迷雾，却忽地见到，一只带着两条羽尾的火红小鸟冲破迷雾，直向她飞来。

“我看了一只鸟。”她将鸟的样子详细说与少女，“除了这个，别的什么也没有了。”“你说的这鸟，是精卫鸟。”少女笑吟吟道，“相传，上古时代，炎帝的小女儿渡海淹死，精魂化作了鸟，你能看到精卫鸟的真身，想来跟它有很大的渊源，以后，我就叫你精卫姐姐吧！”

她听得少女的称呼，只觉心底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感觉，像是甜蜜，但更多的又像是哀伤：“唔，这个名字……”“姐姐不喜欢？”少女异常灵动，见着她的脸色不喜，立刻出声询问。她摇摇头道：“我喜欢。妹妹叫什么？”“我叫灵珠子。”少女急匆匆地应了一声，就向前奔。她看到那阴阳师已经走上阶梯，而手里的明珠却不见了，就急着过去找明珠。

精卫见灵珠子焦急的模样，急忙跟过去，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开始喜欢上了灵珠子。“哎，你们别去惹阴阳师大人啊！惹怒了他，我会被打得魂飞魄散的！”高桥越慌忙跟在后面，出声阻止。然而，那阴阳师已然下船，灵珠子想要跟下去，却像是撞到了什么，猛地向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

“臭道士，竟然在这破船上布下了结界！”灵珠子揉揉被撞疼的脑门，懊恼地低下头。精卫俯身去扶灵珠子，却在伸出手的一刹那，有所感应一般抬头，望向阴阳师离去的方向。那阴阳师正停住脚步，回头凝望。他好像看到了精卫，就在她抬头的一刻，绽出一抹笑容。精卫有些眩惑，不敢再看那阴阳师，垂下头去，安慰灵珠子道：“妹妹别急，既然那阴阳师来过一次，就会来第二次。待他下次来时，我们再问他要回那颗明珠。”灵珠子只得点头，气鼓鼓说道：“那就让他多保管一些时日！”

精卫不觉笑了笑，转而问高桥越道：“你方才都跟那些怨灵说了什么，他们怎么就散去了？”高桥越道：“我只是告诉他们，我是那边的阴阳师大人派来监管他们的，大人不喜欢打架，他们听了自然害怕，不敢再出来了。”

“你这是胡说嘛，那些怨灵真笨！”灵珠子转着眼珠，捂着嘴笑，“可是，你为什么要救我们？”“我才不是胡说，真是那个叫安倍泰明的阴阳师大人叫我来保护她的。”高桥越压低声音，伸手指向精卫，“阴阳师大人说，因为我母亲是中国人，自小学了中文，又懂中国的历史，才选中了我。要是大人派一个不懂中国话的日本人，你们根本就听不懂他说什么！”

精卫觉得奇怪，她猜不透，那男人到底想要干什么。而灵珠子的心思显然不在那阴阳师身上，不解地追问：“你说什么呢，什么日本中国？难道商国分裂成了日本和中国两个国家？”高桥越笑道：“殷商时代，是中国的一个王朝，已经过去三千年了。现在的中国，国号为清，而我们日本，是和中国隔着一片大海的另一个国家……”

“三千年！”灵珠子惊愕地尖叫一声，就愣住了。过得片刻，她才哭出声来：“过了这么久，我再也见不到大木头了……呜呜……”精卫只觉心中刺痛，好似她也曾像灵珠子这般，为了某个见不到的人，失声痛哭。她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三千年的时光，无可挽回，她们只是弹指的一瞬，世事就已经沧海桑田，而那个在乎的人，也永不能再见。

“精卫姐姐，你愿意听我说大木头的故事吗？”灵珠子哭了一阵，忽然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精卫。精卫就怕她一直哭下去，听她这么一问，立刻道：“都听你叫大木头，难不成他的名字就是大木头？”高桥越很适时宜地附和：“当真会有人叫这个名字，不能吧？”

灵珠子扑哧笑出声来：“他叫杨戬，只有我才叫他大木头。我们都是玉鼎真人的弟子，我是自小就被师父收留，在玉泉山上长大。大木头是在我十岁那年上山的，师父牵着他的手，他一脸崇拜地看着师父，正眼也不瞧在一旁向他打招呼的我。当时我气得呀，恨不得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竟然对人这么不理不睬！

“我认定了大木头是目中无人，就想着总要寻机会教训他，才能让见识一下我这个师姐的厉害。当真天随人愿，我刚这么想了，师父就指着我，吩咐大木头：‘你初入师门，根基还浅，要多向师兄师姐请教。比如这位灵珠子师姐，虽然比你还小两岁，但已经在玉泉山上修行了十年，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多问她。’

“大木头听师父一说，忙向我施礼：‘师姐，往后还请多多指教。’他一边说，一边对着我一揖到底，我客气地回应一声，心底却在偷笑。他此时才说这些话，已经晚了，我早想好了怎么教训他。

“我编了无数条门规让大木头背，他自然是记不得，被我狠狠地奚落了一顿。后来，大木头练功有不懂的地方，就来问我。我给他一通胡说，他却听得连连点头，用看师父的崇拜眼光看我。回去之后，他当真按照我的胡诌练功，我怕他练出事，就在一旁悄悄偷看。哪里知道，他每天坚持不懈，不仅没有出事，功力还突飞猛进。为这个事，大木头特意到山顶摘了鲜果，要感谢我倾尽全力教他，他才可以进步这么快。我当真是目瞪口呆，心里想，这小子怎么就那么笨啊，像个大木头似的，当真就看不出来我是在捉弄他么？

“自那以后，我就叫他大木头了，也再没有传授他错误的功法。我呢，其实是不喜欢练功的，不捉弄他也就不用担心他会走火入魔，不用看着他练功，我就变着法骗他跟我一块下山玩儿。他真是块大木头呀，每一次我用同样的招数，就说师父让他陪我下山体察民情，他都会相信。

“可是，师父是不准我们私自下山的。我们总会被师父逮到，被罚去山顶面壁。面壁的时间有长有短，这这段日子里，谁也不能见。大木头这时就会挺身而出，笨拙地解释，是他带着我下山，让师父只惩罚他一个人。师父怎会不知道这都是我的主意，可师父总会顺着他，训我一顿就算完，而他却因此惩罚加倍。他面壁的时候，我会趁师父下山，悄悄跑去看他，给他带很多好吃的。我们吃着东西，仰头看天上流动的云，我就开始问他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每次他都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样的日子容易过，一转眼就是好几年，我已经十六，而大木头也快满十八了。那天我见大木头练好了师父传授的法术，就拉着他去追逐云彩。可就是那次……那次……我被姜师叔的打神鞭打中……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灵珠子越说越哽咽，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滚落。精卫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等着她稍微平复情绪，继续说下去。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随即是一个傲慢的男声响起：“各位，我大日本帝国的这艘穹甲巡洋舰如何？这可是英国著名船舰设计师瓦茨先生最新改良设计的军舰。我听说，贵国也曾想要竞买，可最终，这艘世界上航速最快的战舰属于我大日本帝国。”

精卫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留着两撇大胡须的中年男人，领着四个留着长辫子的男人上了船。她最初看到的那群在船上高喊的人，端正地立在船的两旁，一动不动，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骄傲的神情。“啊，竟然是伊东佑亨中将！”高桥越看清来人，面上也浮出骄傲的神色。

“你认识他？”精卫一点也不喜欢中年男人语气中的狂傲，“他是中国人吗？”“不是，伊东中将是日本人，他是我们的骄傲！我国的海军舰队，都是伊东中将统领。”高桥越赶紧解释，只怕精卫误会，“那些留着长辫子的男人，才是中国人。”精卫不是很明白高桥越说什么，但她知道一点，那个讨厌的中年男人，不是中国人。她不觉松了一口气，绷紧的心也放了下去。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她根本记不起自己是哪国人，而且她只要一想到那个叫安倍泰明的阴阳师，就越发有熟悉的感觉，但她还是坚持认为，中年男人实在令人生厌。

“妹妹？”她转回头去，想要凑到灵珠子耳边，悄悄问她，是不是也一样讨厌中年男人。可她一转过去，才发现灵珠子脸上挂着泪痕，竟靠着一堵矮墙睡着了。她再顾不得其它，问高桥越道：“你知道这……船上哪里有床吗？”

高桥越受安倍泰明之托照顾精卫，自然很熟悉船上的布置，立刻就在前面引路：“安倍泰明大人早为你准备好了房间，我这就带你去。”精卫轻松地抱起灵珠子，跟在高桥越身后，把刚上船来的伊东佑亨和那群中国人抛在身后。

他们自然不可能觉察到精卫等人的存在，四个中国人正为伊东佑亨那番话感到彻骨的耻辱。

其中一个身材颀长的中年人，双手握拳，双目紧紧地盯着伊东佑亨，浑身都在战栗。这一艘动力强大、武器精良的战舰，原本是可以属于中国的！就因为慈禧的六十大寿，为了博得她的一笑，中国海军的军费早被挪去修建颐和园。那是多么庞大的一笔数字，如果不曾被挪用，足够买下好几艘这样的战舰！可现实是，日本天皇带头捐款，发动全日本筹集经费，第一时间抢购了这艘战舰。

真是耻辱！中年人的眼睛似乎可以喷出火来。七年前，中国北洋舰队造访日本，日本人看着中国的军舰，急得眼睛都红了，可现在，短短数年，就轮到他们看着日本的新式战舰，满腔怒火无数发泄。伊东佑亨不顾双方已经在丰岛兵戎相见，在这个敏感的时刻邀请他们到这艘战舰上参观，就是要把当年的耻辱，全部还给他们。

“步蟾，泰曾，伯谦，我们走！”中年人只觉得胸腔像是着了火，再也不能呆在日本的战舰上。被叫到名字的三人，年岁相仿，看来比中年人略微年轻一些，齐齐地应了一声，四人一同转身，准备离去。

“邓世昌，你等等！”伊东佑亨叫住中年人，傲然宣布，“请你记住，这艘军舰已经正式命名为‘吉野号’！”

邓世昌的脚步一顿，双肩微抖，头也不回地沉声道：“我记下了。”说完，他听到伊东佑亨得意的笑，那笑声让他感到胸腔炸裂般的痛楚，他不禁加快脚步，想要回到属于中国、属于他的战舰上。

回到致远号，邓世昌一直挺立在船头，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当前的形势。丰岛海域一战，日本采用偷袭战术；成欢驿一战，日本仍然采用偷袭战术，那是日本清楚两国的实力对比，只有出奇才能致胜。尽管被偷袭了两次，大清军队的主力丝毫未损，北洋舰队战舰蓄势待发，叶志超率领的陆军也与朝鲜联合，声势壮大，可他就是轻松不起来。一想到伊东佑亨嚣张的神情，他的心就越发沉重起来。突然，一个黑黝黝的物体从天而降，在他眼前划过坠入海中。他定睛一看，却见那是个身着铠甲的年轻人，便立刻吩咐船上的士兵将那人救上来。

那人昏迷不醒，口中喃喃有词，像是说着“你拿命来”之类的话。他放心不下，又不想给其他官兵添麻烦，就把那人安排在自己的船舱，方便照应。

灯火如豆，摇摇曳曳地闪烁，邓世昌端坐桌前，手执一卷书册，凝神细读。先前救回来的那人，不断地呓语，他凝神听了一会，只听他一会儿叫“姜子牙”，一会儿又叫“师姐”，反反复复就是那几句，便猜他看多了《封神演义》。他心里颇瞧不起这年轻人，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他却不思进取、奋发图强，一味沉溺于杂书，与国与家，俱无用处，船上不欢迎他这等人。罢了，待那人清醒过来，便将他逐下舰去，他心里这么想，却不知道，此时，眼前的年轻人正困在无边无际的梦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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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若

溪水很清澈，几尾游鱼在水中轻快的来去。溪边，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垂钓，许是溪水太清澈，鱼钩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然而老者意态悠闲，甚至眯着眼睛，打起了瞌睡，似乎毫不在意。

忽然，老者背后的山林中蹿出一只斑斓猛虎，带着一阵狂风，向老者直扑过去，眼看就要将老者毙于爪下。老者却不慌不忙，连眼睛都不曾睁开，只是把鱼竿轻轻一甩，鱼钩轻巧的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正击中猛虎额心的王字。

说来也怪，那样来势汹汹的猛虎，被这小小的鱼钩一击，动作居然被生生定住了，收势不住，冲进了溪水。

“杨戬，你竟然学会偷袭了。”老者睁开眼，眼中精芒闪动，方才漫不经心的神情已经一扫而空。

溪水并不深，然而一阵水花飞溅后，从水里站起来的却不是猛虎，而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也往下滴着水，看起来颇显狼狈。然而他神色凶狠，眉间聚满戾气。他不说话，死死盯着眼前的老者，像极了欲择人而噬的困兽。

“杨戬，你是本门最杰出的弟子，可记得本门门规第二十三条。”老者神色从容，像是在教诲晚辈弟子。

“行事当光明磊落，与人较技，不可偷袭。”杨戬应声答道，面上神色却更添悲愤，“本门教诲，杨戬时刻铭记，倒是敢问姜师叔，是否还记得本门门规第一条。”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说完这句，已是语带颤抖，连面部的肌肉也颤动着，似是强压着心中的愤怒。

老者神色微微一变，复杂的神色从眼中掠过，有哀伤，有怜悯，又有一丝无奈，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杨戬死死盯着老者的脸，想从中读出悔意，然而他失望了，老者的眼中，只有坚定和决绝。“所以，我决不能原谅，永远不能！”杨戬默默地握紧拳头，指甲直掐进肉里。

“杨戬，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需要别人的理解和原谅。我们有需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的事，因此造成的一切罪孽，我早已有承担的觉悟。你是本门最杰出的弟子，这件重任的完成，还需要借助你的力量，总有一天，你会认识到自己肩负的是什么。”老者声音低沉而坚定，有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永远不会有这一天。”杨戬扯下头上的发冠——那是玉虚宫弟子的标志——扔在地上，“从现在起，我不再是本门弟子，什么责任，什么大业，都跟我无关。我只记得，你和那白衣男子密谋干下的勾当；我唯一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的事，就是杀了你！杀了你之后，我也要那白衣男子付出代价，他是叫冉我豹隐，对吧？”说完这句，他不等姜子牙回答，便化作苍鹭，冲天而起，没入云霄。仇恨在他的胸中燃烧，但他明白，现在的他，还不是师叔，不，姜子牙的对手。他要复仇，不惜一切代价！在杀了仇人之前，他还不能枉送了性命。

当杨戬的身影消失在云霄时，姜子牙长叹一声，神色黯淡。这一刻，他不再像一个无所畏惧的战士，而只是一个孤独的老人。为了这个计划，失去本门最杰出的两名弟子，也是失去自己视如子侄的亲人，这样的代价，是否真的值得呢。他的决心从未动摇，为了完成他的事业，他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只是即使付出这样的代价，结果如何，却不是他可以掌控的，这像是一场未知结局的豪赌，第一次，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赢得最终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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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若

“不行，还是不行。”杨戬在溪边疯狂的练习着武技。他的招式如行云流水，充满力量，但他明白，这还不够，远远不够！跟姜子牙的战斗深深刻在他的记忆中，那样压倒性的力量，能让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力量，无从抵挡。他在脑海中反复重演，想找到破解的办法。然而，数千次的重演与拆解，仍然毫无破绽，只要打神鞭在姜子牙手里，这几乎是无法战胜的力量。他疯狂的透支着体力，绝望包围着他，恍惚中，他又回到了从前。

那一年，他被师父玉鼎真人带上山，成为玉虚宫的弟子，也是那一年，他认识了灵珠子——

“要加入本门，有很多规矩要守，你可做好准备了？”玉鼎真人郑重地问。

“弟子准备好了，弟子要成为师父那样能帮助别人、为别人消除苦难的人。再多的规矩杨戬也愿守，请师父收下弟子。”小小的他恭敬的跪着，语气虔诚。他用近乎崇拜的目光注视着师父，在他看来，师父是救他们整个村子、最了不起的英雄。他要跟着师父学习武艺，以后成为跟师父一样的人！

“很好，从今往后，你就是本门弟子了。”玉鼎真人满意的捻着胡须，笑容慈祥。杨戬这孩子骨骼悟性俱佳，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就有此胸怀，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杨戬，这位是你师姐灵珠子，她虽然比你小，但是入门在你先，本门道术已经颇有根基，你末学后进，以后如有不明，要多向师姐请益。”玉鼎真人指了指侍立在身边的女孩，向新收的爱徒介绍。他接到师父的指示，忙把目光转向女孩。那女孩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生得粉团一般，小脸圆嘟嘟的，当真像一颗珠子一般，十分可爱。此前他看女孩年纪幼小，只当是来观中玩耍的幼童，并未放在心上，此时听师父这么一说，不由肃然起敬起来，忙恭恭敬敬的向灵珠子行了一礼。

玉鼎真人看到，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说到：“本门弟子，首重心术。凡入我门者，无论本领高低，都必须遵守门规，灵儿，你来给师弟讲讲这本门弟子的第一课。”

“是，师父。”灵珠子的脸上浮出一丝诡秘的笑，带着他到了课室。她板着脸，手里持着树枝，一条一条认真的教导。

“本门门规第一条，不得滥杀无辜。”

“是，第一条，不得滥杀无辜。”

“第二条，不得恃强凌弱。”

“第二条，……”

“第三条，不得……”

“第三条……”

灵珠子一条一条地念，他恭恭敬敬地一边跟着念，一边暗中称赞：本门门规，果然光明正大，导人向善；小师姐也果然很厉害，能记得这么清楚。

“第二十三条，不得偷袭。第二十四条，不得以下犯上，目无尊长。第二十五条，……”灵珠子越念越快，杨戬努力地记着，却渐渐开始混乱，刚记下后面的，前面的已经记不清了。他想让灵珠子慢一点，多读几遍，又觉得不好意思，只好埋头苦记。

“第七十八条，要爱护小动物，第七十九条，要爱护花草树木，第八十条……”他额头已经开始冒汗，没想到门规竟然有这么长，而且居然连动植物都要顾及到。但他转念一想，修道之人慈悲为怀，当有众生平等之念，这些门规确实没错。

“第九十七条，要尊重师姐，第九十八条，要听师姐的话，第九十九条，要勤于劳动，主动干活……”灵珠子还在喋喋不休地念，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成了浆糊，完全不知道哪一条对哪一条了。

“杨戬，你在听么。”灵珠子脸一板，威严的问。

“在……在听。”

“哦，那我考考你。”灵珠子嘴角上翘，眼睛里满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啊？！”他心里直发虚，低着头，不敢看灵珠子，因而也看不到灵珠子努力忍住笑的表情。

“我问你，第七十八条是什么？”

“……”

“大胆杨戬，初到本门，就藐视师姐，不认真听讲。你可知错！”灵珠子语气虽然严厉，却一点也看不出怒意，反而眼中笑意更浓，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师姐，我，我……”他垂着头，想要分辨，却结结巴巴不知从何说起。他急得满脸通红，把头垂得更低，暗暗想，也许真是自己太笨，才惹师姐生气了。

“灵儿，那你倒是说说，第七十八条是什么啊。”玉鼎真人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刚才还神气活现说话的灵珠子一下没了声，他不禁好奇的抬头看，只见灵珠子红着脸不说话，拽着自己的两只衣角蹭啊蹭。这让他大感惊奇，为什么方才还在教导他的灵珠子，这会儿会忘记了门规。他哪里知道，这门规，其实只有二十五条，后面的条款，都是灵珠子信口开河编出来的，她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即使让她自己再去复述，她也不记得呢。

“第七十八条是，永远爱师傅，永远当本门弟子。”灵珠子眼珠转啊转，边说边扑到玉鼎真人怀里。玉鼎真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轻轻在灵珠子头上拍了两下，就离开了。灵珠子也气恼地跺跺脚，嚷着“都怪你这个大木头”，转身也跑了。一头雾水的他，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知道是追，还是不追。

然而，只过了一会儿，灵珠子又回来了，飞快地向他说了一套内功心法，指导起他练功来。自此之后，灵珠子每天都来教他练功，她自己却时常偷懒，不知不觉就发起呆来。

一天，他全神贯注地练完一套功法，自觉颇有进益，正想向灵珠子请教要诀时，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他的视线转向松树下的草地，果然，她又在看天了。

“师姐，你怎么又偷懒了，师父教导我们，一定要认真练习。”他一脸严肃地说道。他入门已有六年，六年来他心无旁骛，专心习技，进境极速，相比之下，灵珠子在武艺上的进境就缓慢许多。玉鼎真人曾说过，灵珠子比他更有悟性，他也这么觉得，平时自己要学几遍的动作，她往往看一遍就能学会，她如果认真起来，一定比他进步更快。但她似乎对学武并没有兴趣，练习的时候总是勉强敷衍，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也只能见一次劝一次。

“喂，大木头，你说，云的那边，有什么呢。”灵珠子又停下练习，望着远方的天空，有些憧憬地发问。他哪里回答得上，想了很久，讷讷地说：“大概是更多的云吧。”灵珠子笑起来，拉着他的手就向山下走：“大木头，师父说，今天要我们下山体察民情。”

他心知，这又是灵珠子的谎话。这六年间，他已经无数次被这样的话骗过，也在被骗之后，暗暗下定决心，下次一定要拒绝她。可是，每当到了这个时候，他总是默默地被她带下了山。因为他知道，灵珠子不喜欢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想去看外面的世界。

山下的集镇正是市集的日子，游人如织，热闹非凡，各色货物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灵珠子自从下了山，便如出了笼的小鸟，一路大说大笑，兴奋不已，看到摊位上有卖新奇的小玩意，更是充满好奇，拿到手里仔细端详，各个都爱不释手。

玉鼎真人在当地极有名望，居民也都认得他们是玉虚宫弟子，见灵珠子喜欢，都争着要送他们。灵珠子这才想起此次下山并没有带钱，不能白拿这些居民的东西，只好恋恋不舍的放下手里的东西，拉着他离开了市集。

他明白灵珠子的心思，一路也未说话，待走到僻静的溪边，才拿出一颗明珠，塞到她手里。

那珠子大约有拇指那么大，晶莹圆润，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珠光，光彩夺目。“咦，这是哪来的，好漂亮。”灵珠子翻来覆去的看着手里的珠子，由衷的赞叹。

“师姐，送给你。”

灵珠子却露出严肃的表情，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是从哪来的，难道是你刚才在市集拿的？”

“这怎么可能，我杨戬从来不会偷拿别人的东西。这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你不要还给我。”

“真的是你家祖上传下来的？”

“那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这么贵重的东西，为什么送我？”

“呃，因为，因为师姐名字就叫灵珠子，跟这颗珠子很配，而且……”他有些笨拙地解释，“女孩子带珠子才好看，我们男人不用这个。”

“那我收下了，不准反悔哦。”灵珠子双颊晕红，将明珠系在项上，“怎么样，好不好看啊。”

“……”

“喂，大木头，我问你呢，好不好看啊。”

“啊，好看，当然好看。”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话，不是在敷衍我吧。”

“真的很好看啊。不信，师姐你自己看。”他把灵珠子拉到溪边，让她看水里的倒影。

灵珠子端详着水中的自己，秀丽红润的脸蛋，纤细的脖子上系着明珠，正带着活泼好奇的神色，也正在打量着自己。明珠发出莹润的光芒，淡淡的珠光映衬着白皙的肤色，当真是美丽非凡。她不禁笑起来，这一笑，更是阳光明媚，让他简直不敢逼视，红着脸低下头，暗想，原来师姐这样美丽，这珠子，就该她戴着，只是自己这样失礼，可别师姐发现才好。他就这样想，根本没注意到，清澈的溪水倒映了他的窘态，灵珠子看得清清楚楚，正在心里偷着乐呢。

“大木头，我们比赛去追那片云吧。”灵珠子心情大好，忽然指着头顶的天空提出个古怪的要求，还没等他作答，就已经奔了出去。他不及阻止，只得追上去。

灵珠子轻功极好，他奋力直追，却只能远远看见她的背影。他怕跟丢了，也无瑕旁顾，全力奔跑。也不知跑了多久，太阳都已经西沉，那片云却还是在他们头顶，一点也没有接近。灵珠子也跑得累了，失望的停了下来，躺在草地上看着那朵云。

“大木头，为什么我们跑了这么远，这云的位置一点也没变呢。”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云离我们很远的原因吧。”他也在草地上躺下，仰望着头顶的天空。

“可是，无论多远的东西，我们向着它跑，也总会离得越来越近，最后总能跑到，怎么我们跑了这么久，这云一点都没有接近呢。”

“这……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果然是大木头。”

可是，明明师姐你也不知道啊。他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那是因为，云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你们在地面上跑，无论跑多远，云还是在那么高的地方，还是那么遥远。”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插进来，接上了他们的对话。他们都被声音所吸引，转过身去寻找声音的主人。

一位白衣男子跪坐在不远的草地上，目光也在注视着天空，夕阳映着他的侧脸，看不真切他的模样。他们好奇地走近那个男子，才发现男子长得异常俊美，一袭白衣在风中翻飞，简直不似凡尘中人。

“哇，你长得真好看，不会是神仙吧。”灵珠子不由自主赞叹了一句，随后立刻自觉失言，满面飞红起来。他听得心里很不舒服，但是仔细打量了男子一番，也不得不在暗自承认，男子确实生得好看。

男子转过头，对他们笑了一笑。那虽是个笑容，却让他们都觉得，这笑容很悲伤，让看到人心里空落落的。

“前辈，你看起来好像很伤心，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啊，如果我们能帮忙的话……”灵珠子试探着开口。她一向最看不得别人遇到伤心事，以前下山的时候，不管碰到谁遇到麻烦，她都要帮上一帮。

“没有，只是想起来一些往事，没什么。”男子的笑容温暖了很多，“谢谢你们，为了表达我的谢意，我给你们唱支歌吧。”男子不等他们回答，就已经拨了拨随身带着的一件奇怪乐器，自顾自地唱起来：

“在海的那一边，有云的故乡。
有云的地方，是风的方向，
风牵着云的衣裳，在天际舞蹈飞翔。
他们自由地穿过海洋，不停留，也不彷徨。
海的这一边，还有人在凝望，
风起的地方，还有人在歌唱。
有谁来过问，这孤独了千年的时光。”

曲子很动听，男子的声音也很动人，他们都听得入了神。一曲唱毕，男子轻轻拨了两下琴弦，他们才回过神来。

“前辈，你唱得真好听，可是，感觉好悲伤的样子。”灵珠子还沉浸在伤感的情绪里，泪珠还在眼睛里打转。

“你真善良，令我想起故人。”男子笑了一下，接着却神色一变，盯着灵珠子看了许久，脸上表情变换莫测，似是看到什么意外的东西。

“喂，你干嘛这样盯着我师姐看。”他上前一步，挡住男子的目光，对这个古怪的男子心生敌意。

“咦，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灵珠子疑惑地摸摸脸，不明所以。

男子没有说话，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他忽然转向他，用很郑重的语气问：“如果你师姐现在遇到生命危险，必须杀了他才能救她，你会杀吗？”

“如果有这样的人，那我决不会放过他！”

“如果这个人并没有对你师姐做过什么，他是无辜的，只是必须他死，才能救你师姐，你会怎么做？”

“我……”他被问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保护师姐和不能滥杀无辜，对他来说，都是无法违背的原则，可是如果是在这二者之间选择其一，他不知道该怎么选。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灵珠子也愣住了，这浪潮同样冲刷着她。“我到底是希望大木头救我还是不救我呢。不行，我不能让无辜的人因我而死，如果那样，我还不如自己死了算了。可是，如果大木头选择不救我，为什么我又觉得很难受呢，如果是大木头遇到这样的情形，我会选择杀死其他的人救他吗？”无数的问题冲击着她，让她陷入了混乱。

“那么，希望你们永远不要遇到这样的选择。再见。”白衣男子没有继续等待他的答案，转身消失在暮色中，只剩下他们继续呆立在风中。

那一天，他们直到深夜方才回山，自然又免不了责罚，只是这一天，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帮灵珠子领受惩罚。陌生男子的问题仍然困扰着他，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答案。

“总有一天，我们都能想出答案的，在那之前，我一直陪着你。”灵珠子和他一起在山顶受罚，她坐在他的身边，喃喃低语。

可是，他们没能等到想出的答案的那天。

在他们结束惩罚后，玉鼎真人分别授予了他们各自的法宝。他认真地练习了好几个月，才算能勉强使用，灵珠子见他会用了，就又拉着他下山，说是要一起去追逐云彩。

“大木头，快点，我们一起往高处飞，这样，就能追到云彩了。”灵珠子的声音清脆而热切，她拼命踩着脚下新得到的法宝风火轮，想飞得高一点，再高一点。“师姐，等等我。”他使用法宝，变成一只苍鹭，挥动着还不太熟练的翅膀，努力想跟上她的步伐。

他们越飞越高，前面出现一座云雾缭绕高山，直插云天。灵珠子回头看了看后面的他，顺着山峰，再向上飞去，他想叫她停下来，却被风吹得说不出话，只得加快速度追上去。

山风越来越大，吹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然而云彩也离他们越来越近，似乎就快要够到了。渐渐的，云彩似乎是消失了，他们置身于茫茫白雾中，雾气浓厚，打湿了他们的衣服和羽翼，呼吸变得更困难，几乎透不过气。灵珠子指指上面，继续往上飞，他也默契地跟上去，终于，天空一下子又放晴了。

湛蓝辽阔的天，澄澈万里，而天的下面，云彩像海洋一般铺展开来，海面上层层叠叠，如卷起的层层波涛。他们就在天和云的中间。灵珠子欣喜万分，正要兴奋的高喊，忽然，山峰上传来谈话声同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他们对视一眼，悄悄降落在山峰中，藏身在岩石后面偷听。

“是的，我已经有所觉悟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已经准备好承担一切后果！”那声音有些苍老，但是语气极为坚定。可令他们震惊的是，这声音是师叔姜子牙的声音。姜子牙是玉鼎真人的同门，跟玉鼎真人颇为交好，几乎每年都要来玉泉山几次。姜子牙对他和灵珠子也颇为期许，常常有所传授，他们都对他很熟悉，因此，声音刚入耳就认了出来。灵珠子差不多要惊呼出声，又生生咽了回去。

“即使，需要你杀人吗？”另一个声音温柔而平静。他们又是一震，这个声音，虽然他们只听过寥寥数语，这数月以来却一直困扰着他们，这是之前碰到的神秘白衣男子的声音。他们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一阵沉默之后，姜子牙的声音再度响起：“是的，如果杀戮无法避免，我宁可双手沾满血腥。”

“即使，你要杀的，是无辜之人，甚至是你亲近之人吗？”男子的声音依旧平和。

“是的，为道舍生，众生平等！”这一次没有犹豫，姜子牙的声音冷酷而决绝。灵珠子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他没来得及阻止。

“谁？”姜子牙和白衣男子同时厉喝，目光转向他们藏身的岩石。他们自知藏不住，只得从岩石后面走出来。

“哦，杨戬，灵儿，竟然是你们。”意外的相逢，姜子牙的惊讶不亚于他们。姜子牙打量着他们，最后目光停留在灵珠子项下的明珠上，眼中波涛汹涌，握着打神鞭的右手微微颤抖。

“身怀明珠之人，即是注定之人。希望你记得你的承诺。”白衣男子的声音响起。山风猎猎吹动男子的白衣，男子的神色平静而残酷。

他紧紧地握着灵珠子的手，手心全是汗水。然而，他却全神戒备着，一旦有什么危险，他可以挡在灵珠子前面。

终于，姜子牙开口了，语气慈祥：“灵珠子，过来让我看看，你都长这么大了，你师父还好么？”

灵珠子松了一口气，放开他的手，如释重负的走向姜子牙。他听得姜子牙语调温和，不觉放松了警惕，也准备过去向姜子牙见礼。可没等他迈开脚步，姜子牙的打神鞭便已经袭上了正躬身下拜的灵珠子。

“师姐！”他惊叫出声，飞奔过去，却只来得及握住灵珠子沾满鲜血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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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若

“师姐！师姐！”梦靥中的年轻人突然惊叫，邓世昌不由回头去看。一看之下，他见那人已经醒了，正坐直身体，四下打量。“你醒了，就赶紧走。”他冷冷说道，“像你这种活得糊里糊涂的人，致远号不欢迎。”

那人站起身来，走到邓世昌面前施了一礼，道：“在下杨戬，不知恩公尊姓大名，可否见告？”邓世昌听得火起，斥道：“你当真是走火入魔，无可救药！你是不是还要说，你能七十二般变化？”

“是的，恩公。”杨戬认真地答道。邓世昌劈手用书册砸在杨戬头上，怒道：“你倒是变一个给我看看！”杨戬不明白邓世昌为什么会发怒，但他说要看他变身，立刻变作一只翠鸟，在空中飞了一圈，再变回人身落在地上。

“你……”邓世昌被惊得说不出话，手中的书册“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杨戬略带歉意地看向邓世昌，道：“恩公想来不是修道之人，若有惊吓之处，还请见谅。”“你这是什么奇术？”邓世昌定了定神，心下转念，决定将杨戬招揽到麾下。他这一身本事，不用来报国，实在可惜。

杨戬摇头道：“恩公恕罪，虽杨戬已经被被逐出师门，但此乃师门不传之秘，杨戬不能说。”邓世昌也不勉强，只道：“好，我不再问你。但有一件事，值此多事之秋，你可愿意留在我军中，为国家效力？”

“恩公为哪方效力？”杨戬恨声道，“若是西岐，杨戬绝不相助！”邓世昌盯着杨戬，虽然他的举动一再表明，他是个三千年前的古人，可这样的事，叫他如何相信！“你口中的西岐，距今已经过去了三千年。西岐起兵，灭了成汤天下，建立周朝，后又被秦所代替，周而复始轮转，现在已是大清治下。”他顺着杨戬的话，不动声色想要点醒他。

“这怎么可能！”杨戬难以置信地低吼，慢慢地推出事情的经过，“我记得，当时我正在追杀姜子牙，闻太师也在场，我二人合力击中了姜子牙。我在击中姜子牙之后，想要上前再补上一掌，就在这时，姜子牙身上发出刺眼的光芒，晃得我睁不开眼，随后我竟昏了过去。我想，应该是在我昏过去的那段时间，不知怎地掉到了河里，然后被碰巧经过的恩公所救。”

邓世昌道：“我是从海里把你救起来的，若不信，大可随我出去一看究竟。”杨戬跟随邓世昌出去，放眼所见，皆是茫茫海水，海面上浮着几个他未曾见过的东西，向前行进。

“这真不是我原本所处的世界能有的东西！”杨戬愣了一会儿，轻声道，“难道是那束奇怪的光，把我带到了三千年之后……”邓世昌打断杨戬道：“我们不说过去，如果现在你的国家需要你，你愿意出自己的一份力吗？”

“只要不为西岐，不听令于姜子牙，杨戬但凭恩公差遣。”杨戬慷慨应声。邓世昌不觉点头，尽管杨戬的来历是个谜，他说的话也是匪夷所思，但他有为国尽忠的精神，就足够了。

邓世昌简单地向杨戬说明了当前形势，十分担忧地道：“日本新购进的吉野号，无论是装载能力和速度，都胜过我这艘致远号。中日海军一旦再次开战，吉野号的威胁实在太大。我想让你利用变身的本领，混上吉野号，点燃弹药库，彻底废了它。”杨戬毫不掩饰佩服之情：“恩公远虑，此计甚妙，杨戬自当竭尽全力。”

“来，随我进去。”邓世昌一扫白天在吉野号上积聚的郁闷之气，“此刻，本拟敬杨兄弟一杯壮行酒，但军舰之上，治军严谨，只得以茶代酒，聊表心意。”他携杨戬的手，回到船舱，举起一杯早已经凉透的茶，道：“杨兄弟，预祝你此行一切顺利，平安归来。”杨戬也端了一杯茶，仰头饮尽，道：“恩公，我这就去了！”

“你可要谨记，弹药库被点着，猛烈的爆炸随之而来，你要以最快的速度跳入海中，方能确保安全。”邓世昌不得不多叮嘱杨戬几句，分别在即，不知怎地，他竟有几分相信了他的话，“你需要带什么，我吩咐人下去准备，一会儿我派个人，驾船将你送到吉野号附近的水域，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杨戬点点头，表示记下。邓世昌唤进来一个亲信士兵，跟他讲了将要做的事，再道：“此去你无论看到什么，都要让烂在肚子里，不能向外说半个字，明白吗？”士兵领命，带着杨戬上了一艘小船，背向致远号，缓缓前行。

夜色深沉，浓厚的云遮住月亮，只有船头的一盏风灯发出微弱的光，照亮杨戬沉肃的脸。他来到这陌生的地方，命运究竟是怎样安排？姜子牙也来了吗？如果没有，那他要怎么找姜子牙报仇？还有冉我豹隐，也是再也见不到了吧？他们之间，隔了三千年的时空，一如他和灵珠子，生与死将他们隔得泾渭分明。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士兵的话打断杨戬的思绪，“再向前动静太大，会被吉野号上的人发现。你向这个方向前行，很快就能到的。”杨戬谢过士兵，顺着船舷悄悄下水。士兵在风灯的光亮下，恍惚看到杨戬变成了一只大狗，悄无声息地划水，向着吉野号靠近。他不禁揉揉眼，想要看清楚，才发现四周是一片黑暗，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大概是他眼花了吧，他自嘲似的笑了笑，调转船头，开始返航。

然而，那士兵并没有看错，杨戬在下水后，的确是变成了一只大狗。他奋力向前游，不一会儿就看到吉野号高耸入云的轮廓。它静静停在海面，四周的灯光将它照得闪闪发亮，就好像一个雄壮的、随时准备出征的士兵，傲然挺立。

杨戬围着吉野号游了一圈，选了一块被灯光照得最亮的水域，使劲扑腾，并发出阵阵哀鸣。吉野号上执勤的士兵听到狗鸣，四下查看，很快发现在水中挣扎的杨戬，立时爆出哄笑。

“你们在干什么！”笑声中，伊东佑亨的斥责声响起。一个士兵忍住笑说道：“大人，海里有一只落水狗。”伊东佑亨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海中挣扎，就快沉下去的杨戬，道：“那只狗，跟我们比，它就是弱者，你们都看好了，这就是弱者的下场！”士兵们再笑不出来，相互对视一眼，陷入沉默。

“咦，那狗有点意思！”伊东佑亨眼见着大狗沉入海中，正准备离开，却发现那只狗不仅又浮了起来，还紧紧地趴住了船舷。“扔根绳子下去。”伊东佑亨对狗起了兴趣，他倒是想看看，那狗会不会去抓绳子。

当绳子放下去，杨戬自然很快抓住了绳子，伊东佑亨看到大狗如此聪明，便下令把大狗拉上去。“给它点东西吃，就留在船上吧。”伊东佑亨下令之余，仍不忘教训士兵，“这只狗能活下来，全凭它自己努力，而你们，想要活下去，也只能不断地努力。”士兵们高声应答，以崇敬的目光看着伊东佑亨离去。随后，一个士兵找来一盘饭，放在杨戬面前：“吃吧。”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想要拍拍大狗的头。

杨戬十分警觉地向后退了几步，跟那些士兵拉开距离，瞪视着他们。端饭来的士兵笑道：“这狗还有脾气，不让碰！”另一个士兵道：“行啦，饭也给它了，我们还要执勤，走了。”士兵们说笑着散开，只留下杨戬一个人，对着那盘饭发呆。

“你不吃吗？”一个平静熟悉的声音响起，杨戬抬头一看，不觉惊呆了。“冉我豹隐？！”他不敢相信，眼前宽袍高帽的白衣男子，是三千年前的同一个人，“难道你也是莫名其妙掉到这个时代，正巧被日本人所救？”

“不，你错了，杨戬，我真真实实活了三千年。”白衣男子淡淡笑道，“冉我豹隐的时代早已经过去，我现在叫安倍泰明。”

杨戬盯着安倍泰明，他的样子一点都没有改变，白袍临风，一如当年，飘举如仙。“你的意思，你已修道成仙，长生不老了？”杨戬想不出别的原因，只能这样解释。安倍泰明一歪头，笑道：“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是，事情的真相超乎你的想象。在冉我豹隐之前，我已经存在，若你能想得远些，你可以在神话人物中去寻找我的化身。”

“你越说越玄，动动嘴皮的事，谁不会啊！”杨戬难以相信他所听到的，忍不住出言。安倍泰明不说话，默立片刻，竟然幻成了杨戬的模样。杨戬大惊，喝问道：“你怎么会我师门秘术？”安倍泰明道：“这有何难！我能看穿你的本相，如何不能像你一样变化。这不过是一个小把戏，用你能理解的范围来讲，就是障眼法。无论你如何变幻，你还是你，只是别人看到你的形态有所变化而已，你师父玉鼎真人传授这一秘术给你时，想来还秘密传了一件法宝，配合使用。一旦你变作飞禽，必要借助那样法宝，才能飞起来。而以我的话来说，你那飞行的法宝，不过是便携式飞行器；而七十二变，也只是3D全息影像造成的错觉，这些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技术。”

“你说这些，是想证明你是创造这个世界的神？”杨戬不知道安倍泰明为什么会知道他师门的秘术，而且安倍泰明最后说的那段话，他听不明白，便只能由安倍泰明的话想得更远，问出这样的话来。安倍泰明长长地舒了口气，神情有些飘忽，道：“从某种意义上讲，你没有说错。但我不承认，如果我能做那个创世的神，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事……”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杨戬终于耐不住，问出自看到安倍泰明后，心底最大的疑问。

“我知道你来此的目的，但我只想告诉你，现在的吉野号，不能被你炸沉了。”安倍泰明向杨戬招招手，神情温和宁静，缓缓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杨戬看到安倍泰明的神色，不由地回想起前两次见到他的情景，他比三千年前，沉静了许多——这并仅仅只是表面上的，而是从内心散发出来的。他想不到安倍泰明要带他见谁，只是越向前走，他的心就莫名地越跳越厉害。

安倍泰明走过长长的阶梯，将杨戬带到一堵镶嵌着书卷的墙壁前。“那个叫灵珠子的小姑娘，她的那颗明珠在你身上吧？拿出来给我。”安倍泰明伸出手，向杨戬索要明珠。杨戬有些迟疑，最后还是将明珠交给安倍泰明。

安倍泰明接过明珠，又从怀里掏出一颗同样的明珠，双手捧到书卷之前。杨戬目不转睛地盯着安倍泰明的举动，只片刻功夫，他眼前的书卷就慢慢展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师姐！”杨戬看着躺在床上熟睡的灵珠子，惊叫出声。“别大声说话！”安倍泰明压低声音喝止杨戬，随即又转了温柔的语调，“不要吵醒她。”杨戬奇怪安倍泰明的转变，把目光转向他，才发现他的视线落在灵珠子身旁同样熟睡的少女身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杨戬诧异道，“师父说过，姜子牙的打神鞭威力巨大，凡被打中之人，立刻魂飞魄散，可师姐她……”安倍泰明打断道：“她还活着。她的灵魂存于山海经中——你们那个时代的人，叫它封神榜——如果你放弃炸沉吉野号，我就有办法让她再活过来。”

杨戬听得心潮澎湃。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可以有机会救回灵珠子。过往种种，历历在目，时光轮转，一切竟然能重头开始！他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目光停留在灵珠子脸上，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他能答应吗？离开致远号时，对邓世昌会说的话，还言犹在耳，他怎能顷刻之间，就将那些话抛诸脑后！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据我所知，日本天皇近期内不会再次开战。”安倍泰明仿佛看穿了杨戬的心思，指着一个在山海经角落里的人影道，“他叫高桥越，是我的弟子，他会保护她们。我一直担心中日爆发战争，吉野号参加战斗会有所损伤，进而危及到她们，就将吉野号进行了改造。改造的过程很复杂，最后的步骤，我向吉野号注入了无数怨灵，这些怨灵是吉野号上看不见的士兵，足可以保证吉野号在任何战斗中都不会被击中——可是，这防止不了像你这样的人前来破坏。我并不是要求你永远不能炸沉吉野号，我需要时间去寻找合适她用的身体，在那之前，你暂时忍耐。而且，高桥的任务不仅是保护她不被怨灵侵扰，在她复活以后，他还会消灭所有的怨灵，那样，吉野号也就只会是一艘普通的战舰。”

杨戬像是被闪电击中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心底那个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巨大：答应他，答应他！他只是要求一点时间而已，这一段时间，战争不一定会再次爆发！“你要多长时间？”他艰涩地开口。

“少则十天，多则一月。”安倍泰明微笑，说出时限。

“好，就以一月为限！冉我豹隐，你记清楚了。”杨戬深深地看了一眼灵珠子，奔上甲板，纵身跳入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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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若

杨戬在巨大的爆炸声中惊醒，船身的摇晃让他知道，一定有炮弹在致远号附近海面爆炸。那日与冉我豹隐约好之后，他便回到了致远号上。他跪在邓世昌面前，恳请能有一月的时间，邓世昌什么也没问，只看着他，低声问道：“一定要这么长的时间？”杨戬无言，只是点头，邓世昌竟然就答应下来。

“为什么，恩公，我这般无礼的要求……”杨戬与邓世昌只认识了不到一天，但他已然深知，他忧国忧民的情怀。“杨兄弟，我信你，若不是真有难处，你不会出尔反尔。”邓世昌充满感情道，“我们都会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或是人，不是吗？”

杨戬有些愣住，他以为邓世昌不懂，却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杨兄弟，我们一起等待。”邓世昌扶起杨戬。

在等待冉我豹隐的这一个月，杨戬每天看着邓世昌带领士兵训练，转眼就过去半月有余。对于炮弹爆炸，他已经很熟悉了，他隐隐觉得，这个时代炮弹的威力，与他那个时代一些修道之人的法宝相似，或者它们就是同一种东西，只是这个时代的人换了一种叫法而已。

恩公这么早就开始训练了。思忖之间，杨戬又一次感到船身摇晃，便迅速跑上甲板，想要观看训练。邓世昌看到杨戬，急切地喊着新给他起的名字——为免多生事端，杨戬幻化成了一只狗——命令他道：“太阳，回船舱去！”杨戬有些奇怪，往常训练时，邓世昌都让他在一旁观看，怎么今天就不一样了？

“太阳，回船舱！”邓世昌走到杨戬面前，压低声音道，“杨兄弟，日本联合舰队全体出动，趁夜又来偷袭我北洋水军！你好好照顾自己，一旦致远号有什么闪失，你就用那一身本事，赶紧离去，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杨戬心中一惊，极目望向海面，果然看到不远处排着十几艘日本战舰，不断向这边开炮，而那领头的战舰，正是吉野号。

就在杨戬观望此际，日本舰队又是几发炮弹打过来，尽数在致远号周围水域爆炸。邓世昌顾不得再管杨戬，迅速到炮台前就位，一边用望远镜观测敌舰情况，一边指挥战斗。杨戬也想加入战斗，但一想到他此时的大狗的形象，只得打消念头。他没有听从邓世昌的话回到船舱，反而跟到了邓世昌的身边，与他并排站在一起。

炮台位于船头，视野极好，杨戬可以清楚地看到双方交战形势。果然如邓世昌所料，吉野号这艘最新的战舰，在战斗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吉野号的杀伤范围比所有战舰都大，而且它的速度极快，能来回穿梭在日本舰队之中，形成有效支援。它就像一只幽灵，神出鬼没，向北洋舰队连连发炮。震天的响声中，北洋舰队两艘战舰相继中弹，冒出浓重的黑烟和冲天的烈火。

北洋舰队立刻加速反击，致远号也击中了一艘日本战舰。然而，被击中的日本战舰并不向致远号进行攻击，反而与其他战舰一起，集中火力攻击先前中弹的两艘北洋水师战舰。

邓世昌一见这情形，思索片刻，道：“李二，赵力，王大山，你们几个速速去通知各舰大人，让他们与致远号一起发炮，先打掉吉野号！”杨戬明白他的意图，这个时候，与其去打那艘中弹的日本战舰，不如擒贼先擒王，先消灭了吉野号。他和日本人采用的是同一种战术，但却比日本人想得更远。杨戬心中忐忑，冉我豹隐言之凿凿，他却还是有些怀疑，这样密集的炮火，吉野号当真能毫发无损？

接到命令的三人立时去了，邓世昌指挥炮手，高喊道：“调整炮位，左旋三十度，准备发射，目标吉野号。”炮手按照指示，狠狠地拉动炮膛，杨戬只见一颗炮弹率先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眼看就要落在吉野号尾部，却不想吉野号突然向前移动，那炮弹就只在它尾部的海面上，炸开一朵巨大的水花。而后，北洋舰队一起向吉野号开火，数发炮弹不断落在吉野号四周，却没有一发击中它。

两支舰队不甘落后，你来我往发炮，炸得海面烟火滚滚，像是烧灼了一般。战斗一直从清晨持续到中午，北洋舰队被击沉了两艘战舰，而日本舰队虽然也有损伤，却一舰未沉，尤其吉野号，更是毫发无伤。

“邓大人，我们只剩最后一发炮弹！”炮手将炮弹上膛，用尽全身力气向邓世昌嘶吼。

“向前，靠近吉野号！”邓世昌杀红了眼，抱着必死的决心，下达命令，“调整炮位，上旋十度，最后一发炮弹，瞄准吉野号中部弹药库，准备发射！”杨戬遽然而惊。虽然之前的战斗验证了冉我豹隐的话，但在这生死一线之际，他还是担心，如果这发炮弹吉野号没有避开，那灵珠子会怎样？她会再次在他面前死去！

杨戬好像又回到了灵珠子死去的那一刻，除了绵绵不绝的心痛，便只剩下了满腔的恨意。他不由自主奔到炮台前，高高跃起，撞歪了已经瞄准完毕的大炮。炮手没有料到杨戬突如其来的动作，来不及再次调整，只能眼睁睁看着已经点燃的炮弹飞出去。

“太阳，不准胡闹！”邓世昌将变故看在眼里，心却系在那颗飞出去的炮弹上，只严厉地看了一眼杨戬，又举起望远镜，追随着炮弹飞翔的轨迹。

那颗炮弹被杨戬改变轨道，向右偏出许多，眼看就要打歪，可吉野号也突然向右移动，炮弹正好击中了船舰中部。“太阳，好样的，好样的！”邓世昌神情欢愉，欢呼不已，一扫之前对杨戬怒气。阴差阳错，杨戬的举动，竟然让致远号击中一直不曾击中的吉野号！若此刻不是在战斗中，他一定会兴奋地与杨戬拥抱。

杨戬不愿再看邓世昌激动的神情，那让他感到害怕。他把目光投向吉野号，却看到舰上的士兵惊惶跳海。他的心好似沉入了冰渊。那颗炮弹，一定击中了弹药库，否则不会有人跳海逃生。命运怎能如此相似，让他两次看着灵珠子死在自己面前，更残忍的是，这一次，是他亲手杀了她！他闭上眼睛，强忍住泪水，等待爆炸的声响。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爆炸声却没有响起，杨戬听到邓世昌悲愤地呼号：“这是天亡我大清吗？那颗炮弹，它为什么就不爆！”话音到此，顿了顿，邓世昌又决然地高喊：“挂冲锋旗，今日我邓世昌撞也要撞沉吉野号！”

致远号全舰士兵听得此话，齐声附和：“撞沉吉野，撞沉吉野！”

杨戬在这雄壮的喊声中睁开双眼，看着致远号全速前进，冲向吉野号。他快步跑到邓世昌跟前，急急道：“恩公不可，这只是白白……”他还没有把话说完，吉野号连发的炮弹，就让已经受到重创的致远号再也支持不住，缓缓沉入海中。其他战舰的管带见到致远号沉没，忙派人划着小船来救人。

杨戬四处寻找邓世昌，却看到他任由自己的身体在波涛中沉浮，眼见就要没顶。他再顾不得师门禁令，划动双臂，游向邓世昌，抓着他的手，想要把他拖到不远处的小船上。

邓世昌奇怪地看向杨戬，他感到自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抓着，可看到的却是他被一只狗叼住。“恩公，今日事出紧急，杨戬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杨戬拖着邓世昌向前游，“我这七十二般变化，说穿了也就是障眼法而已，其实我还是我。所以，当我施展幻术时，绝不能与人接触，否则就穿帮了。”

“竟是如此！”邓世昌恍然大悟，仰头笑了一声，用尽全力挣开杨戬，沉声道，“我登上致远号的那一刻，就起了誓，舰在人在，舰亡人亡。杨兄弟，你成全我吧。”杨戬不觉松了手，一脸哀痛，看着邓世昌沉入海底。蓦地，他也一纵身，沉了下去。他没有办法阻止邓世昌以身殉舰，就只能以太阳的身份，随他而去，以此来表达对他的敬意和愧疚。

潜在海中，杨戬最后看了一眼不断下沉的邓世昌，摇身变成一只海鸟，冲出海面。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履行自己的诺言，在救出灵珠子后，炸沉吉野号，以慰邓世昌在天之灵。

杨戬扇动翅膀，穿过炮火连天的天空，落到吉野号上。他要在这里，等着冉我豹隐，最多再有半个月，待他归来的那一天，便是吉野号沉没之日。

他没有等待多久。致远号沉入海中不久，北洋舰队两艘战舰望风而逃，日本舰队在伊东佑亨的命令下收兵，开始返航。在回程的第三天，安倍泰明乘坐一艘极快的小船，追上舰队，登上吉野号。

“你告诉我，日本近期不会开战，可结果呢？”杨戬眼见着安倍泰明和伊东佑亨寒暄完毕，拦在他的面前，愤而质问。安倍泰明淡然道：“岂能万事随心，只能是尽力而为，你若不是赞同，也不会答应我，不是吗？”

杨戬被他这句淡淡的问话堵了口，涨红了脸说不出话。他的确没有资格怪责安倍泰明，正如他所言，当初若不是他心存侥幸，又急切地想要救活灵珠子，便是拼着一死，也不会答应安倍泰明。

“多说无益，快随我去救灵珠子。”安倍泰明指了指身上的背着大袋子，疾步向船舱走去。杨戬幻成一只苍蝇，跟在安倍泰明身后，很快到了舱底。

他只见安倍泰明将大袋子解开，把袋子里昏睡的少女搬到山海经前，又从怀里取出两颗明珠，分别置于少女手中。做完这一切，安倍泰明又取出一个古怪的东西，用一根银色的线连接到山海经上，最后在那怪东西上按了一下。

过得片刻，山海经闪烁起流转的光晕，少女手中的珠子也开始发出同样的光芒。渐渐地，少女紧闭的双眼有了些微的颤动，仿佛要睁开。杨戬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唯恐惊动安倍泰明。他的心越跳越快，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猜不到，少女挣开眼睛的那一刹那，是怎样的场景。

三千年时光轮转，她还记得那个被她叫做大木头的师弟吗？还记得那些仰望天空，追逐云彩的日子吗？杨戬不敢再想下去。而就在这时，少女突然坐起身子，双眼圆睁，空茫地瞪视着前方。

杨戬欢欣不已，但他那声“师姐”还来不及出口，就见少女口喷鲜血，软软地倒下。“我师姐没事吧？”他冲上前去，抓住安倍泰明的衣领，神情凶狠异常。安倍泰明拨开他的手，拿过少女手中的明珠，放到山海经前，道：“你好好看看，她还在山海经中安睡！”

杨戬定睛一看，果然见灵珠子安然无恙，心终于定下来。“为什么会这样？”他转而看向安倍泰明，希望能知道原因。安倍泰明掩藏不住内心的失望，道：“我也不明白。这少女是我精挑细选的载体，虽然比不上灵珠子原本的身体，但这已经现在最好的了……照理来说，不应该出现排斥现象！”

“原来你是拿我师姐在做试验！”杨戬蓦地明白了安倍泰明的用意。他还记得，他看山海经中另一个女孩儿的眼神是那般不舍和爱恋，他这是不想用那个女孩儿冒险！

“是又如何！”安倍泰明骄傲地看着杨戬，那神情好似在说，如果没有他，灵珠子连这一点机会都不会有。

“你一定要救活她！”杨戬强迫自己不去想再次失败的后果，“我相信你。”安倍泰明道：“我需要时间分析这一次失败的原因。你不便久留舰上，赶紧走吧，到京城裕庚府上，好好照看他的两个女儿。那两个女孩儿也许是合适的人选，千万小心，别让她们出事。待你收到我的传信，便带着她们赶到信中约定的地点。”

“把我的明珠还给我！”杨戬朗声出言，这一回他不会再像上次，忘记索回明珠。“那可不是你的明珠。”安倍泰明淡淡一笑，道，“不过，我会还给你的，但不是现在，待灵珠子活过来，你再给她戴上吧。”

杨戬不再看安倍泰明，转身走上船舱阶梯。无须再多言，他只要等待。云再遥远，也还是在天空的怀抱，而她的灵魂，流离三千年后，也终将回到他的身边。“师姐，无论等待多久，我们会再次见面！”杨戬充满希望地呼喊，振翅飞向天空，转眼就没入云中不见了踪影。

安倍泰明跟随杨戬走上甲板，听到澄碧的天上传来他的声音，不禁笑起来。太阳的金光射穿洁白的云朵，在海面洒下细碎的金光，安倍泰明对着无垠的大海，长长地叹气。

下一次，他一定可以救活她。那时候，他要怎样面对她的目光？如果她知道，无数的谎言和杀戮才换来她的重生，她会不会原谅？

他感到无尽迷茫，而所有的答案，都不是他可以主宰，只有时间，才能写出结局。

纳兰若

转之章•苍之涛

春天来了，天津还是异常寒冷，浓厚的阴云盘踞半空，压得人心沉甸甸的。过去的几个月，节节败退的战事，比这阴霾的天气更让人抑郁：大东沟海战后，李鸿章严令北洋舰队不得出击，黄海的制海权归属日本；江防金旅之战，清军将领士兵纷纷潜逃，将鸭绿江防线和旅顺口拱手让给日本，北洋舰队至此龟缩威海卫，朝廷主和派占据主导地位；到威海卫一战，北洋舰队丁汝昌、刘步蟾、杨用霖相继自杀殉国，朝廷便开始准备求和所用的银子。

多事之秋啊！闻人中想起往事，不觉感慨。这是多么相似的情景，风雨飘摇的国家，虎视眈眈的强敌，只是他，不再是手握权柄的太师，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姜子牙身上那道突如其来的光芒，把他卷到了这里，三千年后的时代。

“大叔，有消息了。”倾颓的土墙外奔进一个瘦小的人影，喘着气在闻人中面前站定，“今日朝廷下令册封李鸿章为头等全权大臣，率领使团，远赴日本求和。”“这群混账！”闻人中终于忍不住满腹雷霆的怒气，“此国家民族危急存亡之际，上不能出定国安邦之良策，下不能有忠君爱国之将领，国家之大不幸，民族之大不幸也！”

“大叔，你又在骂朝廷里的狗崽子了。”土墙外又走进一个方脸黑面的少年，笑嘻嘻地看着闻人中。闻人中见着少年，面上愤怒的神色有了些许缓和，问道：“福田，这些日子你去乡间招募团练人员，可有收获？”

叫福田的少年姓曹，本是这下杨柳村的村民，因识得字，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几乎都认识他：“我到每个村子把招团练的事一说，大伙儿都抢着报名。这些年，村里的人都被打仗打怕了，被摊上抽丁只有自认倒霉，就算剩下来的人，也经常被强盗土匪抢了东西。大伙儿都想练点本事，往小了说，可以保护自家的粮食钱物，往大了说，那帮狗崽子们指望不了，我们可以自己干！”说着，曹福田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高兴道：“大叔，我把名单都记在这上面了，足足有三十多人，你说这收获够大吧？”

“唔，不错，福田，你就带着这些人勤加操练，不出一年，就都是铁打似的汉子！”闻人中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怎么不是大叔你带着他们？我哪里比得上你一身的本事，能带那么一大群人。你这不是放着西瓜不用，去捡芝麻……”曹福田惊讶地说着，突然间住了口，慌忙摆手道，“啊，大叔，我没有说你是西瓜的意思，我只是，只是……”他讷讷地解释，却越来越说不清楚，最后红着一张脸不敢看闻人中。

闻人中面露抑郁，缓缓道：“我不出面，自然有不出面的理由，我怎么教你，你就怎么教他们。”曹福田看着闻人中的神情，心知他为了方才听到的消息不高兴，也不再多说，道：“大叔，那我这会儿就去召集村民，把你前些日子交给我那套拳法传给他们。”闻人中点点头，伸手招过那报信的瘦小人影，道：“小猴儿，你就专门到外面去打探消息，外面发生什么事，无论大小，都赶紧来告诉我。”

小猴儿大声应道：“大叔，你放心吧，没有我小猴儿打听不到的事！以后我每天晚上都来跟你说这一天发生了啥事。”闻人中挥挥手，道：“你们去吧，我想歇会。”曹福田看了小猴儿一眼，小猴儿对着他吐吐舌头，两人一起离开。

闻人中仿佛没有看到两人离开，一双眼睛盯着土墙缝里钻出的嫩草芽儿，喃喃说道：“草有如此，何况人乎！中国真该多出些像这样的人！”

这话道出了闻人中心底的期望，然而，事实却和他所想相反。春去秋来，时光荏苒，转眼就是三年光阴。

这三年，外国人想要强占中国的野心越来越明显，继日本占了辽东半岛、澎湖列岛、台湾岛及其附属岛屿后，俄国派兵进驻大连旅顺，德国强占了胶州湾，法国瓜分了广州湾，英国宣布山东威海和九龙新界是其领地……他们把中国当成了一块含在嘴里的肥肉，迫不及待想要吞下去，每当闻人中听到这样的消息，总会督促曹福田加紧操练，而三年前几十人的团练队伍，如今已经有上千人，这多少让他看到了一点希望。

“大叔！惊人的大消息！”这一天，小猴儿在中午时分就冲进闻人中的小院子，一口气儿道，“今天皇帝发布诏书，宣布要学西方，开始改革。那诏书叫什么来着……叫《明定国是诏》！”

闻人中双眼一亮，问道：“小猴儿，当真么？”小猴儿拍着胸脯道：“大叔，我打听事你还不放心，这会儿京城大街上都传遍了！前几日不是康有为、梁启超又给皇帝上书了，这次就成啦。”

“好啊！”闻人中笑道，“朝廷自上开始变法，有志之士报国有门，快哉快哉！小猴儿，你快把详细情形说来！”小猴儿吞了口唾沫，奇道：“大叔，这消息是我托人从宫里打听的，很奇怪。就前两日，皇帝收到上书，太后一看，大怒，说这是什么祸国殃民的东西，要立刻烧了。可昨天晚上，皇帝带了一个人去面见太后，今天太后就同意了，你说怪不怪？”

“可知那是什么人？”闻人中心底一动，升起一股模糊的预感。也许那道光，卷来的人不仅仅是他，那个时候，姜子牙和杨戬也被光芒包围了。“不知道咧！”小猴儿摇头道，“听说那人带着头罩，看不清样子。有传言说他叫姜奇，是不是真的，也说不清楚啦！”

闻人中一皱眉头，思索片刻，道：“姜奇？姜奇……”

小猴儿见闻人中嘴中念叨着姜奇这个名字，感到奇怪：“大叔，这名字可有什么不对么？”

闻人中愣过神来，道：“哦，没什么不对，只不过是想到了一位故人。”

“咦，大叔，难道你认识这个姜奇？”

“或许应该认识吧。”

“或许应该？”小猴儿迷惑不解。

“你先去吧，我想歇会。”

闻人中这话一出口，小猴儿就不满的嚷道：“大叔，又是这句话，下回赶我走换几个字不成吗？真是的……”

看到小猴儿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闻人中冷笑：“姜奇，姜岐！凤鸣岐山么？姜子牙！”姜子牙竟然是朝廷这次变法的幕后主使人，想到这点，闻人中心里莫名的惆怅。三千年前的他和姜子牙势不两立，没想到三千年后倒是抱着同样的心思做着同一件事！闻人中淡淡地想着，眼睛看向土墙缝里郁郁葱葱的杂草。

时值六月，正是青草生命力旺盛的时节，翠绿的颜色让闻人中看了，心底不觉升起一股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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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若

三个月后。

轻风吹过，茂林修竹的正中央端坐着一位戴着头罩的清癯老人。他正闭目养神，听得有急促的脚步声向这里奔来，微微睁开了眼。

“老爷子，太后已经下令逮捕变法人士，您也是被逮捕的主要对象之一，请您快离开这里吧。”一青年男子跪在姜岐面前，急急劝道。

“嗣同，你逃么？”姜岐的脸上很平静，看不出一丝表情。

谭嗣同仰起头，道：“不逃，我愿意用我的鲜血唤醒国人，换取中华昌盛，这是我作为大清子民应肩负的责任。”

姜岐的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不禁想起曾经对杨戬说过的一句话。

“总有一天，你会认识到自己肩负的是什么。”

若是杨戬有谭嗣同这样的觉悟，是否一切都会变样？他不会被带到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时代，会留在西岐完成封神的事业！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谭嗣同倒是有点像自己。姜岐微微眯眼，道：“嗣同，你——”话到嘴边，他还是把下面要说的话咽了下去。面对这样一个充满热血和理想的年轻灵魂，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把手压在谭嗣同肩上，停留了很久，才转过身，抬手挥了挥。

他不愿意见到谭嗣同走向死亡。

然而，仅仅只过了一日，在北京城人潮汹涌的菜市场，姜岐便看到不明真相的百姓朝谭嗣同身上扔菜叶，与他一道受刑的还有杨锐、刘光第、林旭、杨深秀、康广仁五人。很快，他们被百姓扔得一身狼狈，却仍然不失傲骨，迎风挺立，炯炯有神的眼睛一齐望向前方，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和渴望。

“你们怕死吗？”谭嗣同大声问他的同伴。杨锐五人异口同声回答：“死有何惧！”他又把头转向围观的群众，朗声道：“兄弟姐妹们，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我们上书皇上，请求变法，是为了一个崭新的中国！而今，国不成国，家不成家，山河疮痍，草木含悲，列强加诸于我们身上的耻辱，我们都要还回去！今日谭嗣同愿以一死，换国家之猛醒，民族之奋进……”

“开刀！”监斩官见有百姓因谭嗣同之话而动容，不敢怠慢，赶紧下令。刽子手举起闪着寒光的大刀，对准谭嗣同。冰冷的刀锋映着谭嗣激昂的脸，只听得他引吭高歌：“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姜岐别过头，在刀落的呼啸声中，缓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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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若

“大叔，大叔，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小猴儿慌慌张张的冲入院子，站在桌边喘着气道，“朝廷变法失败了，皇帝被太后囚禁了，谭嗣同等六人被处死了！”

闻人中正在无聊地拔着几颗莫名其妙枯死的野草，听到这话怔了片刻后，大骂：“牝鸡司晨，女人祸国！”

曹福田笑嘻嘻的走进来，道：“这朝廷早就无能了，大叔，我们又招了近千人，这个消息能不能让您老人家消消气？”闻仲冷静思考，既然朝中奸佞横行，天子尚无力挽救，所能依靠的，就只有眼前这帮满腔热血的汉子们。

“福田，你们拳法练习的怎么样了？”闻人中舒开紧皱的眉头，沉声问道。

“都练得很熟练了，新来的我们在抓紧时间教。”曹福田信心满满回答。

“好，做好一切准备……”

“准备？准备什么？”曹福田觉得闻人中话中有话。

“救国！”闻人中将这两个字说得铿锵有力，“福田，你快去山东走一趟，那边有不少乡练团的头领，都与我们有所接触，他们对我也有几分敬意，你把我的意思传给他们，让他们在山东相继举事，我们轰轰烈烈干一场！”

“大叔，我早等着你这句话了！”曹福田兴奋地走出院子，双手摩拳擦掌，看得出来已经是跃跃欲试。

一年之后，义和团提出“扶清灭洋”的口号，率先从山东兴起，很快便波及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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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若

黑云积聚，海面掀起滔天巨浪，远远的还能看到几只海鸥在海浪中展翅翱翔。姜子牙站在一块岩石之上，一动不动。

“道友可真有闲情雅致，竟然在这里观海。”闻仲语带讽刺。

“闻太师现在才来找姜尚寻平衡感，不显得太迟了的吗？”

闻仲哼了一声，沉默良久落寞道：“已经都尽力了，不是吗？这世间不会再有闻人中和姜岐了！”三年前，曹福田身死后，他和小猴儿率领残部，继续坚持着，一个月前，小猴儿也战死了，他的手下人心四散，再凝不起来，他便索性散了队伍。

“是，都尽力了。”姜子牙说得十分平静，“我选择隐在暗处，让那些年轻人抛头颅洒热血，现在，也该是时候站出来了。”

闻仲陷入沉默，许久才道：“想来你也想到了，当初那道光除了把你和我卷入到这个世界上来，应该还有杨戬吧！你找到他了吗？”

“没有，不过这些年，我倒是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姜子牙顿了顿，问道，“你可还记得十年前邓世昌牺牲的那场海战，那艘叫‘吉野号’的日本军舰？”

“怎么能忘记！”闻仲恨声道，“就是那场耻辱的战争，让我想到要成立乡练团，由下至上来壮大我们的国家！”

姜子牙苦笑道：“我也是因为那场战争，认为要从上开始改革……”

“往事不必再提！”闻仲制止道，“说说你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

“那场海战，吉野号毫发无损，而这些年，吉野号在大大小小的战斗中，也不曾有过一丝损伤，你不觉得奇怪？”姜子牙沉吟道，“而且，我向致远号上幸存下来的士兵打听过了，那条被人广为传颂殉主的狗，是突然出现在致远号上的。”

闻仲眸光一闪：“你的意思是，那条和邓世昌一起沉入海底的狗是杨戬？”

“极有可能。”

“若是他，邓世昌不该会败得丢掉性命……”闻仲一点点推理，“除非是你想错了，那就是一只普通的狗……”他抬起头，皱眉深思，蓦然道：“不，那条狗一定是杨戬！四年前，八国联军入侵天津，我在塘沽口看到过这艘军舰，当时我就感到它有一股鬼魅之气，现在想来，它绝不是普通的船，那是一艘由怨灵操控的鬼魅之船！”

“日本国竟然有如此能人异士！”姜子牙恍然道，“怨灵操控的吉野号，当然非人力所能及，杨戬虽会道法，到底只有一个人，动不得吉野号也就正常了，倒是可惜了邓世昌！”

“确实。”闻仲道，“今日你我洞悉了吉野号的秘密，不如将这艘军舰除去。”

“愿闻其详。”

“前日旅顺口开战，吉野号也在其中，我想能不能集合你我的法力，毁了它，也算给邓世昌的在天之灵一些安慰。”

“何时动手？”

“三日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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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若

“姐姐，姐姐，我给你跳一曲扇子舞吧，这可是我最拿手的舞蹈了。”容龄欢快的拉着德龄的手，跑到花园的一颗紫薇花树下，翩翩起舞。一阵风吹过，紫薇花瓣随风飘落，漫天花雨中容龄舞得很投入，脸上灿烂的笑容让不远处站着的杨戬一阵神迷，不觉又想到了灵珠子。

“又想你师姐了？这个小姑娘很像你的师姐？”熟悉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杨戬已有十年未曾听到。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十年了。”杨戬轻声说道，急切地转过身，盯着眼前站着的人。

安倍泰明仍旧一袭白衣，阳光斑斑点点的洒在他的身上，为他增添了一抹虚幻。“十年，很长吗？”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如果十年很长，那几千年又该如何定义？那是多少个十年堆积而成的几千年啊！有谁知道他的等待？那么远、那么长，几近绝望。

“咯咯！”容龄快乐的笑声把安倍泰明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抬眼看去，风吹起紫薇花瓣落在容龄脸上，她一边舞蹈，一边拂去脸上的落花，发出阵阵笑声。安倍泰明仿佛看到了小铃子伸出双手，在风中的样子，那时候，她的脸上也有这么灿烂的笑容。蓦地，小铃子的脸又换成了女娃，他眼中闪出期待。如果这次实验成功，那女娃就可以活过来，这是他几千年寂寞岁月里，唯一的慰藉。

安倍泰明走上前去，对着德龄容龄轻挥衣袖，姐妹俩就软软地倒在地上。他把姐妹俩装入随身携带的袋子，不费吹灰之力扛到身上，道：“去吉野号。”“现在？你，你当初不是说要给我传信，让我带着她们赶到你所说的地点吗？怎么亲自来了？”杨戬觉得奇怪。

安倍泰明盯着他，冷声道：“你不希望我来这里？”他冷冷的语调语让杨戬有些不安，忙道：“不是，不是！”安倍泰明不再理会杨戬，冷哼一声，快步离去。

三日后，两人到达旅顺口日军舰队基地，杨戬为避免麻烦，提出要化身潜入吉野号，安倍泰明却傲然道：“即便现在日俄开战，我要带你们上去，只是易如反掌。”说着，他便率先登上吉野号，那些守舰的士兵不敢阻拦，什么也没问，就将他们放了上去。他看也不看那些士兵，径直走向舱底。

到得舱底，杨戬怀着忐忑不安且兴奋的心情看着安倍泰明的一举一动，但见他将两颗明珠分别放入容龄的左右手，像十年前一样，取出那个古怪的东西，用一根银色的丝线链接到山海经上。就在安倍泰明在山海经上按下的时候，舱外响起了爆炸声，一声紧接一声。伴随着密集的爆炸声，哀嚎声也开始响起，夹在在爆炸声显得凄厉无比。

杨戬怕外面的情况影响安倍泰明，正想要奔出去看看情况，却见到安倍泰明正在专注的看着山海经流转的光晕，心又定了下来。这艘船由无数怨灵保护着，没事的。杨戬这样想着，心思不觉转到了灵珠子身上。师姐这次能醒来吗？师姐见到我第一句话会说什么？我又该怎么回答呢？他心底涌出了无数的问题，却一个也无法解答。

安倍泰明的心情比杨戬更紧张，手心不自觉地渗出了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容龄的身体。他在心里祈祷着，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功！容龄的手不经意的动了一下，安倍泰明没有错过这个动作，脸上显出欣喜的神色。

就在安倍泰明盼望容龄醒来的这一刻，一道黄白两色组成的光芒劈空而至，正劈在山海经上。山海经外侧瞬间烧起一圈蓝色的火光，安倍泰明面色倏变，伸手想要抢出山海经，却忘了那山海经是嵌在墙壁上，哪里能撼动一丝一毫。

就是这一瞬间，那圈蓝色火光炸裂开来，竟将连接古怪东西和山海经的连线给炸断了，安倍泰明看向容龄，她仍在昏迷，便赶紧用明珠放到山海经前，想看女娃还是不是在里面。当他看到空无一人的山海经时，脑中立时一片空白。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这几千年来的努力，竟然这样功亏一篑！他已经做了最好的防护，外面炮火连天，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但是，那道突如其来的光芒，让他措手不及。尽管他之前考虑周详，加了一道防护罩围住山海经，却还是没能阻止这一切。

杨戬看到安倍泰明失魂落魄的模样，也跑到山海经前察看，但他什么也看不到了。偌大的山海经中，空荡荡的，他心里着慌，连声问道：“我师姐呢，我师姐呢？”末了，他抓住安倍泰明的衣领，神情凶狠：“你把我师姐弄哪儿去了？”

安倍泰明双眼无神，喃喃道：“死了，都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死了？你让我等了十年，结果告诉我，我师姐死了？！你还我师姐来！”杨戬疯了似地摇晃着安倍泰明。安倍泰明空洞的眼神中现出绝望：“你要我还你师姐，那谁来还我的女娃？”他挥手挣脱杨戬的控制，伸手疯狂地触摸山海经：“都没了……做了这么多，等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了……”

杨戬失神地看着安倍泰明的举动，忽然听得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不是杨戬吗？”这个声音，是他至死也不会忘记的，姜子牙，他的仇人！他双眼涨红，转身瞪视着舱门站着的姜子牙：“又是你！每一次见到你，我都会看着师姐在我面前死去！”他一边说着，一边发疯似的攻向姜子牙。姜子牙微微皱眉，右手摸出一截圆润的竹竿，向腾空的杨戬一点，杨戬便跌落在地，再也起不来。

“杨戬，你冷静点，你怎么会在这艘船上？”姜子牙想不透，一直行踪成谜的杨戬，此时会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杨戬咬紧牙，只狠狠地瞪着姜子牙，仿佛想用目光把他撕成碎片。

与姜子牙同来的闻仲根本不理他和杨戬之间的争斗，一直盯着状若癫狂的安倍泰明，突然道：“这个人看起来很熟悉。”姜子牙这才把注意力转到安倍泰明身上，那的确是很熟悉的背影，跟记忆中的冉我豹隐有些相似。难道那道光也把他给带到了这个世界？他惊疑不定地想，试探着问道：“冉我豹隐？”

安倍泰明停下动作，忽地转身，眼睛中透出刻骨的仇恨：“原来是你们摧毁了吉野号！”

“没错，是我们两个集合法力摧毁的。”姜子牙向安倍泰明解释，“这是一条用怨灵制造出来的船……”

“姜子牙！”杨戬一听这话，心中不等安倍泰明发话，就已经愤怒地吼道，“原来又是你做的，你到底要杀我师姐多少次？我杨戬今日誓要杀你为师姐报仇！”他挣扎着从地上起来，脚步踉跄地向姜子牙进攻。

姜子牙只觉杨戬的话奇怪，但他没有时间考虑，只双手挡开杨戬软弱无力的攻击，沉声道：“杨戬，吉野号杀死了多少人，你难道不知道吗？邓世昌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我和闻太师合力祛除怨灵，摧毁吉野号，就是为了让它不再作威作福，也是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杨戬，我不知道摧毁吉野号跟灵儿有什么关系，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我早就对你说过，我不需要别人的理解和原谅，所有一切罪孽我自会承担。灵儿的死，无法避免。身怀明珠之人就是注定之人，我不可能因为灵儿是我的师侄而置天下大业于不顾。”

杨戬听到姜子牙这番话，脑子里只嗡嗡作响：“明珠，就是师姐带的那颗珠子？”

“没错，上古时代就是因为争夺神器，战争频繁，天下大乱，人民无法安居乐业，所以我要找到所有的神器，彻底毁灭他们，还天下一个太平。冉我豹隐告诉我，身怀明珠之人是我能不能夺得所有神器的关键之人，灵儿必须要死，我才能集齐神器。”

杨戬听得血冲脑门，怒吼道：“胡说，胡说，冉我豹隐为了一个女孩子，拿我师姐做实验，而你杀了我师姐，却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你的理想！你们都是自私的人，都不管我师姐……”

姜子牙惊讶道：“实验？”

“杨戬说的没错，灵珠子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实验品，姜子牙，我是骗你的！”安倍泰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恨意。

“欺骗？”姜子牙心中蓦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哈哈，什么身怀明珠是注定之人，这是我骗你的！”

姜子牙向前走了一步，略带颤音地问道：“你说你是骗我的？”

安倍泰明轻蔑一笑，昂起头道：“传说，上古时代炎帝有个葬身海底的小女儿女娃，其实她没有死，她的灵魂在山海经中存在，如果我能找到适合她生存的肉体，把她从山海经中弄出来，那么她就可以复活了。但我怕失败，反而害了她，便想用灵珠子做个实验，看能否成功。哈，这招借刀杀人不错吧？哈哈，没想到我胡诌的话你竟然没有丝毫怀疑，毫不犹豫杀了你的师侄，下手真是利落啊，姜子牙！”看着姜子牙变了神色的脸庞，他仰天大笑，心底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感，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只感到心痛得无法自抑，眼泪顺着脸庞往下滑落：“我的主人华胥曾经说过一句话：世上最残酷的刑罚，就是让一个人失去他最心爱的东西，永远的失去！姜子牙，你报复得很好，很绝……”

姜子牙直直地看向安倍泰明：“你究竟在说什么？想要干什么？”

“我在说什么？哈哈，我也不知道我说什么，我只知道我让她醒来重新看到我，不再离开我！”安倍泰明双手划开一个圆圈，从中闪出一道强烈的白光，姜子牙闻仲杨戬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刹时失去了知觉，待他们重新张开眼睛，竟发现身处于一密室空间。

“这里是？”闻仲皱眉，竟和姜子牙一齐出声问道。杨戬也觉怪异，四下查看，不觉忘了，姜子牙就在他的身边，此时他若偷袭，一定可以成功。

“这是补天基地。”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传来，安倍泰明出现在他们面前。他摆弄桌上奇怪的按钮，正对着闻仲三人的那堵墙上渐渐出现了人影儿，而且，那人影还在活动。
“这不是朝歌吗？”闻仲忍不住的再次问道。

“这是全息电影，你们会看到这个时代，在你们消失之后的情景。”

安倍泰明不用扭头就能知道他们三个人的表情是何等惊讶，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或者，我该为这里换一个你们熟悉的名字——九幽之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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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若

“徐小毛，我怎么觉得越走越不对劲！这里可是九幽之狱……”李二牛摸了摸浑身的鸡皮疙瘩，把手里的油灯挑到最亮，憋着嗓子叫前面的徐小毛。“二牛，别嚎丧！”徐小毛回过头，“你忘了咱们老大说的了，就这一段黑麻麻的路，到前面就好了！你要办不好这事，小心回去老大揍你！”

李二牛苦着一张脸道：“咋就我俩新人摊上这事儿了！你说老大咋不找个来过的人干这事，他是不是想害咱们啊？”徐小毛听得心中一凛，来这之前，他一个同乡悄悄告诉他，以前来过这里的人，回去以后都死于非命，他那时没放在心上，此刻想起来，却也有些害怕起来。“别胡说八道！”他忍不住斥责李二牛，以此来驱散心中的害怕。

“小毛，你看前面那是亮光吧？”李二牛闷头走了一段，忽然拽拽徐小毛的衣服，欣喜地问道。徐小毛仔细瞅了瞅前方，道：“没错，我们应该快到了！”两人振作起精神，快步走到亮光处，却失望地发现眼前竟是五条岔道！

“怎么办，小毛，老大没告诉我们会遇到岔道啊？”李二牛傻了眼，瞪着徐小毛希望他能拿个主意。徐小毛把五条岔道看了一遍，也不知道该走哪一条，于是闭了眼随手一指，问道：“二牛，哪条？”李二牛颤声道：“小毛，你指在两条道的中间，那是墙……”徐小毛把心一横，睁开眼冲进他手指右边那条岔道，才转身向愣在原地的李二牛招手：“就这条了！”李二牛忐忑地跟上前去，一边走，一边四下打望，却什么也没发现。

这一路行下去，两人倒是没再遇到岔道，顺利走到了一间石室。石室中没有灯火，却亮如白昼，正中央一张透明的棺材，缭绕着白色的雾气，隐约可以看见棺材中睡着一个样貌英挺、赤裸上身的男人；棺材后面，有一条甬道，不知通向何方；而那棺材旁边，有无数闪烁着光点的古怪东西，他们一个也叫不出名字。

“这是神器吗？”李二牛压低声音，向徐小毛耳语，“如果这是，我们要怎么拿回去给老大？”徐小毛狠狠地瞪了李二牛一眼，也压低声音道：“真是笨，管这棺材是不是神器，我们去找找那些闪光的怪东西有没有小一点的，带回去不就是了！”

“你真聪明！”李二牛赞叹，忽地又问道，“小毛，我听人说，上古时代神明之长天帝被封印在这里，你看这个人会不会是天帝？”“你管他是谁，都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只要带神器回去就好！”徐小毛伸手欲拍李二牛的脑袋。李二牛矮身想躲，却不知怎地脚下一滑，整个人连连后退，重重地压在那堆怪东西上面。

李二牛慌忙起来，回头去看，却见那些闪烁的光点一起发出红色柔光，顺着一条透明的管子流进棺材中。李二牛看得呆了，徐小毛也张着嘴，愣愣看着，只见棺材里红光大盛，倏地又灭了，片刻之后，连接着管子另一端的小号透明棺材，突然出现一团血肉，一眨眼功夫，就变成了一个小婴儿，瞪着小腿儿，在小棺材里冲着两人微笑。

李二牛看向徐小毛，还没问出“怎么办”的话，就听到棺材后面的甬道传来脚步声。徐小毛掀开小号棺材，一把抱起那个婴儿，扯着李二牛从来时的地道仓惶逃走。

一路飞奔，徐小毛不敢稍停，就怕手里婴儿啼哭，引甬道里的人追来。说来也怪，那婴儿一声不哭，安安静静地在徐小毛怀中，被带出了九幽之狱。

“怎么办？”李二牛掩好两人进去九幽之狱的洞口，急急问道：“我们带不回去神器，老大不会放过我们！”徐小毛没好气地答道：“还能怎么着，各自逃命！从今往后，你我再不认识！”

说完这话，徐小毛一溜烟跑了，李二牛愣了一会儿，也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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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若

冉我豹隐紧握左手，走出甬道，发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冬眠中的天帝，蓦地笑道：“你倒是好，什么烦恼也没有了！而我，不得不这样痛苦地活下去！我以为，即使用灵珠子来做实验失败了，我还可以选其他人再做实验，可那该死的姜子牙，他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了他在，山海经又再被盗，我寻了几个月，竟一无所获！”

“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冉我豹隐低下身去，一滴泪滴下，“太痛了，蚀骨灼心的痛……可是，我有心吗？我没有心啊！我不过是个育儿的机器人，为什么会这么痛？！”

冉我豹隐打开紧握的左手，露出掌心璀璨的明珠：“你看，这是当年我给她的明珠，就是这个，救了她。两颗明珠，分别采集到了她的脑电波，其中一颗里的脑电波顺利传送到了山海经中，还有一颗——就是我手里这颗，脑电波却没传出去。你不会知道，我在用灵珠子做实验时，发现这个事实时，有多高兴！从采集器里将脑电波注入女娃体内，比从山海经中要简单多了。我原本想实验成功，再一起把脑电波注入女娃身体，可现在，实验失败，山海经不知所踪，我等不及想见她了，你说，这么做，可以吗？”

沉睡的天帝自然不会应答，冉我豹隐恨声道：“我怎么会来问你！要不要这样做，那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他昂头站直身子，再也不看天帝，转身走入甬道。

甬道的那头，也是一间相同的石室，同样的冬眠玻璃舱中，睡着一个明媚的少女。冉我豹隐上前去，打开舱盖，又将手中的明珠嵌到玻璃舱旁边的仪器上，按下一个按钮。

明珠渐渐发出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冉我豹隐立刻将目光移到少女身上，一瞬不瞬盯着。玻璃舱中的少女面色开始红润起来，扇子一般的睫毛微微颤动，蓦地睁开眼睛。

“女娃，你醒了！”冉我豹隐扑倒水晶棺前，跪坐在地，喜极而泣。少女茫然地盯着冉我豹隐，双目中尽是迷茫：“你是谁？”

冉我豹隐失声问道：“女娃，你不记得我？”他细细打量少女，想要看出，她是真的不记得，还是因为恨他，而故意这么问。如果可以，他宁愿她恨他，也不要她忘记前尘。可是他失望了，少女的茫然不是装出来的，她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到底还是我的奢望！”冉我豹隐喃喃自语，“少了在山海经中的脑电波，她又怎么可能是我的女娃！”

“你别伤心了。”少女坐起身来，将手按在冉我豹隐的肩头，一脸怜悯。冉我豹隐握紧少女的手，期待地问道：“你还是不忍我伤心，对吗？”少女一愣，随即恼怒地摔开冉我豹隐的手，斥责道：“你做什么！”

冉我豹隐微眯双眼，盯着少女酡红的脸颊，笑了。尽管她不复女娃的记忆，但她那些小习惯，还是和女娃一模一样，比如恼怒时，双颊飞起的红晕。“女娃，你名字叫女娃。”冉我豹隐带着笑，轻声道，“以前，你叫我炎叔叔，我看着你长大……”

“是吗？”女娃偏着头，狐疑道，“你看起来好年轻，怎么可能看着我长大！”“你忘了一些事，等你想起来，就不会怀疑我了。”冉我豹隐不觉笑出声来，他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面对失忆的女娃，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难受，反而充满欢乐。他甚至开始期待，这个全新的女娃，跟他相处久了，会彻底忘掉天帝，回到天帝不曾出现的那段岁月。

“那甬道后面有什么？”女娃好奇地靠过去，想要看个究竟。“不可以！”冉我豹隐飞快地挡住甬道，拉起女娃，从甬道对面的通道离开。

女娃的手臂被冉我豹隐抓得生疼，她想挣开，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双铁闸似的手。“你要做什么，放开我！”她对着他又踢又咬，他也不肯松手。

直至出了九幽之狱，身处恢弘的大殿中，冉我豹隐才松开女娃被捏红的手臂，急切道：“你不可以去那里，永远不可以……不要去那里……”初时，他还是强硬命令的口吻，到得后来，只化作了低不可闻的祈求。

女娃心中有气，但见冉我豹隐的模样，不觉软下心肠：“我不去那里就是。”冉我豹隐又再追问道：“永远不去？”女娃望着他略带蓝光的双眸，那里面有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像是寂寞，又像是恐惧，她仿佛受到了蛊惑，竟点了点头。

“你累了吧，我送你回房间休息？”冉我豹隐神情温柔，引着女娃走进大殿内堂。他一心放在女娃身上，却没发现，从他带着女娃返回大殿，就有一双眼睛盯上了他们。

那是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带着无尽的寒光，锁在冉我豹隐身上。“等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找到了你致命的弱点。”那人从大殿的阴影里闪身出来，削瘦的脸上挂着阴惨的冷笑。

月光射入殿中，照出那人的模样，赫然是太史台阁的最强者、九幽之狱的守狱人、冉我豹隐的师父——右令辰。

右令辰摸着下颌新长出来的髭须，踱着方步向大殿外走，到殿门口时，他回头遥望，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夜色宁静，皎洁的月光水一般泄在地上，右令辰一步步走下泛着银光的台阶，拐进大殿旁边的一条小巷子。他脚步不停，在幽暗的巷子里穿梭，最后停在一间屋舍前面。

“咚咚咚！”右令辰有节奏地扣着门环，门内很快传来脚步声，“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小厮探出脸来。“是大人呐，我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请进！”小厮寒暄一句，让开道路，引着右令辰穿过花园，进入静室。

“右令大人满面春风，想来是遇到了好事！”静室之中端坐一人，悠闲地喝着茶。右令辰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啜了一口，道：“这巴国进贡来的东西就是好，入口微涩，随即回甘，真让人爱不释手啊！”

“如今烽烟四起，巴国也不来朝进贡，这些还是早几年大王赏赐的。”那人放下茶杯，道，“右令大人当真不肯说明？若是这样，你我何必合作！”

“左令大人何必着急！”右令辰也放下茶杯，笑道，“事可成也！你知道冉我豹隐那小子犯了什么忌讳？那小子被女人迷了心窍，只要能掌控那个女人，他便不足为虑，任我等摆布！”
左令斗瞠目结舌，道：“那小子也有在乎的女人，这倒是一件稀奇事！”右令辰凑到左令斗耳边，一番耳语，听得左令斗点头不已，遂定下计谋。

“主人，有件事小人必须立刻禀告。”静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老者急速进来，俯身在左令斗耳边低语。“竟有这回事！”左令斗嚯地站起身，盯着老者，“可是真的？”

老者躬身道：“主人面前，小人岂敢假话！那徐小毛本是小人一个远房亲戚，他老远来投奔小人，小人可怜他，就让他跟着杨仁。结果这小子不成器，派给他做的事没完成不说，还敢私自潜逃！小人拿获他时，他便说了那番话，小人觉得这事蹊跷，便不敢耽搁，来禀告主人。”

“你将那徐小毛带来，我与右令大人亲自问他！”左令斗发了话。老者一听，走出静室将外面五花大绑的两人推进来，又自退了出去。

“徐小毛！”左令斗大喝一声，满意地看到眼前的人颤抖了一下，才又问道，“你告诉徐疾雨的事，可有说谎？”徐小毛丧气道：“哪有半句假话！要不是这小子死缠着我，我哪能这么容易被我叔给逮到。”说完这话，他不觉瞅向身边的少年，狠狠地瞪了一眼。这小子真是丧门星！

“奇事！”左令斗望着一直不出声的右令辰，手指向徐小毛身旁的少年，道，“徐小毛这小子说，他和李二牛在九幽之狱中，发现了一个沉睡的男人，然后不知道怎么就凭空出现了一个小婴儿，他们把这个婴儿带出来，岂料这婴儿见风长，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右令辰上前解开徐小毛和少年的束缚，道：“都是自家人，这是干什么！小毛啊，你先带这个小伙子下去，一会儿我让你叔给你送点东西去，跑了这么久，很饿吧？”

徐小毛觉得奇怪，眼前这两人他都不认识，完全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放过他。但是，捡回来一条命总是好的，他扯开嘴角笑了笑，拽着少年狂奔出去。

“右令大人这是干什么？”左令斗有些不悦，在他面前，右令辰竟然私放了他的犯人。右令辰摸摸髭须，道：“左令大人如此精明，怎会猜不到我的用意。那少年的来历如此神秘，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左令斗一翻眼，怪声道，“你想留着他为我们所用，对付冉我豹隐，可到头他是不是靠得住，谁都不知道！”

“还怕他一个小孩子能逃出我们的手掌心？！”右令辰微带嘲讽地看着左令斗，“左令大人越发胆小怕事了？”

左令斗沉吟不语，抓起桌上的冷茶一口灌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年，颇为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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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重

发到一起才发现这么长，我竟然看完了，佩服我自己。
等原儿或者沙包给你评分吧。

这个设定其实不错，很有机器管家的范儿

纳兰若

  楼上应该佩服我们写了这么长还么有完结！！